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福超
课堂乌托邦:泛娱乐化时代课堂教学怪相批判
● 蒋福超
当今课堂教学有走向泛娱乐化的趋势,在教学手段、教学方法、教材解读上都有所体现。消费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对课堂教学的影响和浸染是课堂教学泛娱乐化产生的时代背景。泛娱乐化课堂教学将课堂视为市场、学生视为上帝、学习视为轻松和快乐,这些隐喻忽视了学校和课堂的相对独立性,使教学失去了灵魂。
泛娱乐化时代;课堂教学;消费主义;后现代主义;隐喻
毋庸置疑,课堂是课程变革的主战场。课堂教学直接反映新课程理念能否被正确理解和实施。在我们欣喜地看到当今的课堂教学一改往日的沉闷和单调时,我们同时也发现课堂教学有滑入另外一个极端的倾向,泛娱乐化在当今课堂呈现绵延趋势,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以多媒体科技为代表的现代教学手段大大提升了课堂教学效率和趣味性,但在当今课堂教学中存在滥用的现象(甚至有的评课竟然将是否使用先进的教学手段作为评价的标准)。课件设计越来越精美,大段大段的视频占据了许多课堂教学时间,精美设计的图片、音乐、声音、动画吸引住了学生的眼球,让学生眼花缭乱,“饶有兴趣”地“观看”课堂。许多老师严格按照课件设计的程序按部就班地教学,离开课件就完全不会讲课(比如有的语文课上,课文范读改为放录音,播音员读得标准,板书改为放投影,打印的字体比手写的规范,该讲的也不讲了,看屏幕,看动画等),教师完全变成了多媒体的“被支配者”。
教学方法上的泛娱乐化是指教师往往过多地采用多种时尚、热闹的教学活动,营造浓烈的课堂气氛。在许多课堂,特别是“公开课”和“示范课”,一改往日的沉闷,将活动、游戏、表演等作为课程的主要呈现方式和评价方式,课堂变成了 “星光大道”“开心辞典”“超男超女”等等,课堂成了穿着华丽衣裳的木头人,绚丽多彩却华而不实。比如,在某市级教学比武中,有教师教《“神舟”五号飞船航天员出征记》一文,一开始上课就为大家先唱了一节《歌唱祖国》,在教学过程中为了让大家能体会航天员训练时的艰辛,找了一个学生模拟航天员,到黑板前闭上眼睛转20圈,师生一起为他数数,场面十分热闹。转圈结束后就是记者招待会,问到训练那么累、那么苦为什么还要训练,学生答曰:为了国家的利益,这点苦、这点累算什么。下面掌声雷动。在师生集体高歌《歌唱祖国》后两节后,这堂课结束。在笔者参与过的英语优质课评选中,也发现许多老师将课本内容一带而过,然后围绕课文内容极力发挥,或去辩论、或去游戏竞赛、或去唱歌舞蹈,整堂课变成了学生和老师的才艺表演。
课堂教学的娱乐化还表现在对传统、严肃话题和经典的解读上。歪说、戏说、搞怪、低级幽默等充斥许多课堂,浅尝辄止的理解加上搞怪的动作和低级趣味的油腔滑调式的幽默,造就了许多“最牛某某老师”。在这些课堂里,历史、经典、传统被庸俗化的语言表现出来,唐诗宋词可以变成打油诗,白毛女可以成为商界精英,李白可以摇身变成古惑仔。
消费主义是当今消费社会的一种基本消费观念、人生观、生活方式。它奉行的是快餐和速食、宣泄和快感,以及消费所带来的虚荣。毫无疑问,消费文化以其及时享乐和纵欲狂欢的现代生活新理念,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固有的精英主义文化观,大众文化愈来愈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影响着人们的审美趣味和审美取向。这也就是布尔迪厄分析的“批量化的文化生产场(以通俗、娱乐为核心的趣味标准)”战胜“有限的文化生产场(以崇高、深刻、神圣为核心的趣味标准)”的过程。
这个过程体现在消费行为上就是,消费行为在量上日益膨胀,但在“质”上却趋向平面化。其突出表现是:取消深度的倾向;追求同质化的时尚、奢侈、快感等。究其原因,主要是大众传媒对文化消费的强烈介入和深入影响。以先进的信息科技为支撑的电视、电影、报纸、广播、互联网等传媒,往往屈从于商业的利润法则,去迎合大众的消费需求,同时,“大众媒介不仅仅是一种产业,更是一种意识形态再生产工具……在消费文化的形成过程中,大众媒介充当了最佳孕育者和助产士的角色”。[1]大众媒介让“快乐”放弃了意义追问和现实思考,这种快乐,没有理性的光芒,没有诗意的缠绵,而只是大众文化流水线上的一道工序而已。
