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晓东
政治制度视野下美国教育改革的反思
——兼论其教育界话语权的缺失
● 张晓东
美国是教育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其教育改革历来受到世界各国的广泛关注,但是,人们更多地看到其教育改革的积极因素,而忽视了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甚至被某些表面现象所迷惑。从政治制度角度对美国教育改革进行分析,可以获得另一种理解和认识,并为我们提供更多的经验借鉴。
政治制度;美国教育改革;教育界话语权
美国是教育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其教育改革历来受到世界各国的广泛关注,但是,人们更多地看到其教育改革的积极因素,而忽视了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甚至被某些表面现象所迷惑,正如有学者所言:“美国人有权批评他们自己的学校。遗憾的是这些批评很容易被一些外国人所认可。事实上,美国人并不愿意为解决他们真正的或想像出来的现时教育问题就采取被他们的先辈所抛弃的传统,或采用他们的国际竞争对手所倡导的教育理论。”[1]本文从政治制度角度分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美国教育改革,希望能获得另一种理解和认识,为我们提供更多的经验借鉴。
美国政治制度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作为政权组织形式的多党制和国家结构形式的联邦制是其中两个最核心的要素。美国有多个党派,但在国内政治及社会生活中起重大作用的是共和党与民主党,多年来基本上是两党轮流执政。联邦制是美国宪法确定的基本原则,州政府拥有高度的自主权,可以制定本州的宪法。美国的多党制与联邦制是国家权力的一种配置方式,其核心是为了进行相互制约以协调各方面的利益关系。美国总统实际上是其所属政党的代表,本身就是一个政治符号,多党制和联邦制紧紧围绕总统产生及其执政过程而展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先后共有5位总统执政,其中里根、布什父子属于共和党,克林顿和奥巴马是民主党。这五任总统都非常关注教育改革,在任期内都有标志性的教育政策出台,这些重要的教育政策大体方向是一致的,但是,从中还是可以看出些许其党派主张的特点和痕迹。
共和党的里根和布什父子先后签署了三个具有重要意义的文件——《国家在危险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1983)、《美国 2000 年: 教育战略》(1991)、《不让一个儿童落后法》(2002),强调回到统一的标准中来,大力提高教育教学质量,或多或少带有精英主义的色彩。为改变学生学业水平在国际排名中落后的现状,美国高质量委员会提出“争取高质量,以夺回或巩固在国际竞争中的领先地位”,吸纳了大量科学家和有影响的学术界人物参与改革,比较充分地体现了以知识为中心的价值取向。这一改革得到了里根总统的大力支持,在美国以至全世界都引起了重大反响。继任的以“教育总统”自称的老布什强调统一性,将英语、数学、自然科学、地理和历史确定为5门核心课程。小布什总统上台后,鉴于美国学生在认知、语言、数学和科学方面的素养持续下降,为进一步提高教育教学质量,以保持美国经济在全球的领先地位,逐渐在各州设立统一的教学标准,使用统一的教材,建立全州统考制度,学生的学习成绩成为关注的重点内容。
民主党的克林顿总统呼吁提高美国的教育水准,使学生达到足够应付今后职业所需的各种要求,1994年,克林顿签署了国会通过的法案《目标2000年:美国教育法》,旨在进一步提高学生成绩,塑造美国新学校,增强美国的综合国力,以迎接21世纪的来临。2009年3月,为使美国的每个孩子将来能够“胜过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一个劳动力”,针对美国教育系统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奥巴马总统提出了一个“从摇篮到职业”的”全面教育改革计划”。[2]奥巴马总统还对布什政府的《不让一个孩子落后法》进行质疑,试图改变过分注重分数的倾向,将教育评估标准的制定权交给州政府,构建多层级的评估体系,不同层级的学校都将有不同的补救方案。从上述可以看出两位总统更倾向于中产阶级以下家庭,克林顿总统期望教育能使学生更好地应对职业的需要,而奥巴马总统的“从摇篮到职业的全面改革计划”,可能会让更多的来自中下层家庭的学生受益。
