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哲
我国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中的问题与对策*
●赵 哲
在全球化浪潮的迅猛助推下,我国的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面临着大学治理模式和知识结构西化,学术边缘依附,人才非均衡性流动,国际化课程趋同,信息技术与语言劣势等现实问题与挑战。我国的高等教育国际化建设应大力弘扬教育本土特色,充分发挥国际比较优势,推进并践行高等教育国际化发展的公平与和谐理念,注重高等教育国际化的价值取向。
全球化;高等教育;国际化
大学从诞生之日起,就被赋予了国际性的灵魂。欧洲中世纪大学无论是学者还是学生,都具有跨境性和多民族特征,这些学者和求学者来自西欧各国,甚至大学也是流动的,并在学者的流动中不断生成新的大学机构。[1]瑞斯戴尔认为:“欧洲至少一半中世纪大学起源于学术迁移或人员的流动。”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波隆那大学、萨莱诺大学,法国的巴黎大学及英国的牛津大学等欧洲中世纪大学的开放性和国际性奠定了欧洲学术繁荣的基础,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理性思维的复苏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其大学理念与运行模式极大地影响了世界高等教育的发展。这正如哈斯金斯所言:“权威人物的假设是,牛津起源于学术迁移,而且它最初的教师和学生一定来源于巴黎。”[2]在当今全球化的浪潮中,高等教育国际化更是大势所趋。
西方发达国家主导并控制了世界高等教育的进程与走向,成为各个历史时期世界高等教育的发展主流;正如厦门大学邬大光教授所言:“美国的霍普金斯大学经常被看成高等教育‘自发秩序’的经典案例,但殊不知它是‘德国的复制品’,是从德国大学的学院中获得其发展模式的。”阿特巴赫更是指出,“中心”大学无一例外地处于工业化国家,这些国家处于权力的中心地位,它们也不太愿意放弃维护自身利益的权力,导致国际知识系统的不平等现象非常严重,第三世界国家的大学在国际知识网络中处于不利的地位,无一例外的都是边缘大学。[3]加上历史殖民统治的缘故,亚非拉发展中国家输入与移植了欧美大学的组织模式与教育理念,形成了共同的欧美大学根源。例如:二战后,日本高等教育开始全面学习和借鉴美国的高等教育制度和办学经验,其高等教育系统结构和学制改革带有鲜明的美国化色彩。我国建国后,翻译出版大量前苏联教育著作,高等教育引介许多教育理论、观念及教育思想,全面学习前苏联教育制度、办学模式、课程与教学等。其中,很多是全面照搬与移植,缺乏融入与消化。[4]近年来,随着美国 “富布赖特计划”,欧洲“博洛尼亚进程”与“伊拉斯莫计划”等战略的实施,使欧美发达国家在高等教育的学位认证、学术标准、课程设置及学分转换等方面占据着极大的主动参与权与规则制定权,构成了世界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的重要影响因素。
发达国家在世界学术领域的领导权和中心地位仍然不可动摇。学术界本身具有等级性,工业化国家研究型大学处于国际知识系统的中心,这些院校产出了大部分的研究成果,掌控着主要的国际期刊和其他通讯方式。[5]国外学术期刊稿件主要依据西方发达国家流行的学术观点、主流意识、方法论和科学标准来选用,受作者外语水平的制约及同行之间选题倾向和西方国家共同的学术价值取向的影响,加上许多发展中国家获得研究经费、参与国际会议和项目及进行国际学术合作的机会均来自发达国家,而自身的高等教育系统也是欧洲学术模式和美国院校模式的舶来品,使得科学出版物的编辑们不可能过多地看重与发展中国家相关联的研究题目。即便如此,发展中国家还是将西方发达国家的学术标准看作评判本国学术质量和学术地位尺度,不遗余力地奉迎西方学术兴趣,对接国际学术职业标准和价值观。
我国大学将能够在国外权威刊物发表学术论文和研究成果,视为衡量学术水平和获得国际荣誉的重要影响因子。大学的这种做法可以理解,但过分依赖外部标准和规范,会扭曲本土学术生长的自然环境,同化了国内学术研究的价值取向与思维态度,误导了公众对大学学术职业的不切实际的期待与追求。这正如阿特巴赫所指出的那样,“在一个全球化的学术环境里要保持标准甚至准确的信息是存在问题的,在一个国家的高等教育体系里要确保适当的学术标准是一个很大的挑战。”[6]所以,一味地与功利化地迎合国际权威刊物的用文规范和选题要求,将使本国的学术研究潜移默化地臣服与顺从发达国家既定的学术权威和研究价值标准,进而打破本国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的研究平衡,丧失本国文化特色与历史文明优势,陷入学术职业边缘化与依附发展的被动境地。
