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红峰
卓越与公平
——大学发展价值的博弈生存*
● 张红峰
大学在全球化进程中已经成为跨国的官僚联合体,正在世界范围内寻求统一的模式。卓越与公平作为大学发展的价值取向,在即时博弈中存在矛盾的一面。而由现实语境构成的大学“共享”文化成为两种价值博弈聚点的参照系,所以在抽象的博弈范畴内,追求公平的终极价值取向,必须通过制度的调节实现卓越结果对公平的补偿,兼顾即时的公平问题,将卓越的真实内涵建立在长远公平的基础上。
大学发展;卓越;公平;价值博弈
卓越与公平是在大学内外变化、更新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维护内在机构、群体利益的尺度,其存在体现为对于大学组织的意义和效用。在大学发展的视野中,人们常常又将追求卓越和公平看成处在关系范畴中的价值取向,“栖息于这个关系世界之中的事物是由它们的各种关系构成的——一切存在物都是关系性存在物。此外,‘事物’由它们的关系构成,而一切关系又进而被规定为价值关系,即具有某种肯定和否定性质的关系。”[1]在抽象的意义上,相互关联的不同价值取向总是处在博弈之中。
在高等教育全球化的进程当中,大学已经成为跨国的官僚联合体,正在全球的范围内寻求着统一的模式。欧洲的博洛尼亚进程以及近期欧盟对于欧洲各成员国在高等教育范围内所量身定制的统一的学习资历架构[2],都似乎说明了大学正在走向转型之路和卓越之路。追求质量使得大学将卓越确立为中心理念,然而,追求卓越(excellence)不能成为“标准”,因为卓越不是一个确定的判断标准,而是一个尺度,它的意义依附于其他事物。用一流飞机的标准评价一只一流的小船,这小船就称不上卓越。[3]于是,卓越被赋予了“美好”的意义,人们不用理解卓越真正意味什么,因为内涵的空洞可以代表最大限度的信息输入,抽象模糊了具体,它在自我封闭的范围内汇集了大学里所有能者的智慧,进而又变成全球化进程中统一性的导向。
从根本上而言,大学的发展离不开资源,大学内外所有与资源密切相关的卓越取向往往具有即时博弈的特征。在任何时期,政府和社会所能提供的高等教育资源总是稀缺的,大学追求卓越过程中产生的行为博弈也就体现在对有限资源的获取上。为了实现冲击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向着高等教育强国迈进,我国实施了“985工程”专项投资战略,这实际上就是国家在发展大学策略上追求卓越的表现,并且激发了大学通过争取卓越获得资源的利益诉求。在中央专项投入的一期建设中,已经投入资金140亿元,与临近国家地区对高等教育专项投入的比较也是可观的数字。应该说资金的投入为部分大学注入了活力,提高了学科、师资等方面的实力和创新能力。但是这样的卓越计划依然带来一些公平上的问题。比如现在常常看到的高校之间发展的不平衡,资源倾斜所带来的一些“后遗症”。“资源配置的等级化,让好学校获得更多办学资源,……在学生的毕业就业中,也有对应这一办学层次的打分体系,一些地方引进人才时就明确规定只考虑985高校的毕业生。”[4]在资源的导向下,追求卓越往往让我们感受到公平的缺失。
实际上,公平是社会走向和谐的重要价值保证。作为一种价值,公平同时也表现为一种利益的向往。就像经济学中常常使用“效用”一样,为了弥补纯经济效用给人带来的分析问题的片面化,也经常将“公平”的因素纳入到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在实践的探索中,人们基于公平而舍弃经济利益的情形绝非鲜见。然而,这样的公平价值观也只是在相对的层次上,如果政府在朝向地方性大学进行补贴时,亦会让人感到卓越精神的不足。正如近年来许多言论针对澳大利亚偏远地区大学提出的质疑,不乏对各个地方大学学术成果不足、教育质量下降的问题提出看法等,尤为指出的一点是澳大利亚政府对地方大学的特定补助。其中的核心问题是:如果这些经费不用作对地区良莠不齐的大学的资助,而用在一些学术研究为主、位于经济发达城市的精英大学上面,是否会取得更好的效果。[5]发生在我国的价值观念在澳大利亚有了“公平优先”的反证。如果仅仅对于低层次的公平给以关注,而忽视了通过卓越创造更多的资源,缺少更高层次的公平,那么同样可能出现卓越和公平的矛盾。换一个角度,则表现为“个体的能力应该以有益于整个国家的方式去发展”[6]的观点。例如,地方性大学在困难的办学条件下仍然展示出良好的学术面貌以及满足了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需求,却反而可以质询现有的使地方性大学陷入困境的学术评价体系,这种体系满足的是都市精英大学的利益;同时人们对于地区大学普遍抱有的偏见是使得其社会资源受损的原因。因此,地区大学也可以追问到底它们的存在有没有价值,能够满足谁的利益,对于卓越的缺乏有无道理?类似于这样追求卓越和公平之间也是存在着可供选择的方式,这些方式同时决定了卓越和公平之间所存在的矛盾性。
