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郭璞的忧患与超脱意识

2011-08-15 00:55李景奇
关键词:郭璞游仙诗游仙

李景奇

(河南大学出版社,河南开封475001)

论郭璞的忧患与超脱意识

李景奇

(河南大学出版社,河南开封475001)

西晋后期,诸王及诸胡的战争惨烈而频繁,终致两都毁弃,西晋灭亡。然而,这种局面并没有引起东晋统治者强烈的兴亡之思。遗落世务、旷放闲逸成了东晋世族文学创作的基本情趣和格调,社会上也盛行清谈之风。在这种特殊的社会背景下,东晋诗人郭璞在他的诗文中尤其是在他的赠答诗和游仙诗中反复表达了他对社会和人生的深深的忧患意识和超脱思想。

郭璞;忧患;超脱

郭璞(296—324年),字景纯,河东闻喜(今山西省闻喜县)人,东晋著名学者,既是文学家和训诂学家,又是道学术数大师和游仙诗的祖师。据《晋书·郭璞传》记载,郭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擅卜筮之术,能诗善词,好古文奇字,妙于阴阳算历。郭璞的文章很优美,诗、赋、文成就在东晋堪称一流,尤其是他的游仙诗,创造了一个清新高雅、洒脱自由的神仙世界,读来令人神往。此外,郭璞一生中还注释了大量的古籍经典,如《尔雅》、《三仓》、《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楚辞》及《子虚上林赋》等,为我国的古籍整理做出了重大贡献。从学术成就看,郭璞不仅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者,更是一个著名的诗赋作家。郭璞的诗、赋、文,或叙事咏物,或抒情言志,寓含了作者深沉而复杂的思想情感。其中,对人生、对社会的深沉的忧患和超脱意识显得特别强烈,这也是作者在特殊的社会政治背景下心理状态的一种真切反映。

一、深沉的忧患意识

(一)对国家、黎民的忧患

在史书记载中,郭璞虽然多是以一筮者身份出现,表现了其丰富而奇妙的卜筮迷信思想。然而,在他这种思想的背后,却蕴含着深沉的家国破亡之痛和忧国怜民之念。这种关心国家、人民命运的爱国思想,在他的赋、诗、疏中,体现得极为明显、充分。如在《省刑疏》、《因天变上疏》、《皇孙生上疏》等奏疏中,他以阴阳之理,说天象人事,并征引旧经如《尚书》、《易传》等,反复阐述了“中兴之祚不隆,圣敬之风未跻”和“水皆洪潦,岁月无年”的原因,同时,也提出了消灾兴国的措施,并殷切希望皇帝“少留神鉴,赐察臣言”,进而“恭承灵谴,顺天应人,施沛然之恩,谐玄同之化”,从而达到“荡除瑕疵,赞扬布惠,使幽斃之人应苍生以悦育,否滞之气随谷风而纾散”的理想社会[1](P1902-1904)。再如他的《流寓赋》,充满了关心国家黎庶、忧叹社会人生的深沉情感,显示出他的社会责任感、使命感,而情感的真切、思想的沉郁,又使该赋蕴含着一抹浓浓的悲凉色彩,具有较强的感染力。诗作方面,他的《答贾九州愁诗》三章,更是直接抒发了作者痛切的忧时愍乱之情。在第二章中,他以无限沉痛的心情陈述了西晋王朝“一朝分崩”的残破混乱局面和自己想有所作为而不能的苦闷忧虑心情。统一的西晋从此成为历史,代之而起的是诸王纷争,众胡乘机造衅,天下大乱,众生蒙厄。诗的末两句表达了作者对社会混乱的深刻认识和希望国家安定、人民安居乐业的思想感情。

为什么郭璞不能为其“庶希河清”的社会理想做点贡献呢?因为,每个人都处于纷繁复杂的世界当中,而世界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它的各个部分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和相互制约的。一个人要想做成一件事,不但需要有充分的内部条件,而且需要一定的外部条件。如果缺少外部条件或者外部条件不充分,那么,他同样不可能把事情做好。因此,当一个人产生了某种愿望并想实现它时,世界就必须能够为他提供行动的机会,只有这样,个人的思想才可以实现。而郭璞所生活的年代,是西晋中后期和东晋初期,那时,战争时有发生,社会动荡不安,八王乱起后,社会更是混乱不堪,并且,门阀政治严重,出身高下不同而政治机会不均等,庸碌无能之辈得志而众多贤士怀才不遇。郭璞的出身并不在士族之内,因而不可能位居高官显职,只能做一个下僚。因此,他的“庶希河清”的社会愿望也就很难实现了。尽管郭璞博学多才,有一颗忠诚于国的赤心,但最终并没有真正受到朝廷的重用。“逸翮思拂霄,迅足羡远游。清源无增澜,安得运吞舟?(《游仙诗》其五)”,作者在诗中抒发了他生不逢时的悲哀。这里有他的自信,然而却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和条件,时代要求他有所作为,而他却只能坐看时光流逝。最后两句“悲来恻丹心,零泪缘缨流”表达出的感情,惨烈沉痛,深深蕴含着诗人的忧患之思。

