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机制下的劳资权力谱系——基于购并重组整合的跨案例研究

2011-08-06 00:53容,王
财经问题研究 2011年7期
关键词:资方双龙劳资

刘 容,王 磊

(1.大连民族学院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0;2.东北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一、问题提出

一般认为,企业购并重组是“两组市场合约的对接和叠加过程”[1]。从劳资关系角度来看,购并重组也是劳方和资方原有契约破裂和新契约建构的过程,购并重组整合则是劳方和资方整合的过程。在购并重组整合的过程中,由于劳方和资方原有的契约破裂以及新契约的生成,劳资之间的关系是通过劳方和资方“力量对比及其博弈过程形成的”[2]。近年来世界上重要购并重组事件引发的劳资冲突问题日渐得到学者们的关注。现有研究对于劳资冲突的现象和成因已进行较多的研究,对于劳资之间的力量或者权力关系一般侧重于划分成强资本、弱劳动[3]等双维度类型,对于这些权力强弱的形成也主要归结于劳方、资方以及政府三方机制[4]的结果。事实上,权力关系是始终处于流动的循环之中[5],劳资之间亦难以维持一种单一的权力格局,那么劳资之间到底存在何种类型的权力关系?特别是在“劳方和政府对资本的约束力逐渐式微”[6]的背景下何种机制在对这些权力关系发挥作用?这些问题的解决将对于深刻理解劳资权力关系及其运行机制有重要意义。

基于此,本文选取我国建龙集团参与通钢改制事件、上汽购并韩国双龙汽车事件、美国通用汽车破产重组事件以及明基购并德国西门子手机业务事件进行跨案例分析。这四个案例最终结果均以破产或者重组等告终,但在劳资关系上却具有不同的形成和发展路径,是具有典型意义的案例。

1.建龙集团参与通钢改制事件

吉林通化钢铁集团 (下称“通钢”)成立于1958年,是吉林省最大的钢铁厂。2005年12月,河北建龙集团 (下称“建龙”)以8亿元资金和吉林建龙的6亿元净资产出资,占用通钢36.19%股份,位居通钢第二大股东,仅次于吉林省国资委。之后,随通钢改制而来的便是员工的下岗分流、身份置换、买断工龄以及急剧降低的薪酬福利待遇,这其中一直伴随着激烈的矛盾摩擦。从2006—2009年,通钢每年都有针对建龙的聚集宣泄[7]。尽管这一系列改制措施曾为通钢在2007年博得12.6亿元的利润[8],但并未能最终挽救通钢效益,2008年底爆发的经济危机更使得通钢大幅亏损。在这种情况下,2009年3月,建龙宣布与通钢股权分立。随着第三季度钢铁行业逐渐回暖,2009年7月24日建龙增资控股通钢的消息使得通钢员工异常气愤,数千名员工举行罢工,致使7个高炉停产,最终酿成新任总经理陈国君被众人殴打致死的血案。随即吉林省政府做出建龙永不参与通钢重组的决定。

2.通用汽车破产重组事件

美国通用汽车 (下称“通用”)拥有百年历史,自1931年在长达77年的时间里始终保持汽车业领先地位,这也为通用员工带来了高额的福利待遇和退休保障。严格来说,通用破产重组之路始于2005年10月通用前子公司德尔福申请破产保护。2005年,通用因亏损105亿美元宣布重组,在此后几年间相继进行大范围裁员和减少员工福利等措施。2007年,通用亏损额高达387亿美元,成为通用历史上最大亏损额。与此同时,经济危机的爆发使得通用处境更为艰难。2008年12月通用要求政府为其注资,美国政府迫使通用采取一系列重组措施。在此过程中通用与UAW(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经过了数次谈判,UAW在许多方面做出让步。2009年6月,通用正式进入破产保护程序,成为工业史上最大破产案。

3.明基购并西门子手机业务事件

西门子是全球最大的电气和电子公司之一,拥有160多年历史。西门子早在1986年就推出手机业务,曾取得过辉煌的成就,长期位居全球前4的位置。然而时至2005年,西门子手机已经成为西门子整体营业额的拖累,截止2005年,西门子市场份额已掉至第6位,累计亏损达到5亿欧元。在此背景下,2005年6月台湾明基集团 (下称“明基”)购并西门子手机业务,曾一度引为美谈。然而,由于工会对裁员、降低福利上的强力阻挠以及人员融合上的速度过慢等原因,2006年9月仅1年多时间西门子手机亏损已达8.4亿欧元[9],明基最终选择停止西门子手机业务,申请破产保护。明基此举遭到来自德国政府、工会以及西门子等的强烈反对,并随后引发一系列官司战,但最终得以全身而退。