对于大学的关注,人们更多地偏好于文化,而大学发展中的价值博弈往往可以在文化的进程中获取答案。“文化是包括各种外显或者内隐的行为模式,借助于一些符号的使用得以学习或传授,并且成为构成人类群体的非凡成就。”[8]形成了的文化在人的信念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往往左右着人的思维。在不可视的范畴内存在共享的假设,即无意识下的感知和信仰、理想的心智模式等。[9]所以文化是一种“默认”信念,尤其是共享的假设,将深植在大学发展的每一个细微之处。这样的假设在实际行动中反过来将制约到新的、或旧的价值观念的形成,从而也有效阐释了康德有关文化实质的论断:“在一个理性的存在者里面产生一种达到任何抉择目的的能力,从而也就是产生一种使一个存在者自由地行使抉择其目的的能力,就是文化”。[10]
艾伦·布卢姆曾经认为,大学是容纳探索和思想开放的地方,感觉或者价值承赋并不能给一个人自由,给人以自由的是思想、理性的思想。[11]布卢姆在文中的怀旧心态足以激发人们对于过去的回忆。那时,传统的学术人员可以在一个相对封闭、自主性的大学环境里开展教育、科研,当时,理性的沉思没有受到令人烦恼的社会冲突的侵扰,至少没有现在冲击得如此全面而有力。这种看法就其从未扎根于影响学术发展的现代性的语境之中而言,是乌托邦式的,毫无希望可言。而在大学的行动指向上,显然周遭理论和环境包围的现实语境构成了大学的文化。“以完全不带偏见的态度研究人性和人类经验后所构想的完美”[12]永远值得我们向往,但是我们依然需要不断逼近现实。
高等教育现在已经步入了膨胀的时代,大众化的到来使得大学的学术生活、管理方式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只要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目前科研导向、质量标准和特色要求成为大学发展的主要特征。为了冲击“一流”、“高水平”的目标,几乎每一所大学都为自己定下科研的绩效指标,并且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制度形式体现在每一个学科组织当中,由此而产生的就是学术人员、甚至管理人员对于检索期刊、核心期刊、论著以及各级各类课题的高度重视。大学对外则在排行榜的压力下,费尽心思去攀爬朝向“一流”的阶梯。可以想见,大学内外都在疲于应付简单而又富有吸引力的各类“统计”报表;其次,当大学愈来愈感觉到资源紧缺的时候,所采取的方法是一方面从政府和社会获取资助,另一方面则透过多招收学生获得经费的来源。所以对于大学教学质量的绩效评估成为大学首当其冲的责任。此外,市场经济条件下日益丰富的教育资源,促使大学教育的买方市场正在形成,问责质量成为在市场激烈竞争中立足的首选;最后,如果说重视质量是维护好对于生源的吸引,那么强调特色则把重点定位在对于市场的分析。几乎每一所大学都面临着市场给高等教育带来的压力,尤其是一些地方性的、以教学为主要目标的大学,这些学校明显在同一类型学科的发展上与研究型大学存有差距。于是“以特色求生存、以特色促发展”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定位目标,也为进一步争取到市场找出优势。在这里我们并不假想还存在口号式的不真实,而当每一所大学现实中真正地去体验这些特征之时,就已经在悄悄地形塑了大学组织的文化。可想而知,这些文化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在大学发展中发挥主导作用的指针。也许将这些事实告知大学中的每一个人,他或她并不承认这些在思维信念中起到主旨作用的潜意识形态,然而每一个生存在大学之中的学术人员、管理人员都实实在在地沐浴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之中,而且管理、学术上的所有行动指向都无意识地附带了这样的文化结果,说它是一种“共享”的文化确不为过。
现实语境所形塑的文化带来的就是追求卓越的取向。当我们看着这一取向可以带来更大的利益之时,怎么也想象不出大学还能等待什么;如果能在地方社区范围内发挥作用并获取大量的资源时,大学又怎么能犹豫。所以大学发展价值取向的博弈都会存在着一个神奇聚点的参照系——文化的形成与安排。虽然我们可以郑重地宣告,卓越价值理想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追求卓越过程中带来的数字化的 “通分”方式、缺乏内涵的“一体化”行为仍然值得我们深思。
从博弈论的视野来看,价值选择的博弈不仅属于抽象的范畴,而且属于一种几率博弈。这样的博弈形式指的是一个局中人与自然的博弈,但却是一种该局中人在并非确定的条件下做出选择的博弈。换言之,自然用一种不可预测的方式影响着局中人的博弈结果。[13]实际上,价值选择的博弈均衡往往依靠聚点式的判断——从文化中汲取的惯性。可是均衡的发生并不都是我们所期望的,尤其是大学组织价值层面的均衡还存在着很深的内在学术逻辑。所以,构建一种期望均衡策略也就成其为相应的价值取向。