二战之后,美国成为全球人才争夺战中的绝对赢家,欧洲、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发达国家的人才向最发达国家美国大量流动。欧盟2003年大约有40万高级人才在美国工作,并且高级研究人才75%愿继续留在美国。正如彼得·斯科特所指出的那样,“学生的流动不再是由殖民地和后殖民地的关系来决定,学生在发达国家之间的流动不断增加,这些流动是受市场驱使,而不是受政府的推动。”[7]而亚非拉等发展中国家的人才则大量向发达国家和地区流动。以数量而论,中国、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人才流失国。按照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观点,直到20世纪90年代新加坡的高等教育仍然是一个留学生的输出国和教育的进口国。而韩国情形与新加坡相仿,也处于长期的人才输出状态。[8]
随着后金融危机时代的到来,欧美发达国家强烈的生存本能和国际竞争意识极大促进了本国高等教育的国际化进程,并将人才储备和开发视为保持国际竞争优势的战略资源,积极放宽技术移民政策,竞相以各种丰厚的物质激励、优越的生活条件和精神归属氛围,在世界范围内掠夺人力资源和进行大规模的跨国教育。西方发达国家的大学纷纷到亚洲、非洲办学,把它们的教育理念、教学模式和管理制度全盘地移植到这些发展中的国家,实行大规模的教育输出,传播西方文化价值。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在埃及、泰国、约旦等国家建立了美国式大学。与此同时,欧洲和美国的一流大学,应邀到新加坡、卡塔尔建立分校,如:芝加哥大学在西班牙建立商学院,德国汉诺威大学在巴林创办了新欧洲大学,哈佛大学在阿拉伯酋长国办分校,美国亚利桑那大学在苏丹办私立贵族大学,英国的赫诺依—怀特大学的MBA远程教育由在埃及的美国大学提供,等等。[9]不难发现,相比国内高等教育而言,发展中国家留学生在发达国家更容易获得专业知识、研究设备、项目资助和团队保障,而高附加值的学位文凭和资格认证,更使留学生具备了海外就业的优势,而留学人员对于外国的经济、社会、生产、生活及科技创新体系的较高贡献率,则极大地满足了西方国家在学术科研领域的原始积累与话语霸权。高等教育国际化发展中的学术移民倾向,冲击着亚非拉等新兴工业化国家的教育主权,使这些国家面临着国内高级人才流失的压力及留学人员定居国外的窘境。
高等教育国际化并不意味着全球大学的某些学科建设和专业设置都向欧美大学趋同,成为一种统一的模式。然而发达国家更是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发达的网络信息技术,几乎垄断了所有信息系统的核心技术和全部文化产业传播链条,致使发展中国家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深受这种强势文化的影响。借助市场的力量推进学术殖民,是“中心”国家攻城掠地的新式武器,“边缘”国家的大学在相当多的情况下,除了选择主动合作,是难以组织像样的抵抗的。[10]受西方国家严格保护知识产权、垄断核心技术及制定学术评判标准的影响,发展中国家教育机构在对外开放过程中不自觉地依附发展,只是简单机械地移植和模仿欧美高校的学科体系、课程设置、教学方法和管理模式等,逐渐在某些专业的课程设置上形成了全球的统一标准。在某种意义上,这些课程已经超越了各国之间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制度等方面的差异,不利于学生对知识理解内化与技能迁移,及多元智能的开发与国际视野的形成。
此外,发展中国家高等教育的发展不可避免地受到发达国家“示范效应”的影响。所谓“示范效应”是指由于人们对高等教育期望迅速膨胀,忽视本国的实际水平,将本应在不同时期、不同阶段分别提出来的任务和采取的措施,在当前一古脑儿地提出来,从而出现错位和失衡现象。[11]近现代以来,我国高等教育先后借鉴和模仿美国、日本、苏联等国家的教育模式及教育体制的历史现实,就有力地揭示了“示范效应”所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因此,在现代复杂激烈的高等教育国际化与现代化的趋势下,如何因地制宜,保持自身特色,防止“示范效应”的负面影响,是我国高等教育国际化必须解决的重要问题。
