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是”字句的句法功能及英译探讨——以鲁迅短篇小说和国家领导人演讲稿为研究案例

胡梅红，唐灵感

（常熟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一、“是”的句法功能

“是”是判断动词或判断词，在语义上静态性强，没有形态变化，也不能充当粘附性助词，故形态上具有单一性。“是”字在句法上相当于英语中的系词（Copula），但与系词有很大的差别。“是”可构成多种汉语句子，在句法功能上具有多样性。刘宓庆［1］218-222认为，“是一个不以形态变化而以语序来实现其功能的功能性实义动词”，其句法功能主要有五种：（1）表示等同，如“广东的省会是广州”；（2）表示类属，如“雾是一种自然现象”；（3）表示特征（包括比喻表示法），如“这孩子是双眼皮”（表示特征）、“爱情是充满波涛的海洋”（比喻表示法）；（4）表示存现，如“教室前面全是菊花”；（5）表示一种直观的表象或结果，如“那年月，有钱人是天天过年。”

除了以上五种，黄伯荣、廖序东［2］14-15认为“是”放在主语宾语之间还可以表示：（6）表示事物的质料，如“这茶盘是景泰蓝”；（7）表示事物的情况，如“这一年，人家是丰年，我是歉年”；（8）“是”作为副词用于动词、形容词前，相当于“的确、确实”的意思，如“今天是很冷”。

陈宏薇［3］226在探讨“是”字句的翻译时根据“是”的意义将“是”字句分为11种，其前五种与刘宓庆的五种主要句法功能相同；另外，“是”放在动词、形容词前表示有所肯定或有所否定，以加强句子的语意，则同以上第（8）种；其余五种则为：（9）“是”与“的”字构成“是……的”句型，表示强调意义或被动；（10）“是”与“究竟”、“就”、“竟”、“总 ”、“都”等构成“ 究竟是……”、“就是……”、“竟是……”、“总是……”、“都是……”等表示强调结构；（11）表示让步，如“这件羊毛衫好是好，可就是太贵”；（12）“是”字前后用词相同，表示区别，如“小孩就是小孩，别充大人。”（13）表示凡是，如“是人，就会犯错误。”

二、汉语“是”字句在鲁迅短篇小说和国家领导人演讲中的使用情况及其英译

我们以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孔乙己》和《药》［4］以及温家宝总理在澳大利亚总理霍华德举行的欢迎宴会上的讲话《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促进世界和平与繁荣》［5］、唐家璇首席委员《在第五届中日友好21世纪委员会首次会议开幕式上的基调报告》［6］为例，通过摘取所选文本中的汉语“是”字句，首先对八种较为常用的汉语“是”字句在小说和演讲稿中的分布作了数据统计（详见表1）。其中，“是”字句表示列举，是本文研究的新发现。

（一）短篇小说中的“是”字句及其英译

根据表1的统计数据，“是”字句在《孔乙己》和《药》中共有51句。其中，表示“强调结构”为20句，占39%；表示“强调意义”10句，占20%；表示“直观表象或结果”9句，占18%；表示特征（包括比喻表示法）4句，占8%；表示“类属”和“存现”各3句，各约占6%；表示“列举”和“等同”各一句，约占2%。汉语“是”在不同的句子中的英译各不相同，以下讨论前五种在两篇小说中出现比率较多的“是”字句所表达的不同语义及其英译。

1.表示强调结构

汉语“是”字若与“究竟”、“就”、“竟”、“总”、“都”等构成“究竟是……”、“就是……”、“竟是……”、“总是……”、“都是……”等表示强调结构，即前述第十种句法功能。我们在20句中摘选以下4句，发现此种“是”字句英译各不相同：

（1）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孔乙己》）［4］38-39

He used so many archaisms in his speech that half of it was barely intelligible.

（2）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孔乙己》）［4］42-43

In our tavern，though，he was a model customer who never failed to pay up.

（3）“康大叔 ——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药》）［4］66-67

“Mr.Kang，I heard the criminal executed today came from the Xia family.Who was it?And why was he executed?”

（4）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药》）［4］76-77

A faint，tremulous sound vibrated in the air，then faded and died away.All around was deathly still.

例（1）中，“总是”后面是“满口之乎者也”，英文就用“so many”作为定义来修饰“archaisms in his speech”，在整个句子中起到了强调作用；例（2）中用“never”来强调“failed to pay up”（“不拖欠”）；例（3）则用了问句，并用被动句把上文隐含的意义揭示出来：“And why was he executed?”（意为“为何犯人被处决？”）；例（4）最为普通，用“All around”作为强调，用“was”连接表语“deathly still”，组成完整句子。

2.“是……的”表示强调意义或被动

汉语“是……的”可以表示强调意义或被动，在这两篇小说中均表示“强调意义”。虽然表示的意义相同，但英文译法每句都不一样：

（5）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孔乙己》）［4］42-43

At such times I could join in the laughter with no danger of a dressing-down from my boss.

