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皋
(华中理工大学 建筑系,湖北 武汉 430074)
觉路何年过鄂西 咸康先后费猜疑
戽乾酉水寻残碣 必见骊珠照佛机
——1992.07.16拙句
来凤佛潭摩崖造像,为一方胜景。此处酉水岩壁伟岸,佛龛法相庄严,自然风光之奇丽,艺术水平之高超,与国内各地摩崖洞窟佛教圣迹相比,绝无逊色。据同治丙寅(五年,1866)《来凤县志》卷六《地舆志·古迹》“咸康佛”条说“左镌有记,仅余‘咸康元年五月’六字,文多不可辨。”意指佛像左侧,即沿入“仙佛寺”旧山门道路右侧岩壁本身(或另石立碑)镌有此记。
问题在于:中国历史上有两个咸康年号。一年是东晋第三个皇帝成帝司马衍,其咸康元年在公元335年(乙未);另一个是五代十国中的前蜀第二个皇帝王衍,其咸康元年在公元925年(乙酉)。这二“衍”的咸康元年之间相距达590年。照说,是王衍咸康,距今已近一千一百年,够“古”的了;但若是司马衍咸康,距今就将近一千七百年,就更“古”,历史价值大不一样。作为佛教大型摩崖石窟艺术,司马衍咸康佛,在中国的年代可称“最古”,中国佛教艺术史就该全盘改写,甚至中国佛教传播史也得大部改写,这问题就大了。来凤若能拥有东晋初年佛教岩龛,其历史地位就该不亚乃至超过拥有西凉北魏石窟的洛阳、大同、敦煌……
令人遗憾的是:最直接的物证“咸康元年五月”石刻在文化大革命中失踪。原刻若是摩崖,也许已被砸烂,再也无从寻觅了。原刻若是另立石碑,则在文革中可能被推倒,抛入岩下酉水深潭中。所以1992年我不免发出宏愿,有朝一日,我们筑起围堰,戽干酉水深潭,把这块碑找起来验证。这个工作不会失败,因为文革前佛潭仙佛寺中石碑有四五十通。即使找不到咸康碑,也会捞出大量必然具有文物价值的碑版,说不定更有其他“惊喜”。
不过,在进行戽水寻碑的“大动作”之前,我们依据现有文献考辨咸康先后,仍然深具价值。先让学术界发表意见,必能引起社会注目,扩大来凤乃至鄂西文化影响,“成本”有限而效益宏伟,何乐不为?本文就应来凤当局雅命,先抛一块引玉之砖。看能否就咸康先后之谜,提个倾向性的答案。
现有文献,我们暂时只能以同治丙寅《来凤县志》为代表,有关“咸康佛”的记载和评议比较周详。原文说:
咸康佛 在佛潭岩上。峭壁千寻,上刻古佛二尊,须眉如画。居人倚石壁建阁三层。槛外古柏一株,绿阴如冪,数百年物也。檐际泉飞,四时疑雨;洞壑幽峭,夏亦生寒。从此泛舟,可通官渡。端午竞渡,两岸士女如云。隔溪龙山诸山,若隐若见。樵夫耕者,出入画图,亦奥如亦旷如也。左镌有记,仅余“咸康元年五月”六字,文多不可辨。
文中“上刻古佛二尊”欠准确,最大者三尊,总共大小佛像三十余“躯”。所谓“镌”,据鄂西博物馆老馆长林奇先生所忆,是依岩壁摩刻,阴文。岩壁红砂石松软,在同治年间就已“文多不可辨”。但也有学者认为“左镌有记”是另石立碑。这就是“谜”,有待揭晓。
我在去冬10月31日重返佛潭,沿山门入口石壁搜寻,既不见另碑,也无法找到摩崖镌字,“谜”仍不可解。但同治《来风县志》在其文后按语说得毫不犹豫:
按:东晋成帝十年,改元咸康。五代蜀主王衍,亦建元咸康。然衍未逾年,为唐所灭。则此咸康,当是成帝年号,至今千五百余岁矣。
大约同治年间人都作如是观。例如张鉴(字镜如,本城白鸟巷人,选用通判)《夏日游石佛潭》七古长诗有句:
追溯东晋迄今日*自注“石壁刻咸康年月”
山水长此有清音
——卷之三十一《艺文志》