科技革命的发展催促了信息技术的根本性变革,远程网络与影视传媒载体的运用,缩短了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时空距离。随着信息技术和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高等教育国际化通过互联网触及世界各地,虚拟大学、虚拟教室、虚拟课堂可以跨越时空限制,满足学生的个性化需求。[12]信息技术广泛应用,数字化校园的产生与发展,开放教育资源运动的兴起重塑了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教学关系,改变着大学的管理方式与运行模式。但是,如同其他方面一样,信息技术在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发展过程中也同样存在着不平衡性。发达国家占有着互联网的信息技术资源,控制着数据库资源和检索系统,而发展中国家获取和享有信息技术资源的设备条件有限,加上较低的国际信息产品购买力的束缚,使得发展中国家的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在全球知识体系中处于劣势位置。
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言符号传播媒介,处于国际学术交流与科研合作的顶端,影响着高等教育国际化的政策以及留学生和学者的工作。19世纪到二战期间,一些强大的英语国家主导的高等教育体系开始在世界进行扩散与传播。[13]欧美拥有最佳国际声誉的著名大学,英语是其最基本教学语言。埃塞俄比亚等非洲国家将英语作为基本的教学用语,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也使用英语教学,阿塞拜疆、保加利亚、马来西亚和吉尔吉斯斯坦等国则相继设立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大学。[14]同时,种类繁多的国际期刊、教材、课程资料、英文网络数据库等英语学术产品也同样主宰着国际学术市场。由此可见,全球化的英语使用必然给欧美发达国家的高等教育国际化带来重大的优势。而对于非英语国家,尤其是一些发展中国家,克服语言的障碍将是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的首要难题。
《学会生存》指出,“发展中国家只有把科学吸收到它们的传统文化中去,把世界思潮吸收到他们自己的民族生活中去,才能更新它们自己而又保持它们的民族特点”。西方大学理念的中心主义特征十分突出,价值倾向十分明显,其代表人物纽曼就竭力反对道德和文化的相对主义,坚持种族中心主义价值观。[15]同样,利奥塔等后现代思想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他们发出了“拯救差异”的呼声,表达了对多元价值观的肯定与追求。[16]因此,我国高校应凭借自己独特的办学优势与教育特色,立足于历史沉积的大学理念精髓,彰显中华民族特有的民族气质与大学文化,在高等教育对外开放的“本土化”与“国际化”的此消彼长交锋中,保持学术上的相对独立与理性的批判精神。以特色化的大学理念与办学模式,抵制西方国家在高等教育国际化过程中的资本主义意识同化与价值观灌输,理解不同国家的认知分歧,开展兼容并包且求同存异的主流合作,主动地、选择性地、创造性地学习和消化发达国家的国际教育模式与运行机制,辩证且扬弃地参考和萃取西方国家教育开放行动经验与制度体系的精华,不断提高我国高等教育国际竞争力。
美国高等教育以通识教育和培养创新精神著称,德国高等教育以注重实践的工程教育著称,法国高等教育以文凭工程师培养模式著称,英国高等教育以科学严谨和规范性著称。而我国高等教育的优势在于学生基础知识牢固,高等教育规模总量位居全国前列,生源供给较为充足,教育市场潜力巨大,优质教育需求逐渐提高等。日本教育理论家喜多村和之强调,“教育应该向三个方向发展:一是能够为他国、他民族承认和接受;二是能够与外国进行平等交流;三是能够充分对外开放。”[17]因此,我国高等教育国际化的行动目标与遵循的原则是:不能被动地接受和适应国际规则与运行模式,应积极行使高教大国的主动参与权与话语建议权,逐步摆脱“单向输入”的传统思维束缚,走出国门,发挥我国高等教育资源的比较优势,主动适应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趋势,积极促进教育服务贸易向国外发展,努力成为国际教育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保持独立自主与平等互利的前提下,参与高等教育国际化进程。
