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学与修辞学 “亲密有间”的契合点探微*

2011-08-15 00:48苏义生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8期
关键词:语言学言语交际

苏义生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语用学与修辞学 “亲密有间”的契合点探微*

苏义生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语用学和修辞学是两门交叉渗透而又独立的学科,它们试图通过各自的学科体系来揭示言语运用或言语交际的内在规律。两门学科之间的关系,常被界定为“或隶属、或同一、或独立、或同异”等,甚至有学者认为“语用修辞学”或“修辞语用学”已经成为独立学科,大有取代两门学科之势。我们认为将两门学科的关系界定为“亲密有间”,或许更为中肯。

语用学;修辞学;亲密有间;契合点

语言学家和修辞学家对两门学科的关系各抒己见,隶属派主张:“修辞学隶属于语用学 (池昌海)”;同一派认为:“语用学与修辞学研究目的大略相近,故而殊途同归 (陈晨)”;独立派则认为:“语用学与修辞学是各自独立的语言学分支学科 (王希杰)”;同异派则主张:“两门学科,同中有异,同大于异 (大多数学者)”。[1]我们更愿意将两门学科的关系概括为:亲密而有间,契合而独立。

本文试图从两门学科相异的学理渊源、独立的学科体系和学术联姻,来探讨它们之间的亲密有间的契合关系。

一、语用学与修辞学相异的学理渊源

语用学 (pragmatics)作为语言学和符号学的分支学科,它研究符号与符号解释者之间的关系 (莫里斯,1938)。语用学源于西方的两次哲学探索,即英美等国的分析哲学的兴起和美国的实用主义哲学的产生。“20世纪的英美分析哲学研究经历了两次转向,一是弗雷格,维特根斯坦前半期的语言学转向,用语言语义手段解决科学命题的证实和意义问题;二是7O年代的奥斯汀、后维特根斯坦的语用学转向,寻求使用中语言的意义。第二次转向更加突出了语言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2]

哲学家纷纷著书立说来支持这两次转向,其研究成果为语用学的兴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语用学的发展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与无限的活力。如奥斯汀首创的“言语行为”理论,格赖斯创制的“会话含义”和“合作原则”理论,皮尔斯提出的“符号三元关系”(符号、符号对象和符号解释)理论,莫里斯的“符号学的三分法”(符号关系学、符号语义学和符号语用学)理论,布朗的“礼貌原则”理论。这些理论被语用学吸收,并逐渐成为语用学研究的核心内容。莫里斯从符号学的角度首次提出“语用”概念,即“研究符号与符号解释者之间的关系”,[3](P5)这一界定对语用学的形成所起的作用无疑是重大的,亦是深远的。哲学和符号学是语用学的生命土壤和血脉渊源。

1977年《语用学杂志》 (Journal of Pragmatics)在荷兰正式出版,标志着语用学成为一门真正独立的学科。该杂志创刊号发表了社论: 《“语言学”和“语用学”》。社论开宗明义地指出:“语言的语用学,粗略地较广泛地说,就是研究语言运用的科学。”社论明确指出: “语言的语用学是研究自然语言的语用学,是跟具体的或实际语言的使用者相关的。”[4](P3)此社论清晰地表达了语言学家对语用学成为一门新兴学科的基本观点。

修辞学 (rhetoric)在西方柏拉图时代,是演说和论辩的艺术。该学科在当时是雕虫小技和旁门左道的代名词,被蒙上诡辩和谄媚的面纱。柏拉图的嫡传弟子亚里斯多德是修辞学的开山鼻祖和集大成者,亚氏的代表作《修辞学》,被学界公认为修辞学的拓荒之作。他说:“修辞术是论辩术的对应物”,“一种能在任何一个问题上找出可能的说服方式的功能”。[5](P6)亚氏首创修辞学概念及其学科,功不可没,但他最大的贡献是指出了演说者应当尊重事实与真理,论证要言之成理,逻辑要清晰可辨,即使在今天这些观点仍有指导意义和现实价值。

