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长江
(咸宁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对高校古典戏曲教学的困惑与反思*
单长江
(咸宁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当今高校的古典戏曲教学中,古代作家陈腐的封建意识和落后的伦理观念与当代大学生对传统文化的批判性反思构成了一对深刻的矛盾。高校文科教育工作者必须认真面对这一新课题,在教学中既要保存和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合理内核,又要批判、剔除其中的封建糟粕,并在此基础上,既肯定学生的探索精神、创新意识,又正确引导他们走出一味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盲目崇尚欧美文化的误区。为此,高校文科教师,要特别加强对东西方经济、政治、文化以及当代受教育者心理特点的研究,紧跟时代潮流,不断学习,把握住教学的主导权。
古典戏曲教学;传统文化;创新意识
记得,“中国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研讨会”2000年在复旦大学举行。会上,有学者不无忧虑地指出,全国高校文科大学生对古代文学的学习兴趣普遍下降。大学生们凭直觉认为,古代文学所反映的古代社会生活早已离我们远去,而作为上层建筑的古代哲学思想、教育思想、社会价值观念和文学审美观念,已无法适应当代大学生的思想实际。特别是在国门打开以后,鱼龙混杂的西方思想观念潮水般地涌向缺少甄别力的当代高校的莘莘学子,对中国传统文化造成强大的冲击,致使相当一部分青年学子的生活理念与社会、人生价值观念一度迷失。笔者在高校二十余年一直从事古典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对该学者的忧虑确实心有戚戚焉,亦欲借此机会,谈谈我在古典戏曲教学过程中遭遇的种种困惑,及困惑过后的种种反思。
众所周知,宋元兴起的诸多通俗文学样式,如杂剧、诸宫调、南戏、鼓子词、说话及其诉诸文字的话本、拟话本,以及明清传奇及章回体小说等等,虽然起源于民间,脱胎于民间艺人之手,但论其文化的基本特征,依然属于伦理政教型文化。此之前正统诗文,历代儒家道统继承者始终强调的是文以载道,文以明道。而这种正统文道关系的创作理念也指导着宋元以后的新兴文类戏曲、小说的创作,如冯梦龙对话本小说创作原则的表述叫做“语必关风”,而高明在《琵琶记》首出中就开宗明义地宣称:“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所以,伦理政教型文化特征,保证了宋元以降的戏曲小说能籍此适应特定的社会政治环境和文化氛围,也减轻了一部分作家在作品中离经叛道后恐承担社会责任的诸多担心。
正是在这种伦理政教型文化特征的创作理念指导下,不少作家 (甚至包括我国古代杰出的戏剧家),在他们的作品中不可避免地掺入了许多陈腐的封建意识和落后的封建迷信观念,以至于损害了作品的思想价值、损伤了作品的艺术美。而正是这些封建性的糟粕,与我们当代的大学生尚未形成系统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发生了严重冲突,乃至教师越是强调作品的人民性、进步性,越是强调某些艺术形象的传统美德,越是强调传统文化的继承性,而学生却越发不解,甚至在课堂上公开反驳、顶撞老师。
我清楚地记得 2003年我给 2000级中文系本科生讲授关汉卿的古典悲剧《窦娥冤》,作为本节教学内容的难点,我特别强调了窦娥“节孝观”的合理性。
关于“节”。我在课堂上指出:窦娥甘心为亡夫守节,一再声言“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辞须应口”,一者表明她信守诺言,二者表明她心甘情愿,并无任何人的强迫。至于蔡婆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竟对窦娥说道:“事已至此,不若连你也招了女婿罢。”窦娥断然拒绝:“婆婆,你要招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还忿然指责婆婆:“怕没得贞心自守”,“你岂不知羞”。如此种种,业已表明窦娥并不是忤逆顶撞自己的婆婆,而是在恶势力的淫威面前,一个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无公理可倚,无律法可恃,因不甘任人宰割,可怜的窦娥只能本能地拿起女人最后的防身武器——女性的贞操,予以绝地反击。所以,窦娥恪守的贞操,至今仍有提倡的价值。
