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溪
论教育科学研究的信仰危机
● 王小溪
信仰作为人对自身生活意义的深层次反思和终极价值目标的追求,对于当今教育科学研究同样具有重大意义。现当今教育科学研究价值信仰的大众化,教育科学研究方法论信仰的绝对性,教育科学研究评价信仰的量化等使教育科学研究陷入信仰危机。要摆脱危机,教育科学研究应确立“忠诚”的价值信仰,具有“行动力”的方法论信仰,评价体系的“自由”信仰。
教育科学研究;信仰;后现代
信仰作为人对自身生活意义的深层次反思和终极价值目标的追求,是构建、把握理想信念的精神机制,是文化的核心、价值观的灵魂。它充当着人类生活的精神支柱,决定着人类行为的取向,制约着人们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旨意去开创自己的生活,因而它对于人类的生活、社会团体的生命活力、社会的发展具有根本性的导引意义。信仰对于当今教育科学研究同样也具有重大意义,因为教育科学研究的主体是人,是研究者。研究者对教育科学研究的意义与价值目标的追求直接影响着研究者对教育科学研究选题的确定与研究方法的采用,而教育科学研究当中的核心部分也正是研究选题的确定与研究方法的运用。是否对教育科学研究的选题具有敏感性,是否能够根据自己的选题采用最优的研究方法,笔者认为其中重要的要素之一就是:研究者是否具有教育科学研究的信仰。遗憾的是,受各种因素影响现今教育科学研究却表现出令人担忧的信仰危机,致使研究实践愈益偏离正确的方向。
信仰是人的存在方式和基本特征,它萌芽于人们能动地改造物质世界的活动。在实践活动中,当人们根据自己的需要、爱好、能力等本质力量预设活动结果,订立行动目标并去追求时,就埋下了信仰的种子。同样,当研究者对教育科学研究的题目进行确立时,他怀抱的信仰体现了研究者对教育科学研究的追求与价值观。在当今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教育中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随着大众传媒的发展,关于教育科学研究的文章也“随处”可见。于是我们可以看到,教育研究选题出现了大量的雷同与复制,这种雷同与复制使得教育研究工作者对于教育科学研究抱有一种越来越冷漠的态度,使得研究者感觉不到教育科学研究的神圣,教育科学研究正处在一个“祛魅”的世界中,教育科学研究的选题越来越大众化,越来越媚俗。
例如,近些年来随着我们国家经济的飞速发展,在教育领域内关于大学生消费的问题的研究越来越多。笔者在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中进行搜索,在1979-2007年共有441篇文章以大学生消费为题目的核心词汇,其中2007全年就有163篇,占总数的36.96%。先不管研究的内容如何,看看2007年关于大学生消费研究文章的题目:“大学生消费状况的调查与思考”、“大学生消费现状及影响因素探析”、“关于当代大学生消费现状及问题的思考”、“大学生消费调查分析与教育对策”等等。题目的类似当然不代表内容一定类似,但是面对这样一些题目,如果让我们选择一篇来读,我想也就是随便拿来一篇吧,因为从选题方面完全看不出文章研究的亮点在哪里。笔者始终认为一个好的题目是文章成功的一半,因为一个教育科学研究的选题代表了一种思维方式,对于一个问题的洞见与透视集中地体现在文章题目之中。当然,洞见隐藏于深处的棘手问题是艰难的,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以一种新的方式来思考,一旦这种新的思维方式得以确立,旧的问题就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变成一个新的问题,从而越来越接近问题的本质与核心。
教育科学研究的价值在于研究的多样化、生动化、超越性和创造性,研究者对于教育科学研究的价值信仰的缺乏导致了教育科学研究原创性的减少,导致了学术研究的单一化和预订化。我们处在一个信息高速发达的社会,我们确实可以接触到越来越多的关于教育科学研究的信息,如何在这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提炼出有价值的研究选题,如何体现出研究者的研究个性,如何不再人云亦云,这需要研究者对教育科学研究的价值形成真正的信仰,真正的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研究者确定研究选题对教育科学研究的重大意义。