各国高等教育交往的频繁与沟通联系的加强,并不意味着形成国际统一的标准,而是在相互尊重政治体制、文明文化、宗教信仰、语言习俗等方面的多样性与独立性的基础上,寻找维护彼此共同利益和兴趣一致的领域进行公平的、和谐的深度合作。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较早地对公正概念进行了系统分析并认为:“公正就是各取所值”,“公正就是平分”,“公正就是要求在分配中按比例平均分配”。[18]当前,由于世界各国高等教育资源占有不均,教育发达程度存在一定差异,在国际化进程中,更应强调坚持对外交往秩序公平、公正的重要性。德国当代著名思想家哈贝马斯认为“交往行为是再现‘生活世界’的必要条件,而要达到‘生活世界’有三个前提:一是交往参与者的独立自主性;二是文化的独立性,不依赖于外部的强制;三是交往的透明性。”[19]这些观点无疑对高等教育国际化的主体间相互平等和尊重有重要的启示。虽然亨廷顿的“文明冲突理论”说明了不同的文明、文化及种族与宗教之间必然存在着一定的冲突,但哈拉尔德·米勒的《文明的共存》则说明,只要世界各国在高等教育国际化过程中能够相互理解和尊重各国的教育民族特色,这种所谓的“冲突”是完全可以消除的。因此,我国应以主动的、积极的姿态去理解和沟通世界各国,努力构筑和谐的高等教育国际化环境。
全球化拓展了“社会环境”的内涵与外延,涵盖了信息技术、知识经济与产业调整,及不断增长的师生、教育项目,资金与设备的流动,全球政治多极化和经济一体化等要素。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快速发展,各国高等教育之间的关系已经变的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正如克拉克·科尔认为的那样“本质上,大学是一个生活在民族国家里的国际性机构,知识的领域有三类:一是具有全球一致性的领域,如数学、科学、工程;二是具有文化内部相似性的领域,如古典文学、文化史;三是具有国家内部特殊性的领域,如家庭法、社会福利等。”[20]高等教育国际化的价值取向不再是狭隘的局限于某一国家和某一地区的利益获得,而是在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基础上,升华为维护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并与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的行为规范和价值准则。
因此,我国高等教育国际化的价值取向应在强调满足并服务于国家利益价值,不断追求教育的本质价值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终极价值的基础上,不断调整和校正国际教育道德价值取向及行动目标。积极发挥政府主导与民间组织辅助的合力作用,促进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主体价值观的交流、认同、理解和尊重,针对人类社会的物质与精神失衡问题,进行生命关怀、自然环境道德、历史文化和学术遗产保护、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等方面的教育,共同关注人类社会的整体发展价值,解决人类面临的来自全球环境恶化、资源枯竭、饥俄贫穷、人口膨胀等多重压力的国际公共问题,增强高等教育国际化对全球经济发展贡献力,提升高等教育对全球社会变化的适应性和推动力,去追求持续服务人类生存和繁衍的社会价值与参与和谐世界建设的政治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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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辽宁省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2010年度重点课题 《后金融危机时代辽宁高等教育国际化发展研究》(编号:JG10DA012)的阶段性成果。
赵 哲/辽宁教育研究院高教所科研人员,研究方向:高等教育
(责任编辑:刘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