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海燕,任静明
(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外语系,安徽合肥,230601)
《喜福会》的叙事声音
许海燕,任静明
(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外语系,安徽合肥,230601)
《喜福会》是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成名处女作。在此作品中,谭恩美运用独特的叙事声音,揭示了在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社会里女性的悲惨命运和生活状况,并寻求摆脱这种命运的途径。依据苏珊·兰瑟提出的女性主义叙事学相关理论,分析作者在这部作品中如何运用叙事声音来表述女性打破沉默和失语状态,建立对自身特殊身份的认知,重塑完整的自我。
喜福会;叙述声音;轮言
《喜福会》(The Joy Luck Club)是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Amy Tan)的成名处女作,被誉为“宝石般光彩夺目”,1989年一经问世便轰动美国文坛,并获得“全美图书奖”、“全美图书评论奖”和“1990年海湾地区小说评论奖”等多个奖项,并被选入《诺顿文学入门》教材[1]。该书深受读者的喜爱,也为众多学者和批评家们讨论、研究,在美国一度掀起了一股华裔文学热,为华裔文学作品进人美国主流文学作了一定贡献。正如美国华裔文学评论家黄秀玲所说,“谭恩美目前在(美国)主流文学经典中占有相当令人尊敬的一席”。美国华裔学者尹晓煌也认为,“谭恩美不愧在当代美国华裔研究中拥有特殊位置,她是另一位拓荒者”。[2]
本文依据苏珊·S·兰瑟(Susan S.Lanser)提出的女性主义叙事学相关理论,分析作者在这部作品中如何独具匠心地运用叙事声音,表述美国华裔女性在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的社会里打破沉默和失语状态,也揭示了美国华裔家庭母女两代人在中美两种异质文化的冲突与调和中,建立对自身特殊身份的认知,重塑完整自我的这一主题,并探讨了《喜福会》独具魅力的艺术风格和创作美学意蕴。
叙事声音,是叙事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理论命题。在叙事学中,“声音”这个术语,指叙事讲述者,有别于作者和非叙述性的人物,在女性主义中则指身份和权力。女性主义叙事学开创人美国学者苏珊·兰瑟受马克思主义文论影响,在其著作《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和叙述声音》中,将声音作为“意识形态的表达形式”,探讨叙述声音和女性作家写作的关系。兰瑟认为叙述者的“声音”是其存在的基本方式,因为“在以男权为中心的现代社会里,女性主义表达‘观念’的‘声音’实际上受到叙述‘形式’的制约和压迫;女性的叙述声音不仅仅是一个形式技巧问题,而且更重要的还是一个社会权力问题,是意识形态冲突的场所”。叙述声音和被叙述的外部世界具有互构关系,因此探讨女性叙述声音要联结社会身份和叙述形式、文本与历史[3]7。
兰瑟还创造性地区分了三种类型的叙述声音,即:作者型叙述声音(authorial voice,指异故事的、集体的并具有潜在自我指称意义的叙事状态);个人型叙述声音(personalvoice,即自身故事叙述,讲故事的我是主角,私人声音公开化);集体型叙述声音(communal voice),指表达群体的共同声音,或表达了各种声音的集合的叙述声音。“它指这样一种叙述行为,在其叙述过程中某个具有一定规模的群体被赋予叙事权威;这种叙事权威通过多方位、交互赋权的叙述声音,也通过某个获得群体明显授权的个人的声音在文本中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集体型叙述声音是女性主义叙事学的首创,成为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结构模式之一。女性叙事使用“我们”,赋予边缘群体或受压群体叙事权威,对抗于叙事和情节结构以个人和男性为中心的小说传统,将男性改为“他者”。兰瑟还在书中讨论了女性集体型叙述声音的三种可能性,即某叙述者代某群体发言的“单言”形式,复数主语“我们”叙述的“共言”形式和群体中的个人轮流发言的“轮言”形式[3]23。
在兰瑟的叙述声音理论指导下,谭恩美的《喜福会》正可以被当作女性主义叙事学的一个例证,它的风格和创作手法都展现出女性主义叙述声音的特征。因此笔者在分析中参照其对叙述声音的划分进行《喜福会》叙事声音研究。
