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
(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0)
□文学理论
本雅明“闲逛”与德塞尔托“散步”之比较
张荣
(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0)
本雅明和德塞尔托都善于洞察一些重要细节和不太引人注意的材料。前者用“闲逛”意象探讨了城市经验、空间美学与审美现代性,后者以“散步”来揭示文明冲突中的当代审美体验,发掘出日常生活实践中人的生存策略。比较研究两人思想,对我们阅读城市文本和空间分析带来了新颖的思想维度和视野。
空间;本雅明;德塞尔托;审美生存
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美学家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和法国当代著名思想家米歇尔·德塞尔托(Michel De Certeau,1925-1986)均善于把自己思想的笔触延伸到看似冗长、无意义的材料中,洞察一些重要的细节和不太引人注意的闪光点。前者希望“以无限的具体的事实来构筑世界历史的过程”,用巴黎街头“闲逛者”的意象来探讨城市经验、空间美学与审美现代性,后者发掘出日常生活实践层面普通人的生存策略,从空间与城市“散步”的关联域重点探讨文明冲突中的当代审美体验。虽然两人都没有直接提到“空间”概念,但其思想却为我们阅读城市文本和空间分析带来了新颖的思想维度和视野。
目前,国内对德塞尔托的研究刚刚起步,大都还停留在作品翻译和介绍层面,对本雅明的研究很大程度上也只涉及作品文艺美学的领域上,并没有将两人做过比较研究,有鉴于此,我们首先对本雅明的“闲逛”和德塞尔托的“散步”进行内容阐释,揭示两者之间的相通和相异之处,然后对它们各自不同的现实意义和理论价值再进行探讨。
一
西方学术史上,本雅明被誉为“欧洲真正的知识分子”[1],是第一个明确将“闲逛”作为重要文化现象来解读现代性城市空间的思想家,而德塞尔托被认为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胆、最神秘、最敏锐的头脑之一”[2],重点探讨了在日常生活实践层面中城市“散步”过程中的审美生存体验。两人均以审美的视角注视城市生活,认为城市是一个特殊的审美空间和文本,人穿行其中,传统意义上固定不变、僵死的空间因蕴含人的记忆和体验而变得具有诗意文化和审美意义。
在本雅明看来,“城市是人们记忆与过往的贮藏所,是文化传统和价值的容器”[3],里面包罗万象,有建筑、有街道、有商店等元素,人们可以从中看到各式各样的东西,如钢铁和玻璃结构的建筑、五花八门的理论和文学文本、形形色色的历史陈迹、以及技术发展、经济变化遗留下的历史沉淀物等。对于德塞尔托来说,城市是人的生存、建筑与文明的复杂载体,由“可见的城市”和“隐喻的城市”组成,日常生活不可能游离于城市而存在,它是人生活和体验的具体空间和场所。随后,本雅明通过城市“理论”走进了19世纪中期的资本主义都市巴黎,并从中发现了闲逛者这一非常重要的城市意象。他在《闲逛者的归来》中说,“巴黎造就了闲逛者”[4],闲逛者是指那些因现代性城市兴起,可以游荡在城市各个角落,观察、体验都市生活的人。城市是人类生存体验和审美意识萌发的重要境遇,巴黎城市给闲逛者提供了一种记忆的通道和审美批判的空间,闲逛者在城市闲逛,表面上悠闲踱步,但实质是以个人感观透视城市角落,不仅观察着现代化的都市生活,也发掘和建构着现代化的隐匿城市空间,并试图寻找其中的现代性符号、生活隐喻及审美幻象,寻觅属于自我的诗性空间和审美生存。德塞尔托也开辟和建构着隐匿城市空间,他认为“散步行动能勾起它所忽略的整体和联结部分,可以选择性的穿越空间和分裂时空”[5],使城市空间变成一个可读、可写、可改变的有别于城市建筑环境的开发空间。德塞尔托说:日常生活的“故事始于地面,始于芸芸众生的脚步”[6],人“散步于城市”(Walking in the city),将散碎的街道联系在一起,脚步连接起来的故事就构成了一个可以不断增加或删减的开放空间,散步是一种多元态的审美实践,是集生活记忆和审美体验的行为,人与城市空间的“散步”互动,使得城市变得诗意和审美化起来,脚步创造的心灵、身体与城市的交融,趋向于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体现出一种文明冲突中城市生存的日常审美观。
可见,本雅明和德塞尔托都赋予了城市空间多种可能性,当人在城市间闲逛和散步时,城市已不再是静止不动、纯物质性的聚合体,而成为特殊审美的诗性空间。本雅明通过“闲逛”观照城市,城市空间的意象被重新整合与绘制并注入现代性的体验之中,闲逛者的步态从美学上被赋予了革命的意义,而德塞尔托把“散步”与日常生活意义联系在一起,“将搅乱和打碎稳定的城市秩序,创造出观察、窥看城市的机会。散步开辟了新的空间,创造出传奇和故事……更重要的是,散步让稳定的城市秩序生发出自己的空间和意义。……步行在城市中,人与周遭世界相互作用,他/她就在世界中,或者准确地说他/她占有了城市空间,并转化为自己的空间,在城市空间里散步模糊了空间的界限,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和故事,这种对空间的转化改写了覆盖在稳定空间之上的秩序符号。”[7]散步“建立了一种知识模式”[8],那是人在开放空间里的感性审美体验,是综合感知城市生活空间场所的美学历程,具有深层次的审美生存意义。
二