关于“孝”。我大讲特讲窦娥在第二、三折里的种种上佳表现:为了不使婆婆在公堂上熬受酷刑,她竟然在忍受了“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的千般拷打,万种凌逼后,哀请楚州太守梼杌“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罢。是我药死了公公来”。更有甚者,在披枷带锁赴刑场时,窦娥还求刽子手绕道后街,只因不忍心年迈的婆婆见自己湌刀法场而受惊吓。临终,还祈请婆婆看在死去的儿子份上,月一十五去坟上为替死的媳妇烧一陌纸钱,瀽半碗凉浆,以期减少婆婆的内疚,并以能为亡媳做点冥事而苟延残喘下去。作者以细腻的笔触,不仅写出了窦娥的心地善良,写尽童养媳身世的凄凉,更凸显了窦娥难能可贵的忍辱负重、舍己救人的孝顺,而悲剧就是这般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从而千百年来感动着善良的中国人。
谁知,我自以为精彩独到的论析,在课堂上却遭到了不少学生的质疑。归纳起来,有下述几种观点:(1)窦娥七岁被父亲抵押给蔡婆婆作童养媳,从此失去了婚姻自主权。成人后,她不仅不反抗,还逆来顺受,可见她甘心受奴役。而奴性是中国人自古就有的民族劣根性,鲁迅早在《阿 Q正传》里就批评过,因此不值得提倡,更不宜效仿。(2)丈夫亡故,窦娥正好从这包办婚姻、买卖婚姻的枷锁中挣脱。但她不但不如此做,反而信誓旦旦地要为亡灵守服孝,并严辞反驳婆婆要她另招再嫁的规劝,其理由异常陈腐:“我一马难将两鞍鞴。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完全是宋儒“烈马不鞴双鞍,烈女不事二夫”,“饿死者事小,失节者事大”的口吻。此种言行,更不值得提倡,而应坚决反对。(3)关于窦娥宁肯自己认罪伏法,不愿连累婆婆,更是十足的封建愚孝。窦娥以自己如花般二十锦绣年华,却去为一个虽说同属无辜,但毕竟在一定程度上是在为自己招祸上身的老妪顶罪赴死,的确不值得。何不让风烛残年的婆婆屈死后,窦娥留得有用之身,竭力全力搜集张驴儿的罪证,说不定碰上个如父亲窦天章一般的“提刑肃政廉访使”,使沉冤昭雪,使坏人伏诛,使赃官遭谴,岂不强如“鬼魂告状”?
学生们的一番驳词,着实使我始料不及。因为,他们的驳词,不仅在我的知识积累里一时间找不到驳倒他们的重磅材料 (因为,建国以来高校文科代代相沿、师徒传承的教学运作模式,在很长时间内形成了古代文学教师的教学思维定式),而且明白无误地打破了我所受教育里逐步形成的伦理道德观念的底线。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我恼羞成怒地说:“是不是窦娥再嫁给张驴儿,就是婚姻自由?是不是窦娥反对婆婆再嫁,就说她是封建卫道士?是不是让窦娥忍见婆婆受刑不过,屈打成招,才能显现她最坚决、最彻底的反抗精神?若一切如此,那么,窦娥的良心何在?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何在?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何在?怪不得如今高校朝三暮四者层出不穷!怪不得大学生为上网吧子逼父亡者屡屡出现!”但是,我那夺理的强词和极尽挖苦的嘲讽,并没有打断当代大学生对传统文化批评的理性思维,在接受老师对传统文化合理阐释的同时,他们不时又用自己对当今社会的理解和国门乍开良莠齐涌还来不及咀嚼的开放理念,对中国的传统文化进行重新审视,有时甚至不惜采用偏激的方式,表达他们对传统文化合理性的怀疑和否定,从而使我产生一次又一次的困惑。比如,我在讲授高明的《琵琶记》时,如同论析《窦娥冤》里窦娥的“节孝观”那样,高度赞扬高明笔下的赵五娘在饥荒岁月,丈夫仕宦外出的艰难困苦情况下,忠于嘱托,重信然诺的诚信精神和忍辱负重、忍苦成夫、舍生救助公婆的高尚牺牲精神。特别是讲到“糟糠自厌”赵五娘背地吃糠时的唱段 ——
思量我生无益,死又值甚的!不如忍饥死了为怨鬼。只一件,公婆老年纪,靠奴家相依倚,只得苟活片时。片时苟活虽容易,到底日久也难相聚。谩把糠来相比,这糠呵,尚兀自有人吃,奴家的骨头,知他埋在何处?([孝顺歌 ]后第二支[前腔 ])
