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与“有”之哲学内涵辨析

2011-04-01 15:03潘惠香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1年7期
关键词:西方哲学哲学史存在

潘惠香

(浙江工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杭州 310018)

“存在”与“有”之哲学内涵辨析

潘惠香

(浙江工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杭州 310018)

纵观西方哲学的核心范畴“存在”(英文译为Being)的历史嬗变,其实并不具有“有”(实有、存有)之义。“有”(实有、存有)只是一个日常用语,不是任何哲学观点的表达,不具有哲学意义和功能,故不能把“存在”范畴等同于非哲学范畴的“有”。

Being;“存在”;“有”;哲学范畴

关于西方哲学的核心范畴“存在”(英文译为Being),哲学界争议颇多,尤其是从20世纪末21世纪初以来,有不少学者从翻译的角度研究,认为Being既可以翻译为“存在”,也可以翻译为“有”,并认为“存在”与“有”同义。那么,从哲学的角度来考察,“有”是哲学范畴吗?“存在”与“有”等同吗?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必须从西方哲学史入手考察。

一、对“存在”范畴的哲学史考察

“存在”这个哲学范畴始于古希腊哲学。早期希腊的哲学家们在探究世界的始基问题时,由水、土、火、气等具体的物质形态开始,经过毕达哥拉斯派的数,到巴门尼德那儿归结为“存在”(英文译为Being)。在巴门尼德的著作残篇中,他说:“存在者不是产生出来的,也不能消灭,因为它是完全的、不动的、无止境的。它既非过去存在,亦非将来存在,因为它整个在现在,是个连续的一。”[1]32对于巴门尼德所说的“存在”,古希腊哲学家希波克里特认为,“巴门尼德假设‘一’是全,是不动的,非产生的,圆形的——他也没有超出一般人的意见,说火和土是万物之始基,土是质料的,火是原因和方式。”[2]145从希波克里特的评论可以看出,巴门尼德所说的“存在”就是万物的始基,其特征是永恒的不生不灭的、连续的不可分的、不变动的、形如球体。

阿那克萨戈拉的“种子论”认为,种子是万物的本原,“结合物中包含着很多各式各样的东西,即万物的种子,带有各种形状、颜色和气味。人就是由这些种子组合而成的,其他具有灵魂的生物也是这样。”[3]38恩培多克勒的“四根说”认为,火、水、土、气这四大元素是万事万物的本原,“因为从这些元素中生出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事物,生出树木和男人女人,飞禽走兽和水里的鱼,以至常生不死的尊神。”[4]44“这四大元素是势均力敌的,但是各有各的不同职务,各有各的特殊本性,在时间的流转中轮流占据上风。在元素以外没有什么东西产生,元素也不消灭。”[4]43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则认为,“一切事物的本原是原子和虚空,别的说法都只是意见。世界有无数个,它们是有生有灭的。没有一样东西是从无中来的,也没有一样东西在毁灭之后归于无。原子在大小和数量上都是无限的,它们在宇宙中处于漩涡运动之中,因此形成各种复合物:火、水、气、土。这些东西其实是某些原子集合而成的;原子由于坚固,是既不能毁灭也不能改变的。”[5]47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无论“种子”、四大元素,还是“原子”都是不生不灭不变的,其本质与巴门尼德的“存在”一样,都是世界“始基”。

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也可以看到“存在”的影子。“一个东西之所以能够存在,只是由于‘分有’它所‘分有’的那个实体(即理念——编者注),别无其他办法;因此你认为两个之所以存在,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由于分有了‘二’,事物要成为两个,就必须分有‘二’,要成为一个,就必须分有‘一’。”[6]74他认为事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分有了理念,理念是事物存在的原因。理念是单一、不变的、纯粹的、永恒的。理念是感觉不到的,只能由思想掌握。正如柏拉图所说:“人应当通过理性,把纷然杂陈的感官知觉集纳成一个统一体,从而认识理念。”[6]75

亚里士多德也研究存在,他的第一哲学《形而上学》就是研究存在的学说。在《形而上学》一书中,亚里士多德明确指出“有一门学问,专门研究‘有’(即存在)本身,以及‘有’凭本性具有的各种属性。这门学问与所谓特殊科学不同,因为那些科学没有一个是一般地讨论‘有’本身的。”[7]122究竟什么是“有”(存在)?亚里士多德说,“有”(存在)在多种意义上被言说。“我们可以在好多意义上说一件东西‘有’,但是一切‘有’的东西都与一个中心点发生关系;这个中心点是一种确定的东西,说它‘有’是毫无歧义的。”[7]123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有”(存在)即实体,具有确定性和本原性,并非一般意义的“有”(实有、存有之意)。