4.上汽购并双龙事件

韩国双龙汽车 (下称“双龙”)是韩国第5大汽车制造商,主要生产大型SUV和高档豪华轿车,拥有独立的整车设计和研发能力。2003年由于经营不善,双龙濒临破产,其债权银行团开始积极遴选收购对象。2005年1月,看中双龙技术实力的中国上海汽车集团 (下称“上汽”)以总计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双龙48.92%的股份,成为双龙的最大股东。此后上汽进一步增持至51.33%,成为其绝对控股股东。然而,双龙强硬的工会多次以增加员工福利、拒绝裁员和拒绝技术转移等为由进行罢工。2006年7月,双龙工会实施了长达49天的“玉碎罢工”,其结果是直接导致双龙汽车减产1.6万多辆,损失约3 700多亿韩元[10]。2008年经济危机使得双龙现金流几近枯竭,双龙管理层的一系列挽救措施遭到双龙工会的强硬反对。2009年5月,双龙工会开始了长达76天的罢工,在此期间,双龙工会占领平泽工厂,并与当地警方形成严重对抗。2009年12月,双龙正式进入破产保护,上汽完全丧失双龙控制权并为此损失近30亿元。

二、案例分析:劳资权力谱系

表1 四个案例下的劳资权力横、纵向对比

1.横向比较

在福利待遇上,通钢劳方其所处境地最差,在改制前后形成的反差也最大。如改制前处级干部一个月收入约有两三千元,改制后年薪却涨到七八十万[12]。而2005年通钢员工的月平均工资是1 440元,到2009年则减至1 000元左右[13],而在亏损期间,工人工资则一度降至300元。而双龙劳方的福利待遇则相对属于最好,双龙生产一辆汽车的人工成本占到车价的20%以上,而世界汽车厂商平均水平为10%,中国则仅为2%—3%[14]。通用和西门子手机劳方则处于中间,相对而言他们较购并重组前福利待遇已经在减少,但远未达到通钢劳方的水平。如UAW与通用管理层达成妥协协议,2007年9月通用可以雇佣时薪15美元的员工来代替以往时薪28美元的员工,且新招员工将不再享有任何退休福利[15]。西门子手机劳方亦在不断遭受福利减少问题,在2004年明基未曾接手之前,工会就与西门子达成协议,减薪30%、周工作时间从35小时延长至40小时。

在企业经营控制权上,通钢资方的经营控制权最强,如主导经营的建龙曾以通钢老区资产抵押贷款,与原建龙旗下吉林钢铁合资兴建吉林精品钢基地。合作期间,建龙则运用通钢平台将许多重要资源输入到该基地。而当建龙决定与通钢股权分立时,却得以全资拥有吉林精品钢基地和板石矿业公司23%股权[16]。而双龙的资方的控制则最弱,如2005年双龙工会规定未经工会允许,双龙不得进行国外投资、合资等;2006年旨在推动双龙国产化的S-100项目计划和L计划均遭到工会阻扰而未成行;2008年上汽提出缩减本部计划亦遭到拒绝。通用的日常经营决策由管理层做出,工会在非涉及就业保障的经营上影响力不大。西门子劳资双方享有较为平等的经营控制权,双方互有胜负。

在人员调配决策权上,通钢资方人员调配最强,进入通钢期间,一方面不断进行裁员,通钢员工由3.6万人降至1.3万人[7]。2009年初,建龙提出将从外引入5 000人到通钢从事维修工,随后便有毫无经验的500人开始实习,而这些人的工资为其师傅工资的三倍多,达4 000多元[17]。通用管理层在与工会的谈判中也逐渐占据优势。2006年3月,UAW妥协签署一项协议,即若员工同意放弃未来福利,将得到一次性补偿14万美元,此后约3万员工接受该计划[18];2009年3月有7 500名工会员工接受买断工龄计划;自2005年起有6万余人离职。上汽在管理层人员调配上较为强势,如2005年11月上汽强硬地罢免双龙原社长苏镇琯,提升原双龙产品开发部部长崔馨铎为代理社长,同时相继罢免20多位韩籍高管,并先后在财务、采购、营销和人事等部门派驻上汽人员。