联想起 20世纪 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时,母亲拖着骨瘦如柴的身躯。将自己碗中最后一片野菜叶夹进我嘴里,骗我说她“早已吃过”的情景,再讲 [孝顺歌 ],真如李卓吾所说:“一字千哭,一字万哭!”满以为“任是无情也动人”,谁知道学生却大不以为然。他们以为:(1)赵五娘作为外姓人嫁到蔡家,公婆的恩泽未及,且与蔡伯喈新婚才两个月,丈夫即被公爹公婆逼赴京城应试。如蔡伯喈被逼时对妻所言,(父母)“他道我恋新婚,逆亲言,贪爱妻,不肯去赴送”,真乃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丈夫身为妻之夫主,却也只能“为爹泪涟,为娘泪涟,何曾为着夫妻上挂牵”。而蔡家悲剧,五娘悲剧,一切皆源于此,五娘孝顺的对象未免选错。不信,就连蔡太公在病逝前也对赵五娘忏悔说:“天啦,我当初不寻思,教孩儿往帝都。把媳妇闪得苦又孤,婆婆送入黄泉路,算来是我想耽误。不如我死,免得把你再辜负。”(2)赵五娘忍苦成夫,似乎“师出无名”。在老人失去劳动能力,又无经济来源的情况下,子女赡养老人,被法律和社会舆论视为天经地义。但历代法律都规定,嫡子是第一法律责任人,若嫡子亡去,儿媳才是法律继任人。如此,剧中蔡太公夫妇的赡养责任理所当然应当由蔡伯喈承担。因为,蔡伯喈不仅活在人世间,而且高官厚禄,完全有义务、有能力奉养二老。故乡陈留大旱,身为谏议的皇帝近臣,蔡伯喈对于父老妻弱的家庭窘况,他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晓。然而三年之中,蔡伯喈竟不能私遣一仆回家探视,居然轻易地取信于路人,终致双亲饿死。如此忤逆不孝,按封建律法,蔡伯喈罪在不赦。就连蔡太公在临死前也恨恨连声地斥责道:“怨只怨蔡伯喈不孝子,苦只苦赵五娘辛勤妇。”一个对自己生身父母“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的不孝子,赵五娘在明知已被丈夫抛弃的情况下,还要“回护”蔡伯喈,且“千辛万苦皆经历”。试问此忍苦成夫,有何意义,岂不是愚忠么?(3)赵五娘以及笄之年嫁与蔡家,虽说婚后夫妻琴瑟和鸣,毕竟只有六十日光景。紧接着便是夫婿被公爹逼赴春闱,棒打鸳鸯两处飞;蔡伯喈状元及第,人登仕籍,从此音讯全无,赵五娘形单影只,形同抛弃。如此看来,赵五娘既未接受夫婿的恩惠,又未得到公婆的格外看觑,她又何必在饥馑岁月,为不当承担赡养义务的蔡伯喈父母典尽嫁妆,背地里吞糠咽菜,还要祝发葬亲。再说,蔡伯喈父母年已八十开外,而实际上已遭抛弃的赵五娘只有二十年华,大可不必为两个拆散自己婚姻的垂死老人尽什么孝义。因为,赵五娘的“孝”掩盖了蔡伯喈的不孝,放纵了不孝者的恶行,并使害人者得以寿终正寝,减弱了蔡家父子自陷悲剧的警世作用。
学生的驳词,我当然是无法完全接受的,特别是听到第三种意见,我当即反驳道:“按照你的逻辑,那么张华完全不应该去救助从华山坠落的老者了?”谁知这个学生理直气壮地回答:“舍己救人的精神应该提倡,但要看什么对象。张华是第四军医大学的高材生,年仅二十岁。他活着,不仅自己前途无量,而且对社会的贡献将远远超过那个被他救活的坠崖老者。所以,张华的死,对国家的人才需求无疑是极大的损失,因此得不偿失!”学生的话,再次陷我于深层次的沉思。
上述两例涉及的只是家庭伦理道德问题,业已显示出20世纪 80年代以后出生的新生代与我们这些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当然也包括此前出生者)在这一问题的伦理认知上的巨大代沟。就是在其他方面,彼此之间的分歧也是显而易见的,纠缠起来也足以令我们头疼不已。比如在国家观念上,现在的年轻大学生,由于远离战争的摧残,没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他们似乎将经过血与火洗礼的历史视之为过往云烟,将为国家与民族作出巨大牺牲的历史人物视为愚忠典型,抑揄为“傻蛋”。例如,我在讲述三国戏时,赞扬诸葛亮“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始终跟随先主刘备不避驱驰,终于开济两朝。