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亚玲
(湖北恩施州 图书馆,湖北 恩施 445000)
在国内,图书馆界对口述历史工作的研究才刚刚起步,与此课题相关的论著相对来说较少。在为数不多的论著中,大部分出自汕头大学图书馆员的研究,且以郑松辉老师的学术研究成果为主;从发表的期刊类型来看,最初成果均未得到核心期刊收录,直到近两年,才得以偶见,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1)该课题开始受到图书馆界的重视;(2)研究内容不够深入。从已发表的文章内容来看,一般以研究口述历史对史学研究的意义为主,而专项研究图书馆如何开展口述历史工作的文章较少,笔者认为,此课题具有很大的研究意义,首先,口述历史资源是图书馆馆藏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次,对口述历史工作的深入研究结果可以为我国图书馆快速建立适合自己特色的口述历史资源采集模式提供依据。在研究的初级阶段,我们需要学习、研究并积极借鉴国外在此方面做得较成功、具有一定规范化工作流程的经验和方法,通过对他们的采集流程的分析,找出他们的共性,给予我们一定的参考与借鉴。
本文以此为研究目的,分析比较了曾供职于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的艺术家James Gleeson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工程的史学家唐德刚教授在口述历史资源采集工作实践中所积累的丰富经验,总结出了两者在采集流程中的共性,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一些对我国从事口述历史资源采集工作的图书馆员具有启示作用的六个特点。
笔者选取James Gleeson和唐德刚作为研究对象,理由是:(1)两位所供职的机构: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工程都是以其所收藏的口述历史资源而闻名;(2)他们均是口述历史资源采集的重要贡献者。
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是保存反映澳大利亚艺术史的重要机构,它的特藏部除了保存在澳大利亚艺术界具有影响力的艺术家们的各类艺术历史文献资源外,还保存了很多他们的访谈录音。这些录音主题均是围绕艺术家们对其某艺术作品在创作时的初衷、灵感、构思过程、艺术观点、个人经历、重大事件的发生、人生感悟等内容的叙述展开的。这样设定采访主题的原因是要使一幅视觉艺术作品能全面地得到公众的理解与欣赏,就需要为公众提供多角度的信息,以使他们真正地理解该幅作品。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对这些信息的收集是借助人物采访的形式,以期捕获到更多文字资源无法体现出来的有关该作品或创作者的有价值信息。
在这众多的采访记录中,有98份访谈录音是由James Gleeson采访的,并且已成为该特藏部最具有价值的口述历史资源。因此,笔者选择James Gleeson作为研究对象,主要是认为他经过如此之多的采访经历后,应该在口述历史资源采集方面积累了很多丰富的经验,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代表性。
哥伦比亚大学是开创现代口述史的发起者,随着其研究方法的日益完善和规范,她已成为世界公认的口述史重镇,而该大学的中国口述历史工程(Chinese Oral History Project)极富有创造性,它对中国近现代史研究和史料文献收藏及整理事业,贡献巨大、影响深远。其口述传记、档案文件、信函日记等研究资源非常丰富[1]。
唐德刚作为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工程主要采访人之一,凭借他广泛的人脉关系和专业成就,顺利地采访到了很多流亡在海外的前国民党官员和文人,其中包括李宗仁、顾维钧、胡适等,他在口述史方面的重大贡献是不容忽视的[2]。因此,笔者将其作为研究对象,认为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笔者将口述历史资源采集的流程大致分为5个部分,即采访人的选定、受访人的选定、前期准备工作、采访和文字撰写。笔者逐一对上述5个部分进行分析,总结出James Gleeson和唐德刚在这些流程中所呈现出的共性。
笔者发现,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工程在采访人的选定上,都是遵循两个方面的条件来选定的:(1)专业背景;(2)专业影响力或社会影响力。