美国历届总统非常重视教育改革,这对教育的不断发展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但是,这种重视也并非完全出于对教育的关心。从政治制度角度来看,由于教育是美国社会普遍关注的话题,也是美国总统竞选的重要标靶之一,总统及其所代表的政治力量对此都非常在乎。哪一个党派的候选人当选总统就意味着哪一个党派在国家政治体制中拥有更多的发言权,可以更好地实现党派的主张和谋求更多的利益,所以,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都把教育改革作为一个重要的竞选内容,而总统候选人在竞选纲领中,一定会提出自己的教育改革方案及其实施计划,这是吸引大众眼球、抓住选民心理和获得更多选票的重要筹码。“从里根总统执政期间发表的著名教育改革报告《国家在危险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开始,之后的历任总统候选人和竞选成功者,如老布什、克林顿、小布什,他们都在激烈的竞选中打出了教育改革这张王牌,力图以坚定的改革决心和完善的改革计划击败竞选对手,登上总统宝座”。[3]不仅如此,正是由于民众对教育的高度重视,围绕教育问题的对抗会产生强大的社会影响,所以,党派之间也会利用教育作为相互攻击的工具,布什总统签署的《不让一个儿童落后法》就成为了民主党与共和党之间的博奕焦点,因此,“这场由美国民主党人为攻、共和党人为守所展开的法案之争正‘渐入佳境’,争论的焦点也日益清晰:作为在野党的美国民主党则是以《不让一个儿童落后法》为剑靶,在大选之际攻击执政党。”[4]
政党之间的争执常常与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权力斗争交织在一起。长期以来美国的州政府具有很大的自主权,但是自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联邦政府越来越多地试图引领地方的发展和改革方向,导致联邦政府与州政府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教育作为政府公共事务的重要组成部分,必然成为联邦政府与州政府之间的矛盾交互点。当“《国家在危险之中》引起轰动不久,美国已出现对其中所使用数据的疑问。以后的一些关于学生学习成绩和教育质量的更为严谨的调查表明,美国的学校教育质量并不象报告所说的那样糟糕,但是这并未使美国人在教育上停止‘狼来了’的呼喊。”[5]尽管发现了美国教育并非如报告所言那么危言耸听,但联邦政府出于政治考虑,却仍然对此予以推波助澜,有其重要的政治意图,因为“对于美国这样一个权力分散于各个州的国家,渲染危机不失为推进全国性教育改革的良策。因而,出于教育改革策略的考虑,只要美国的教育改革还在进行中,美国声称国家处于危险中的声音就不会消失”。[6]能够顺利推进全国性的教育改革,也意味着联邦政府在与州政府的较量中略胜一筹。另外,不同的州长分属不同党派,作为在野党派的州长肯定会代表本党的利益与总统进行交锋。如在克林顿执政期间,“威斯康星州州长T·汤普森告诫联邦政府不要插手教育事务,而教育部长D·赖利则坚持联邦政府的做法”。[7]由于汤普森州长是共和党,作为内阁成员的教育部长赖利和克林顿总统是民主党,所以,这场争斗既与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权力较量有关,也跟民主党与共和党的党派之争相涉。
“教育作为社会现象的一种分支,必然受到其它社会现象及社会因素的影响,但同时,教育又具有自身的发展规律和特性,只有遵循其特性才能有利于教育水平的提高。所以社会因素过多介入必然会降低教育性,突显社会性,导致教育领域的无所适从。”[8]审视美国教育改革,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其被外部力量主导甚至是垄断着,有研究者甚至认为:“近20余年间,美国的教育改革主要是由企业界、NGO、智库、地方政府和民众所推动,教育界在改革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可以说是整体缺席,这是进入知识经济社会以前从未有过的新现象。”[9]在外部政治力量的主导下,教育自身的真实状态遭到了忽视,在某种程度上使教育沦为政治家们的工具,比如,《国家在危险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中大肆渲染“危机”,是“由于普通大众并没有能力与渠道接触到这些更加专业的领域,因此,这种口号式的符号文字就可以对大众形成了巨大的、感性的心理冲击,并直接生产出了一种急切的、非理性的要求改革学校的社会需求,从而为政治精英进一步推销符合‘斗争政治’需求的教育政策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秩序政治’环境”。[10]在政治力量的左右下,教育改革趋向对外部的过度依附,从而引起自身存在价值的衰退与消解。而且,以外部政治需求来看待教育问题时,尤其是面对人这个复杂的生命体,其解释力难以应对人全面成长的需要,不能够恰当阐释教育面临的真实问题,尤其难以直面合规律性、合目的性的教育自身发展需求。