诚如德塞尔托认为的那样,城市空间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全部。人与城市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人在城市空间里不管“闲逛”,还是“散步”,都有不断体验和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学体验与空间。不同的是,本雅明的“闲逛”关注的是城市空间的流动,具有革命批判的意义,而德塞尔托的“散步”看似只行走于城市的表面,实质却在表面中折射出了另类城市空间建构的深意,在审美体验中走出了一个不可预见的个人城市空间,具有创造性的理论价值。
本雅明在著作《查理·德莱尔:资本主义盛期的抒情诗人》中专门用《闲逛者》一章来论述了闲逛者的各种特征及与巴黎拱廊街、市场、波德莱尔的“都市抒情诗”的联系。在本雅明的理论视野里,最出色地将“闲逛者”这一个角色体现出来的人是波德莱尔。因为他把逛街当作艺术,以个人感观透视城市角落,以城市闲逛者的姿态注视巴黎,发展出一种看与被看的城市触觉和文化视觉。在波德莱尔的启迪下,本雅明也认为闲逛者兼具“看”与“被看”的双重功能,他观看“人群”同时又置身于“人群”中,成为被他人观看的“景象”。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本雅明将闲逛者和一般的“人群中的人”区分开来,他说“绝不能把闲逛者与马路上看热闹的人混为一谈,应该注意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别”、“纯粹的闲逛者身上总是保留着充分的个性,而这种个性在看热闹的人那里已经消失了。他完全陶醉于外部世界,从而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置身于一个场景之下,看热闹的人成为一种非人的生物;他已不再是人,而是公众或人群的一部分。”所以闲逛者是“人群中的弃儿”、“喜欢独处,但却是在嘈杂人群中的独处”[9],由此可知,闲逛者与城市空间存在某种不即不离的关系,既是现代性的产物又是现代性的弃儿,既寄生于现代城市又不完全认同城市,是一个保持审美距离的社会批判者。本雅明以闲逛者的眼光对城市窥视的理论进行了诠释,突出眼睛与视觉在空间呈现中的作用,而德塞尔托则从对城市的理解和感受出发,注重脚步创造的心灵、身体与城市的交融,他说:
与穿行在楼群街道中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这是审视者与行走者的差异。在居高临下的审视者眼里,城市变成了一个可以读解的文本,城市隐晦的流动性被凝固在一个透明的文本里。但是德塞尔托提醒我们,这个可以登高俯视的“全景城市”,其实是一个“理论的”(即视觉的)拟像,它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审视者对实践的忘却和误解。而城市的行走者住在“下面”,住在刚刚看得见门槛的下面,他们的行走是体验这个城市的一种基本形式,他们的身体随着城市“文本”的厚薄而起落,他们同时也书写这个文本。[10]
既然说城市是特殊的审美空间和文本,德塞尔托利用“散步”时自己独特的感受获得审美愉悦快感,综合自身“视觉、听觉与感觉”的印象与城市形成互动,重构新的自我空间,人在自我空间得到自由的确认,得到了感性的心灵审美体验,这是一种日常生活深处的美学。因此,“散步”是一个不断创造新的路线以便重新重构新的空间的过程,当散步者游走于城市的中心或边缘时,他可以任意组合眼前的景观,将心灵的感觉放大、扭曲、擅改,“通过控制和组织空间去建构一个可能的知识”[11],人穿过城市空间的路线和个人旅行,将成为主体经验与记忆的投射,将与之相关的过去粉碎甚至通过记忆的层叠、杂化来积极参与建构城市空间,通过身体的实践介入城市,成为审美经验与记忆的投射,这样就“等于摆脱了空间的限制”成为了“想象中拥有的空间”,人在其中就更接近于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和“诗意的栖居”。
三
在全球化领域个体生存空间逐渐异化,旧的认知模式和认知地图已无法在空间层面获得认同感的当下,人与空间、人与物的关系正发生着深刻的变化。鲍德里亚说:“今天,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有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它构成了人类自然环境中的一种根本变化。恰当地说,富裕的人们不再象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12]因此,人与空间的集合与互动是当下在城市空间寻求身心和谐统一的重要手段,是人们追求真实生存的另一个途径。
本雅明笔下的“闲逛”意象,是早期消费社会典型的视觉消费。本雅明在研究巴黎城市时,闲逛者在城市空间和市场街道上闲逛,眼睛不停地打量周围的景象,却又游离于这个环境。他们从一家商店走进另一家商店,凝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物品,心里不由感到几分满足。这种视觉消费,指的就是闲逛者环绕种种形象的目光注视、观看和追踪,现代城市空间设计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牌、橱窗、物品,甚至五花八门的商场空间设计等所获得的对欲望的生产和满足。换言之,在后现代性空间里,消费的快感不仅是来自对商品的拥有,同时还依赖于消费过程中种种视觉审美愉悦和心理满足,视觉作为一种消费行为承担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费瑟斯通说,“各式各样的陈列商品的巨大幻觉效应,经常被转化为资本家和现代主义者的一部分寻求新奇的动机,成为梦幻影像的源泉。它们串起了种种联想及如今半数已被忘却的幻觉”,本雅明“从理论角度欢呼大众文化那支离破碎的影像,欢呼城市日常生活中的震惊与骇异的感受,这明显受超现实主义、达达主义与蒙太奇的影响,并在后现代主义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13]。可见,本雅明笔下的闲逛者,打破了生活与艺术的界限,其思想与生活方式形成了一种与资产阶级社会主导意识形态不同的对立文化和“超美学”,这个话题与人们的现实生活紧密联系,城市游逛、购物消费与休闲体验,都不一定要追寻纯粹的或完全的意义的事物本质,当代日常生活能达到充分审美化才是关键。