(二)对生命短促的忧患

在郭璞的思想情感中,除了有对国家破亡、百姓苦难的深沉忧患外,更有对生命短促、时光不驻的体悟和忧叹。他的这种生命忧患意识主要体现在他的游仙诗中。郭璞的游仙诗,表现了他对人生短暂、命运难以把握的深深忧患。如第四首:

六龙安可顿,运流有代谢。时变感人思,已秋复愿夏。淮海变微禽,吾生独不化。虽欲腾丹溪,云螭非我驾。愧无鲁阳德,回日向三舍。临川哀年迈,抚心独悲吒。

诗中基本未写神仙行为,而是运用我国古代六龙回日、四时代谢的神话传说,抒发了作者对时光不驻、岁序代谢的生命感慨和仙化无望的无限遗憾,也表明了作者强烈的生命意识。后两句写出了作者对岁月流逝的无可奈何的悲哀。

“静叹亦何念,悲此妙龄逝。在世无千月,命如秋叶滞。”在他的这首残诗中,作者直接表明了自己常常哀叹的一个重要原因——韶华流逝、生命短暂。每个人的生命正如一片树叶,只经过了一个短暂的过程就凋零了,这对于一个心中怀有社会安定、人民安乐之愿的诗人来说,又怎能不忧叹呢?

二、强烈的超脱意识

人不可能长久地沉浸在深深的精神痛苦之中,为了求得心理的平衡与轻松,总是要通过一种或几种方式来摆脱精神上的困扰的。东晋的玄学较之西晋更加繁盛,与东晋特殊的社会背景是分不开的。当时,国家残破,山河分崩,两都毁弃,异族入主中原。东晋士大夫面对这种家破国亡的局面,无论如何通达夷泰,也是难以摆脱其精神上的困扰和失落的。而玄学以其崇尚虚无的本质特征,正好给士大夫们提供了精神解脱的良好归宿,以及实现心理平衡的支撑点。因此,东晋玄风成了东晋士大夫阶层的思想文化风尚。在这种玄风盛行的社会文化背景下,郭璞的思想不可能不受其影响。

郭璞的超脱意识主要体现在他的游仙诗中。神仙世界是人们创造的一个慰藉灵魂、净化心灵、超越现实苦难的梦幻境界。游仙诗就是对神仙世界的艺术反映。郭璞的游仙诗在古代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被人们看作是游仙诗的典范之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由于郭璞非常精通阴阳卜筮之术,对神巫之学也有研究,对我国的神话著作《山海经》和《穆天子传》进行了注释,对道教仙籍中的仙境也十分熟悉,所以,他写游仙诗自然是左右逢源、得心应手,其诗也就显得格外神奇瑰丽、丰富多彩。《游仙诗》“其六”就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众仙人怡然自得的神态。诗中,秦汉以来方士们盛传的海上仙山蓬莱出现了,《列仙传》、《淮南子》等神话书籍出现了,众多仙人也出现了。陵阳子明服用石脂,容成公举杯畅饮,嫦娥轻歌低唱,洪崖合着节拍高歌,宁封子在云烟里飞升,龙仙父子在九天嬉戏,好一派仙界乐园气象!在这里,没有由于时间局限而产生的生命悲剧——死亡恐惧,也没有由于人世局限而产生的生命悲剧——社会束缚,有的只是自由、幸福和生命的永生不老。从众仙人的丰姿神态、仙界的缥缈美丽中,作者的思想痛苦得到了一定的消释,精神困扰也得到了一定的解脱。

在郭璞的其他游仙诗中,作者也往往通过对美好仙境的描绘来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并且多次表达了要寻仙、求仙的愿望。如在《游仙诗》“其九”中,诗人就在采药行气而登仙的得意之时,描绘了成仙升天的逍遥:“呼吸玉滋液,妙气盈胸怀。登仙抚龙驷,迅驾乘奔雷。鳞裳逐电曜,云盖随风回。手顿羲和辔,足蹈阊阖开。”把神仙世界的奇幻描写得瑰丽多姿,诗人自己也好像仙化了,登上仙山,再乘上奔雷,风驰电掣,自由驰骋,就连世人很难叩开的阊阖,在这里也阻挡不了他。在游仙诗“其一”、“其十”中,诗人分别表达了“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永偕帝乡侣,千龄共逍遥”的游仙决心。由此可见,郭璞希望从人世羁绊中超脱出去、追求自由与快乐的心情,是真诚的、坚决的。

