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日报传媒集团 戴建伟
“自我”的挣扎
——浅析“芙蓉姐姐现象”所蕴含的社会意识形态
贵阳日报传媒集团 戴建伟
“芙蓉姐姐”之所以能够突破“文化工业”的话语霸权,以另类的执著而声名鹊起,在于它代表了转型社会中人的精神家园在“偶像文化”的重压之下,对于张扬“自我”的向往和认同,是互联网将传播推进到“个性化时代”的一个必然现象和产物。没有互联网这样的现代信息传播形态,就不可能有“芙蓉姐姐”对于“偶像文化”的突围。
大众文化 意识形态 美学
2010年上半年国内影艺界最“雷”人的新闻,莫过于芙蓉姐姐“触电”——在这位网络红人的处女作《A面B面》首映造势会上,从不吝啬炫耀的芙蓉姐姐,不仅以一身“豹纹”装“雷”倒了现场观众,更以“我就是徐静蕾的票房终结者”、“我要冲进奥斯卡”等豪言“雷”倒了圈内圈外的舆论。据说,抢在“五一”黄金档高调上映的《A面B面》果然了得,无论是票房还是网络关注度都超乎想象。
其实,芙蓉姐姐自从进入公众视野之初,就不愧是一个“焦点”制造者:2005年,她以平淡无奇的容貌和臃肿乏味的体态,顽强地在被视为精英文化核心的名校网中(准确说是在清华、北大的BBS上),不断张贴大量轧不出半丝精英文化“油水”的“S型性感写真”和近乎偏执的自恋文字,竟匪夷所思地成为席卷全国“网络明星”。一度创出5000人同时在网等待其“写真”发布,以及高达124万的“百度”搜索结果等“壮观景象”;2009年“芙蓉网”荣膺“中国互联网经济领袖论坛最具影响力个人网站”[1]……
一个在才、色等各方面,都与传统标准和现代偶像大异其趣的女性,何以能打破传媒霸权、冲破海量信息的淹没,迅速形成让文化界和产业界都大跌眼镜的流行文化现象?在其背后,又透射出什么样的历史文化背景?
对于“芙蓉姐姐现象”,不少人将之归结为猎奇心理下的“审丑”欲求。超级女声评委、正大唱片音乐总监胡吗个说:“看着别人出丑,自古有之,围观的人都是不怀好意的。”[2]尽管这种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支撑芙蓉姐姐走红的某些心理特征,却并不能解释芙蓉姐姐之“丑”何以能形成如此汹涌而持久的传播势头?客观说,芙蓉姐姐并不丑,其身上更多的是“邻家大姐”般的平庸,而非“丑”出特色刺激。芙蓉姐姐形象的冲击力,来源于其先天资质的平庸与自我认同的偏执之间所形成的“张力”——明明是只有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先天资质,却近乎偏执地自认为“我最漂亮”,并通过在网上发布大量芙蓉式的“S型性感写真”,强制性谋取大众认同;明明是“参加过四次高考、三次考研”都归于失败,注定终生与名校“无缘”,却偏偏一头扎进北大清华的网站,不断地在让人不敢恭维的“S型性感写真”上题字曰“我为北大自豪”、“我为清华自豪”;明明是自己从未受过一天艺术训练,却偏偏对展示自己拙劣的舞姿、包装自己的音乐专辑乐此不疲,甚至放言“所有超女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一个芙蓉。”[3]“ 如果由像我这样的天生的时尚宠儿来出演杜拉拉,肯定比徐静蕾演得好。”[4]
固然,无论是“看着别人出丑”,还是体现在芙蓉姐姐身上的这种“张力”,都不乏娱乐性因素。但“芙蓉姐姐”之所以能够在互联网语境下成为影响力巨大的流行文化现象,却一定有深层的意识形态原因。
因而,在“芙蓉姐姐现象”中,“审美”与“审丑”之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社会以如此巨大声势所证实的这种来自公众的审美偏好,究竟昭示了什么?