在利益代表话语权上,双龙劳方最为强硬,其影响力已经扩展到政治层面,甚至可以置法律于不顾。如双龙工会于2006年罢工时曾控制5名中方人员进出;2008年底曾围堵中国大使馆,扣留中方人员[19]。而通钢劳方则最为弱势,工会和职代会名存实亡,如2009年7月通钢扭亏为盈时建龙则返回控股通钢,对此消息通钢员工毫不知情,更未经职代会表决通过,通钢工会难以代表劳方的利益。相对来说,通用和西门子其劳资双方均具有相当的话语权,其中西门子劳资基本处于相当地位,而通用劳方则在美国工会话语权削弱的背景下,UAW自身话语权亦在降低。如2009年5月底通用劳资达成协议,员工的平均时薪将被控制在之前的70%之内,工会在2015年9月前不得举行罢工或者游行[20],为此工会可持有新通用17.5%股权。

2.纵向比较

通过分析我们发现在购并重组整合过程中,劳资间的博弈存在不同的权力类型,既有资强劳弱、资强下的劳资平衡,又有劳资相对平衡、劳强下的劳资平衡。基于此,我们依据劳方和资方强、中、弱三个维度来建构劳资权力九分图,如图1所示。

在图1中,由于有四个格中均可以以其他格中类型替代,如图中箭头所示,最终可以形成劳资权力五种类型,因此亦可以转化成本文所要得出的劳资权力谱系。在劳资权力谱系中,自左向右,最左端的是资强劳弱,这与通钢改制案例相吻合,在通钢案例中,资方过于强势,劳方权力无法得到保障;其次是资强下的劳资平衡,这与通用破产重组案例业务相对应,在通用案例中,资方能够在与劳方的谈判中占据主动,并能够通过破产重组来降低劳方的话语权;中间的是劳资平衡,这与明基购并西门子手机业务相对应,在明基案例中,劳资间享有较为平等的话语权;位列第四的是劳强下的劳资平衡,这与上汽购并双龙案例相吻合,在上汽案例中,劳方甚为强势,资方整合较为不力;最右端的是劳强资弱,这在本文中没有体现,主要缘于在目前背景下难以找出该类型,但该类型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我们将在讨论部分给予分析。

图1 劳资权力九分图

三、延伸分析:劳资政舆四方机制下的劳资权力谱系

劳资关系的本质是由劳资力量对比决定的,并受到雇主、工人、各自集体组织以及政府之间相互关系的影响[21]。在购并重组整合过程中,资方与劳方之间往往需要政府的协调。而在跨国购并重组中,东道国政府的这种作用则更为明显。政府作为“超越于劳资双方的公共权力”,理应综合双方的利益,“保护劳资关系中的弱者”[2]。然而全球化背景下,政治权力不断遭到资本的吞噬[22]。在这种情况下,舆论的引导十分重要。以韩国为例,韩国在20世纪90年代劳资关系格局极为对抗,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以及市民团体的参与下,使得政府把劳资双方拉到谈判桌前,走向协商[23]。而且当政府不便于直接干预时,亦需要借助舆论引导,提出一些倾向性意见[24]。因此本部分结合政府和公共舆论来解释劳资权力关系。

1.政府与公共舆论在通钢改制劳资博弈中的作用分析

(1)政府在通钢改制劳资博弈中的微妙立场

在通钢两次改制前后,政府具有三重角色:第一大股东;国企改制的组织者和实施者;国企改制的监管者。作为通钢的第一大股东,在建龙进入通钢之后,吉林省国资委的默许和不作为使得建龙事实上掌握通钢的控制权,从而使得建龙能够对通钢生产、人事以及组织结构等进行随意调配。另外,建龙把所有和思想政治工作、党群工作相关的部门压缩成一个工作部,许多科级干部沦为生产工人,亦使得工会等代表员工利益的组织名存实亡,对于劳资间的沟通形成负面影响。作为国企改制的组织者和实施者,在吉林省政府要求2005年年底完成改制的压力下,吉林省国资委仓促引入建龙作为战略投资者参与通钢改制。作为组织者,吉林省国资委在建龙第二次改制时未能与各方保持良好沟通,尤其是未能与通钢管理层和员工及时协商,仅与资方——建龙协商的基础上就达成建龙增资控股的协议。作为国企改制的监管者,政府应当对国有资产流失以及国企改制中存在的问题给予监管,却存在诸多监管不力的事情。根据规定,国企改制应由直接持有该国有产权的单位决定聘请具备资格的资产评估事务所进行资产和土地使用权评估。而通钢资产的评估并非是由吉林省国资委,而是由重组方建龙聘请资产评估事务所进行评估。另外,通钢员工自2006年开始每年均有针对建龙的“聚集性宣泄”,但政府并未对这些事件进行很好的处理,使得员工的利益持续不断受到损害,最终间接导致劳方的非理性爆发。