在笔者曾经访谈的二十余所内地、港、澳、台大学里,类似“顶尖”、“卓越”、“一流”的词汇经常出现在学校的使命、愿景,或者教学卓越计划、科研卓越计划、服务卓越等方面的介绍之中。这样的词汇确实如雷丁斯所说没有什么准确的含义,只能代表一种全球化、统一性的导向。可是,并非所有居于卓越文化之中的大学都是为了世界大学排行榜去争得不亦乐乎,于是卓越一词就变成了简单的“美好”、“优秀”的意思,进而转变为对于诸如质量、绩效等方面的文化特征。纵观行为主体在卓越导向下所采取的种种策略,大体上都和声望、资源、权力等相关,利益主体一旦将这种即时的利益诉求调动起来,相互之间博弈的结果必然是强弱的分层。
“和谐社会”是一种价值体系,而公平正义是价值体系中的核心范畴。正如约翰·罗尔斯所说,“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价值,正像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价值一样。一种理论,无论它多么精致和简洁,只要它不真实,就必须加以拒绝和修正;同样,某些法律和制度,不管它们如何有效率和有条理,只要它们不正义,就必须加以改造和废除。”[14]在大学的发展中,追求卓越应当成为动力价值机制,而公平才是终极价值取向。
从长远的博弈中看,不断追求卓越可以促进公平的实现。首先,不公平产生的根本原因还是资源的有限性,而不断地追求卓越,提高行为主体的发展动力,才能产出更多的资源,从而根本上保证公平的实现。就如一所大学或者一个学科仅仅停留在 “被照顾”的范围,而没有竞争机制和奖赏计划对之加以促进,那么导致的结果就是“保暖而不思进取”,在信誉和资源上都无法得到提升,这样所导致的是大家都得不到好处,只有“做大蛋糕”,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
其次,大学发展所追求的卓越目标总是以质量为核心,现在许多类似于考核的指标之所以强调分类分级,其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保障质量。如在科研考核中所强调的引文索引期刊,在索引中还要分出级别,这样终归是为了保证优质的科研质量。而真正的质量要求又可以分成两个方面:一是追求卓越的举措要符合特定的规范和标准,这恰恰正是公平的基本内涵之一;另一方面是指要为不同能力的人或者组织提供相应的服务。所以在质量的联结点上,我们对卓越矢志不移地追求正是为了实现更高的公平。
再次,对于公平的长远利益诉求是为了营造一种公正和合作的价值环境,而这也正是卓越理想实现的关键所在。一个缺乏和谐精神基础的环境,只会使得竞争变得盲目和短视,[15]从而导致长远利益的缺失。如果将公平作为一种永恒的价值追求,那么追求卓越在长远的利益诉求中也体现了与公平统一的一面。
从博弈论视角出发,营造公平价值的行为过程中同时可能产生理性或者非理性的结果,通过行为策略的调整以达到期望的均衡正是消除这种非理性的途径。
1.通过制度调节实现卓越结果对公平的补偿
卓越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公平,如果通过一系列规范性、效率性的措施使得一些大学的发展速度加快,但同时忽视了博弈中产生的不平等现象,就更容易导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恶性循环。所以可以使大学内外享受到优质资源的机构或者个人采取各种形式参与对弱势机构和个人的扶持,这样才能真正形成良性的循环。当然由于资源的稀缺,现实环境中的博弈也不可避免地带来追求卓越和公平的矛盾。这种矛盾大多是在资源的初次分配中产生的,具有即时性的特征。如果无视即时博弈中产生的矛盾和低效率,也将无法达成长远博弈的公平结果。正如有人所言,如果初次分配不强调公平,一味强调效率,或者过多强调效率,巨大的初次分配收入差距,靠再分配的力量是很难缩小和矫正的。[16]更何况无论是信息成本还是实施成本,再次分配都将高于初次分配。[17]所以,应在考虑以卓越促进公平的同时,兼顾即时公平问题的价值选择,这也正是价值博弈中的期望均衡点。
2.避免追求卓越的盲目性
在访谈的大学中,虽然多数院校都知道使用卓越的话语,并且还使用得相当频繁,但是真正能够很好解读卓越含义的却很少。如果仅仅将卓越当作“美好”或者某个新鲜的事物,所产生的策略必然是趋之若骛,完全不用理会卓越到底是什么。大学组织也是如此,一旦卓越成为潜意识中追求的信念,那么全球性的大学相互借鉴就会产生趋同的模式,这样的趋同转而演化成为各式各样的指标体系,完全不去理会这样的博弈取向所引发的附带现象。比如集中有限的资源投入总是好的,可以集中精力重点突破,在一定的均衡视野下,所带来的也未必是坏事情。但博弈总是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我们所看到的范围是有限的,尤其在对即时利益的考究上,所设定的目标往往受到即时利益的牵引,而不是追随长远利益的诉求。这样就难免出现在追求卓越的过程中以数量代替质量的做法,甚至是一切都为了导向而设定。比如上面谈到聚点中的质量文化、绩效文化都反映出追求卓越的潜在均衡。
