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镇湖
(安徽大学 历史系,合肥 230039)
《独立评论》是以胡适为主编,由丁文江、蒋廷黻等京津地区的著名文人执笔,在“九一八”事变后于北平创立的周刊。之所以称之为《独立评论》,是“希望永远保持一点独立的精神,不依傍任何党派,不迷信任何成见,用负责任的言论来发表我们各人思考的结果”。[1]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国民党政府没有采取积极的抗战措施,而是寄望于国联,希望其帮助中国摆脱此次侵犯。其间可分为国联辩论、派出李顿调查团、得出调查报告书、进行调解、调解失败和日本退出国联这几个阶段。对于如何解决中日问题以及如何看待国联的行为,国人众说纷纭,以胡适为首的北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集中于《独立评论》,表达了他们独立独特的观点。
南京国民政府作为当时中国唯一被承认的政府,国人对其寄予极大期望,《独立评论》也是如此,其不同的作者观点不同,但是对南京国民政府的批评是一致的。例如:“政府除了迷信国联与九国公约之外,几乎束手无策……政府一味敷衍民众,高唱‘抵抗到底’而实无抵抗的准备,高唱‘兼用外交’而实无外交的方针。天不能助那不自助之人,何况那无制裁实力的国联?”[2]“无人敢负外交的责任,事事推诿,日日拖延,就把整个东三省送在日本人手里。”[3]
对于这些评论,南京国民政府是当得起的。首先我们要知道日本侵华这件事的重要性。“九一八是我们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国难,也正是近百年中东亚史上最大的一个转关”[4],因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5]的口号层出不穷。《独立评论》亦有自己的声音:“但是国家大事,尤其在国难严重的时候……舆论所希冀的目标虽不错,而舆论所主张的方法,也不一定是对的,而且往往不合实际的形势。”[6]“我们的口号应该是宁为瓦全,不为玉碎!”[5]可见《独立评论》还是有其理智的一面,这与它更多关注国际形势有一定的关系。
当时,国际大环境是经济大萧条;北方的苏联正积极发展自己,尽量争取和平环境;英美两国的利益核心区不在此处,另外还存有祸水北引苏联的想法,因此都不会过分干涉日本的侵略行为。中日两国对照,也是日本军力明显强于中国,再加上国民政府此时又忙于内战,综合各方面因素,与日本血拼到底并不是理智的行为,但是又不能任其发展,毫无作为。
《独立评论》又给出了两种具体方针,第一种即“保存国家领土和行政的完整这是丝毫不可减少的最低限度。与日本和而能达此目的当然是和;不能呢,当然是战”。[7]“我国当前最急最要的事业,无疑的,是国家整个的现代化。”[8]总体来说就是主张直接与日本进行单独的谈判,以主权名义上的完整为前提,可以放弃一些经济上的利益,大力发展自身的实力,谋求长远的胜利。第二种方针,即“中国欲以一国力量抵抗日本侵略,自然是万无此力。不能不引他国力量相助。但他国力量适在此时不能东顾……中国若能于此时奋发对付强敌,对于世界人类之情感自必有大刺激。故此时必须有一种举动,其实行能转移世人耳目,增强国际间对于远东危机之注意力”。[9]第二种方针的主旨就是通过自己的顽强抵抗,拖住日本,吸引他国的注意,从而获得帮助。
上两种方针,第一种可行性不高,因为侵略者吃下的肉不会再轻易吐出来。东三省被抢占,想得到名义上的领土完整很难;再说,对方也不会看着你发展壮大,这不符合对方的利益。第二种方针,通过反抗,增加日本侵略的难度,增强国人的信心,增加国际上对中国的同情,增大列强对于日本军阀的压力,使得日本不得不进行谈判。这种互相促进的方式才是最有效的,日后的情形也证明了这一方针的正确性。就像丁文江所说的“日本的实力不是无限制的。我们唯一的生路是尽我们力量来抵抗”,“我们要生存,还得要靠国际的均势……只要我们肯牺牲,有牺牲的办法,得到牺牲的成绩,我们不怕没有人援助的”。[10]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虽然《独立评论》的文人们知道日本是不会撤退的,侵略不会轻易结束,但是依然存在一定的幻想。胡适说:“可以断言:中国民族还是不会屈服的,中国民族排日仇日的心理只有一日深似一日。”“但这一个仇恨最烈最深的时候,也许正是心理转变最容易的时候。九世之仇,百年之友,都在这一点觉悟与不觉悟的关头上。”[11]胡适幻想日本能够主动撤退,能够忏悔。但是日本会忏悔吗?日本外相内田在第六十三届议会上作长篇的外交演说,“远东国际关系恶化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中国的混乱状态和排外的革命外交政策;‘九一八’的事变是日本的自卫的行动。”[12]