完全由政治家们掌控与推动教育改革,不排斥他们的出发点是良好的,会给教育带来积极的影响,但是,政治学与教育学毕竟是两个领域的事情,政治家们的价值观可能不仅会异化教育发展的外部环境,甚至还会扭曲教育领域内的价值观。由于教育成果最终体现在促进人的完满与提升,人是包含着文化、伦理、经济等多种因素的综合体,所以,一定要实现教育改革的多元推动,尤其是教育界专业话语的强力介入,这是坚守教育规律和提升教育品质的关键所在。专业话语权的介入可以让我们把教育视为社会发展一个子系统的同时,更作为具有自身发展规律的独立领域。如果从教育的角度来看,学生是发展中的生命个体,“一切教育的最终目的是形成人格”[11],那么造就科技精英、保持经济领先地位可能就不完全是教育改革至高无上的目标了。而且,过多地迷失于外在导引,会让教育改革产生许多问题,比如美国教育改革在追求社会本位的标准化过程中,尽管以“不让一个孩子落后”为价值取向,但是也造成了“把教育改革引向歧途,使得教师、学校都把考试成绩作为判断学生是否成功的惟一标准。更重要的是,这将会扼杀对21世纪来说最重要的、最受欢迎的基本素质——创造性”。[12]当然,对教育的坚守不意味着与社会相脱节,因为只有教育自身的良性发展,才能更好地去实现外部的目标。
美国不同的政党及作为代言人的总统,关注教育改革肯定具有积极的意义,而且在实践中的确对美国教育产生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但是,这种政治力量对教育的关注应该有一定的阈限范围,而不是为了吸引选民的注意力,甚至于将教育作为政党权力斗争的工具,这样会对教育发展造成不良影响。教育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反思政治力量过度介入教育,不是实现教育对政治的彻底抛弃,因为“我们不可能真正逃避政治,尽管我们或许会试图漠视政治。这就是我们力求理解政治的有利理由”。[13]所以,需要进一步探讨的是究竟如何处理外部政治力量与教育界话语权之间的关系,换言之,教育界一定要改变被动卷入改革的消极状态,并对来自教育外部的要求进行前提性批判和教育学解读,这是教育健康发展的逻辑起点,也是恢复教育改革中专业话语权的恰当地位所必须。教育改革不应该成为政治与经济发展的附属品,更不能成为党争的载体和工具,而应有自身的教育学思考,捍卫教育自身的尊严。
我们一定要持守教育发展的独特性,不能够以教育独特性的丧失,来实现对外部需求的机械适应。教育不仅是整个社会大机器中的一个部件,更是学生成长的精神家园,为学生的终身发展和国家文明进步奠基。所以,坚持教育学立场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要通过专业话语表达与符号张扬集中体现教育界的价值取向。教育学的立场确保我们不会南辕北辙,也不会因为只顾纯粹的外部目标或眼前利益,而使教育发展出现异化状态,这样的坚守反而会赢得外部对教育的理解与尊重,进而影响和改变外部力量对教育的认识。因此,要在合理应对外部需求的同时,更加注重人和教育自身的成长规律,确保受教育者个体生命获得充分发展,要让受教育者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毕竟,“在教育领域,再高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率,若不与学生个体的精神发展相关联,谈教育质量都是徒劳的”。[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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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东/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员、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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