(2)公共舆论在通钢改制劳资博弈中的作用

在陈国君血案未发生之前,公众对通钢改制事件知之甚少。随着事件发生,主流媒体随之针对该事件进行一系列的反思与批判,吉林省国资委则认为“建龙集团对通钢增资扩股方案,是在通钢集团已经改制,员工身份全部转换,并在股东协商一致的情况下,履行了相关审核、审批手续”、“方案的实施符合国家法律法规”[25]。《中国青年报》、新华社、《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大多在对血案表示遗憾的同时,亦对事件相关方如劳方、资方、政府等行为进行反思。对该事件中体现的劳资问题,整体上表达了对劳方的同情、对资方无视劳方利益的批判以及对政府行为的反思。而这些反思为通钢再次改制提供了重要的经验,2010年7月首钢得以绝对控股通钢,在此过程中政府、资方和劳方的密切沟通都与前次通钢改制形成鲜明的对比。可以说,公共舆论的长期压力能够直接或者间接地促使劳资格局趋于平衡。

2.政府与公共舆论在通用破产重组劳资博弈中的作用分析

(1)政府在通用破产重组劳资博弈上的强硬立场

美国政府在通用破产重组的劳资关系处理上极为强硬,其在破产重组前后的双重角色亦十分关键。在破产重组前,美国政府作为债权人为通用注资。2008年12月,现金流紧张的通用向美国政府求救,申请政府紧急救助贷款,而美国政府则于12月底给通用提供40亿元紧急贷款。随后美国政府相继于2009年1月和2月提供总计94亿美元的贷款。然而由于时任董事长兼CEO瓦格纳未能提出符合美国政府要求的方案,最终被迫辞职。而事实上,美国政府关注的正是通用是否与UAW就退休人员医疗保险福利达成协议问题。而UAW认为美国政府要求过于苛刻,不同意通用以股票注入VEBA。2009年4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则呼吁“债权人和工会等利益相关方做出更大的牺牲,以挽救公司免于破产”[26]。最终,迫于美国政府以及破产保护的压力,UAW终于与通用达成一致意见。在通用破产保护中,美国又相继为通用注入300亿美元资金,累计注资达到600亿美元,其中500亿元均以债转股形式转化成新通用60%股权。美国政府作为大股东,与UAW这一第二大股东一起带通用走出破产保护。可见,在通用整个破产重组前后,美国政府对于退休福利协议和债转股等关键问题达成起到重要的作用。

(2)公共舆论在通用破产重组劳资博弈中的作用

在通用破产重组前后,美国主流媒体围绕着破产重组中的劳方、资方以及政府进行了深刻的分析,对劳资政三方格局形成重要影响。美国主流媒体如《华尔街日报》、《时代周刊》、《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等对通用是否破产、政府是否应当拯救通用等问题进行了一系列反思。针对通用是否应当破产,大多媒体均在表示扼腕的同时,亦指出通用管理层和工会应当负主要责任,通用早应破产;针对政府是否应当拯救通用,有些指出拯救的必要性,但更多认为这将会给美国政府带来风险,对美国政府的拯救行为持否定态度。美国媒体的一系列批判促使通用管理层尽心安排破产重组,亦使得劳方不再拒绝就劳工福利达成协议,同时对美国政府的批判亦使得美国政府在破产重组的过程中更趋谨慎。