很明显,日本是不会忏悔的。其实“九一八”事变一开始,我们就应该知道,日本法西斯既然开始就不会停止。为了摆脱国内的经济危机,发动战争,转嫁危机,是最好的办法。何况欧洲列强此时也正经历着同样的经济危机,另外还伴随着欧洲的战争危机,此时,欧美列强是不会插手中国东北的。更何况,日本侵略东北主要影响着俄国的利益,对欧美列强来说,这绝对是个好消息。若想列强真的紧张,“东北问题之国际形势……必待英法美三国有相当的一致立场时方有开展”。[13]
对于日本,胡适等人还是缺乏真正的深刻认识。作为日本军国主义的代表,日本陆相荒木曾有过一句话表明他们的政策:“若遇任何阻碍,我们应该不惜用武力排除。”日本政府、媒体成天喊着“共存共荣的口号”,但是,《独立评论》的文人们最终还是明白了“在日本心目中口号只是口号,日本所企图的仍是一个独存独荣,成吉思汗式的大日本帝国”,“至于能干涉这个局面的列强,纵有这个意思,也要等到中国沉沦到十八层地狱的煤窑底下,才肯着手。这不但是各国自谋当然如此,下手太早,又怕中国忘恩也”。[14]
我们和日本交往也不是一两天了,它是否会忏悔,从政府到国民都应该很清楚,《独立评论》的笔者们当然也应该清楚,因此文人们的幻想肯定行不通。
国联从“九一八”事变后就开始介入此次事件,可是由于中日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结果无力解决。因此,时间就在双方的延宕中流逝,直到李顿调查团报告书的发布,才走出了实质的一步。对于报告书,胡适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这是“一个代表世界公论的报告”。不仅如此,对于调查报告书建议东三省的部分自治,胡适认为“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反对的理由”。他还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调查团的五位团员之中,三位是从联邦国家来的,大概他们都假定中国的政治制度的演变总免不了要经过一种联邦式的统一国家。他们想象中的东三省自治政府也不过是联省政府之下的一个自治省。”对于报告书建议解除东三省武装的问题,胡适是赞成东三省解除武装的,因为“二十万的大兵守不住这块疆土,武装的实力在守土上究竟有何效用?所以为地方的安全计”[15],解除武装是对的。胡适的这些意见,看似都是非常理性的分析,即他认为调查团将日本的行为定性为非法,认为允许东三省的自治,保持明面上的统一都是合理的,对中方有利的,可是他并没有意识到日本的侵略早已经为世人所公认,可谓证据确凿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让东三省自治,允许外国顾问的引入,这就是日本方面所期盼的。在胡适看来,东三省被日本控制已经既成事实,保持明面上的统一,已经是中方可以获得的最好的结果。另外,对于赞成解除武装,恐怕更多应该是胡适一时的气话,是他对不抵抗政策的抗议和讽刺。
跟胡适意见不同的也大有人在,孟真称报告书“为含糊之杰作”。“一面要顾到现在的事实,一面要顾到国联立场之面子及下台问题……焉得不含糊呢?”[16]对于“含糊”,他又作了更进一步的解释,“这篇大作中把日本中国的意见几乎都分别轻重容纳了……这真敷衍到了好笑的程度。”[16]看到这样的报告书,孟真表达更多的是无奈,是愤恨,“国联报告书之弄到如此不上不下之地位者……其大因是国联碰到一个极明显极爆裂的破坏盟约以及巴黎公约华府九国公约之事件,而又无力支持其地位……至于李顿诸君……我们不应该责备!责备自己,另求出路罢!”[16]跟胡适持不同意见的人,大多对报告书表现出一种遗憾的态度,认为报告书并没有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只是对事实进行了描述,对于中日双方争论的焦点问题也只是敷衍了事,没有提出什么真正有用的建议。