人是世界上复杂的存在,作为人类社会所特有的教育活动是人的意向、目的和行为共同作用的结果,具有不确定性、复杂性和多样性。这就决定了我们不能对教育科学研究进行简单化、机械化的处理,必须从多角度看待教育问题,强调教育科学研究方法的多元化。但是,由于受传统哲学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影响,长期以来,在我们的教育科学研究中形成了一种非此即彼简单化的思维方式,强调确定性、同一性和直接性。这种思维方式影响了教育科学研究工作的开展,使我们的教育科学研究缺乏多样性、丰富性。
后现代主义倡导者费耶阿本德认为,从认识论角度看,我们所探索的世界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未知的,因此我们不能保守、封闭,而必须保持我们选择的开放性,必须坚持“什么都行”的无政府主义方法论原则;从人道主义角度看,人只有摆脱唯科学主义,摆脱形式理性的限制,才可能最终摆脱思想被奴役状态而获得做人的尊严。传统的普遍方法论原则及建立在这种原则之上的教育妨碍了人性的全面发展。而我们教育科学研究的最终目的就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因此,我们应该提倡教育科学研究方法的多元化,在教育科学研究中,研究者应该具有宽广的胸怀和宽容的精神,能够容纳多样的规则、方案和标准,允许多样化研究方法和结论的存在,“向僵化凝固、缺乏想象力的理性主义教育研究方法告别,促进教育研究生气勃勃地自由发展。”[1]
毋庸置疑,教育科学研究方法论的信仰要求教育科学研究采用的方法应该具有实践感。所谓实践感,就是一种对于教育科学研究采用最优方法的自发的预见,通过这种自发的预见,研究者将对问题进行有意义的构建。无论何时,只要我们具有了对于教育科学研究方法的“实践感”,我们就可以驾轻就熟地采用合适的方法,当然这样的能力需要我们在不断的“试误”中进行,笔者认为梅洛—庞蒂所举的橄榄球运动员的例子很好地体现了研究者对于教育科学研究问题所应采用方法具有的“实践感”,他说:“对于运动中的运动员来说,橄榄球场地不是‘客观对象’这样一种理想术语。‘客观对象’可以引发无穷多样的视角观点,并在其种种表面的变形中保持其同一。运动员眼中的场地遍布着各种约束线(1ines of force)(‘码线’,‘罚球区’界线),被分割联结成各种区域(双方之间的‘开球区’),这些都要求运动员采取某种确定的行动类型,并推动和引导着他们的行动,尽管看起来好像运动员对此浑然不觉。场地本身对运动员来说并不是给定的,但是表现得就如同是他的实践意向中内在的部分一样。而运动员也溶入这片场地,体会‘攻门得分’的方向,这种体会如此直接,打个比方,就好像成了他自己身体的水平或垂直的方向。光是说意识溶入这一环境氛围或许并不充分,此时此刻,意识不是别的,正是环境氛围与行动的辨证关系。运动员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调整了场地的特征,并建立了新的进攻线路。行动反过来在新的范围内展开、完成,并再次改变了作为现象被感觉到的场地。”[2]
“麦当劳化”是指美国麦当劳快餐的标准化的用料配方、制作工艺、生产流程、营销策略、经营理念的企业文化或产业模式向社会生活其他领域的扩展。在我们的教育领域中同样也出现了这种“麦当劳化”,这种情况在教育科学研究的评价体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量化考核早已成为教育科研中的一种重要评价机制。以这种评价机制为导引,各教育研究机构或高校均制定了相应的考核量化细则:一个高校教师或科研人员每年必须在SCI或CSSCI上发表多少篇论文,每两年或三年必须出版多少万字的专著。许多研究机构更是把刊物分成三六九等,论文所在的刊物级别高,考核的分值就高,科研奖金也相应地多;反之,文章没有发表在评价机制指定的刊物上,评优、科研奖金、职称评定都会受到影响。教育研究正向着麦当劳化的可计算性方向迈进,甚至个别学术刊物对科研文章的选择也提出了标准化或量化标准。”[3]
教育科学研究评价的“麦当劳化”,使得教育科学研究的评价工作者对教育科学研究评价的信仰 “量化”,信仰陷入了标准化、计算性的藩篱,使研究者和评价者自己任这些量化的怪物摆布,无法表达、释放自身的情感、潜力和创造性,既体验不到研究的意义,也感受不到研究的自由,更难以掌握个人的命运,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教育科学研究工作者对于研究选题的盲目复制和研究方法的单一采用。甚至有些研究者为了达到考核的标准和获得学术上的奖励不惜花费重金让自己的文章发表在刊物上,这不能不说是教育科学研究者信仰和人格的异化,在这种情况下,发表论文的篇数和等级已经变成了控制研究人员的对象,教育研究工作者依赖于它们,生活在它们的权威之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在笔者看来,我们之所以在教育科学研究中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就是因为我们大多数教育科学研究工作者缺少一种对教育科学研究的信仰,缺少一种对教育科学研究的人文关怀。信仰是一种内心的力量,是充满魅力的“图腾”,是教育科学研究工作者对自己研究工作的睿智与执著,不鹦鹉学舌、不固步自封、不同流合污,只有保持着这种执著,只有保持着这种学术品格,我们的教育科学研究才会不断地体现出自身的亮点与特色。
