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教师信念伦理的模式转换

2011-04-03 08:57张晓阳
当代教育科学 2011年11期
关键词:苏格拉底柏拉图后果

● 张晓阳

论教师信念伦理的模式转换

● 张晓阳

信念伦理是教师赖以执教的内在行为准则,其古典模式可以追溯到柏拉图“高贵的谎言”。而在启蒙话语之下,教师纷纷向学生宣告各种“高贵的真实”,其严重的后果使教师信念伦理陷入崩溃边缘。在新时代里,教师“信念伦理”如果不想被教师“责任伦理”彻底取代,只有进行恰当的模式转换,而“高贵的沉默”可能是一种适恰的模式选择。

教师信念伦理;高贵谎言;高贵真实;高贵沉默;模式转换

教师在与学生的交往过程中,总要以某种信念、信仰、风俗、学说、理论等作为自己行动的理由,而在这些“理由”指导下所形成的伦理图景,我们就可以称作教师的“信念伦理”。中国传统中的“师道”与其意思相近。信念伦理者认为“行为的道德价值不在于行为会达到的目标,而是在于行为据以被决定的格律。行为的价值不在于由此产生的结果,也不在于它们所带来的好处和利益,而在于格律本身的彰显。”[1]一方面,信念伦理往往因其动机的高尚性受到褒扬;另一方面,它也会因其手段和结果的道德不确定性而饱受诟病。随着时代的发展,教师信念伦理动机的高尚性日益受到质疑,而手段与后果的不道德性又被过分夸大,这使得教师信念伦理似乎变成了“鸡肋”,日趋走向崩溃,并大有被时髦的“责任伦理”取代之势。教师信念伦理真的已经成为“鸡肋”了吗?如果是,我们为什么“弃之可惜”?如果不是,我们又怎样使之焕发生机?本文试图对教师信念伦理进行模式分析,并探讨其通过模式转换以获得重生的可能性。

一、“高贵的谎言”——教师信念伦理的古典模式

柏拉图在其《理想国》中专门用不少篇幅讨论了“谎言”这个话题,认为谎言分三个种类,即“真正的谎言”、“言辞的谎言”与“高贵的谎言”。真正的谎言违背“理念”(柏拉图认为的世界本体)本身,是人神共愤的,应该加以摒除。言辞的谎言则是基于“理念”的不幸的摹本,但它不像真正的谎言那样一无是处,对人有时大有裨益:对于发疯乱来、胡搅蛮缠和傻头傻脑要干坏事的朋友来说,谎言可以像 “有用的药物”那样,起到治疗和预防作用。[2]同时,苏格拉底认为这种“处方药”必须交给“医生”,“私人”决不能染指,搞不好就会颠覆和毁灭城邦。[3]可见,言辞的谎言也是利弊参半的,但只要“统治者”或“哲人王”小心使用,就会不仅利人利己而且利国利民,所以“言辞的谎言”在他们那里就可以变成“高贵的谎言”。同时,他特别提到这种“高贵的谎言”是属于哲人王和统治者的特权,不得让平民或年轻人知晓或使用。为什么呢,因为平民或年轻人无知、愚昧、容易上当,无法分清什么是“隐微”的东西,哪些不是。柏拉图还有一个有力的论证是“医生对病人说谎时对病人好,病人则绝对不能对医生撒谎,因为这样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4]这种论调很难不让我们想到“医生对病人”、“统治者对平民”的关系就是古典“师生关系”的模板所在,从而“高贵的谎言”则是教师面对学生的特权,只不过前者是“为病人好”、“为平民好”,而这里则是“为学生好”。