而白帝托孤,又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终于平定南方,结好孙权,然后六出祁山,陨星于渭滨,实践了自己在《出师表》中发下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誓言,成为了活跃在中国戏剧舞台上,永远活在戏迷心中的忠义典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千古论定、中外皆知的艺术形象,学生也颇多微词,其中比较集中的意见是:(1)当阳一役,刘备遭曹军重创,诸葛亮大可不必奉刘备之命随鲁肃去柴桑结盟东吴,致使赤壁大战爆发,天下从此鼎足三分,战乱频仍,极大地延缓了曹魏统一天下,迅速结束战乱,免生灵涂炭的历史进程。(2)诸葛亮常自比管、乐、陈寿评其为“管 (仲 )、萧 (何 )之匹亚 ”,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正如“春秋无义战”一样,三国之争也是中国由乱到治之际军阀之间的统一之争。在诸葛亮实际执政的后主朝,地只有益州一隅,兵不过二十万,事昏庸之主,拒强大之敌,连年征战,作不忍坐以待毙的困兽之斗,实为不识时务、不知进退的失败政治家。何不效苏秦、张仪,趋利避祸,使自己功著史册,利益万民?
再比如我讲授《汉宫秋》时,强调王昭君是在匈奴大兵压境之际,汉元帝和文武大臣束手无策之时,为了大汉江山不致有失,不得已出塞和番。当昭君一行人行至番汉交界的黑河时,她举酒望南浇奠,向故国、故乡和亲人作最后的诀别后,毅然沉江殉国。所以,马致远杂剧《汉宫秋》中的王昭君,作者对她虽然只是画龙点睛般的几点着墨,却凸现了一个具有高度爱国主义情操的巾帼典型形象。可是,同学们却从中华民族历史融合的大中华视角提出不同看法。他们认为:中国,中华民族,不是单一的汉民族的等同概念。在中华民族融合的历史进程中,杀戮、强制认同、民族歧视,乃是融合过程中彼此常见的历史现象,而最终的结果,则是五十六个民族对中华民族主流文化的普遍认知和认同。因此,不能说历史上汉民族为主体的政权反抗少数民族以武力征服的方式努力内附是爱国主义的卫国战争,同理,也不能刻意强调他们中的代表人物是爱国主义,特别是在促进各民族团结、进步的今天。更何况作为生活原型的王昭君,原本就是历史上匈奴大汉两个民族的睦邻友好使者,现今正受到少数民族的特别尊敬。学生的歧见,不禁使我哑然,而同样的情况在评价清初政策的《桃花扇》中也出现过。
面对学生们的种种诘难,不能不引发我对中国古典戏曲中渗透着的强烈的封建伦理政教意识进行深刻反思。因为,在当今高校讲授古典戏曲 (当然也包括古典小说),既要保存和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合理内核,批判、剔除其中的封建糟粕;又要在肯定学生承受西方文化思潮冲击时激起的探索精神、创新意识的同时,正确引导他们走出一味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盲目崇尚欧美文化的误区。这也许就是当今高校文科教育工作者必须认真加以研究,且亟待解决的新课题。因为,既然我国的经济已经由计划经济转型为商品经济,那么,作为上层建筑的文化,也必然趋向转型。而为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服务的高等教育,它的转型也势在必然。我想,这也许就是近来高校文科教师感到课越来越难上、学生越来越不听话的症结之所在。
我国是一个具有 5 000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作为世界三大人类文明发源地之一的华夏文明,较之其他两种文明,有一个优势就是从未中断过,并在融合其他文明成果的过程中,不断吸收、丰富自己的文明成果,卓有成效地规范、制约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亿兆炎黄子孙。像中国人民一直勤劳勇敢,艰苦朴素;一直热爱和平,珍视友谊;一直反抗暴政,拥护仁政;一直温文尔雅,修身养性;一直讲究父慈子孝,追求家庭和睦;一直信奉诚信守礼,处世谨守忠义;甚至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种种美德,不仅千古流芳,而且必将泽及后世。因为,她是源远流长的中国文明的精髓,也是贯穿中国古代文学的一根历久弥珍的红线,因而,传承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使代代学子成为优秀的炎黄子孙,依然是高校文科教育工作者的首要任务,也是落实高校“德育为先”的办学思想的重要保证。