3.政府与公共舆论在明基西门子劳资博弈中的作用分析

纵观西门子手机业务申请破产整个过程,政府具有明显的倾向性:一方面在对失业员工表示同情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在不断向明基和前雇主西门子施压。在明基宣布申请破产保护后,Kamp-Lintfort工厂所在地北威州州长就和数百位员工一道举行示威,德国总理默克尔也曾表态“西门子对前员工负有责任,而且这是一项必须认真履行的责任”[27]。另外,针对在明基接手时西门子倒贴给明基2.5亿欧元,而明基仅1年后就宣布破产造成3 000余名员工失业的交易,德国萨尔州SPD政党主席尖锐地将此称为“食肉资本主义的典范”。在政府的压力下,西门子不得不提出一系列措施挽救其形象,如推迟主管加薪30%的计划,并筹款3 500万欧元用于帮助失业员工再就业。另外针对失业者德国政府也建立起两大防倒闭委员会,并为之提供政治和经济上的应对措施。

(2)公共舆论在明基西门子劳资博弈中的作用

在明基接手西门子手机业务以来,德国媒体对这一中国台湾公司整体持不信任态度。在西门子手机业务申请破产保护之后,德国主流媒体如《明镜》周刊、《法兰克福汇报》、《南德意志报》等更是一边倒地对明基和西门子进行尖锐的批评。《明镜》周刊以《明基替西门子擦屁股》为题尖锐地指出尽管从表面上来看,仅是明基撤出德国,但实际上是替西门子解决“不愿面对的难关”[28],从而使得西门子省下大笔的员工遣散费。这便是德国媒体多数所持的“阴谋论”的观点。《明镜》周刊还批判地指出,明基购并西门子手机只是看中其品牌,“明基一直等到西门子提供的资金花干净才关上水龙头”,认为明基极为不负责任。《图片报》则评论“德国这家159年的老厂就这样被台湾人毁了,德国人被愚弄了”[29]。可见明基和西门子当时承受了极大的舆论压力,为此,西门子则积极表态,愿意出资资助失业人员。

4.政府与公共舆论在上汽购并双龙劳资博弈中的作用分析

(1)政府在上汽购并双龙劳资博弈中的中立立场

纵观上汽购并双龙中劳资博弈始末,韩国政府基本处于中立的协调人角色,而不直接去插手劳资事务。在2006年发生过玉碎罢工之后,韩国平泽市政府作为协调人使得双龙劳资间达成2007年不罢工的协议,使得2007年双龙劳资关系得到平稳的发展。在经济危机背景下,双龙现金流几近枯竭,2008年12月,上汽表态希望韩国政府能够给予援助,2009年1月韩国政府要求双龙提高生产效率作为支援双龙的前提条件,但双龙工会则拒绝接受人力调整方案。在此情况下,上汽才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此后,韩国政府曾于2009年3月表态在劳资纠纷解决后以资金支援双龙。然而一批被解雇员工占领平泽工厂的行为使得政府决定不再支援双龙。在此次事件中,韩国政府动用9个中队的900名警察以及直升机等人力、物力耗时半个月有余才将此次事件平息。这次罢工之严重,造成劳资纠纷之深,使得韩国知识经济部人士不得不表态说:“劳资协商都无法达成,还谈什么工会和政府的协商。政府不是工会的协商伙伴。”因此,韩国政府对待此事彻底保持中立,某韩国政府高层就曾表示:“政府将不插手,任由双龙汽车独自处理此次事态”[30]。

(2)公共舆论在上汽购并双龙劳资博弈中的作用

上汽购并双龙直至双龙破产保护,整个过程历时近四年,围绕着劳资间纠纷,韩国媒体进行了大量的报道。尤其在2008年年末双龙经营业绩恶化后这段时期,韩国主流媒体报等进行了更为深刻的分析与批判。韩国主流媒体《朝鲜日报》和《中央日报》针对上汽与双龙工会之间劳资博弈问题进行了一些分析,尽管有2009年1月12日《中央日报》等持有不应该谴责上汽的理性观点,但绝大多数韩国媒体认为上汽意在技术转移,对上汽存在某种程度的偏见。尽管韩国媒体对双龙工会的强硬罢工行为亦表示不满,但“如果要对双龙今天的局面追究责任,工会的责任占两成,外部市场环境占两成,管理层占六成”[14]。韩国媒体的这一系列报道对与劳方和资方之间形成无形的压力,尤其对资方的批评甚为严厉,这在韩国政府保持中立的情况下对劳资博弈起到重要的影响。