尽管郭璞在其游仙诗中一再描绘神仙境界的绮丽、美妙,并且自己的思想苦闷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消解,但是,神仙境界是否是真的存在呢?他的游仙能成功吗?对此,诗人是很清醒的。在他的游仙诗中,诗人也清楚地给出了答案:“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满面笑容的美丽神女灵妃好像出现在了诗人的面前,并且似乎要和诗人打招呼,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求仙机会啊!然而,令诗人遗憾的是,善于撮合的媒人蹇修当时不在,所以,诗人也只能在万分遗憾中叹息了,他的美好的游仙愿望也不可能实现。在其游仙诗“其六”中,作者对燕昭王、汉武帝之类的帝王将相的游仙努力,也发出了“燕昭无灵气,汉武非仙才”的慨叹。在郭璞的游仙诗残句中,也有游仙无望的苦恼:“虽欲思灵化,龙津未易上。”神仙境界是美妙的,但是,它只存在于诗人的美好想象之中,只不过是诗人们意念上“享用”的假陈之物,形同虚设,并不是客观实有的。在仙国中纵欲享乐、长生不死的欲望被事实证明也是非分之想,在现实中是办不到的。这样,诗人对忧患的超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从现实人生到仙境神游了一番,竟不是客观事实,精神苦闷并没有得到彻底解脱。但是,诗人并没有放弃对自由快乐的追求,为了给美妙境界寻找一个物质的载体,从而能够使自己彻底从忧患中解脱出来,郭璞的许多游仙诗又往往是在山林中发生的,从而使山林带上了浓厚的仙化色彩。从某种意义上说,游仙就是游山,因而,他的游仙诗也呈现出一种山水化的倾向。在这种带有仙化色彩的山林之中,诗人的精神得到了彻底的解脱,也为自己找到了最后的归宿——隐逸山林。

郭璞除了在精神上为自己创造一片美妙的幸福乐园,从而超脱对社会和生命的忧患,在现实生活中,他也很少受世俗礼仪的约束。《晋书》本传上说他“性轻易,不修威仪,嗜酒好色,时或过度。著作郎干宝常戒之曰:‘此非适性之道也’。璞曰:‘吾所受有本限,用之恒恐不得尽,卿乃忧酒色之为患乎!’”[1](P1904-1905)从关于他的这些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郭璞的主要性格特征和一贯的生活方式——饮酒纵欲。以饮酒纵欲、快乐今宵来自我安慰一直就是我国古代文人生命超脱的一种方式。

三、结语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任何人也无法活到千秋万岁,这是自然规律。既然延长不了生命的长度,那么,就有一部分人主张及时行乐,增加生命的密度。自东汉末期,许多文人便认识到“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并发出了“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的呼声。可见,郭璞在生命忧患与社会忧患的双重重压下,采取饮酒纵欲的生活态度,是合乎情理的。在他的这种饮酒放诞、强作宽慰的背后,我们也可以看到他对时光、对生命的强烈欲求与留恋,以及因生存渴望所导致的生命冲动与精神迷狂。他那浓厚的生命迫促之感也冲然而淡地消释在那诱人的酒中,那因死亡临近而感到的不胜惶恐也得到了暂时的平息,生命的快乐在真实的世界里洋溢。

[1]房玄龄,等.晋书·郭璞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

On the Self-awareness of Guo Pu

LIJing-qi
(Henan University Press,Kaifeng475001,China)

In the late west Jin Dynasty,the wars among some kings and someministers were cruel and frequent.Eventually,two different capitals were destroyed,West Jin Dynasty was ended.However,this phase didn’t cause the strong thought about booMor perdition of ruler of East Jin Dynasty.In the East Jin Dynasty,the empty talk was popular in the literature and the society.In this special period the,poet named Guo pu expressed deeply worry and unconventionalmind to the society in his poems,especially in his gifting poems and travelling poems.

Guo Pu;Self-awareness

I207.2

A

1008—4444(2011)04—0114—03

2011-03-25

李景奇(1964—),女,河南扶沟人,河南大学出版社副教授。

(责任编辑:王菊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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