肯定镌字咸康指东晋。再有何盛矩*何盛矩,字伯方。咸丰丙辰(六年,太平天国六年,1856)县学恩贡。同治壬戍(元年,太平天国十二年,1862)恩科,并补行辛酉科第四十二名举人。其父何远鉴,亦本邑举人。《游佛潭》七古长诗一首(同卷),历史信息丰富,以往未见称引,值得全录:
山色苍苍高浮天 溪声汩汩入平川
山耶溪耶两清绝 岩端忽涌千叶莲
城东古寺压山腹 牟尼隐现珠光圆
鬼伯蛮君列四壁 金身趺坐中高悬(1)
丹壁无梯那可上 奇哉造化工雕镌
飞楼涌殿夺天巧 直自林麓穷其巅
手剔苔藓寻断碣 字迹犹识咸康年(2)
忆自胡羯犯嵩洛 司马家儿方南迁
中原衣冠化尘土 夜郎万里无烽烟
帛姓妖僧来身毒 奉持神咒夸通元
腹孔拔絮发光怪 锦衣彫辇事尤虔
听民奉佛制非古 遂令荒徼遥相沿(3)
厉亿万劫恒不坏 眉放白毫照大千
坐阅沧桑数千载 面目剥落神常全
偶来小憩借僧榻 到门六月风萧然
老藤翻空瘦蛟舞 檐端滴溜声溅溅
潭水炫绿深不测 旧闻此处沉铁船(4)
大旱欲雨祷辄应 箫鼓惊起痴龙眠
道人延客忘礼数 苦茗新汲溪流煎
扰扰尘世苦醉梦 云山佳处心神便
繁华过眼喜清净 英雄未路多逃禅
我思不朽可立致 人寿何须金石坚
如来闻言应大笑 不图作佛遑云仙
——卷三十一(艺文志)
按诗中编号诸点逐一解说。
解(1)说的是窟檐之下“仙佛寺”中景象。窟檐主体是单坡向外,雨水可泄入酉水。窟檐覆盖了全部岩龛。上层是佛像金身,下层四壁列置“鬼伯蛮君”,大致该是仙家即道教神灵。所以此寺是“仙佛并重”,不过佛的地位较高而已。
解(2)咸康年字迹是刻在“碣”上,而且“碣”已断,应该是另石立碑,或非独立而是嵌在岩上。若是摩崖刻字,则不可能成为“断碣”。当年此碣已为苔藓所蔽,须用手扒剔才能看清。
解(3)自“忆自胡羯犯嵩洛”至“遂令荒徼遥相沿”共10句,讲了一大段历史。说的是从“五胡乱华”以来,司马氏皇族后代南迁。中原文化泯灭,而西南一带还算太平。当年中原人士惯称施州、贵州一带为“夜郎”。这时有一来自印度(即“身毒”)的姓“帛”的“妖僧”到这一带传教。他诵经念佛,自夸通玄洞奥。他像后赵石勒石虎所信奉的印度僧人佛图澄一样,能表演“法术”。据说佛图澄腹有一孔,平常用絮塞着,夜间要读书,拔絮发光,照亮一室。帛姓妖僧也会搞类似法术。而这位妖僧章服光鲜,高车驷马,派头很大,得到很多信众,使这一方边远地区从此崇奉佛教。这位帛姓妖僧,历史上实有其人,他就是帛道猷,来自印度,东晋初年活跃在南方*姓帛的天竺僧人不止一个,另有一位"白道猷",事情纠结,不暇详考,本文但取其与来凤佛潭可能有关的。。若容我们把故事讲得直白,那就是东晋政权见到西南一带攸关晋朝安危,所以派高僧先来传法弘化,在来凤营建佛龛,下一着“先手棋”。这段故事,何盛矩不一定考之史籍,而是得之传闻。这传闻有相当可信度。
解(4)“潭水炫绿深不测,旧闻此处沉铁船。”这两句也在表述一则传闻。人们为何在此“沉铁船”很费解。所以,戽干酉水,作一番水下考古,很可能使我们得到意外收获。
我们就前人所作记述和考辨要得出结论,那就是前人几乎从来不曾怀疑咸康佛是东晋开凿。但兹事体大,值得我们进一步深考。
古人一槌定音,断然排除了咸康佛之为王衍咸康,所据理由相当直接简单,不难理解。王衍即位,建元“乾德”,至六年十二月,改元咸康,次年咸康元年十月败亡,王衍的“改元”政令恐怕尚未到达来凤,人们未必知有“咸康”。“咸康元年五月”之记,若归之王衍,不论记开工或完工,都难于取信。