1.专业背景。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主要收藏的是在澳大利亚具有影响力的视觉艺术作品,其特藏部进行口述历史资源采集的目的是为了能更好地向公众全面阐释其所收藏的视觉艺术作品的艺术价值、创作手法及意义等,因此,其资源采集的主题就限定在了视觉艺术专业领域。而James Gleeson是上世纪70年代澳大利亚著名的超现实主义画家,在绘画艺术上有很深的造诣,并且深受同行们的尊敬。
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工程是专门收藏与中国近现代史相关的口述传记、档案文件、信函日记等,口述资源一般是由专门从事采访的工作人员所采集,这其中就包括唐德刚教授,他是著名的历史学者,长期致力于中国近现代史、美国史和亚洲史研究。
共性:采访人的专业背景与所要采访的专业领域相一致。
2.社会影响力。James Gleeson开创了在抽象的泼墨画上用碎照片、杂志插图、线条等拼出艺术作品的创作手法,是视觉艺术的领袖人物之一[3]。
唐德刚是中国近代史大家,与当时政要如顾维钧、李宗仁、陈立夫等人多有接触,和当时在纽约的胡适成为忘年之交,有师生之谊[4]。
共性:均在专业领域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说明采访人凭借自己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才能使得他们或多或少的拥有采访便利,较易采访到想要采访的人。
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的采访对象限定在本馆已收藏的艺术作品的创作者,并且按照不同的艺术创作特点,选择具有代表性的采访对象。如,James Gleeson曾采访过Judy Cassab,她在肖像画方面比较有造诣,曾两次获得Archibald奖(该奖项在澳洲被视作最重要肖像奖、最突出艺术奖项),她是唯一获得此殊荣的女性 。
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工程主要是采访出走到海外的国民党政要,并且采取少而精,只采访名人的策略。
共性:各馆选定的受访人都是在所要采访的专业领域里有着一定影响力的人物。
笔者认为,这一方面是出于资金紧缺的原因,如唐德刚曾回忆说,哥伦比亚中国口述历史工程虽然先后由哥大、福特基金会、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会等机构赞助,但资金仍不是很充裕,有时特别困难;另一方面,选择在某领域具有影响力的人做采访,更易获得有价值的历史资源。
1.收集受访人的资料。James Gleeson在做每一个访谈前,都尽可能地收集到收藏于该馆内与此人相关的文字资料。这一方面可以充分地了解受访人的经历、作品特色、性格特征;另一方面也可以大概的了解到本馆馆藏中关于受访人的资料哪些方面没有收集、收集得不够全面或他对某些官方文字记载持有异议,认为不够客观,有待亲自核实等,便于他在访谈中多关注这些方面的问题,从而获取有价值的补充材料。
唐德刚同样也是如此,如在采访胡适之前,他将胡适的有关著作如《四十自述》、《藏晖室札记》、历年日记及其他零星散文进行择要整编,以便在采访过程中,在谈其作品部分时,能够得心应手。
共性:两者均在采访前收集受访人资料,加以熟悉。
笔者认为,采访人收集受访人尽可能多的历史资料加以了解,以便对受访人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对整个采访过程做到心中有数,促进采访策略顺利、正确地制定。
2.采访主题的确定。James Gleeson在采访著名的服装设计师Elaine Haxton时,其采访主题是围绕她为什么从一个舞台设计者转行做服装设计展开的。该主题的设定,不仅获取到了Elaine Haxton是因何故转行、当时的个人状态以及从事舞台设计这个行业的人所承担的压力和不稳定性等资料,而且人们能从她叙述这段历史经历时的语速、语调等信息中,能依稀地了解到她的性格特征与人格魅力。类似的还有:Gleeson就该馆所收藏的一幅作品《Summer at Sigean》采访了创作者Brett Whitely;就艺术家该是什么样的为主题采访了Albert Tucker和他的妻子等。
唐德刚在采访国民党政要时,将访问时间限于二至三个小时内,并且每次只设定一个事件主题,请受访人回忆某个历史事件以及谈其对此事件的看法等。
共性:每一个访谈仅设定一个访谈主题。
笔者认为,这是由于对特定受访人的采访时间是有限的,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采访到最为重要或宝贵的内容,主题的事先确定是关键性的一步,只有这样才能使访谈内容集中、有深度且不凌乱。