作为女性作家,谭恩美在《喜福会》中赋予了女性群体以叙事权威,这本身就是对男权意识形态和西方主流话语的一种挑战。在男性中心社会里,女性处在被漠视、忽略和侵犯的境地,丧失了主体地位,丧失了自己的声音和言说的权利,长期处在沉默和失语的状态之下,生活在美国主流文化背景下的华裔女性更是生活在边缘的边缘[4]。在作品中,谭恩美没有采用传统小说所惯用的作者型和个人型叙事声音,而是以母亲们自发组织的聚会玩麻将的群体“喜福会”为叙事基础,让故事中的多个女性人物充当叙事者,轮流发出自己的声音,讲述自己的故事,这种对集体型叙述声音的灵活使用就是为了表达其意识形态内涵,即批判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社会。
作品共由十六个故事组成,整体结构分为相对独立的四个单元,第一和第四单元分别由母亲们、第二和第三单元分别由女儿们轮流叙述。从局部上看,八个叙述者各先后两次的叙述,似乎属于个人型叙事声音,有时像是母亲对女儿的轻声絮语,有时又像是女儿对母亲的低声牢骚,同时也像是母女间独特的对话沟通,不经意中,流露出了各自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但从整体上看,这似乎更应当属于群体中的个人轮流发言的“轮言”形式,就仿佛是一支支独唱不断汇聚,最终成了多声部的合唱,从而有了史诗般的深沉和宏亮。
作品的结构设计也暗中意味着这个女性群体可再分为两个子群体——母亲一代和女儿一代。四位母亲都是二战后第一代移民美国的中国人,她们在千疮百孔的旧中国受尽磨难,为求一份生的权利不得已去家离国,远渡重洋。然而,移民美国后却丧失了原有的文化身份,成为美国文化中的“异乡人”。女儿们则都是生在美国、长在美国,一直受到美国文化的影响,也竭力想成为地道的美国人,融入西方主流社会。可是在美国社会中,她们仍然同属于处在中美两种文化的“边缘人”[5]。
故事的第一个单元由三位母亲的故事和吴精美转述已故母亲吴素云的故事组成。四位母亲在千疮百孔的旧中国受尽磨难,父权家长制确立了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和家长权,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恪守妇道。故事中,许安梅的母亲在丈夫死后、遭吴青强暴纳妾,不仅没有得到家人的关爱照顾,反而遭家人鄙夷唾弃,避之如瘟神,在吴家,也不得不低三下四,卑微怯懦,最终不得不服毒自杀。小小年纪便成为童养媳的龚琳达,不仅婚姻完全由父母包办,还必须忍受婆婆的训斥、家务的重压和年幼丈夫的戏弄。即使是年轻、漂亮的富家小姐顾映映(后来的映映·圣)也摆脱不了父权家长制的束缚,在婚后被荒淫无度的丈夫冷落抛弃。
故事的第二和第三单元中,四个家庭里的女儿吴精美、许露丝、薇弗莱、圣丽娜分别回忆她们小时候与母亲的关系,以及成年后在婚姻、事业等方面的困境和挫折。与母亲一代相比,这个群体的命运又是怎样呢?谭恩美仍然利用了“轮言”的形式,使读者们了解了事实真相:经历了女权运动的美国女性依然处在以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的文化网络的包围之中,只是,这种不平等已不再是赤裸裸的,而是更具虚伪性和隐蔽性罢了。圣丽娜将她对丈夫的爱融成了对他事业生死与共的关切中,婚前婚后都无私付出,但在丈夫的公司里,她却不能因为自己出色的工作而得到提升和加薪,在家中不会得到丈夫对自己的关心,还要为付账的事情争执不休。许露丝在和丈夫十五年的婚姻生活中,事事听从丈夫安排,始终呈现出拯救者与被拯救者的关系,丧失了主体性的她总是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你决定。甚至在打算离婚时,她的丈夫也是故意制造事端,与别人合伙欺骗她。不仅如此,这些美国女性还必须面对西方白人中心的偏见和歧视。虽然她们将美利坚视为自己真正的家园,但她们其实和自己的母亲们一样,都是白人至上的美国主流社会中的“他者”。比如,许露丝与男友的母亲乔丹夫人初次相见时的尴尬经历。虽然乔丹夫人声明,自己“对少数民族,一丁点都没有任何偏见”[6]108,可却提醒她,别人不会像他们家一样通情达理,这显然是在给许露丝打预防针,她对许露丝和她儿子交往的态度不言自明了。
