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琛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古代文学
简论《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形象
张琛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牡丹亭》对柳梦梅的形象刻画力度不够,故学界大家关注的焦点一直都在杜丽娘身上。然而细品《牡丹亭》,柳梦梅实际上是很有代表性的。柳梦梅同杜丽娘一样,是不折不扣的情种,而最关键的是《牡丹亭》中所表现的情与理的抗争,并非是通过杜丽娘,而是以柳梦梅为代表来体现的。因此,杜丽娘是隐形的,柳梦梅的抗争才是显性的。
《牡丹亭》;柳梦梅;情痴;反“理”代表
一直以来,《牡丹亭》最动人心魄,为人广泛称颂的是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至情”,而这“至情”的代表大家普遍认为指的就是杜丽娘,如此至情的杜丽娘代表着情的最高点,代表了女性意识的觉醒,是对封建思想的强烈冲击与反抗。所以,长久以来,关注的焦点都在杜丽娘身上,柳梦梅变成了杜丽娘的附庸,甚至有学者认为柳梦梅这一形象的塑造是失败的。然而,柳梦梅在《牡丹亭》中是与杜丽娘一样的重要存在,也可以说更重要。首先,他与杜丽娘一样是情痴,杜丽娘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情,然杜丽娘的情是虚幻的,因为她的情只出现在她的梦里,在她死后,当她一回生,她的情便染上了封建思想的毒,无法摆脱封建传统礼教观念的束缚,所以她的情只是一种向往、一种理想。而柳梦梅的情不同,他的情是现实的,自由、随心而发,他对杜丽娘的情是由始至终、一如既往的坚贞而纯洁的“至情”。其次,普遍认为《牡丹亭》表现的是“情”与“理”的抗争,是代表“情”的杜丽娘与代表“理”的杜宝之间的抗争,但是在杜丽娘回生之后,对“理”妥协了,而始终坚持抗争的反而是柳梦梅。所以,“情”的代表既是杜丽娘又是柳梦梅,但由始至终坚持着“情”与“理”抗争的是柳梦梅。由此看来,纵观整个剧本,柳梦梅这一形象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牡丹亭》写杜丽娘在梦中邂逅柳梦梅,从此日思夜念以致香消玉殒,为情而死,而柳梦梅在汤显祖的笔下也是不折不扣的情痴,《拾画》、《玩真》中,柳梦梅拾画,而后见画生情,终日对着杜丽娘的画像,“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赞之”。整日魂牵梦萦,表现了他对杜丽娘的真情,而这也只是他至情的开始,及至杜丽娘的鬼魂与他相见、相交之后,在逐渐的交往中,柳梦梅对杜丽娘的感情日益加深,即使他知道了杜丽娘是鬼魂而并非人类,也并没有因此而害怕离开,而是想方设法帮助杜丽娘回生。
《牡丹亭》题词中,作者写汉睢阳王收拷谈生的故事,睢阳王的女儿是鬼,到阳间与谈生交好,曾叮嘱谈生:“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三年之后,方可照。”生一儿,已二岁,夜伺其寝后,盗照视之,其腰以上,生肉如人,腰下,但有枯骨。妇觉,遂言曰:“君负我,我垂生矣,何不能忍一岁,而竟相照也。”结果,此女涕泣而去。一般而言,我们看到的这类人鬼情故事中,多是男子相负的结局。然而,《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却完全打破了这一写作惯例,当他得杜丽娘告知非人是鬼的时候,说:“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他对杜丽娘不疑不弃、始终如一,并且愿意为了杜丽娘挖坟盗墓,竭力使杜丽娘复活。挖坟盗墓不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更是一件犯罪的事情,而柳梦梅为了使杜丽娘复活,不惧鬼的可怕,也不惧触犯法律,只一心一意的为了杜丽娘,想要把她救活。这份痴情以及为爱无惧的勇敢,不能不说是对以往人鬼情故事中懦弱男主人公的挑战与进步。
柳梦梅不仅是痴情种,本身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饱读诗书,对时事、社稷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所以才会金榜题名,成为新科状元。然而,柳梦梅与陈最良那类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不同,柳梦梅身上具有一种敢想敢做、不被世事拘束的天然之气。在《决谒》一出中,柳梦梅辞别园公,园公问及他的打算时,柳梦梅的回答是:“混名打秋风哩!”打秋风指的是新进学的秀才、新中式的举人,以拜客为名,要人送贺礼或路费。简言之,就是通过各种关系向人要钱要东西。一般而言,文人清高,多不屑于此,而柳梦梅却并不以此为耻,在他落魄时,适逢钦差苗舜宾在多宝寺举行“番回祭宝”典礼,柳梦梅想自己“一贫无赖,弃家而游,幸遇钦差寺中祭宝,托词进见。倘言语中间,可以打动,得其赈援,亦未可知”。于是,他以参观为名,与钦差套近乎,终得到钦差的赏识,给予资助。柳梦梅与一般所谓文人雅士大异其趣,他身上具有的不拘于世俗、勇于寻找和创造机会的精神是有一定的进步意义的,是力量的觉醒,是对以陈最良等腐儒为代表的封建传统思想的挑战和突破,这也可以说是作者自我精神的投射。