中国现代修辞学是在两种重要的学术源流的渐染和熏陶下产生的。一是散见于先秦诸子时期至清末的各种文体中的修辞思想和理论。诸如“修辞立其诚” (《易传·文言》), “辞达而已矣” (《论语十五·卫灵公》)。《墨子·小取》:“夫辩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审治乱之纪,明同异之处,察名实之理,处利害,决嫌疑焉。”此等论说,充分说明中国古代修辞重视口语论辩的艺术、技巧和策略,亦说明了古人也认识到修辞的目的在于表情达意。二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中国修辞学受到西洋修辞学或语言学的影响。如中国第一部系统的辞格著作——唐钺的《修辞格》,其学术体系主要源于英国的《高级英文作文学》一书。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被誉为中国现代修辞学的创世之作,也或多或少地受到日本学者岛村泷太郎、岛村抱月和美国语言学家索绪尔的影响。由此可见,西方修辞学是演讲、论辩的学术产物,中国现代修辞学是在沿袭汉语修辞学经义的基础上,吸取西洋修辞学和语言学的结果。

一言以蔽之:语用学和修辞学都是语言学的分支学科,两门学科的学术渊源不尽相同。语用学主要受到西方哲学和符号学的影响而产生,是“舶来品”;修辞学主要受到古代修辞论、西洋修辞学和欧美语言学的影响而生成,是“嫁接品”。

二、语用学与修辞学独立的学科体系

语用学和修辞学从最概括的意义上讲都是研究语言运用的。语用学是“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和“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的二级学科;汉语修辞学则隶属于“汉语言文字学学科”。两门学科虽偶有交叉和契合之处,都具有综合性和边缘性的特性,但将两门学科简单地生搬硬套地嫁接或混为一谈,此等论说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

语用学和修辞学的学科体系的独立性,可以从两门学科的性质、对象、范围、内容以及目的、任务、方法和视角等方面略为考察,就可以厘清其轮廓。

语用学一方面汲取了语言哲学的理论,诸如“言语行为”(奥斯汀)、“礼貌原则”(布朗)、“前提”(弗雷格)、“会话含义”(格赖斯)的理论等;另一方面又积极地引进相关的内容使之充实,例如语用含糊、语用失误、语用习得、语用翻译、语用教学、语用文化、语用能力等。

语用学不仅对语言和言语感兴趣,而且是普遍关注任何种类的交际代码或言语行为,包括手势、音乐等。《剑桥语言百科全书》把它概括为:“语用学研究那些在社会交际中支配着我们的语言选择以及这种选择对别人影响的各种因素。”[6](P2)简言之,语用学研究重视言语交际的交际代码与其运用环境之间的相互影响。

汉语修辞学则一手向古人要东西 (继承性地吸收中国古代修辞学的精要),如辞格提炼、字句锤炼、篇章布局的架构等;另一只手则向外国要东西 (大胆拿来西洋修辞学的要义,探寻怎样同汉语修辞学巧妙地结合,既是“舶来品”,又是“嫁接品”,更是“特色品”),如“修饰文辞”说、“语辞三境界”说、“两大分野”说、“语言本位”说、“题旨情境”说、“同义手段”说、 “寻常词语艺术化”说、 “语体”论、“风格’论等。

修辞学是“研究如何依据题旨情境,运用各种语文材料、各种表现手法,来恰当地表达思想感情。它揭示修辞现象的条理,修辞观念的系统。”(《辞海》,1979年版)陈望道曾说:“修辞不过是调整语辞使达意传情能够适切的一种努力。” “既不一定是修饰,更一定不是离了意和情的修饰。”“修辞原是传情达意的手段。主要为着意和情。”[7](P2)“修辞学是语言运动学或叫语言动力学中的一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修辞学研究的对象是运用中的语言和语言的运用问题。如果说语音、词汇、语法是静态的、封闭的、单一的,那么,相对而言,修辞则是动态的、开放的、综合的。”[8](P34)