不过,我们今天从容讨论,要有科学态度,要作严密推理,逐步深入,确切判断王衍咸康兴佛于来凤之不可能性。来凤属施州,当时施州名义上属蜀,实际是蜀、楚、荆南节度使三不管的地方。兴建来凤佛潭如此宏大工程,若无最高当局支持,难有可能。我们再看王衍之为人,决无关注“边徼”之意。乾隆史臣纂辑《御批通鉴辑览》,对王衍录有“御批”:
王衍荒淫纵恣,民不聊生,众畔亲离,已非一日。
——《辑览》卷67
可谓全盘否定。再看荆南节度使高季兴的态度,十分微妙。在前蜀覆亡之日,高季兴尚未称王。保持着半独立状态。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视施州为他的囊中物,曾试图占领三峡以巩固他在荆南的统治,但未成功。他为此向唐荘宗李存勖献计,怂恿后唐先伐蜀后伐吴*事见《资治通鉴》卷272。。一旦知道后唐已动兵伐蜀,他立即亲自率军上峡,取施州。*《通鉴》卷273。这时必已占领来凤,他决不会容许“咸康”年号见之碑文。到咸康元年十月,王衍降于后唐,尽管李存勖指天誓日要厚待王衍,但后唐内乱,李存勖不能自保,王衍全家被杀。高季兴闻知此事,深感歉疚*《通鉴》卷274。。从这些情况可以断言,王衍时代的施州不可能有来凤佛潭那样高规格的兴作。
再从宗教信仰方面看,据《新五代史·前蜀世家》,前蜀主王衍之父王建,迷信符谶,崇敬道士,以道士杜光庭为太子师。在王建据蜀时期,鱼、龙、麟、凤、驺虞之类,层见叠出,他都奉为“祥瑞”。王建肯定是“上有所好”,造成一股“崇道”之风,不见他有崇佛之举。到王衍,迷信道教特别昭著,他的建筑榜题,多有“仙风道骨”,例如他:
起“宣华苑”,有“重光”“太清”“延昌”“会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宫,“降真”“蓬莱”“丹霞”之亭,“飞鸾”之阁,“瑞獸 ”之门。又作“怡神亭”,与诸狎客妇人日夜酣饮其中……
《通鉴》卷272后唐同光元年有类似记载:
蜀主以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内皇城使潘在迎、武通军使顾在珣为狎客,陪侍游宴,与宫女杂坐,或为艳歌相唱和,或谈嘲谑浪,鄙俚亵慢,无所不至,蜀主乐之。
同年冬十月,彗星见舆鬼,长丈余。蜀司天监言:“国有大灾”。蜀主诏于“玉局化*“玉局化”道场在成都,是道经“二十四化”之一。”设道场,右补阙张云上疏,以为百姓怨气上彻于天,故彗星见,此乃亡国之征,非祈禳所可弭。蜀主怒,流云黎州,卒于道。
《通鉴》卷273后唐同光三年九月,李存勖已起兵伐蜀,请看蜀主有何应对:
蜀主与太后、太妃游青城山,历丈人观、上清宫、汉州三学山而还。
王衍之荒淫昏昧,迷信道教,已至不知死活,无可救药之候。《新五代史·前蜀世家还有记载》:
(王衍)后宫皆戴金莲花冠,衣道士服,酒酣免冠,其髻髽然,更施朱粉,号“醉桩”,国中之人皆效之。尝与太后、太妃游青城山,宫人衣服,皆画云霞,飘然望之若仙。衍自作《甘州曲》,述其仙状,上下山谷,衍常自歌,而使宫人皆和之。
(王衍乾德)五年,起上清宫,塑王子晋(传说古仙人,周灵王太子)像,尊以为“圣祖至道玉宸皇帝”,又塑(王)建及(王)衍像侍立于其左右。又于正殿塑“玄元皇帝”(道教对老子的尊号)及唐诸帝,备法驾而朝之。
王衍之迷信道教,不仅算得他父王建的“肖子”,而且有过之无不及。我们至今尚未见到他对佛教有何关爱。作为一方小朝廷的“皇帝”有此好尚,他决不会到来凤这个实质上“三不管”的地区兴佛。他的大臣若到此等地区开凿佛窟,无异自找倒霉。所以我们对王衍的信仰深入考察一番之后,只能得出王衍咸康兴佛之“不可能”的结论。
