浅析《千只鹤》中的哀伤情愫

2011-08-15 00:52蔡榕滨
关键词:文子太田川端康成

蔡榕滨

(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019)

浅析《千只鹤》中的哀伤情愫

蔡榕滨

(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福建 福州 350019)

川端康成是继诗圣泰戈尔之后亚洲第二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而《千只鹤》是他得以获此殊荣的作品之一。本文试图通过解读作品中的五位女性的命运走向及其与两代父子间的情感纠葛来体味小说中不可化解的哀伤情愫,并追寻小说家在文中寄予的深刻的民族忧思。

哀伤情愫;死亡宿命;民族忧思

《千只鹤》是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就其作家生涯的作品之一。作品中有一种浓浓的哀伤情绪,这种情绪一直纠结着盘亘着使人无法解脱。

《千只鹤》写作了太田母女、菊治父子、栗本近子及雪子等人理不清又扯不断的情感纠葛,这种时时存在的情感关联在作家的笔下却又被处理得朦胧而含隐。当小说被改编成电影的时候,川端康成还担心电影对人物的那种象征性心理描写,“搞不好的话,可能露骨地表现出来”[1]。

畸恋之殇

小说中的五个女人——太田夫人及其女儿文子,菊治之母,栗本近子及拥有千只鹤包袱的美丽如梦幻般的姑娘雪子都与小说中仅有的两个具有父子关系的男性发生着万缕的联系。太田夫人在其丈夫死后不久便成了菊治父亲的情人,且他们的情侣关系一直维系到了菊治父亲死时;而在茶会上与菊治偶然相遇之后,太田夫人又与菊治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关系。当然,虽然这里涉及不伦,但倒也并不令人产生过多的厌恶感。这大概与川端一直强调作品中“没有什么道德观念的投影”[2]及川端对这畸恋情节进行的唯美处理有关。而且,这种畸恋在中国的文学作品及影视作品中也是多有出现并多能为人所接受的。例如,曹禺先生的《雷雨》中周萍与其继母繁漪的恋情在大多数读者看来还是值得同情的,而《夜宴》与《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皇后与王子的乱伦情节也都能为观众所理解。当然,处于这种非正常状态中的那些女主角们多还是美丽而年轻的。因此,菊治与太田夫人的畸恋却让人有些无法理解。小说中的太田夫人长了菊治近二十岁“至少也有四十五开外”[2],这悬殊实在大,可以说太田夫人根本算不上是年轻况且她确实也算不得美“她那白皙的修长脖颈,和那与之不相称的圆匀肩膀,依然如旧时”。“嘴唇似乎小得有点滑稽。”[2]或者他们的关系倒是契合了弗洛伊德的恋母情结。但是,太田夫人却又非其亲母,且在文中也看不出菊治对于其亲生母亲有这种情结。其亲生母亲在通篇小说中只是作为一个朦胧的影像出现而已。笔者认为理解作品中菊治与太田夫人的情感纠葛或许可以通过观照川端康成自身的经历。众所周知,川端康成很早就失去父母。而川端康成对其母亲的印象是不深的。“他们(父母)健在的情形,我也全无记忆了。”[1]川端康成曾经很明确地表示过,他对于自已母亲是既不怀有爱也不怀有其他感情,因为他完全不了解母亲。[3]因此,或许正如横光利一所说的“川端没见过母亲,所以川端的作品中大量地流露出恋母情结”。[3]即没有真切感受过母爱的川端康成将对这一情感的渴盼寄予幻想之中了。而这部小说中,或许太田夫人正是在小说家的潜意识中被赋予了母亲的角色。“然而,在理应最可憎的此时此刻,他却又觉得甜美而安详。”“还有一种母爱的感受。”[2]即太田夫人与菊治的这不伦的关系其实更多的是作家自身恋母情结的投射。不过,笔者看来,太田夫人这个人物是有着双重身份的,即作者在其身上还寄含了另一种情感。除了被潜意识地赋予了温柔的母亲的一面外,她还被当作一个温柔的情人。“菊治的胳膊像抱住一个婴儿”[2],这种完全的能让他保持童心的女性正是川端所认定的理想的妻子。[7]