不管是深处美国主流文化中的“异乡人”,还是夹在中美文化中的“边缘人”,她们的处境都是痛苦的。好在到了故事的第四个单元,作者为她们找到了出路。这里,再次由三位母亲和吴精美以“轮言”的形式来分别讲述四位母亲移民后的故事,其中也穿插有她们对往事的回忆。这些女性既是弱小的,又是强大的,她们以不同的方式对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文化体系进行挑战、解构和颠覆[7]。对许安梅的母亲而言,“死在她,变成一种武器”。她以自己的自杀唤醒女儿,“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学会了大声反抗”,也学会了“做人,要振作”。圣映映在遭到丈夫背叛和遗弃后,经过十年,重又决定做个职业妇女,并赢得了丽娜父亲的追求。虽然经过多年磨难和痛苦,在女儿婚姻出现问题时,她决定开始不再缄默,感到“我得用痛苦的尖角去戳痛我女儿,让她醒悟过来”,“必须把我的故事告诉她,这是唯一的一个可以钻进她体内,把她往安全地带拖曳的办法”[6]234,236,246,她勇敢地展露出自己的创伤,以亲身经历去惊醒沉溺于物质丰腴、却不知精神归依的美国女儿。
最终,作者通过轮流讲故事的方式,让母亲们揭开了尘封的历史,勇敢地面对自己在旧中国经历的苦难和身为“异乡人”的苦闷迷茫,重塑了完整的自我。更重要的是,年轻一代也领悟了含蓄、深沉、无私的东方式的母爱,理解了“多年来,(母亲)只是以她的绒线披肩为盾,编结针为剑,貌似张牙舞爪,却在耐心等着自己的女儿……[6]183”并且在母亲们的帮助、引领下,更看清了自己的价值,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对母亲及自己的中国文化背景有了更深的认同。并且意识到她们需要了解中国文化才能更好地了解自己,克服自身弱点,并使其转变为优势。作为女儿,许露丝听从了母亲的教诲,“女孩子就像一棵树”[6]190,面对离婚,学会了不再退却,不再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圣丽娜则学会用心灵的眼睛去看待母亲,并开始正视自己婚姻的险情。吴精美为了了却母亲生前的“中国寻根”夙愿则更是暗示着女儿向着母亲的回归。母女两代人消除了误解,达成了理解、和解,寻找到了摆脱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社会中“他者”命运的唯一途径,这就是独立、自主、坚强。母女间的这种理解和认同,也正如程爱民所言,既实现了东西方文化之间的霸权关系的消解,又以从边缘向主流解构的思维方式打破了西方文化中心论的神话,确定了文化平等交流的基础[8]。
“集体型叙述声音”是很多当代女性主义小说家,尤其是那些少数族裔女作家常常采用的一种叙事手法,旨在通过这种多元化叙事声音来传达少数族裔女性追寻性别、族裔和文化身份的艰难历程和独特感受。谭恩美通过对“轮言”形式的灵活运用,使《喜福会》中的男性角色退隐幕后,男性声音集体缺失,成功地建立了女性集体型叙述声音,揭示了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社会里的女性生存状态,以及这些女性是如何从逆来顺受,到走向独立、坚强和自我认同,从而对男性中心和西方白人中心文化体系进行挑战、解构和颠覆。这些女性彻底颠覆了倍受歪曲的华裔女性形象,并以她们坚韧、达观的处世哲学和人生态度,成为新一代美国华裔女性声音的代表。
[1] 单文华.讲故事的魅力——《喜福会》的女性主义叙事学解读[J].中国教师,2009(s2):118-120.
[2] 谭岸青.女性“讲古”的新体式[J].暨南学报: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版,2004(1):94-99.
[3] 苏珊·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事声音[M].黄必康,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 高玉华,张愉.对峙与融合——论《喜福会》的叙事魅力[J].世界文学评论,2007(2):148-150.
[5] 王和平,王婷.从跨文化交际学视角解读华裔小说《喜福会》[J].外语研究,2007(4):105-108.
[6] 刘熠.《喜福会》:男性中心主义的颠覆与解构[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7).
[7] 谭恩美.喜福会[M].程乃珊,等,译.上海译文出版,2006:94.
[8] 程爱民,张瑞华.中美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对《喜福会》的文化解读[J].国外文学,2001(3):8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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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海燕(1970-),女,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