所以,当教育走向市场,成为可供买卖的商品时,为了迎合消费者的旨趣,教育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都力图走向大众化。在课堂教学上就体现为以娱乐来消解学习的枯燥和深刻,用轻松的感性方式代替理性方式,从而逃避学习过程的单调与艰辛,深思与批判,为学生构造了一个没有苦恼、只有快乐的课堂“乌托邦”。
同时,大众传媒的触角也深入到了校园,读图时代下的课堂也充斥着诸多“屏幕”,图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影响着学生的学习。在读图时代,学生建构心智的主要方式是读图,而不是文本阅读,学生迷恋通过卡通片获得思想教育,通过漫画了解古典名著,通过电脑游戏认识历史人物。他们视觉第一、趣味为重,成了习惯于图像化、故事化叙事方式的一代人,或者称为“图像人”。为适应“图像人”的兴趣爱好,教师的课堂教学也受到了影响。想给学生讲述古典的美,可是学生却不爱听,学生喜欢的是周星驰的无厘头;想让学生了解历史名人的成长历史,但学生喜欢的是韩国明星和周杰伦的成长经历以及奇闻轶事……对此,教师只能降低要求,改变教学方式,力图成为学生心目中的“麻辣教师”。教师为逗乐学生煞费心思(特别是在某些培训机构),那些俨然成为学生偶像教师的课堂教学充满着笑声,即便课堂教学内容和讲笑话的比例达到 3:7。
此外,当代各个领域不同程度的娱乐化现象在一定程度上是后现代思潮的外在表现。政治娱乐化、科学娱乐化、宗教娱乐化、学术娱乐化,当然包括教育(课堂)娱乐化等,都是对原有领域话语权威和游戏规则的一种质疑和颠覆。具体到课堂教学上,结合后现代思潮的特征,可从以下两个方面做出理解。
首先,后现代主义奉行对中心权威的质疑和反叛。传统教学本质上是教师单向、独白式的权威教学,维护教师在知识传授中的中心地位,学生始终处于被动的弱势群体地位,教师有着至高无上的话语霸权。而后现代主义主张消解教师的话语霸权,铲除对秩序和权威的服从,鼓励在课堂教学中以师生平等对话代替教师的灌输。教师、学生的概念产生了变化,甚至像弗莱雷所说的那样:“通过对话,学生的老师和老师的学生之类的概念不复存在,一个新名词产生了,即作为老师的学生和作为学生的老师。”[2]后现代主义下的娱乐化课堂正是反映了教师权威和话语霸权的消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学生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中心地位,一切围绕着学生转,泛娱乐化的教学方式正是这种思想的极端表现。
其次,后现代主义主张对现代性的元叙事和深度的解构。后现代主义把矛头直接指向现代性,对其进行反思和批评,认为它依赖元叙事来证明自身的合法性,并主张深度的消失,后现代主义文化不再提供现代、前现代经典作品具有的深度价值和意义。体现在知识观上,后现代主义对“旁观者”的现代知识观进行抨击,认为每个人因为独特的经验而有不同的看问题的视角,教师不能充当一个知识的解释者的角色,而是在课堂上鼓励学生大胆思考,表述自己的任何观点和想法。由此,教育中的神圣、庄严的一切东西,被善于调侃、娱乐、反严肃、反崇高、淡化是非观念的学生所解构。喜儿做黄世仁小三的幸福生活等类型的对经典和传统的恶搞在课堂中大为流行,并被赋予“开发学生创造性、想象力”的正当理由。学生长久的课堂压抑变成了漫无边际的课堂畅想和狂欢。
“隐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不仅体现于语言,而且贯穿于我们的思维及行动”[3]隐喻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基于我们自身的经验,隐喻又是一种映射关系,将我们的抽象概念通过隐喻来具体化,以加深对抽象概念的理解。
泛娱乐化的课堂教学也有其对课堂、学习、学生、教师等抽象含义的映射性理解即隐喻。大致来说,在泛娱乐化的课堂里,课堂是市场,教师是服务者,学生是上帝,学习等于轻松、快乐。
泛娱乐化的课堂是买卖交易的市场,其交易的对象当然是知识。教师拥有学生未知的知识,成为市场中的卖方,学生是知识的后知者,需要通过教师的讲解和指点才能获得知识,属于市场中的买方。
在市场交易中,如何寻求买卖双方的价格契合点,以尽快达成交易,获取利润(或获得使用价值)是市场的核心问题。因此,在泛娱乐化课堂里,从教师的角度讲,能够让学生比较容易地学习知识,以便于达成知识的“出售”,是教师关注的核心问题;从学生角度讲,学生希望货物(即知识)能够“物美价廉”,能够不需要通过太多努力就可以获得较多的知识。而娱乐化的教学方式恰恰符合两者的需求,成为主宰课堂的不谋而合的潜在精神。