孽缘之悲

文子在其母亲太田夫人死后,很快地在某个程度上就可悲地成为这唯一存活在小说中的男性菊治潜意识下的替代品。这时的菊治常会从文子的身上看到太田夫人的身影。“从文子在门口迎接菊治的时候起……他在文子那张典雅的脸上,看到了她母亲的面影。”“母亲的体态却微妙地遗传给了女儿。”[2]为此,菊治对文子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种情愫,甚至菊治自身也常疑惑甚至恐惧于这种不时隐于心间的情感。不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太田母女与菊治父子间的情感纠葛却似乎被下了咒般具有“魔性”,[2]菊治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种似乎无法挣脱的魔咒。“如果说夫人在菊治身上看到了他父亲的面影才犯了错误的话,那么菊治觉得文子酷似她的母亲,这就像用咒语把人束缚住的,令人战栗的东西。”[2]好在与文子发生关系之后,菊治终于能将文子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了,“对菊治来说,文子已是无与伦比的绝对存在。成为他的决定性的命运了。”[2]而就此文子似乎也可以解脱那种过于可悲而尴尬的处境了。如若这对同样曾深陷于太田夫人之死的阴影中的年轻人能因此得以结合并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或许也不失为一种较理想的结局。然而,最终文子还是选择了死亡,一如被她摔碎的赤茶碗。对于一贯追求悲剧的川端康成,这样的结局设置是可以理解的。而这种的结局或者也更符合日本人的对于悲剧的接受心理。“日本观众则喜欢含泪欣赏男主角如何走向悲剧的命运,或美丽的女主角遭到杀害。这种情节才是他们期待的高潮。”[4]

大痣之伤

近子,这个在多数读者看来是小说中最恶的女性。或许吧,到底她的胸前有着一块令人作呕的痣。正是它让刚满八九岁的菊治瞧见之后被困扰了一生。不过关于这个痣的写作,也并非川端康成的独创。早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哈姆莱特》中,莎翁就已经通过忧郁王子哈姆莱特之口,用瘢痣象征过人性中常带有的丑恶污点。[5]而19世纪美国作家霍桑短篇小说《胎记》更是通过整个篇幅的写作丈夫阿尔默对其妻乔治亚娜脸上的胎记的恐惧来言明胎记是具有使人“难逃罪孽、悲伤、腐朽与死亡的”魔力。而提起中国的媒婆也不免让人联想到她们那嘴角边的大痣。而近子与生俱来有一块大痣,不同的是这块痣“长在左乳房上,占了半边面积,直扩展到心窝处”。[2]或许这也正示意着近子的恶是与生俱来的,她的血液中便含着恶了。然而,这也正是近子的无耐与不幸。如果这颗痣不是被菊治小时候一次不经意中瞧见,或者说压根没被幼小的菊治所看到,那么对近子,菊治还会有如此强烈的厌恶感吗?固然,在很大程度上不可否认的是近子对于太田母女的死是有着不可逃脱的责任。她的扯谎离间确也是不可原谅的行为。甚至于她的霸道,都是极让人厌恶的。然而,不可否认,她也是一个可悲的受害者。让她受害的根源似乎正是她胸前那颗大痣。因为这颗痣,她被另眼相待;因为这颗痣,她终身不嫁虽然曾一度作为菊治父亲的情妇,然而却也在某个程度上因此遭受抛弃,甚至于因为担心这颗丑陋的痣“会深刻地缠住孩子的一生”[2]而被迫放弃了作母亲的权力,最后孑然一身。或者说正是这颗与生俱来的痣,造成了她的不幸以至于扭曲了她的人格,使其成了招人厌的女人。因此,设想一旦有法子除去这烙印,近子或许就会似那《胎记》中的乔治亚娜即使要令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大概也是会一无反顾地去尝试。

美丽之憾

小说中涉及稻村小姐雪子的文字极少,然而或许正如金庸之于小昭的情感。她在小说中是以最为洁净而美好的形象出现的,一如她那携着的千只鹤包袱,及她那美丽的名字“雪子”。“雪”这一词与“月、花”一样是表现四季转换之美的,在日本被视作包含有山川草木、宇宙万物以及大自然与人的感情之美,且是有着历史传统的。[6]就此我们是否能作出这样的判断,即川端康成给人物起这个名字是有其良苦用心的。另外,细读小说也不难发现在描绘这一人物上,作者是极尽华美之词。“嫩叶的影子投在小姐身后的糊纸拉门上,使人感到她那艳丽的长袖和服的肩部和袖兜隐约反射出柔光。那头秀发也非常亮丽。”“作为茶室来说,这房间当然太亮了些,然而它却能映衬出小姐的青春光彩。少女般的小红绸由也不使人感到平庸,反倒给人有一种水灵灵的感觉。小姐的手恍若朵朵绽开的红花。”“小姐的旁边,仿佛有又白又小的千只鹤在翩翩飞舞。”[2]为此,这拥有“日本美象征”的千只鹤图样的包袱的雪子,本身又何尝不是一只在“晨空或暮色之中飞舞着”的千只鹤,令人憧憬。然而“憧憬是不可达到的,达到憧憬就意味着走到了希望的尽头。”[3]