随着我国经济转型期的到来,特别是我国在加入WTO以后,业已融入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对于一些与此种经济体制格局严重不相适应的文化传统,我们亦需做出相应的调整。
比如,关于国家观念、民族观念问题。众所周知,直到1840年鸦片战争前,中国人一直以为自己是泱泱大国之民,唯我天朝独尊,沾沾自喜于元朝的疆域一度横跨欧亚,洋洋得意于三宝太监的舰锋直抵非洲,欣欣然于“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对于汉族政权之外的边地少数民族及其上层贵族集团,一概斥之为“蛮”、“夷”,孔子早已有“严华夷之大防”的民族观,所以清朝政府称外国人为“洋人”、“红毛子”、“西夷”、“东倭”也就不足为怪了。此类称呼,原本就是对各少数民族和世界各国的蔑称、贱称,明显流露出了大国沙文主义和大汉族主义。今天,中国政府一再对外承诺:国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反对霸权主义,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加强同世界各国的友好关系。对内,中国政府力求促进和加强 56个民族的团结,对于在民族融和过程中发生的民族战争,那只是“兄弟阋于墙”,连对国民党及其政权的过去,如今国共两党领导人尚且能 60余年再握手,“相逢一笑泯恩仇”,更何必死死纠缠于那些历史上的民族纠纷旧账,硬要不知进退地定性为“异族入侵”、“蒙元政权”、“满清政府”;同样,也不应过分颂扬某些历史人物是“爱国主义者”,“民族英雄”。战争是残酷的,我们要谴责的,是一切汉族和各兄弟民族上层统治者发动的非正义的战争,因为,无论是这些统治者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元·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诗圣杜甫就指责唐玄宗发动对南诏的不义战争:“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兵车行》)。诗仙李白对唐明皇的穷兵黩武政策,肆意发动对吐蕃的不义战争,公开指责统帅哥舒翰“西屠石堡取紫袍”。(《石堡歌》)所以,我们在讲述有关民族纠纷的古代文学作品时,应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问题,而不是大汉族主义。《汉宫秋》中的昭君出塞,马致远在总结原因时,既有匈奴大军压境,更有汉元帝昏聩无能、毛延寿奴颜媚敌和五鹿充宗等文臣武将贪生怕死诸多原因。在《长生殿》中,洪升形象地告诉给读者与观众的,是如同《长恨歌》诗所说的那样,“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为什么“安史之乱”没发生在开元盛世,却发生在天宝之末,时间已告诉我们诸多政治原因。就是《桃花扇》,北京的崇祯政权和南明政权的灭亡,除清军的武力进攻外,从明武宗至弘光帝的荒淫佚乐,不理政事以致严嵩等权臣和刘瑾、魏忠贤等阉竖兜售其奸,均是祸乱的根苗,老师讲课时应多讲李香君等下层人民反权奸的斗争,少讲点“民族气节”之类的话才是。
再比如家庭伦理道德观念问题,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棘手且代沟倾向明显的当代重大社会问题。作为社会细胞的国家最基层组织单位,家庭向来是以血缘为纽带、以亲情为维系、以伦理道德为关系准则、以和睦为理想目标来构建的。它要求父慈子孝,兄悌弟友,夫妻和睦,妯娌和顺,长辈们往往以四世同堂、群族共居为荣,就讲究个“家和万事兴”。但是,我们十分明显地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当我国封建社会越是趋向腐朽,封建的伦理道德越是趋于完备,就越是显现出它对家庭中的年轻成员、尤其是对女性成员从精神到肉体的压制和摧残。以男性为任职对象的族长、家长们,简直在一族、一家中拥有如同国家法律赋予的权利,倘若他们认为有年轻辈分低的子女对其稍有不敬,便说这些子女是“忤逆不孝”,既可堂而皇之地到官府衙门告他“忤逆罪”,也可以将他责打致死而不必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倘若有女性成员不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媒婚嫁,或已婚妇女对不幸福的婚姻稍有背叛,轻则以“七出之条”休之,重则打杀或绑上石磨沉塘溺亡。