这种古典模式的教师信念伦理的动机就是“为学生好”,只要这一点保证了,教师就可以采取“各种手段甚至是错误的手段,来‘帮助’学生取得‘进步’”。[5]而所谓的“各种手段”往往都是以“高贵的谎言”为基础的,在“好心主义”的旗帜下,什么都可以变得“高贵”。苏格拉底(柏拉图)说“他们一定要受到教育(不管它是什么)”,[6]孔子则说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7]这里还有一个教师们的“良苦用心”:既然我们的年轻人这么无知、愚昧,容易上当受骗,那么与其让别人骗,不如让我们骗,起码我们是“好心的骗”、“高贵的骗”,再说了“骗”这种手段简易便捷,对己对人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教师们认为“有些道理”不能说的太直白,这样对学生不好。可是,等学生一旦洞悉你的所谓的“高贵谎言”的时候,他们不仅不会听从你的“谎言”,而且还会变得仇视“高贵”。苏格拉底也很担心这样的结局,所以他说对于真相最好是闭口不谈,如果有必要谈的话,也应当尽量少人听到,并把它当做不可说出去的秘密。但是当时的时代,资讯十分不发达,民智也大多处于蒙昧状态,所以“高贵的谎言”不失为一种好的办法,虽然仍然有风险。可是这种“高贵的谎言”背后的“理念”的正确性又有谁来保证呢,如果错了,后果应该来让谁来承担呢?如果对了,学生成年之后可能“滥用谎言”的后果又有谁来承担呢?历史上,由于哲人们的“唯美主义”,所引发的后人的政治灾难比比皆是(如卢梭之于罗伯斯皮尔、尼采之于希特勒)。我们可能会说,不应该怪“教师”和“哲人”,因为后人领会错了,他们是“好心的”,从没想到会“误导”别人。苏格拉底在这一点上是审慎的,因为他毕竟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性,担心“自己弄错了,会有好多人跟着自己栽跟头”,但苏格拉底又是冲动的,因为他毕竟还是决定不顾危险地要去赌一把。诺贝尔后悔发明炸药,奥本海默后悔发明原子弹,我们的哲人与教师面对“高贵的谎言”却从未后悔过,因为“对别人好”太动人了,太高尚了,苏格拉底为此不惜选择去死。所以不管怎么样,在启蒙话语出现之前,这种“高贵谎言”都是值得崇敬的,哪怕它伴随着随时可能逾越界限的“欺骗”以及各种暴力与压制,哪怕伴随着我们的儿童大多由泪流满面到悲观绝望。

二、“高贵的真实”——趋于崩溃的教师信念伦理

在启蒙运动之后,“高贵的谎言”被纷纷打翻在地。古典话语被启蒙话语所取代,人们纷纷宣布“真实”(不管是不是真正的真实),“人是目的”、“上帝死了”、“人死了”……个个骇人听闻。在启蒙话语中,“真实”可以有很多版本,只有那些与“人”有关的、“噱头”够足的才是“高贵的真实”。这里暗含了一个预设,“高贵”的标准已经由“人性”而不是“神性”来决定。面对诸多“真实”,年轻人迷惑不解,在他们眼里所谓的各种“真实”如此之多以至于像“鬼话连篇”,但正是这些“鬼话”令“神话”变成“谎言”,而且每一种鬼话都振振有词,让年轻人难以辩驳。“神话”虽假,但毕竟听起来是美好的;“鬼话”虽真,但毕竟接受起来是残酷的。“诸神”隐退的时刻,自然“群魔”开始乱舞。不管你能不能接受,真实就是真实,虽然残酷,却也要你勇敢去接受这份残酷。“启蒙教师”们也纷纷揭竿而起控诉“古典教师”的种种罪行:“迄今为止,你的权利都是通过暴力或诡计得来的。他(学生)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权威或义务的法则,因此,必须对他进行强制或欺骗,才能使他服从你。”[8]但是不久人们就开始发现,最可怕的还不是“高贵的谎言”,而是“谎言”被揭穿后的无数“真实”。“谎言”之所以是“谎言”毕竟还有可证伪性,我们可以有证据去揭穿它,从而抛弃它。但“真实”可能出现一个,也可能出现多个,可能是能证伪的,也可能是不能证伪的。另外,“谎言”的兼容性要比“真实”大得多,它可以自相矛盾而又自圆其说,所以至少让人可以心安理得,但真实具有排他性,为了“高贵”的称号而角逐的“诸真实”往往打的血肉横飞。学生们个个心烦意乱,“课堂”无疑是教师们最大的战场,学生们的思想无疑是教师们最好的战利品。