James Gleeson所做的采访均不是正式的、面向公众的,而是艺术家与艺术家之间的私下聊天。整个访谈几乎都是艺术家回忆其某幅作品在整个创作历程中的灵感、事件经历,特别是他(她)本人的情感和思维变化等。James Gleeson尽量为受访者创造一个轻松、惬意的聊天氛围。由于大家都是艺术家,彼此之间关于创作方面的共同语言较多,沟通比较顺畅,受访人处在这种氛围中,其本能的心理戒备较易消除,采访人更易深掘出其内心深处的思想与看法。
唐德刚也十分重视与受访人在录音之外进行的闲谈,并从中获取了不少宝贵的信息。他认为“这些不经意之谈,往往却沙里藏金,其史料价值,有时远大于正式访问。”如胡适在1935年出版的《南游杂忆》中,对当时的“南天王”陈济棠的批评,只是若隐若现。可当其与唐德刚闲谈时,对陈的批评便十分露骨。谈性浓时,胡适也坦率地说出他自己生活上的细枝末节,以及思想上的今昔之异[5]。
共性:采访均以闲聊的方式进行。
笔者认为,采取闲聊的方式,更能拉近采访人与受访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从而更易获得有价值信息。
在这个环节中,James Gleeson和唐德刚借用的处理手段稍微有点不同,但他们的宗旨是相同的,即努力使采访内容客观且具有历史价值。
James Gleeson在采访过后,先用文字将谈话录音内容原本写出来,然后采访和他一起参与采访工作的同事,通过同事们的描述,使人们了解整个采访步骤、规范以及在采访过程中所发生的事情、他们的想法等,作为访谈补充材料。例如,他曾采访过他的同事William Dargie,请他讲述在参与采访时,所经历的采访环节、注意事项以及他的感受和想法。
唐德刚在此环节仅采取文字撰写的方式。他曾就为什么要在采访后进行文字撰写做过这样的解释:受访人经常会犯自我吹嘘的问题,尽力美化自己的形象,因此,作为采访人在原本记录采访内容的同时,对一些有瑕疵的部分,可以用批注的方式,加以校正,但校正后的内容需经受访人过目,只有得到认可后,才能将此批注保留下来。
共性:均通过文字撰写的方式对采访录音内容进行文字化,并对一些明显的叙述错误做修正批注。
笔者认为,文字撰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受访人均是从自己个人的角度来阐述某一具体问题,由于自身认知程度、个人情感等因素的影响,很可能带有个人色彩,论点有失偏颇。因此,作为采访人,在原本保留受访人的回忆情节和语言风格的同时,若遇到受访人所述内容中存在有明显的背景知识错误、记忆错误时,可在文字撰写环节中通过批注的方式加以说明,但不能添加采访人自己的观点,并且文字撰写完成后的成品需征得受访人的认可。
分析了两位前辈在口述历史资源采集上累积的丰富经验以及它们所显现出来的共性后,笔者根据分析结果提出我国图书馆在进行口述历史资源建设时需要体现的六大特性,即规范性、专业性、特定性、代表性、连续性和开放性。
世界万物均有其存在的规律,口述历史资源的采集也不例外,需要一定的规范性。首先,无论采集何种类型的口述历史资源,均需遵循上述五个流程环节,缺一不可;其次,每个环节也需要有一定的规范加以约束,如:采访人、受访人选定条件、主题如何设定、访谈过程中应将访谈内容限定在已确定的主题范围内等。只有形成一套具有本馆特色的规范化的采访模式,才不会因采访人的不同而严重影响到采访内容质量。
选定的采访人,其专业背景需与口述历史资源采集领域相一致,最好在该领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主要是为确保采访人:(1)紧扣采访主题制定采访策略;(2)能在有限时间内捕获更多有用的信息;(3)能敏锐地、及时地查对史实,纠正错误;(4)能促进受访人欣然接受采访等。
专业性还体现在采访的专职性上,通过对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和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工程两个部门的研究发现,他们都有专门从事采访工作的馆员,如哥伦比亚大学除了唐德刚以外,还有很多正规中国史专业科班出身的学者参与其中,如:司马晋(Jim Seymour)(中国和台湾问题专家)、夏连荫(亚洲史研究员)等。“术业有专攻”,将采访的任务固定在某(几个)人身上,有利于采访经验的累积,促进采访程序或模式的规范化。
图书馆进行口述历史资源建设一般都是出于特色馆藏的需要或者是为填补某项历史空白,因此最好将采访局限于某一个专业领域,如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以视觉艺术创作为主题,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史以中国的近现代史为主题,汕头大学以潮汕地方特色文化为主题。
从口述历史的定义“将储存在当事人或知情人记忆中的各个时期、各个历史事件、自己或他人的各种经历,用口头表达的方式,采取记录、录音、录像等手段,经过整理形成文字或录音、录像等新资源”[6]可以看出,受访人需为亲历者或事件的见证者,因此,受访人应该具有代表性。