（6）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孔乙己》）［4］36-37

The layout of Luzhen’s taverns is unique.In each，facing you as you enter，is a bar in the shape of a carpenter’s square where hot water is kept ready for warming rice wine.

例（5）和例（6）都利用词汇来强调意义，例（5）的语义强调包含在“with no danger of”；例（6）则用“unique”表示“独一无二”来强调“不同”之意。

3.表示直观表象或结果

“是”字句的第五种句法功能，经常出现在口语体中，谓语通常是说话者的某种直观判断或描写，在小说中运用较多，或是叙说者对事物或人物的直观判断，或是人物心理活动描写，或是人物对话。这类“是”子句“在语义上都具有很强的静态描写性”。［4］223

表1 “是”字句在小说与演讲稿中的用例统计

（7）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孔乙己》）［4］46-47

This time he was fool enough to steal from Mr Ding，the provincial grade scholar.

（8）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孔乙己》）［4］46-47

That was how Kong Yiji contributed to our enjoyment，but we got along all right without him too.

（9）“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药》）［4］60-61

“Smells good！What are you eating?”The hunchback had arrived.

例（7）是对孔乙己心理活动的描写，例（8）是别人对孔乙己的直观判断，例（9）引出说话的人物。例（9）英译文中用了动词“had arrived”，其它二例也是用较为静态的英语系词来翻译的，保留了原文的风格。

4.表示特征（包括比喻表示法）

这类“是”字句的系补成分往往是对主语的部分或最突出的特征进行描写，包括比喻表达方式，此类“是”字句不具备可逆性，如：

（10）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孔乙己》）［4］38-39

Our boss was a grim-faced man，nor were the customers much pleasanter，which made the atmosphere a gloomy one.The only times when there was any laughter were when Kong Yiji came to the tavern.That is why I remember him.

（11）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药》）［4］72-73

Another woman came down the path，grey-haired and in rags.She was carrying an old，round，red-lacquered basket with a string of paper money hanging from it，she walked haltingly.

（12）“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药》）［4］68-69

“Red-eye is a good boxer.Those slaps must have hurt！”The hunchback in the corner by the wall exulted.

例（10）和（11）都是对作为主语的人物的外貌描写，例（12）是对人物的特征描写

5.表示存现

表示存现的“是”字句，“是”字前一般是表示地点或时间的主语，这个“是”字是不能省略掉的。

（13）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孔乙己》）［4］46-67

One day，shortly before the Mid-Autumn Festival I think it was，my boss who was slowly making out his accounts took down the tally-board.“Kong Yiji hasn’t shown up for a long time，”he remarked suddenly.

（14）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药》）［4］72-73

Left of the path，executed criminals or those who had died of neglect in prison were buried.Right of the path were paupers’graves.

例（13）表示“时间”，例（14）是表示“地点”。两例英译都采用介词短语，分别表示时间和地点，这是符合英文的习惯用法。

6.表示类属

汉语“是”字句表示“类属”关系，即“主语的所指属于谓语所指的一部分”［1］220，这类“是”字句英译的语义基本可以与汉语对应，这在小说和演讲中都很常见，如例（15）和例（16）都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

（15）“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药》）［4］52-53

“Are you going now，Dad?”queried an old woman's voice.

（16）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块官地。（《药》）［4］70-71

Originally，the land adjacent to the city wall outside the West Gate had been public land.

（二）演讲中的“是”字句及其英译

温家宝和唐家璇的演讲稿中共有“是”字句38句，其中表示“被动或强调”的6句，约占16%；表示“列举”和“等同”的各9句，各占24%；表示“类属”11句，占28%；表示“事物的情况”3句，占8%。

1.表示“等同”

汉语“是”字句表示“等同”关系，“是”字前后的句子成分位置可以互换，即有可逆性，如“中国的首都是北京”，也可以是“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在译成英语时，这种可逆性不可随意运用，汉译英要遵循英文造句的基本原则，避免“头重脚轻”：英文句子的信息中心应在句子的后半部分。

（17）目前，中国是澳大利亚最大的留学生来源国和增长速度最快的海外游客来源国。［5］4

China is now the largest source country of overseas students to Australia and the number of Chinese tourists to Australia is growing faster than any other country.

（18）在我四十七年多的外交生涯中，日本是与我渊源最深的国家。［6］1

In my diplomatic career of more than 47 years，I have been involved with Japan more than any other country.

（19）在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两国人民友好交往，形成了中日友好的历史传统，这是中日关系发展得天独厚的宝贵财富。［6］2

The friendly contacts between Chinese and Japanese people in the last two millennia and more have established a time-honored tradition of friendship between our two nations.This is a unique and invaluable asset to the growth of our relations.