要为东晋司马衍咸康兴佛于来凤之可能性找论据,可谓俯拾即是。东晋第一次品尝到一个华夏大国半壁河山沦于夷狄的滋味,亘104年国祚(公元317—420)没有一天,全国上下没有一人,不是思念旧土,力图恢复。甚至宋齐梁陈接连改朝换代,华夷之辨也未减却毫分,与后世的南宋、南明,大不相同。在司马衍时代,北方石勒、石虎的后赵,西方李雄、李期的成汉两大敌人,虎视眈眈,时刻把东晋推上存亡关头。当时敌情,北强西弱,所以东晋国策,先求稳定西方。前文谈到的印度“妖僧”帛道猷,在东晋很活跃,几乎拥有佛图澄在北方被称“大和尚”的地位,被东晋遣送到西南来传播佛教,同时宣扬国威,探听虚实,也是很自然的事,所以能有足够财力,在咸康元年大事兴作,营建佛窟。我们到次年就见东晋朝廷采取了军事行动:
(咸康)二年冬十月,广州刺史邓岳遣督护王随击夜郎(今贵州),新昌(属交州)太守陶协击兴古(今云南)并剋之。……十一月,遣建威将军司马勋安集汉中,为李期将李寿所败。*《晋书七·成帝纪》)
东晋对成汉南北夹击,南面很见成效,未必不收来凤佛潭呵护之功。北面汉中是李氏氐族的老根据地,“安集”难度较大,所以失利。此后永和二年(公元347)桓温议伐成汉,江夏相袁乔力促其成,他说:
今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虽险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
桓温当年十一月兴师,次年三月就灭了成汉。袁乔的见解,很可能吻合当年东晋国策。来凤咸康兴佛,很可能也吻合当年东晋国策。
近年来凤抢救卯洞文物,发现百米绝壁上的岩墓洞中安置大小棺木十余具,随葬品130多件,时间跨越两晋、隋、唐、宋、元,有铜器、铁器、瓷器、木器、陶器、皮革、丝织品,按用途有兵器、渔具、乐器、文具、生活用具、生产用具……此洞文物有利于佐证佛潭摩崖始于东晋。华夏文明触角既已深入来凤民间,东晋皇家宗教信仰现身佛潭也就并非不可思议。
我们已谈到东晋皇家宗教信仰,不妨稍作考察。东晋皇家一贯崇佛,要不然,帛道猷这帮印度“妖僧”就无处化缘。“南朝四百八十寺”应自东晋始。东晋第二位皇帝——明帝司马绍,不但信佛,还深谙佛教艺术。第三位——成帝司马衍,有“咸和”“咸康”两个年号,很热心佛教事业。笔者惭未广搜正史,但从两则佛教史可以见到数事:
显宗成帝衍,明帝长子,太宁(明帝年号)三年八月即帝位,年五岁。庾太后临朝。咸和二年,冠军苏峻拒命谋逆,三年四月,苏峻刼帝幸石头,京城宫室悉皆煨烬,独太宁殿明帝手画佛像屹立不坏,人皆嗟美,称其神异。
咸康八年五月帝不豫……六月帝崩,二十三岁,在位十七年,造中兴、鹿苑二寺。集翻经义学千僧。
——载《释氏稽古略》卷二,作者元·释觉岸。采自网上电子本。
这和后世王建、王衍父子迷信道教奇趣相似而格调要高超得多。司马绍是佛教艺术行家,能自绘佛教壁画,而且深得秘传,壁画可耐高温。司马衍五岁为帝,二十二岁死,“亲政”不几年,造了二寺,当然是皇家大寺,在“南朝四百八十寺”中必定排得上名次。他更弘扬佛学,“集千僧”来“翻经义学”,何等功德!“咸康元年正月庚午朔,帝加元服,大赦改元……*以下加恩施惠诸事具见《晋书》帝纪,从略”。“加元服”即古代帝王的“成人礼”——冠礼。礼仪盛大,从此皇帝可以亲政,立后……此时此刻,在五月,施“善行”于来凤佛潭,何等名正言顺,恩普德洋!
我们上文论到东晋司马衍咸康兴佛于来凤之可能性,临了,我们几乎要惊叹:何止可能?简直必然!应该作出肯定结论,为啥还要加上“如果?”