中世纪,对“存在”这一哲学概念的理解与上帝相关,在“万物为上帝所创造”这一信念的影响下,托马斯·阿奎那在《神学大全》中论证了上帝的存在。阿奎那说:“上帝的存在,可以从五方面证明:首先从事物的运动或变化方面论证。”[8]261阿奎那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运动,运动总是被其他事物推动的。那么,谁是第一推动力?阿奎那认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第一推动者就是上帝。”[8]262其次,阿奎那还“从动力因的性质来讨论上帝的存在”[8]262。他认为在现实的世界中,有一个动力因的秩序存在,而最初的动力因就是上帝。“有一个最初的动力因,乃是必然的。这个最初的动力因,大家都称为上帝。”[8]262第三,阿奎那“从可能和必然性来论证上帝的存在”[8]262。他认为世界上的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其必然性,而上帝就是使其他事物产生必然性的存在。正如他所说:“我们不能不承认有某一东西:它自身就具有自己的必然性,而不是有赖于其他事物得到必然性,不但如此,它还使其他事物得到它们的必然性。这某一东西,一切人都说它是上帝。”[8]263第四,阿奎那“从事物中发现的真实性的等级论证上帝的存在”[8]263。他认为,“世界上必然有一种东西作为世界上一切事物得以存在和具有良好以及其他完美性的原因。我们称这种原因为上帝。”[8]263最后,阿奎那“从世界的秩序(或目的因)来论证上帝的存在”[8]263。

近代以来,康德秉承西方哲学关于“存在”的历史,从认识论的角度研究存在,前所未有地提出:“存在”不是实在的谓词,只是一个判断系词。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说:“存在显然不是一个实在(或译现实)的谓词,即,它不是关于某种能够被添加到某事物的概念上去的东西的一个概念。它只是对于某一事物的确定状态或境界状态,或者对于某些自在的规定本身的断定。在逻辑用法中,它不过是一个判断的系词。”[9]598康德对存在问题的解答不同于传统的理解,他几乎掏空了传统存在论所理解的存在的一切内容。

此后,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则对传统存在论提出质疑和否定。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认为,自古希腊以来,人们就已经混淆了“存在”与“存在者”,所追问的不是“存在”,而是“存在者”;回答的又不是存在者怎样,而是存在者是什么。存在究竟是什么?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这个概念是不可定义的。”[10]5“存在既不能用定义方法从更高的概念导出,又不能由较低的概念来表现。”[10]5海德格尔的本体论就是要从“存在”出发,不仅追问“世界”怎样“存在”,而且追问“存在意义”。“在对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任何行止中,在对存在者之为存在者的任何存在中,都先天地有个谜。我们向来已生活在一种存在之领会中,而同时,存在的意义却隐藏在晦暗中,这就证明了重提存在意义问题是完全必要的。”[10]5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海德格尔说,存在总是某种存在者的存在,也就是说,存在的意义必须通过某个特殊的存在者的存在方式来追问,“就是要从存在者身上逼问出它的存在来。”[10]8这个特殊的存在者就是我们自己向来所是的存在者“此在”[10]9(即人本身)。由此可见,在海德格尔那里,“存在”既不是一个事实概念(如存在者),也不是一个虚空概念(如系词),而是一个意义概念。

恩格斯避开讨论“存在”是什么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转而从世界的统一性问题出发来探讨存在的意义。他指出:“世界的统一性并不在于它的存在,在我们的视野范围之外,存在甚至完全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世界的真正的统一性是在于它的物质性。”[11]83恩格斯认为世界的一切存在都具有物质性,这种物质性独立于我们的感觉之外,并能够被我们的感觉所感知,因而他把存在看作是物质的同义语。

二、“有”(实有、存有)并非哲学范畴

纵观“存在”(Being)范畴的历史嬗变可以看出,“存在”并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有”(实有、存有),“有”(实有、存有)本身并不能作为一个哲学范畴来使用。为什么?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分析。

第一,哲学不研究世界是否“有”(实有、存有)的问题。因为世界是否“有”(实有、存有)不是一个哲学问题,哲学家不会否认世界的“有”(实有、存有),他们都是以肯定世界的“有”(实有、存有)为前提进行哲学研究的。从逻辑上说,哲学既然是关于世界观的理论体系,是对世界的一般本质的看法,那么肯定世界的“有”(实有、存有)是必然的。因为没有世界何来世界观?所以,哲学研究是以肯定世界的“有”(实有、存有)为前提的。

从哲学的基本内容来说,就一般世界观而言,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世界的本原问题,二是世界的发展问题,三是世界的可知性问题。这三个问题也可以表述为:存在是什么?怎样存在?存在是否可知?这三个问题都是以“有”(实有、存有)为前提,没有一个不是承认世界是“有”(实有、存有)的。

从哲学的起源来说,哲学不是从研究世界是否“有”(实有、存有)开始,而是从研究“有”(实有、存有)是什么开始。哲学不是自人类开始就出现,而是人类思维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人类不能区分自己的思想和外部世界,不能思考自己的思维同外部世界的关系,因而那时人类并没有哲学思维。一旦人类把世界区分为主观世界和外部世界并能够研究二者的关系,研究世界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最初的哲学思维就产生了。正如恩格斯在谈到哲学基本问题的起源时所说:“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构造,并且受梦中的影像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活动。从这个时候起,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11]219由此可见,哲学不是从思考世界是否“有”(实有、存有)开始,而是从思考“有”(实有、存有)是什么开始的。