例（17）的英译，不可以把“is”前后的句子成分的位置互换，以避免句子结尾处仅一个字“China”；例（18）的英译文，重新确立主语为“I”；例（19）则把汉语的一个长句，分译为英文的两个句子，第二个英译句从形式与意义均与汉语最后的小句吻合。

2.表示“类属”

例（15）和例（16）都是“部分”和“整体”的关系，例（20）、（21）也是如此，“是”字前后是“部分”和“整体”的关系，即“类属”关系；例（22）的主谓则是“整体”（“国内需求”）与“部分”（“消费对经济增长点拉动作用”）的关系，“是”字通常与“特别”连用。例（20）、（21）和例（22）的英译，虽说应用了三种不同句型，但在形式和语义上基本与汉语保持一致。

（20）人口多，生产力不发达，发展不平衡，是中国的基本国情。［5］4

A big population，low productivity and unbalanced regional development：these are the basic features of China’s national conditions.

（21）中国坚定地维护世界和平，是国际体系的参与者、维护者和建设者。［5］3

China strives to safeguard global peace，and is actively involved in preserving and building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22）两年来，国内需求特别是消费对经济增长点拉动作用持续增强。［7］2

In the past two years，domestic demand，consumption in particular，has played an increasingly strong role in driving economic growth.

3.表示“被动”

汉语“是……的”可以表示强调意义或被动，在上述两篇小说中均表示“强调意义”。下例（23）［5］2中则表示被动意义，英文用被动语态，这在同类文体的文章中经常出现；汉语“是”字句构成了排比句型，英译文也保留了排比句型。

（23）

第一，这是由中国历史文化传统所决定的。中华民族历来讲信修睦、崇尚和平。

First，this is determined by China’s history and cultural traditions.

第二，这是由中国自身发展需要所决定的。

Second，this is determined by China’s need for development.

第三，这是由当今世界发展潮流所决定的。

Third，this is dictated by the global trends.

4.表示“列举”

汉语“是”字句可以表示“列举”，这是以前的研究中没有提到过的。我们在唐家璇的演讲中发现汉语“是”字句表示“列举”有两种不同的使用情况：

第一，“是”字句作为4个自然小节开始的第一句，起到了引出话题的句法功能，如下例（24）［6］2；第二，如下例（25）［6］4，在同一小节中，连续使用4个“是”字句作为列举。在这两种情况中，相同的是，所用句子结构都是一样的，即第一种情况，在汉语“是”字后都用了偏正词组；第二种情况，在“是”字后面的汉语句子中汉语用动词较多。例（24）的英译用了名词词组，例（25）则用了英语动词的祈使句式。

（24）

一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新局面。

First，the new situation in China's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二是日本国内形势的新发展。

Second，the new developments in Japan's domestic situation.

三是亚洲一体化建设的新时代。

Third，the new era of Asian integration.

四是后金融危机时代经济发展的新潮流。

Fourth，the latest economic trends in the post-crisis era.

（25）

一是将区域金融合作不断推向深入，打造金融安全网络，增强本地区防范和应对金融危机的能力。

First，deepen regional financial cooperation，put in place a financial security network and strengthen Asia’s ability to head off and counter financial crisis.

二是加快亚洲债券市场建设，为亚洲的长远发展提供金融支持。

Second，speed up the building of Asian bond market and provide financial support for the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Asia.

三是将共同参与湄公河次区域开发作为在亚洲合作的突破口，共同推进亚洲基础设施网络化建设。

Third，integrate the infrastructure networks in Asia，starting with the opportunity created by our joint participation in the Mekong sub-regional development.

……

三、结 语

根据本文的研究，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第一，在现代短篇小说和国家领导人的讲稿中，不同句法功能和语义的汉语“是”字句的分布是有所不同的；第二，汉语“是”字句在演讲中，还可以表示“列举”；第三，汉语“是”字句的英译必须兼顾表意和构句的双重需要，既要考虑英译文的语义是否能传达原文意义，又要考虑译文的遣词造句是否符合英语语法规范、习惯的词语搭配以及词语间的逻辑关联和修辞效果。

［1］刘宓庆.新编汉英对比与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6.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3］陈宏薇.汉英翻译基础［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4］刘春英，余冰清.鲁迅小说选［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

［5］温家宝.China on the Path of Peaceful Development for World Peace and Prosperity［J］.Beijing Review，2006（20）：1-5.

［6］唐家璇.Keynote Speech at the Opening Session of the First Meeting of the Fifth China-Japan Friendship Committee for the 21stCentury［J］.Beijing Review，2010（35）：1-4.

［7］温家宝.Consolidate the Upward Momentum and Promote Sustained Growth［J］.Beijing Review，2010（3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