柳梦梅在精神上远比杜丽娘自由,杜丽娘由始至终都被封建传统思想束缚着,她只能在梦中、在死后才摆脱束缚,当她一回生,封建束缚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自由是不彻底的。而柳梦梅则不同,他是彻彻底底的自由者,一切皆随心而动,无论是与杜丽娘鬼魂的相依相恋,还是为了杜丽娘而不惜触犯法律,在汤显祖笔下的柳梦梅是随心自由生活着的人,封建传统思想于他而言不过是烟云,一吹就散了,这种十分明显的对比在杜丽娘回生之后表现得非常的清楚。杜丽娘回生之后,柳梦梅想要与杜丽娘成亲,杜丽娘认为“鬼可虚情,人须实礼”,并以“待成亲少个官媒,结盏的要高堂在”之辞推脱时,柳梦梅却道:“成了亲,访令尊令堂,有惊天之喜;要媒人,道姑便是。”并不受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这也是对封建传统婚姻制度的反叛,宣告了人的自由的意义。众所周知,封建传统的婚姻制度讲求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恋的男女是不能私下定情成亲的,私定终身被看作是无媒苟合,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婚姻被视为是无效的。杜丽娘生于官宦世家,自小家教甚严,再加上有陈最良这样的腐儒作为教习先生,封建传统观念深入其心,在她的潜意识中,封建思想已经牢牢地将她束缚住了,根本无法挣脱。尽管在《牡丹亭》中,汤显祖刻画了那个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的“至情”杜丽娘形象,但那只是作者对天地间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这种至情力量的向往。因为不存在,所以向往,但最终也会破灭。梦醒了,就回到了现实,杜丽娘在梦中、在死后一切自由的爱的主张、爱的行动,在她回生后通通化为泡沫,摆在她面前的是严峻的现实,封建传统礼教观念又重新掌控了她。只有柳梦梅是不同的,从头到尾,汤显祖刻画的柳梦梅都自由不羁,有才却不似一般文人的自命清高,实际而懂得抓住和创造机会,胸怀大志而心中清明,对时事社稷见解独到,对感情坚贞不移,做事亦不拘于俗礼,多宝寺干谒、挖坟盗墓、与杜丽娘成亲、以及在殿堂上与杜宝的抗争等等,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丝毫不受封建传统礼教观念的束缚,这样敢想敢做的柳梦梅是对封建统治的巨大冲击。
柳梦梅是“情”的代表,杜宝是“理”的化身,在《牡丹亭》最后他与杜宝的抗争就代表了“情”与“理”的抗争。以往的观念大多将杜宝看成是封建官僚,固执、丑恶、保守。但实际上,杜宝却是个正派的人物,在他的时代,封建思想才是正统的思想,维护自小接受的正统思想无可厚非;他是个好官,为官清廉,忧国忧民;是个好将领,带兵打仗,保家卫国,为人敬仰;对自己的女儿疼爱有加,让她读书识字。杜宝实际上是一个好官、好将领、好父亲。杜宝是理性的,他坚决不相信世间有神鬼之说,他三年前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死去,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所以当柳梦梅找上门,说自己是他的女婿,杜丽娘也已经回生的时候,杜宝怎么也无法相信,反认为柳梦梅就是那个挖坟盗墓的贼,将他吊起来打。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当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杜丽娘确实是回生成人,但杜宝的理性却让他无法相信这些无法用常理、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即使在大殿上,皇帝用所谓的“镜子照鬼影”的科学方法判定了杜丽娘“重生无疑”,并命“父子夫妻相认,归第成亲”。杜宝也没因为皇帝的裁定而改变自己的看法,不仅不肯相信杜丽娘是人,甚至疑将起柳梦梅,则怕也是个鬼。从客观的角度来看,杜宝的怀疑是科学而理性的,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常理,杜宝的理性也并不因皇帝的权威而改变,这正好证明了杜宝所代表的“理”的真理性和客观性。最终,杜宝有没有承认杜丽娘至今而言都是一个谜,当杜宝提出“离异”的条件后,丽娘哭着不肯,接着“做闷倒介”,此时杜宝“惊介”,并叫出来:“俺的丽娘儿!”这是杜宝在全剧中最后一句台词,是否可以认为是杜宝在最后承认了丽娘的身份了呢,对此猜测不一。笔者认为杜宝并没有转变观念认为杜丽娘是人非鬼,在前剧中,杜丽娘的母亲认为杜丽娘是鬼魂时也叫过“我的儿”,一个称呼并不能证明杜宝接受丽娘为人。相对于杜宝这种由始至终的“理”的坚持,柳梦梅也坚定不移的坚持着自己的“情”,在大殿上,与杜宝据理力争,表明杜丽娘人的身份,这是他“至情”的表现。柳梦梅情痴的形象,是对封建传统的巨大冲击,不利于封建统治,因为他的行为有违儒家“温良恭俭让”的教义,然而也正是因为柳梦梅的“至情”,才真正的表现了现实中可以存在,不拘于任何封建教条的心的自由,柳梦梅的形象刻画得非常成功,任何忽视柳梦梅,或者仅仅将他作为杜丽娘形象的附庸的看法都是欠缺考虑的。
《牡丹亭》中刻画的柳梦梅形象是成功的,他是“至情种”,也是反封建传统礼教的战士,他的情更真于杜丽娘的情,更具有现实意义,在他身上,不仅仅表现了由始至终对封建传统礼教的抗争,更闪现了汤显祖所追求的进步人文主义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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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3652(2011)03-0119-03
2011-02-18
张 琛(1986- ),女,重庆涪陵人,西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生,主要从事古典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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