口述历史资源的采集应该是持续进行的,而非“一次性”,因为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在不同时间点上的状态或多或少会有所变化,因此,对某一主题的历史资源的采集只有连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才能掌握其历史发展变化的历程,也才具有更大的历史研究价值。特别是采集人物历史资料时,由于受访人处于高速发展变化的社会当中,经过岁月的沉淀、认知的发展,性格逐步成熟的情况下,其人生道路或对某一特定事件的认知上可能有着完全不同于其在采访期间的变化或观点,因此,在不同时间段采访同一个人,采集到的历史资料才能充分展现受访人的发展轨迹。
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特藏部的采访人员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会间隔数年对一些受访过的艺术家们继续采访。例如该馆收藏了Albert Tucker不同时期的访谈录音,采访时间分别在28年前、10年前和现今。这三个访谈资料强有力地向人们展现了Tucker在近30年内他的艺术生涯发展轨迹,能够使人们更好地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他认知的深入和个性更加成熟等因素,使他在艺术态度及艺术创作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连续性在口述历史资源采集中是至关重要的。
口述历史资源建设的重要作用是保存和补充历史资源,通过采集历史经历者或了解者的叙述资料,使当代人和后人能了解和研究这些历史,因此,采访人在资源采集过程中应该持有一种开放的态度,尽可能的从不同角度展现历史经历者或了解者对这段历史的回忆与叙述。
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在征得受访人或其后人的同意下,将很多访谈内容,转换成数字资源放在本馆网站上,供人们欣赏。这一方面为艺术史研究者们提供了宝贵的研究素材,另一方面也吸引了与这些受访人有过接触的人,促进了他们的积极参与,增补更多有关受访人的信息资源,从而使该人物更加的丰满。(澳大利亚国家美术馆收藏的艺术家访谈在http://nga.gov.au/research/gleeson/Default.cfm上可以找到)
口述史能撬动记忆的阀门,使早已远去的、尘封的记忆能生动的呈现在现代人的眼前,它与文字、图片、实物比较起来更具有价值,因为它提供了一个后者无法实现的信息传递方式,它能直接捕获叙述者的情感、气质和认知,因此,它在史学研究方面的贡献已开始为图书馆界所重视,图书馆开展口述历史工作,也已成为收集关于过去信息的一条有效而重要的渠道。对于挽救历史资料,建立更为完善的文献资源馆藏体系,更有深度地为史学研究服务,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7]。
国内现今着手进行口述历史资源建设的图书馆不多,比较有影响力的是汕头大学和国家图书馆,它们也都有着自己明确的资源采集主题,如汕头大学以收集潮汕地区的历史资料、极富地方文化特色的民俗民情、俚语歌谣为主题。虽然国内图书馆界在此方面起步较晚、发展较慢,但笔者相信,在外界多方面的支持下(如李嘉诚基金极力支持汕头大学一样),图书馆在口述历史资源建设方面一定会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
[1] 王成志. 历史宝藏: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历史研究资源[J].图书资讯学刊,2007(5): 91-105.
[2] 傅光明.口述史:历史,价值与方法[J].甘肃社会科学,2008(1):77-80.
[3] James Gleeson.[2009-12-03] http://en.wikipedia.org/wiki/James_Gleeson.
[4] 唐小兵.说书人唐德刚[J].双周刊,2009(24):87-90.
[5] 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 李宗仁回忆录[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795.
[6] 李乃冰.口述历史-图书馆资源建设的新探索[J].图书馆学研究,2008(9):76-77.
[7] 刘晓莉.图书馆开展口述历史工作的意义与方法[J].图书馆论坛,2005(4):5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