课堂是市场的隐喻将教学理解为知识在师生之间的传递,如何快速、容易地获取知识是课堂教学的关键。然而,课堂教学不仅是知识的学习,教学还是一项富有“教育性”的活动,知识负载的教育意义在游戏、图像和玩笑中很难被深刻理解,相反,却往往会被遗忘。同时,课堂是市场的隐喻也容易降低课堂教学的效率和水平,造成课堂教学的“虚假繁荣”,教师和学生貌似快乐高效地学习知识,其实形式大大超过了内容,或者有时形式根本不能反映内容,与内容背道而驰。
泛娱乐化课堂里的师生关系是“消费至上,利益为先”的消费思想之下的畸形关系。在消费主义影响下,教师褪去了“神圣”“威严”的光环,变身为学生学习的“服务者”,学生成为具有“上帝”称谓的“消费者”和“顾客”。教师必须要一切以学生为先,唯学生是从,为迎合学生的需求或努力做出让步,或努力改变自己本真面貌,或插科打诨地造作拿捏。他遵循的是商业法则,即没有学生,就没有老师的饭碗,要想获得学生喜爱,就要符合学生口味,就能获得某种利益(比如“学生评教”中的高分等)。
不论是“学生中心”、“教师为主导,学生为主体”,还是师生双主体说,各种不同的师生关系说在教育学历史上都曾出现过,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承认教师和学生平等的人格关系。“学生是上帝”的隐喻恰恰将教师和学生的平等人格关系畸形化,刻意提高学生的地位,贬低教师的主体地位,同时也带来了学习主体的迷茫。教学主体角色的冲突和混乱使得师生关系异化为“工具”和“手段”的关系,从而造成课堂教学的方向性和指导性不强。
泛娱乐化课堂盛行的是快乐文化。对“快乐”的极度膜拜,让“学习”的含义发生了异变,学习就是要轻松、快乐。教师也诚惶诚恐地改变以前旧有的教学模式,将娱乐生拉硬扯地填到课堂里,好像这就体现了“自主、合作、探究”的学习方式,学生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一样。
然而事实是,学习绝不是一项易如反掌的事情,也不会永远充满快乐。痛苦并快乐着,感受知识的巨大,更感受灵魂的盛大,这乃是“学习”的本源,更是“学习”的旨归。学习的真正快乐来自于思考的愉悦,而不是来自于技术兴趣。快乐的学习只是学习的一部分而已,泛娱乐化的课堂夸大了学习的快乐,用笑声代替了思考,使学生“快乐”有余,“体验”不足。正如有学者在批评台湾校本课程改革时所说的那样:“全民麻醉在嘉年华的欢乐气氛和大卖场式的声光刺激中,误以为这就是‘快乐学习’,这就是‘体验’,这就是‘改革’。但谁去觉醒:大卖场式的市场逻辑强调将多元的、编制过的文化产品放在学生的手上,学生就以非常肤浅的方式消费这些产品。”[4]
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在一本名为《教学:一种保护性的活动》中,详细分析了电视图像和学校这“两种课程”的独立性,并且提出,学校(包括课堂)是帮助年轻人从图像和娱乐中解脱的最好方式。学校因其自身性质的特殊性,承担了这项任务,并将一直承担下去。当后现代、消费主义与泛娱乐化的时代成为教师的生存背景,教师应该深思教师的精神向度和教育姿态如何呈现?波兹曼的话给我们很大的警醒,学校和课堂的确应该保持其相对的独立性。捍卫教学的思想性和教育性,打造有灵魂的课堂教学,应该是浮躁时代教师的历史使命,要记住赫胥黎曾说的一句话:“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里,造成精神毁灭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满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怀疑和仇恨的人。”[5]
[1]燕道成.论大众媒体对消费文化的建构作用[J].中州学刊,2005(11).
[2]Freire.Pedagogy of the oppressed[M].New York:Continuum,1970.67.
[3]Lakoff&Jo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11.
[4]欧用生.披着羊皮的狼——校本课程改革的台湾经验[J].全球教育展望,2002(7).
[5]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6.
(责任编辑:刘君玲)
蒋福超/泰山学院教师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