在李顿报告书发布之后,国联对中日两国也提出了调解的方案。对于这次调解,胡适还是抱以悲观的态度,“除非日本有根本悔过的觉悟,这回的国联调解是必定失败的。我们爱护国联的人,只希望国联这回的失败是一种光荣的失败。”所谓光荣的失败者,胡适的解释是,希望国联宣布此次调解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日本,否认满洲国的合法性,申明日本破坏国联盟约。果如胡适和大家所想的那样,“日本政府不但不肯接受调解的原案,并且不肯接受国联让步的新案”。[17]调解最终还是失败了。
最后国联通过了十九国特委会的报告书与建议案,日本也终于退出了国联。可能胡适还想博得一些国际上的同情,他对国联的工作做了一些总结,认为国联在这段时间有三大贡献,即“这个问题所以成为一个全世界的大问题,使侵略者不能不有所瞻望顾忌,这是国联的第一贡献……这个报告书的公布使得此次争执的真是非大白于全世界,这是国联的第二贡献……国联通过了十九国特委会的报告书与建议案……这种判断使日本成为全世界道德的贬议之下的大罪人,这是国联的第三贡献”。另外,“我们不应该抛弃国联……平心论之,国联在这一年半之中对中日冲突案的努力是值得我们全国人民的深刻的感谢的……我们至少的限度的义务是必须做一个忠实的国联会员国”。国联的调解算是告一段落了,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我们现在至少要有这样的信心:现在全世界的正义的赞助是在我们的方面,全世界的道德的贬义是在我们的敌人的头上,我们的最后的胜利是丝毫无可疑的!”[18]胡适的这些言辞只能是安慰自己的言语罢了。其实《独立评论》的文人们也都了解国联的性质,知道国联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约束力,即使提出有利于中方的意见,也不会得到日方的认同,对国联的期望只能是一种幻想罢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争气。
“九一八”事变后,《独立评论》的知识分子们根据国家孱弱这一现状,提出在国联的监督和协调下直接和日本进行谈判这一主张,希望在不直接放弃主权的前提下,通过外交来解决中日问题。另外,他们还幻想日本能够在自我的良心发现中和外界压力之下做出让步。但是,所谓弱国无外交,国弱又怎么可能和日本进行平等的谈判呢?难道指望没有制裁能力的国联?另外,这些知识分子们期望通过让步换取时间,大力发展,争取实现国家的强盛,这一想法也是不现实的。《独立评论》代表了当时一大部分知识分子的意见,体现了当时国人对国家和国难的关注,但就当时的情况来说,可能过于理想化。贪婪的日本法西斯早就做好了侵略中国的准备,侵吞了的东北三省也不可能还给中国政府,当然日本人也不会看着中国发展壮大,纸老虎般的国联也不可能真正地帮助中国,一切的一切都还要靠中国人自己。但无论如何,《独立评论》的知识分子们的意见,对当时甚至现在还是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有一定的借鉴作用,他们这种关心国事的行为,相对于更多麻木的中国人来说仍然值得肯定。
[1]引言[N].独立评论,1932-05-22(1):2.
[2]适之.上海战事的结束[N].独立评论,1932-05-22(1):8.
[3]胡适.论对日外交方针[N].独立评论,1932-06-19(5):2.
[4]孟真.“九一八”一年了[N].独立评论,1932-09-18:2.
[5]丁文江.自杀[N].独立评论,1932-10-23:2.
[6]君达.舆论[N].独立评论,1932-10-30:7.
[7]蒋廷黻.参加国难会议之回顾[N].独立评论,1932-05-22(1):10.
[8]蒋廷黻.国联调查团所指的路[N].独立评论,1932-10-16:5.
[9]周炳琳.对日新方针与讨伐伪国[N].独立评论,1932-07-03(7):7.
[10]丁文江.假如我是蒋介石[N].独立评论,1933-01-15:2.
[11]胡适.日本人应该醒醒了[N].独立评论,1933-03-19:2.
[12]胡适.内田对世界的挑战[N].独立评论,1932-09-04:2.
[13]孟真.这次的国联大会[N].独立评论,1932-12-18:4.
[14]顽.荒木政策与我们的态度[N].独立评论,1932-08-28:5.
[15]胡适.一个代表世界公论的报告[N].独立评论,1932-10-09:2.
[16]孟真.国联调查团报告一瞥[N].独立评论,1932-10-16:2.
[17]胡适.国联调解的前途[N].独立评论,1933-01-22:2.
[18]胡适.我们可以等候五十年![N].独立评论,1933-04-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