行为习惯是比较容易改变的,思维的习惯则是比较不容易改变的,受思维习惯影响更深的行为习惯也是比较不容易改变的。思维的习惯和习惯性思维一起显得特别有力量,外力往往不容易起什么作用。[18]关于卓越的趋势正在走向一种习惯性的思维,而我们需要做的恰恰是要尽心尽力地去改变我们的行为习惯。也许行为习惯受到思维的影响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但只要我们对于博弈的力量给以充分的认识,对长远的利益给以充分的关注,就可以慢慢地去改变。在我们的认识中,卓越的真实内涵应该是建立在对长远公平基础之上的卓越,有了这样的目标,就可以将博弈的视野放得更宽、更广,才不会出现雷丁斯笔下那种草率的空洞。
[l]A·N·Whitehead.Concept of nature[M].Cambridge:The University Press,1971:67.
[2]European Commission.The European Qualifications Framework(EQF)[R/OL].April 2008,[2011-2-26].http://ec.europa.eu/education/lifelong-learning-policy/doc44__en.htm.
[3][加]比尔·雷丁斯.废墟中的大学[M].郭军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3.
[4]熊丙奇·警惕大学等级化趋势加剧[EB/OL].2008-06-06.[2011-03-18].http://blog.sina.com.cn/s/blog_46cf477101009jsu.html~type=v5_one&label=rela_prevarticle.
[5]Ronald-Barnett.Realizing the University:in an age of supercomplexity[M].Buckingham:Open University Press,2000:64-71.
[6][美]约翰.S.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70.
[7]博弈聚点:在外在或者内在因素的影响下,博弈方对于策略的默契选择所形成的均衡。这种选择往往无法用理论给以解释,也不容易发现其中的规律,但在现实中却存在着。
[8]A· L·Kroeber&C· Kluckhohn.Culture:A Critical Review of Concepts and Definitions[M/OL].New York:Vintage Books,1952:31-41.[2011-03-20].http://www.questia·com/PM.qst? a=o&d=100067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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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英]马修·阿诺德.文化与无政府状态[M].韩敏中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11.
[13][英]安东尼·凯利.决策中的博弈[M].李志斌,殷献民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30.
[14][英]约翰·罗尔斯.正义论[M].何怀宏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3.
[15]Wilfred Beckerman.Economic Growth and the Environment[J].World Development.1992,(4):482.
[16]杨宜勇.公平与效率相辅相成[J].理论参考,2008,(1):41-43.
[17]Richard· A· Posner.Antitrust Law:An Economic Prospectus[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6:231.
[18]张楚廷.张楚廷教育文集第一卷(高等教育哲学卷)[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52.
*本文系澳门理工学院研究项目(RP/OTHER-01/2011)成果之一
张红峰/澳门理工学院客座副教授,徐州师范大学副研究员,教育学博士
(责任编辑:刘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