小说中不论是沉沦于父子两代的带着一身“罪孽”而走向绝路的太田夫人,还是同样柔弱而与赤茶碗共命的文子,或是那看似最为丑恶的胸上长着一颗大痣的近子,抑或是那匆匆弃世的身影朦胧模糊的菊治之母,抑或是那洁净纯美的雪子姑娘都与菊治父子两人有着万缕的情丝牵系。但不管怎样,五个女人似乎都只能品着各自的哀伤。或是以畸恋满足了无法抑制的性欲后在强烈罪恶感压迫下的无处遁逃的死,或者是在忍受着丈夫连连背叛的苦痛与妒忌中早早离世,或者是背负着上辈人的罪孽而又宿命般地陷于孽缘中最后恐慌地只得早早弃世,或是被抛弃与被厌恶而只能孤身一人地进行着虽强烈却又无奈的可悲反抗,或是因美丽却要承受着缺失所爱的遗憾。而作者却似乎对于这五位女子有着情感纠葛的父子偏爱有加。小说一开始即已去世的父亲三谷在其他人物的回忆中似乎并没有在情感上受过什么苦;儿子菊治在与太田夫人的畸恋上,虽然不时地受着心灵的煎熬,时时涌起一种罪孽感,然而作者却好像也处处有着为他开脱之意。因为不论是近子抑或是文子都将这不伦之责指向了同为女性的太田夫人,而太田夫人最后确也是无怨无悔地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走向死亡。且对爱的付出上,五个女子似乎都同样的无私。就是近子那么一个被人厌弃,被人视为恶女人者,也是那么忠诚而无条件地爱恋着菊治的父亲三谷,即使被抛弃也始终不改初衷。“父亲辞世后,菊治想到近子不过是同父亲有过一段无常的交往,就把自已的女人天性扼杀殆尽,对她甚至涌起一丝淡淡的同情。”[2]而太田夫人,虽然不能探知她对菊治情感的深度。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对菊治父亲也是一片痴情。文子之于菊治的几次电话与最后的明知要背负更沉重的十字架却亦委身似乎就显得更为主动了。至于美丽且洁净的雪子,她对菊治也有着虽然含蓄却也不可被忽视的爱意。但是,三谷与菊治父子却可以随意地或抛弃或伤害着这些女子。由此,这爱是极为失衡的。或许正如周阅女士所指出的“川端无意识地将自己男性的自私投射到了字里行间。他极力保护男性的形象和地位,把女性的宽容、忍让乃至依附性捧为美德。”[3]

在解读这一小说时,笔者总有着一种悲哀的感觉,那是种淡淡的却又被缠绕着不可逃脱的情感。这种情绪的直接的由来或许就是小说中人物那纠缠不可清理的情感与人物的孤独且不可逃脱的死亡宿命,虽然这一切在作者写来似乎都是极为淡然的。而再次回味却发觉产生这种情绪其实也并非仅源于此,通篇而下竟是一直不变的感伤幽凄。或如文子在战争行将结束之际对于死的思考“也许她(文子)每天都在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去”[2],或是文子与菊治对于太田夫人死的思考“死是拒绝一切理解的。”[2]或是那几个千百年流转的茶碗与人世的沧桑,此外那个似乎带着太田夫人唇印的土陶瞬间碎裂后的无法拼接,及室内插在传世三百年的葫芦中的一朵一朝就将凋谢的牵牛花和庭院中给人的一种“古雅幽寂”、“简朴静寒”之情趣的斑斑树影无不营造着悲哀的氛围。

川端康成曾在《我在美丽的日本》一文中提到“我的小说《千只鹤》,如果人们以为是描写茶道的‘心灵’与‘形式’的美,那就错了,毋宁说这部作品是对当今社会低级趣味的茶道发出的怀疑和警惕,并予以否定”[7]。就此,或许那战后的日本传统文化不管是茶道还是花道在受到外国冲击下的遗落带给作者的感伤与战败后作者因感受到的“自已时间仿佛被毁灭的而青春不在的颓丧”[7]才是小说哀伤情愫的更深沉所在。

参考资料:

[1]叶渭渠.冷艳文士川端康成传[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215,4.

[2]叶渭渠,唐月梅.雪国·千只鹤[M].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459, 456,448,456,480,492,508,429,544,440,442,451,446,454,491.

[3]周阅.川端康成是怎样读书写作的[M].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68,93, 108,100.

[4][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华文出版社,2005.110.

[5][英]莎士比亚.哈姆莱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20.

[6]毛信德,蒋跃,韦胜杭,译.20世纪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演说词会编[M].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551.

[7]叶渭渠.东方美的现代探索者川端康成评传[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162,119.

猜你喜欢
文子太田川端康成
向作家借钱的年轻人
文子
川端康成共生思想中的佛教因素——以《抒情歌》为中心
简本《文子》与黄老道家思想体系的构建
和莫言寻访川端康成
和莫言寻访川端康成
不同波长Q开关激光治疗太田痣疗效分析及超微结构观察
太田痣的激光治疗进展
十五年来《文子》思想研究述评
关于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