四、四方机制下劳资权力谱系的运行机制讨论

通过对四个案例分析可知,劳资之间存在涵盖不同类型的权力谱系,这一权力谱系同时受到劳资政舆四方机制的交互作用。基于此,本部分建构了劳资政舆四方机制下的劳资权力谱系框架,如图2所示,在劳资政舆四方主体内部是劳资间的权力谱系,劳资权力谱系受到劳资政舆四方的影响,那么这种影响是如何体现的,这就有必要深入探讨该框架的运行机制,诸如劳资权力谱系存在何种演进规律?四方机制如何交互影响劳资权力强弱?何种因素影响着劳资政舆权力关系的强弱?这些问题都有待于深入讨论。

图2 劳资政舆四方机制下的劳资权力谱系

1.劳资权力谱系的演进规律探讨

从劳资权力谱系来看,右端的资强劳弱以及资强下的劳资平衡是目前社会的主流。资本为了寻求廉价劳动力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流动,而劳动力则很难实现自由流动,这种劳资自由流动的不平等“加剧了劳动力对资本的依赖性,强化了资本对劳工的控制”[31]。在此背景下,就资强劳弱来说,劳方需要从多种途径来提高自己的集体谈判地位和能力,使得工会切实代表劳方利益,政府亦需从立法上提高劳方的谈判能力,改变劳资权力不平衡的现状,使得劳资类型向左方移动。就资强下的劳资平衡来说,事实上该类型的劳方权力较资强劳弱已经明显增强,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与资方达成一定的平衡,具有相当的谈判地位,如美国的UAW工会,但在资方强势,尤其以关闭工厂或者申请破产的威胁下,劳方则略显弱势,因此劳方须努力在外力借助下与资方达成契约,从而以契约来制衡资方。

尽管“资本权力的强化与劳工权利的被侵害和被剥夺”[32]是当今世界的普遍现象,但劳资相对平衡的劳资关系仍然在小范围内存在,如德国、日本以及北欧等国。在本文中尽管明基购并西门子手机业务最终以失败告终,但其劳资相对平衡的格局依然清晰显现。在劳资共决的平衡格局下,劳方和资方都具有实力相当的谈判能力,都具有各自所在的组织团体。在德国,劳方在外的代表是产业工会,在企业中的代表是职工委员会。劳方的内外双重机制分工不同,其中产业工会主要负责就工资和工作条件等进行集体谈判,并决定是否罢工或封锁工厂等,职工委员会则主要聚焦于生产问题,处理企业内部的不公平行为以及集体谈判的执行情况[33]。资方的代表则是雇主协会,多数情况下集体谈判的两方为产业工会和雇主协会。有效的劳资制衡机制以及劳工法律使得劳资之间得以保持相对平衡,也使得这种劳资类型在目前来看最为稳定。

双龙工会在上汽购并整合双龙的过程中表现的强势较好地诠释了劳强下的劳资平衡这一劳资类型。与德国和美国企业不存在企业工会不同,双龙工会是企业工会,隶属于韩国KCTU工会。双龙的一系列罢工行为均是在KCTU的指导下进行的。劳强下的劳资平衡这一劳资类型,已经使得劳方强势于资方,劳方在员工福利、企业经营决策上拥有广泛的话语权,资方则显得相对弱势。当然,就韩国来说,其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使得外国资方在此难以获取平等地位,诸多跨国公司如家乐福、沃尔玛退出韩国市场就是明证。劳方强势的劳资格局会反过来有害于劳方,劳资之间经过一系列的博弈,最终劳方向资方示弱,逐渐走向平衡。

在资本全球化背景下,劳强资弱的劳资类型并不存在,而且即使存在,在当前环境下也难以维持。但是,这并不能否定该类型的意义,历史上前南斯拉夫“工人自治型”模式就是典型的“劳动雇用资本”的案例。在该模式中,生产资料和劳动高度统一在工人手里,由工人组成的职工委员会决定企业经营决策。该模式运行了长达几十年之久,但由于内外部诸多原因最终以失败告终。随着社会的不断演进,该种类型必然会以其他形式出现。如在高科技企业中知识型人才地位的提升有可能成为未来劳强资弱的一个趋势。该种权力类型事实上亦暗含了对资本主导下劳动被“异化”的修正,使得资本能够作为生产要素的本来面目存在,从而将劳动从资本的依附中解放出来。