问题太大!牵涉太多!“如果”一旦成立,就难免挑战既成“信史”,开罪前辈学人:不但中国佛窟营造史要改写,甚至中国佛教传播史也要重来。这是何等大事?应当从长计较,暂作假设,以昭郑重。
我们不妨按傅熹年主编《中国古代建筑史》第二卷《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建筑》的介绍撮叙一下中国佛教石窟和像龛的历史。石窟寺的源头在印度西南部,最早开凿于公元前3世纪。贵霜帝国时期,(1-4世纪),传人中亚阿姆河流域与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地区。3~5世纪,随佛教沿丝绸之路东传,葱岭以东开始建造石窟寺。龟兹(今库车)的克孜尔、库木吐喇、森木赛姆和高昌(今吐鲁番)吐峪沟的柏孜里克等石窟,最早的开凿都在3世纪末,例如克孜尔第38窟(310±80年)、47窟(350±60年)、48窟(公元235~428)和库木吐喇第46窟(公元328左右),有可能——仅仅是“可能”——早于来凤咸康佛,即我们应该牢记的公元335年。
往东进入河西走廊和甘肃东部,就不再可能有早于来凤咸康佛的石窟了。有史料记载,敦煌莫高窟始凿于东晋,按《沙州土镜》记为“(东晋)永和八年癸丑岁创建窟”,永和八年是352年,“癸丑”应为353年,都晚于咸康元年之335年,其余文字记载更晚于此,不赘。武威天梯山石窟号称“中国石窟鼻祖”,创建于北凉祖渠蒙逊时(公元401~421)。天水麦积山石窟始凿于西秦(公元385~420)。永靖炳灵寺石窟有西秦建弘元年(公元420)纪年题记,称中国石窟纪年题记之“最早”。说明天梯山、麦积山、灵寺石窟都晚于来凤佛潭。越到内地,大同云冈、洛阳龙门、太原天龙山……诸石窟,就更晚,不必赘举。*以上资料大多见于傅书第二卷第193~230页。
来凤佛潭其实还不是严格意义的石窟寺,而只是摩崖造像加窟檐。这种做法,南北朝、隋唐很流行于南方,傅书《大像龛》一节有记。从东晋末年起,无量寿佛(阿弥陀佛)与弥勒佛崇拜逐渐盛行,南朝境内已有依崖凿龛、雕造大像的做法。现存早期实例有南京栖霞山无量寿佛大像龛,建于南齐永明至建武年间(约公元485-495);和浙江新昌宝相寺弥勒像龛,建成于梁天监十五年(公元516)。*见傅书第二卷第537~539页。两处年代都比来凤佛潭晚。
所以,就建造年代而言,不论石窟寺,或特指大像龛,来凤佛潭都大有可能乃至确凿无疑是“中国之最”。中国建筑史谈石窟开凿、佛像雕刻,第一例就该举来凤佛潭。
中国佛教传播史也该增加新的内容。以往只谈沿天山南路和河西走廊一线,现在“南传佛教”的存在已成共识。南传佛教有若干条路线已相当纷繁,其中由印度经缅甸、云南入蜀一条很可能与来凤佛潭有关。由云南入蜀易,由云南入巴也不难。老四川各地都颇有东汉佛迹,例如蜀境乐山麻浩、柿子湾岩墓雕刻,巴域丰都槽房沟9号墓出土铜佛像。后者为摇钱树的一部分,树底座一侧刻有“延光四年五月十日作”——东汉安帝延光四年为公元125,比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摄摩腾、竺法兰传法抵洛阳只晚58年,而佛教在巴域已散入民间,可见南传佛教之靠拢来凤已是东晋咸康元年前215年的事。那与建来凤咸康佛有关的帛姓印度“妖僧”如果不是帛道猷本人,也可能是从川东或贵州来的同姓和尚。
我们一旦考虑到来凤佛潭为东晋咸康佛迹,自必增加中国南传佛教的复杂性,也会同时增加其丰富性,照说该立刻受到重视和欢迎。但我们应当尊重科学,应当冷静对待。
本文作者以为,此事无须过早张扬、炒作,但值得聚集各路学者,到来凤实地考察,郑重开会讨论咸康元年为王衍年号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抑为司马衍年号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本文作者限于学力、精力和时间,只能姑且执其一端,提出自己的假设,恳请众家道长各抒已见,证明固欣然,证否亦可喜。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失败,因为我们该相信此举至少能提高恩施地区特别是来凤县的文化品位,活跃这一带的学术空气。如果,我们再用一次“如果”,我们能猜透来凤咸康佛确属东晋之谜,改写一下中国佛教艺术史和传播史,有何不可?把中国南传佛教的业绩来个“拔絮流光”,置其艺术成就于应有地位,使来凤佛潭能与龙门、云岗乃至莫高窟相提并论,又是何等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