语用学和修辞学都研究言语交际范围和类型,但研究的侧重点不同。语用学既给力于言语表达,又给力于语言理解,但重心在言语理解;修辞学偏重言语表达(近些年修辞学者对言语接受研究成果突显,但学者间仍有争鸣)。语用学重视口语交际,西方和中国古代修辞学曾着力于口语修辞;但现代修辞学基本上是以书面语言为主要研究对象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语用学研究主要采用公式化、计量化和阐释性、理解性相结合的方法来揭示语言运用的规律。修辞学研究则更多采用概括、归纳的人文手法,来研究言语表达的有效性。语用学重达意,修辞学重得体;语用学重视语境的突发性和自发性研究;修辞学重视语境的既定性和自觉性研究。“语用学家是站在阐释者的角度,解释语言使用中的意义是如何生成和理解的。语用学着力研究的是语言使用中的意义生成和理解的语用条件以及内在机制、原则。修辞学家是从言语表达者 (现已扩大到使用者)的角度,探讨如何提高语言对意义的表达效果的规律。修辞学着力研究的是可以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手段、技巧以及应该遵守的规则。”[9]换言之,语用学从意义解释的角度来研究语言运用,修辞学则倾向从意义表达的角度来阐释语言运用。

三、语用学与修辞学的学术联姻

语用学与修辞学之间的关系可以概括为:默契中充斥着矛盾,矛盾中又暗含着“私密”。这正是它们学术联姻的基础和条件。

“修辞学和语用学从整体上看都是对语言实际使用中的诸多现象进行研究,总结归纳语言使用的规律,从语言使用的角度解释语言现象;从具体研究内容看,修辞学和语用学都很重视语境问题的研究,语用学重视研究‘语言的间接性’问题,研究‘会话含义和合作原则’,修辞学对委婉修辞的研究亦与此相通。”[10](P26)“我们应该承认修辞学与语用学在研究内容上有重合点,语用学的一些理论对修辞学有可资借鉴之处,修辞学应该不断吸收诸如语用学这样的新学科的理论营养,以此丰富发展自身,使辞学焕发活力,永葆青春。”[10](P29)此番论说,不仅指出了两门学科之间的联姻的可能性和可行性,而且还具体指出了可以“联姻的空间”和合作的必要性。

修辞学和语用学的研究在主体内容方面具有一致性。陈望道提出:“修辞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要义。”[7](P9)王希杰认为:“语言环境是修辞的生命。没有语言环境就没有修辞,一切修辞现象都只能够发生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之中。在语言环境之外的修辞是根本不存在的。”[8](P309)语用学和修辞学是言语学的两支劲旅,言语交际是人类最重要的活动之一。语用和修辞都高度关注言语交际的过程,而言语交际又不能离开言语交际的环境而存在。因此,言语环境就成为语用学和修辞学共同关注而联姻的基础,言语环境包括交际的场合、时代背景、时间、地点、对象等客观因素,也包括交际者的身份、职业、文化、思想、修养以及心境等主观因素。陈望道曾说过:“我们知道切实的自然的积极修辞多半是对应情境的:或则对应说写者和读听者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即双方的共同经验,因此生在山东的常见泰山,便常把泰山来喻事情的重大,生在古代的常见飞矢,便常把飞矢来喻事情的快速;或则对应写说者的心境和写说者同读听者的亲疏关系、立场关系、经验关系以及其他种种关系,因此或相嘲谑,或相反诘,或故意夸张,或有意隐讳,或只疑问表意,或单以感叹抒情”。[7](P8)由此可见,如何巧妙地利用言语环境因素更好地为语用学和修辞学服务,必将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课题。