教育首先是一种事业,这需要研究者本人在内心深处筑起忠诚于教育科学研究的认知底线。尽管教育科学研究不能直接有效地作用于物理世界和社会现实,但却可以在人类精神层面和观念领域营造起一个知识、伦理、信仰三位一体的人类精神生态圈,成为人们安身立命的始基。教育科学研究的重要性要求教育科学研究者必须忠诚。对教育科学研究的价值信仰的忠诚,要求研究者真正地发现研究问题,对教育科学研究具有诚意和奉献精神。当研究者们满怀对教育研究的忠诚而工作时,这忠诚将使他们拥有一种洞察力,那是一项最为珍贵的高尚惠赐,他们依此洞察力行事,而不是人云亦云,卖弄学问。这种忠诚也使得他们对自己所提出的看法、主张勇于承担起学理批评的责任,不以获取某种利益或达到某种意图为目的发表一些不负责任、不合学术事实的言论,更不会恶意地剽窃他人的成果。
教育科学研究的方法论信仰要求研究者具有行动力,这种行动力是理解和解决问题的实践精神,这种信仰本身就是指导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根据自己的需要、爱好、能力等本质力量,对研究问题定立行动目标并去追求。这种追究是对现实问题的改造,这种行动力是教育科学研究方法创新、观念创新的源泉。由于教育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和社会诸因素的相关影响,教育科学研究者本也就应该立足于丰富的教育田野,采用具有行动力的方法论作为指导,这样才能对教育问题给出有社会价值的有效解答。只有当教育科学研究的方法论真正摆脱了感性的、经验的、先验思辨的、线性类推的低级试误阶段,走向理性的、实验的、本体反思的具有行动力的教育科学研究方法论,教育科学研究才有望在知识世界里实现有效的组织和积累,研究的成果才不会脱离实际。
波兰尼说唯有每个独立的科学家皆被信任为有能力陈述自己的观点,由这些观点发展而来的公论亦被赋予处决任何科学问题的权力之时,科学才能存在。其实对于教育科学研究来说也同样如此。教育科学研究者的学术使命是不断探究并完善教育科学的进展,使之成长为一门真正的科学的教育科学,这是极其专业化的领域,并非任何门外汉都可以对教育问题行使同等的话语权。在教育科学的研究领域中其实并不存在任何足以推翻研究者个人判断的绝对权威,这种权威的内涵更不应该是一些过度量化的标准,这种标准尤其不应该和权力、地位与金钱挂钩。教育科学研究的评价应该给研究者们充分的自由,唯有这种自由才能使得教育科学的研究百花齐放,才能使教育科学研究之间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争鸣与辩论,而这些本就是教育科学研究评价体系存在的主要意义。任何对量化评价的过分依赖,都可能付出丧失教育科学探究创新能力的代价。教育科学研究的进步和突破需要自由,只有这样唱和的文章才会少一些,商榷的文章就会多一些;溢美之词就会理性一些,争鸣之音就会强势一些。可以说,如果教育科学研究没有自由,就没有本土,就没有世界。波兰尼曾深刻地指出:“从头至尾,科学探寻的每一步最终都是由科学家自己的判断来决定的,他始终得在自己热烈的直觉与他本身对这种直觉的批判性克制中做出抉择。这种究竟抉择所涉甚广,从重要的科学论战中我们已经看到,即使在论争的每个方面都受到检验以后,论争中的基本问题仍然在相当大范围内被存疑。对这些经过互相对立的论战仍无法解决的问题,科学家们必须本着科学良心来做出自己的判断。”[4]
[1]余凯,徐辉.后现代主义与当代教育思潮引论[J].比较教育研究,1997,(6):9-13.
[2]转引自[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23.
[3]刘春山.论当今教育研究的“麦当劳化”[J].沈阳教育学院学报,2007,(10):33.
[4][英]边克尔·波兰尼.科学·信仰与社会[M].王靖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14.
王小溪/东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育学原理博士
(责任编辑:刘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