这种类型的教师们个个意气风发,一副志得意满、真理在握的神情,在自己的科目之内毫无保留的向学生们推销自己的“信念伦理”,苦口婆心,令人感动不已。但仔细审视一下这些教师的启蒙事业,我们会发现他们很多只能算作“启蒙性主体”而不是“主体性的启蒙”。前者是以教师及教师的信念伦理为核心,而后者则是以学生及学生的信念形成为核心。“启蒙”(enlighten)原意是指“让光照进来的意思”,教师本来应该为黑夜里的学生照亮前行的道路,而现在则是直接照向学生的眼睛。学生面对完全的黑暗一无所见,面对满目的光亮同样一无所见。这“正如一个梦游病者一样,当他昏昏沉沉地在一个深渊的边缘上徘徊的时候,如果突然一下你把他叫醒的话,他就会掉到深渊中去的。……我首先要使他离开那个深渊,然后才唤醒他,远远地把那个深渊指给他看。”[9]“高贵的谎言”被揭穿之后,人们对于“真实”给予厚望。但“真实”的绚丽光彩让他们眼晕,就像一个常年居住在洞穴中的人突然来到陆地一样,不能一下子接受阳光的照耀。更何况这些“真实”是不是“真”的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区分与判断。可见,“启蒙”不是“揭密”,而是让秘密面对学生自行展开,而要想让秘密面对学生自行展开,而这无疑要培养学生自己的主体性,开发学生自己的理性。教师信念伦理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因为大家突然意识到无论是“谎言”还是“真实”都不如想象中那么高贵。如前所言,本来教师的信念伦理之所以绵延千年主要靠的就是其动机的高尚性,但当其动机无论真实与否都遭到人们的质疑的时候,教师信念伦理几乎没什么值得人们留恋的了,更不用提其手段与结果的道德不确定性一直就饱受诟病。再加上当代时髦的责任伦理理论的兴起,无疑于加速了教师信念伦理的灭亡。依据韦伯的解释,责任伦理者在评估行为的价值时不仅要考虑信念价值,还要考虑行动者对其行为后果的责任;而信念伦理却是以信念价值为唯一的判准,这是两套伦理学真正无法协调之处。[10]责任伦理看起来似乎是专门为信念伦理而量身打造的替代品。那么,教师信念伦理这块所谓的“鸡肋”到底是扔还是不扔呢?这是个问题。

三、“高贵的沉默”——教师信念伦理的现代模式

教师责任伦理是教师采取行为并不仅仅依据既定的理念规范,而是充分考虑行为的后果,并为任何可能后果承担责任。教育责任伦理者的口号是“我愿意,我选择,我行为,我负责”。表面看起来,它既弥补了教师信念伦理的缺陷,又很好的保留了教师信念伦理的优点。但是我们可能忽略了两点:其一,如果教师采取的既定理念规范恰恰就是要充分考虑行为手段和后果的话,那么这种信念伦理不是也可以替代责任伦理了呢?其二,既定的信念和行为后果之间是不是本身就拥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是说强调信念就很可能忽略后果,强调后果或责任恰恰很容易忘却我们的既定信念。如果这两点质疑合理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认为所谓的教师责任伦理很可能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而并不像它描述的那样好。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可以怀疑无论是传统的教师信念伦理,还是目前时髦的教师责任伦理都存在一个很大的缺陷,即都是以“教师”为中心的。当然,你可以说“教师信念伦理”不以教师为中心不是笑话吗?可是我们也知道教师角色的特殊性,无论哪种伦理模式,都是“为学生”的,传统的教师信念伦理可以说“动机上”是“为学生好”,时髦的教师责任伦理则可以说“行为及后果上”是“为学生负责”。但是,关键就在这里,到底“为学生什么”?无论是“为学生好”,还是“为学生负责”都隐含着这样的一个假设:“为学生什么”都是由教师决定的。从来没有说“为学生自己去追求美好”或“为学生自己去为自己负责”。你也可以说,年龄小的学生哪里知道什么是对他好的,哪里知道怎样对自己负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信念伦理者如果错了,他只对自己负责;责任伦理者如果错了,他能对学生负责吗,他的负责是什么,他的负责对已经受到伤害的学生能真正起到补偿作用吗?所以无论是传统的教师信念伦理,还是现代的责任伦理都是在拿学生赌博,只不过后者赌的更光明磊落、理直气壮一点罢了。