根据此时、此地、此景来开展言语交际活动,是言语交际的重要准则。因为言语活动的最高境界就是适切或得体。可谓“修辞和语用的最高原则是适切或得体,研究内容的主体也是适切或得体。所谓‘适切或得体’,就是使用语言要适应切合题旨和情境的要求。说话写文章必须根据交际的对象、任务、场合、目的等诸因素,从词语的锤炼、句式的选择、辞格的运用,乃至布局谋篇等各种语言手段来考虑,以达到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目的。”[11]如何让言语活动在适切性和得体性的指导下,使语用学和修辞学在相互借鉴、相互融通和相互滋养中开出新鲜的学术之花,亦是一个有价值的课题。

中国古代修辞学比较重视言语表达的研究,对言语接受和理解的研究给力相对较少。上世纪80年代开始,修辞学者开始尝试着开垦这块一直未被重视的修辞学土壤。修辞学者积极向语用学借鉴言语理解的相关理论,正如宗廷虎先生所说:“写说者与听读者是修辞活动中不可缺少的两个方面。写说者如何善于运用修辞现象,达到预期的交际目的,收到最佳的表达效果,这是修辞学应该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而听读者如何通过修辞现象、修辞方式,正确理解写说者所要表达的思想,这也是修辞学应该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方面。”[12](P63)最近他又断言“修辞学研究必定会从只重视表达转向既重视表达,又重视理解研究。”[13](P201)大胆着眼于修辞理解与接受,应是一种全新的视角,尝试着把语用学与修辞学结合在一起研究,亦是一种全新的视域,但一门新的学科 (如“修辞语用学”、“语用修辞学”等)由此诞生,甚至大有取代语用学或修辞学之势,这种识见虽有创新之处,但应该审慎视之。

综上所述,语用学与修辞学两门学科虽有不同的学理渊源和独立的学科体系,但亦有诸多共同关注的视域,也有诸多可资借鉴之处。两门学科合作、联姻的前景和趋势值得期待,大胆汲取现代语用学的理论滋养,汉语修辞学必定获得新的生机与活力;合理利用汉语修辞学的理论要义,现代语用学的理论体系必将日臻完善。两门学科的联姻研究值得给力,但绝不是以取代或消灭其中任意一门学科为出发点的,“语用修辞学”或“修辞语用学”等学科呼之欲出或呼之已出的结论,定然会受到时间的检验和考量。

[1]宗世海,刘文辉.论修辞学与语用学的关系及二者的发展方向 [J].暨南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5).

[2]张龙,朱全红.略论语用学与修辞学的界限 [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08,(6).

[3]何自然,冉永平.新编语用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4]索振羽.语用学教程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5] (古希腊)亚里斯多德.修辞学[M].罗念生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6]曾文雄.语用学的多维研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

[7]陈望道.修辞学发凡 [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8]戴仲平.语用学与中国现代修辞学的比较及其合作前景 [J].广州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7,(2).

[9]吴礼权.现代汉语修辞学 [J].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

[10]王希杰.修辞学通论 [M].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

[11]夏中华.关于修辞学和语用学学科渗透与借鉴问题的思考 [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

[12]宗廷虎.修辞学史纲 [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

[13]黎运汉,肖沛雄主编.迈向21世纪的修辞学研究 [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

Close but Different: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ragmatics and Rhetoric

SU Yi-sheng
(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Pragmatics and Rhetoric are two inter-infiltration but independent academic subjects,revealing the inherent law of language use or verbal communication through their discipline system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disciplines is often defined as dependence,the same,independence or difference,and even some scholars believe Pragmatic Rhetoric or Rhetoric Pragmatics has become an independent discipline and possibly tends to replace the two subjects.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lose but different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m.

pragmatics;rhetoric;close but different;relationship

H15

A

1671-7406(2011)08-0027-04

2011-05-26

苏义生 (1977—),男,彝族,云南双柏人,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2010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修辞学。

(责任编辑 徐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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