德塞尔托的“散步”审美体验,是长期关注细微日常生活实践、空间实践以及对普通大众直接关怀的结果,德塞尔托侧重于发掘存在普通大众的日常生活层面的审美感受,为了发掘出日常生活实践中人的生存策略,他的“散步”理论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考心灵、身体和城市之间关系的方法,提供了一种不一样的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使我们“获悉了一个社会群体是如何经历其信仰的没落,而达到利用外加条件来给自己创造自由,并给自己开辟出一块活动空间的”[14]。因此,德塞尔托通过“散步”与城市的互动来求得一种人与空间的动态平衡,使散步者寻觅到了一种真实的生存状态,这种状态类似于萨特“异于其他物体的一种自在自为的存在”思想,“散步”对于当下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瓦解了平庸灰暗的日常生存状态,人在城市空间怎样成为了自身命运的真正主人,成为了富有创造性的独具自由个性的个人主体,这种意义构成了德塞尔托日常生存美学,使人更容易走出现实生存困境,达到人“诗意的栖居”。
总之,“闲逛”和“散步”都具有丰富复杂的思想文化内涵,是非常值得关注的社会文化现象,对其进行比较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和学术意义。本雅明的“闲逛”意象探讨了城市经验、空间美学与审美现代性,德塞尔托的“散步”揭示了文明冲突中的当代审美体验,这些对我们阅读城市文本、分析人的内在心灵,理解城市空间美学和日常生活美学,乃至引导主体人走出现实生存困境,创造“诗意的栖居”美好生活等问题,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视角和理论源泉。
[1]Walter Benjamin.One-Way Street and Other Writings,trans[M].Edmund Jephcott and Kingsley,London:Verso,1992.2.
[2]Jeremy Ahearne Michel de Certeau.Interpretatzon and ItsOther[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3.
[3][9]WalterBenjamin,CharlesBaudelaire.A Lyric Poet in the Era of High Capitalism[M].London: Trans.by Harry Zohn,1973.27-28、50.
[4]Janet Wolf.“The Invisible Flaneuse:Women and Literature of Modernity”in The Problem of Modernity:Adorno and Benjamin.Andrew Benjamin,ed[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1.
[5][6][7][8]Michel de Certeau.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M].Berkeley,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101、97、97、97.
[10]罗 钢,刘象愚.文化研究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316-325.
[11]Mike Crang and Nigel Thrift,Thinking Space[M]. London and newyork:Routlege,2000.150.
[12][法]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1.
[13][英]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李精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49.
[14]米歇尔·德塞尔托.多元文化的素养[M].李淑芬译.天津:天津出版社,2002.1.
I1
A
1674-3652(2011)03-0086-04
2011-03-16
贵州省教育厅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青年项目“德塞尔托日常生活审美化研究”研究成果。
张 荣(1982- ),男,贵州兴义人,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教师,主要从事文艺美学和哲学研究。
[责任编辑:黄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