多元化价值观下的现代教育和教师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伦理模式呢?“高贵的谎言”被摒弃掉了,“高贵的真实”正在被质疑,宣称对自己的伦理模式“负责到底”的责任伦理也存在诸多弊端。笔者试图提出一个新的思路,就是对教师信念伦理进行模式转换,提倡“高贵的沉默”。“高贵的沉默”是指教师要对于自己的伦理信念持“沉默姿态”,当然这种“沉默姿态”不是“无价值立场”,更不是说“价值中立”,否则它也就不算“高贵”了。实际上,在教育领域中也不可能实现“无价值立场”或“价值中立”。教师的出场都是带有一定的信念、价值观的,即使是“无价值观”本身就是一种价值表态。苏格拉底(柏拉图)在表述“高贵的谎言”时,顺便说了另一种可能性,即对于真相最好是“闭口不谈”,如果有必要谈的话,也应当尽量少人听到,并把它当做不可说出去的秘密。这意味着“谎言”可怕,但“可能的真实”同样可怕,苏格拉底说自己万一错了,他可是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的。虽然在柏拉图口里他还是选择了谎言,但也为我们保留了另外一种选择即“高贵的沉默”。实际上,无论是“高贵的谎言”,还是“高贵的真实”都是教师“缺乏耐心”的表现,他们认为这是一条捷径,可以帮学生省去探索的时间成本,但却忽略了教育是一项特别需要“耐心”的事业,教师是一个特别需要“耐心”的角色。别的什么事做错了,我们可以负责,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呀!谁能负责。如果是苏格拉底时代,因为强调精英仪态,我们可以原谅他的冒险,但现在“人是目的”,“平等、自由、人权”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我们怎么还能拿学生们冒险呢?更何况即使是苏格拉底的时代,他冒这个险时依然如履薄冰、思虑再三,而我们竟然敢理直气壮的“我选择,我负责”!另外“沉默”不表示教师无所作为,而是教师的“作为”是一种“消极作为”,重在“引导”学生树立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并让学生学会对自己的价值观负责,毕竟他们才是他们自身的主人。这种“引导”就是一种“春风化雨”,一种“润物细无声”,一种“默然有为”。“沉默”不是无话可说,恰恰是有所言说,是教师的一种殷殷的价值期待,只说可说之话,对于不可说的要坚决闭口不谈,这就是教师信念伦理的“高贵的沉默”。这种伦理模式需要我们的教师需要极大的“耐心”,因为你不能说“谎话”(教师高贵的谎话),也不能说自认为的“真话”(教师高贵的真实),更不能“不管什么话”一吐为快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可以为学生负责(教师责任伦理),只能默默的引导学生学会说出属于自己的话 (教师高贵的沉默)。当然,本文在这里只是基于柏拉图《理想国》“高贵谎言”的启示而提出的一种模式设想,并没有深层次的进行模式探讨,但我们如果不想彻底抛弃教师信念伦理话,则必须对教师信念伦理模式进行改造,而任何一种改造设想无疑都是有意义的。

[1][5]梁明月,论教育中的信念伦理与责任伦理[J].当代教育科学,2010,(19).

[2][3][4][6]柏拉图.理想国[M].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社,2007,73.82.81.117.

[7]《论语·泰伯篇》

[8][9]卢 梭.爱 弥 儿[M].李 平 沤 译.上 海 : 商 务 印 书 社 ,2001,465.471.

[10]李明辉.存心伦理学、责任伦理学与儒家思想[J].浙江学刊,2002,(5).

张晓阳/南京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硕士生

(责任编辑:刘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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