从哲学史来看,所有的哲学都是以肯定世界的“有”(实有、存有)为前提而研究的。从本原观看,哲学分为两大派别: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动摇于二者之间的还有二元论。唯物主义肯定世界是物质的世界,外部世界不依赖于主观世界而“有”(实有、存有)。唯心主义认为世界是精神的世界,外部世界是精神的产物。可见,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区别并不在于是否承认世界的“有”(实有、存有),而在于对世界本原即存在是什么的看法不同而已。二元论哲学也不否认世界的“有”(实有、存有),而是承认有两个独立的世界“有”(实有、存有)。从发展观看,哲学分为辩证哲学和形而上学哲学两大派别。这两大派别的区分在于对世界“有”(实有、存有)状态的看法不同,前者认为世界处于普遍联系和永恒的运动、变化之中,世界的运动和变化有自身的规律。而后者则或者否认普遍联系,或者否认运动、变化和发展的规律性等。可见,这两派都不否认世界的“有”(实有、存有)。从认识观看,哲学可分为可知论哲学和不可知论哲学。可知论哲学承认世界的“有”(实有、存有),并认为客观世界可以认识。而不可知论虽然认为客观世界不可认识,但不否认作为感觉的世界的“有”(实有、存有)。由此可知,哲学史上的所有派别和哲学家都不研究世界是否“有”(实有、存有)的问题,所以世界是否“有”(实有、存有)是一个虚假的问题。

第二,“有”(实有、存有)这个范畴不仅不能提出哲学问题,而且不具有哲学意义。任何一个哲学范畴都必须表达一定的哲学观点。例如物质这个范畴,就表示“不依赖于意识的客观实在”;意识这个范畴则表示“人脑的属性、客观存在在人脑中的反映”。而“有”(实有、存有)这个范畴,就不能成为一个哲学范畴,因为唯物主义承认有物质,唯心主义也认为有精神,“有”(实有、存有)是一个表达日常语言行为的词,它不能表达区别不同派别的观点,所以没有哲学意义和哲学功能。

第三,如果把“有”(实有、存有)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范畴,会引起理论上的混乱。首先,从哲学的基本问题是什么这个问题开始分析。恩格斯认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基本问题,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把哲学区分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派别。如果把思维和存在的存在当成是一般的“有”,那思维和存在的关系就变成是个别(思维是个别的有)和一般(存在是一般的有)的关系。回答这种关系就不可能区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这两大派别了。其次,从世界统一于什么这个问题来分析。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说:“当我们说到存在,并且仅仅说到存在的时候,统一性只能在于:我们所说的一切对象是存在的、实有的。它们被包含在这种存在的统一性中,而不在任何别的统一性中。”[11]82恩格斯这里所说的“存在”就是“有”(实有、存有)的意思。但是,恩格斯反对“世界统一于存在(有)”这种说法。他说:“虽然世界的存在(有)是它的统一性的前提,因为世界必须先存在(有),然后才能够是统一的,但是世界的统一性并不在于它的存在(有)。……世界的真正统一性在于它的物质性。”[11]83恩格斯认为,世界的统一性并不在于它的存在(有),也就是说“世界统一于存在(有)”这个说法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世界本来就是有的,说“世界统一于存在(有)”那是同义反复。

综上所述,由“存在”(Being)范畴的历史演变过程可以看出,“存在”作为西方哲学的核心范畴在哲学史中并不具有“有”(实有、存有)之义。“有”(实有、存有)只是一个日常用语,其不能表达任何哲学观点,不具有哲学意义和功能。“存在”有哲学范畴意义上和日常意义上的二重含义,而“有”也有哲学范畴意义上和日常意义上的二重含义,对此要加以区别,从哲学范畴和理解角度看,作为日常意义上的“有”(实有、存有)与作为本原意义的“存在”不是等同的范畴。

[1]巴门尼德.论自然[M]//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2]叶秀山.前苏格拉底哲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3]阿那克萨戈拉.论自然[M]//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4]恩培多克勒.论自然[M]//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5]第欧根尼·拉尔修.著名哲学家的生平和学说[M]//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6]柏拉图.斐多[M]//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7]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8]托马斯·阿奎那.神学大全[M]//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

[9]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韦卓民,译.湖北:华中师大出版社,2000.

[10]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Being and Having in Western Philosophy

PAN Hui-xiang
(College of Marxism,Zhejiang University of Industry and Commerce,Hangzhou 310018,China)

Studying the history of“Being”of the western philosophy key category I found it didn’t have“Actually has”meaning.I think it is unreasonable to regard“Being”as“have”,because“have”is nota philosophy category and does nothave philosophicalmeaning and function,butonly a Day-to-day language.

Being;“existence”;“have”;Philosophical concept

B014

A

1008-2794(2011)07-0021-04

(责任编辑:徐震)

2011-03-10

潘惠香(1979—),女,广西贵港人,浙江工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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