总之,父慈子孝变成了只强求子孝而父不必慈,只要求弟敬事兄长如父而兄不一定爱护弟,只要求弟媳如服侍婆婆般服侍长嫂,而长嫂不必如视姊妹般怜爱弟媳。如《窦娥冤》中的窦天章,为了还债,为了额外弄几个盘缠钱赴京求取功名,竟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窦瑞云卖与蔡婆婆做童养媳。而《琵琶记》中的张太公不仅要求儿子做到“冬温夏清,昏定晨省”,还强求儿子为了光宗耀祖的“大孝”,活活将一对新婚才六十日的小夫妻拆散,致使赵五娘被蔡伯喈生生抛弃。像南戏《杀狗记》中的兄长杨荣,宁可将父母遗下的钱财同狐朋狗友肆意挥霍,却害怕弟弟占了家产,竟将其赶往城外住寒窑。像洪升《长生殿》中唐明皇,明明是自己姑息养奸招致了“安史之乱”,明明是自己荒奢淫佚,委政权于杨国忠,浊乱了朝政导致渔阳兵起,可当哗变的士兵发动了“马嵬兵变”,杀红了眼的士卒马上要冲进行宫危及自身安全,本应承担全部罪责的夫主却亲自下令赐死了自己的爱妃杨玉环。陈腐而僵死的封建伦理教条,就是这样血淋淋地扼杀了一条条鲜活的弱者生命。诚如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所写的那样,翻开中国二十四史,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着两个字 :“吃人 ”。
其实,圣人孔子对人际关系的理解完全不同于后世封建统治者和理学家“吃人”时所祭起的“孔孟之道”。孔子强调的人际正常和谐关系应该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对于家庭伦理关系而言,首先要求做父亲的要尽为父之道,承担起全部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才能要求子女尽孝道。推而广之,国君只有忠实履行了忠于国家、忠于人民,使国富民安的君道之后,才能赢得亿万臣民百姓的尊敬和爱戴。孟子曾回答关于臣民杀桀纣的问话:只听说“诛独夫”,未闻“弑君”。回答非常巧妙,观点也异常正确。孔子在《论语》中说过:“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山西古籍出版社 2001年版第 12页)这句话道出了两个涉及“孝”的命题;“养”与“敬”。即身为人子,既要向社会表示对长辈“能养”,还必须是出自内心的“敬”,前者是表层的,直观的,后者是深层的,出自内心的、非强制性的。所以我们今天将“赡养老人”界定为每个公民应尽的法律义务,而将“孝敬长辈”界定为社会公德,前者必须执行,否则违法,后者只是提倡。说实在话,今天的年轻人活得也实在不容易,尽管在物质上得到父母尽心的照顾,但精神上的压力远比我们那时候大:小学到高中要考重点,大学要考名牌,好不容易大学毕业,还要四处谋职(而我们那时是国家分配),总算谋到一份差事,社会竞争的压力,“四二一式”家庭的压力、事业成功与否的压力接踵而至,真是身心疲惫,心力交瘁。据一项调查显示,当代中国年轻人的压力,是 20世纪 50年代同龄人的 25倍。而在照顾老人方面,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没时间,精力不够。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陈功博士说:“在社会发展越快的时候,也是老年人危机最深重的时候,他们常常是牺牲品,而且也只能牺牲。因为社会要保持整体的发展。”中国人民大学穆光宗教授非常坦白地说:“在现代社会,要做孝子非常不容易,成本非常高。老人病了,子女们想 24小时守在身边几乎不可能。”(两段引文均见《特别关注》2005年 8期第 91页)社会如此,怎么能强求我们的当代大学生在强大身心压力下,去效法古人不切实际地无条件地行孝呢?
总之,高等教育必须为我国的经济建设服务,必须适应我国经济转型所带来的各种观念的转化,因此,高校教师,特别文科教师,要特别加强对东西方经济、政治、文化以及当代受教育者心理特点的研究。只有紧跟时代潮流,不断学习,我们才能把握教学的主导权,因为,以其昏昏,焉能使人昭昭!
G64210
A
1006-5342(2011)02-0073-04
201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