总之,我们认为劳资权力谱系中的五种类型都会在一定的条件下存在,且随着社会环境不断变化处于动态调整之中。从一种类型向另外一种类型的演进均是受到政府推动立法、执法以及公共舆论监督等不断影响的结果。然而,劳资关系演进是有限度的,究竟是“劳资权力对等分配,抑或是劳资关系中亦存在黄金分割点”[34],还是向左右两端发展,这有待于学术界继续思考和实践检验。

2.劳资政舆四方机制的作用路径探讨

以往诸多研究仅重视劳资政三方机制,劳资政三方相互博弈,劳资属于绝对主体地位,政府居于调节劳资关系的地位,三方须达到相对平衡。然而,当政府失灵或者不作为时,劳资政三方将很难达成平衡,这对于劳资关系发展极为不利。因此应当引入公共舆论这一主体,形成四方相互制衡机制。

公共舆论被休谟认为是“政府的唯一基础”[35],其表现形式主要可分为六大类:即媒体、利益团体、民调、专家学者、选举投票及其他,其中媒体被认为是公共舆论的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有时甚至将媒体与公共舆论画等号[36]。公共舆论的作用可概括为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公共舆论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调节并影响三方机制,促使政府发挥起主导调节的重任。但当政府没有发挥作用的时候,公共舆论有时可利用其影响力直接批判劳资问题,从而对相应各方形成巨大压力。①2010年9月,来自两岸三地20所高校的60多名师生历时三个月调研完成的《富士康调研总报告》向社会公开发布,该报告对于富士康在用工过程中存在的种种弊端给予深刻揭示,引起了社会巨大的反响。这种民间的公众舆论对富士康资方形成有力的制衡,迫使富士康做出改进,以平衡劳资权力格局。这也是公共舆论被称为“第四权力部门”的原因。二是公共舆论的一些批判性思考会对后来的劳资博弈提供借鉴。如通钢中的深刻反思对于通钢再次重组时的作用,双龙中的思考对于韩国排外性格的冲击,通用中对政府和资方的批判对以后劳资的影响都至关重要。当然,与政府所具有的强制性权力不同,公共舆论属于“道德意义上的权力,具有柔性和韧性”[37]。在四方机制中,劳资政三方主体均为实体,而公共舆论的主体虽为非实体,②其实如果将公共舆论的功能制度化,将来可能亦会有实体化的倾向。这方面日本是一个借鉴,日本本身就是四方机制,其中第四方为公益方,并独立于第三方,成员主要是由教授、律师、记者以及资深官员等担任,是“劳动委员会”来源构成中除劳资双方外的第三方扮演主角色[3]。但该机制有两点不足:一是成员均是精英人组成,无法代表大众的看法,尤其是官员的存在,更难以与政府划清界限;二是该机制属于宏观层面的,如何在微观层面形成四方机制还有待于摸索。但其功能却带有主体性的,主要作为“准权力主体对人的思想意识乃至行为规范进行着软性控制和潜移默化的影响”[38]。因此,公共舆论这一非实体对劳资政三方均可以形成有力的影响力,促使三方能够协商达成平衡。另外,劳资双方为了获取社会的同情和支持,必然会寻求公共舆论的支持;政府作为公共管理者,会对公共舆论加以引导和约束,需要“以正确的舆论为后盾履行其职能”[39]。

在四方机制下,四方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寻求平衡,四方中力量的不均衡必然会带来不稳定性,从而使得劳资权力格局出现变化。如在上汽购并双龙的案例中,在上汽已经显弱势的情况下,政府虽然中立,但公共舆论却仍然将主要矛头指向资方,这使得四方机制中力量更向劳方倾斜,这必然不利于四方机制的稳定。劳资政舆四方博弈的最终结果是以法律的形式确定各主体的权利和义务,使得四方在某种程度达成妥协和一定的平衡,从而具有较强的稳定性。法律最终成为“进行博弈支付的契约合同”,成为“博弈的均衡点”[40]。

3.劳资政舆权力关系强弱的影响机制分析

福柯认为权力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掌握了权力,而在于权力是如何发生的[41]。按照这个逻辑,这四个案例最终结果相似,均以破产或者重组告终,但却形成了不同的劳资权力类型。是什么影响着劳资政舆之间权力的强弱?我们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探寻:

(1)各国政府与法律问题

各国政府在推动劳工法律调整劳资关系上起到重要作用,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影响着劳资关系的强弱。如美国1947年《塔夫脱一哈特利法案》的颁布纠正了一些工会滥用权力的行为,规定工会不得随意罢工,并赋予总统干预全国性罢工的权力,从而调整了劳资间的力量强弱。韩国《工会法》中只对雇主的不公正劳动行为进行了限制,但未对工会不公正劳动行为进行限制,对此问题劳资之间存在相反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公共舆论“将成为关键”[39]。德国实行社会市场经济制度,1976年通过的《共同决策法》使得劳方和资方得以共同决策企业事务,从而实现劳资合作博弈。我国的《工会法》还处于完善之中,工会的权力、组织、经费来源、组织罢工的正当性以及其独立性问题都还没有解决,这是我国劳方处于弱势的重要原因之一。此外,我国政府部门GDP导向使得部分政府官员过于重视资本的利益,而忽视了劳方的利益,更加造成劳方的弱势。

(2)购并重组问题

马金城和王磊曾指出在跨国购并中,为保障购并行为以及购并后整合的顺利实施,购并方往往会主动或者被动地让渡过多权力给目标方,从而形成“弱控制环境”[42]。这一问题在上汽购并双龙以及明基购并西门子手机业务案例中均存在,如在购并后整合之初,双龙原社长苏镇琯和西门子手机业务原负责人尤科盟均得以留任,这便为资方的相对弱势埋下伏笔。此外,跨国购并整合中,由于东道国的民族情节、文化传统等的存在亦使得在发生劳资问题时公共舆论导向甚至政府更倾向于东道国劳方,尤其在实施大规模裁员时这一导向就更为明显。

(3)具体环境下的选择

权力实际上是通过占有和掌握对方认为重要的资源所获得[43],即“相对资源拥有量”[44],是决定劳资双方权力竞争力的关键因素。从资产专有程度来看,双龙拥有整车制造的核心技术,双龙工会则在技术利用上具有很大的话语权,因此上汽在与工会的博弈中始终处于下风。明基看重西门子的技术和品牌,这与上汽如出一辙。事实上劳资关系,其本质是一种“经济利益关系”[45],劳资之间所赖以依存的经济利益是获得权力的基础。通钢工人原本对于建龙民营资本和管理经验的迷信以及政府的支持使得通钢劳方处于弱势地位。通用管理层拥有资本发言权,且通用破产对员工的伤害要远大于管理层,因此在集体谈判时劳方处于相对弱势地位。从信息优势理论来看,处于信息劣势的劳方与处于信息优势的资方相比,使得劳方处于不利地位。如通钢工人对于通钢二次改制事前毫不知情,信息上的不对称造就了劳方的弱势。

五、结 语

本文运用跨案例研究的方法,透过购并重组整合中的劳资博弈视角,通过对四个案例的研究,分析劳资权力谱系问题。通过分析,本文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与以往两分类的劳资类型不同,本文通过案例分析得出一般性的劳资权力谱系,即资强劳弱、资强下的劳资平衡、劳资平衡、劳强下的劳资平衡以及劳强资弱五种类型。该分类法能较清晰地明确劳资博弈中的强弱变化,对相关部门调节劳资平衡有重要导向作用。

第二,我们认为在充分重视三方机制的基础上,亦应重视公共舆论在劳资博弈中的作用。通过分析,本文提出劳资政舆四方机制。其中,公共舆论作为非实体,对于劳资政三方均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影响。但从目前来看,公共舆论对政府的制约作用依然较为有限,对劳方的支持有一定的作用,对资方能够形成比较有利的监督。本文指出四方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寻求平衡,四方力量的不均衡会带来不稳定性,从而使得劳资格局沿着劳资权力谱系发生变化。

第三,对于何种因素影响着劳资政舆之间的权力关系,我们指出政府及相关法律、购并重组中的问题以及具体情境下的诸多因素均影响着劳资政舆四方之间的强弱关系。

第四,劳资之间博弈的本质在于政府和公共舆论的交互作用下,劳资之间的权力对比和力量变化。劳资政舆四方博弈的最终结果是以法律的形式确定各主体的权利和义务,使得四方在某种程度达成妥协和一定的平衡,从而具有较强的稳定性。同时应当发挥公共舆论的监督作用,在政府的调节下,立法上切实提高劳方的谈判地位,促使劳资之间相对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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