要揭示“芙蓉姐姐”的另类价值,首先必须将之置于正在加速从传统社会迈向现代社会、转型中的中国社会大背景下来认识。
以工业化和技术理性为特征的现代文明,一方面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物质满足,一方面又带来了人性的异化。在这种条件下,工业化和技术理性化了的物质,成为支撑包括精神生活在内的人类生活的基石;而在前现代社会中简单加工条件下所能得以保持的自然物的特征与内涵,面对工业化、技术化的“血盆大口”,只能被吞噬得荡然无存。工业化、技术化割断了人与自然的紧密联系,造成了个人与群体疏远化、人类与自然的疏远化以及当下存在于历史轨迹的疏远化。前现代社会那种个人完全服从于群体规范而得以保持的精神整一性,越来越在个人的主体性与群体规范的冲突和对抗中遗失。
在前现代社会那里,“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者从文本中获得的是作为“自我”的主体性认同;而在现代社会条件下,工业化和技术理性造成的是“一个哈姆雷特要占据千千万万人的心灵”的大众文化。在泛滥的时尚面前,人们“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泣”,仿佛只能在永不停息的物欲追逐中才能找到归属感;而人追逐时尚本身,不过是主体不断对充满了金属质感的,偶像化了的技术存在表示臣服的游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衣食住行到文化娱乐,毫无例外地都被一系列名牌、明星等等商业化的时尚和偶像所垄断,名牌的一款一式、明星的一言一行,甚至他们的体重、身高乃至一些私人嗜好,都成为现代人面对社会宣示时尚、确立归属的标志,成为现代人必须顶礼膜拜的精神霸权,成为“自我”精神的统治者、奴役者。
在强大的“偶像”面前,“自我”精神的空间被压迫得几乎失去了最后的领地,原本独立、自主、个性化的丰满鲜活的“自我”,被淹没于标准化的工业产品(包括文化工业产品)之中,遗失在精神家园碎片化过程之中,变成了马尔库赛等所言的“物欲”压力下奴性化的“单面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偶像”对于“自我”精神空间的压迫,是现代社会的重要特征,也是现代社会中人孤独与苦闷的根源之一。正是因此,尽管作为大众文化的“芙蓉姐姐”急遽走红并成为一种大众文化现象,并不排除有“猎奇”心理在发生作用,然而从深层意义上说,我们却能看见有一种来自“自我”的力量在挣扎。
如前所述,以“丑”出名的“芙蓉姐姐”并不算“美”,也并非真的“丑”到了某种境界——无论是就传统的标准还是从文化工业的造“星”标准而言都是如此,客观而言她身上更多的是相貌平平的“邻家大姐”的平庸之态。而这种看似个性全无的平庸,恰恰是最具大众性和普遍性、最能与普通人形成对应比照关系的“象征物”。它既构成了对传统“文质彬彬”美学标准的消解,也是对“工业文明”条件下以“视觉冲击”为特征的“眼球经济”的反拨,当然更超越乎那种“看别人出丑”的“猎奇心理”的猥琐趣味……
而当“芙蓉姐姐”以其独特的方式,为这种平庸赋予强烈执著的“自信”、“自恋”时,客观上是试图为一向备受轻视的平庸赋予一种能够挑战现实的审美价值能量;为在工业文明和时尚文化中只能仰视“偶像”的普通人,提供一种重新体认精神独立的“自我”的平视视角,成为对异己美的反叛。
张扬普通人的“平庸”,以挑战异己的美的“偶像”;
用近乎偏执的“自恋”,以挑战异己的美的“标准”。
在这里,“芙蓉姐姐”解构了“偶像”,以作为普通人“自我”的“象征物”的平庸,将被文化工业偶像化的美推及到一个包括所有普通人的广大范围;而“自恋”则又进一步把普通人的“平庸”提升到“偶像”的高度,成为以“反偶像文化”张扬个性“自我”的反叛檄文。
以他人的标准为美,不如以自己的标准为美;
欣赏他人的美丽,不如欣赏自己的美丽;
崇拜异己的“偶像”,不如将“自我”张扬成为偶像……
一句话,要由面向外界寻求美,变为对“自我”美的肯定。因而,尽管“芙蓉姐姐”的方式颇显另类,然而她能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说到底是迅速迈向工业文明的当代中国社会特征的一个反映,是对现代社会和工业文明造就的“偶像霸权”的一种反叛,试图用“自我”去代替“偶像”、以个性去代替“标准”、以“平民”去代替“英雄”、用成千上万的“芙蓉姐姐”去代替凤毛麟角的“绝色佳人”……
一个“藕粉”曾在博客中这样说:“世俗永远摆脱不了贪婪,永远摆脱不了嘲笑和鄙视,永远把高于自己的一切看得如此轻巧,她(芙蓉姐姐)在讥讽中坚强地飞,把泪水当作汗水,把嘲笑当做鼓励,把鄙视当做期待,希望的只是得到肯定、默认。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她的付出得到回报,所有的泪水和汗水都变成了甘露;所有的嘲笑和讥讽都变成了喝彩。她是我遇见过最坚强最自信最纯洁的女人。”
“芙蓉姐姐”之所以能够突破“文化工业”的话语霸权,以另类的执著而声名鹊起,在于它代表了转型社会中人的精神家园在“偶像文化”的重压之下,对于张扬“自我”的向往和认同。有人说,它是互联网将传播推进到“个性化时代”的一个必然现象和产物,没有互联网这样的现代信息传播形态,就不可能有“芙蓉姐姐”对于“偶像文化”的突围。
然而,在现代社会的大框架下,作为“反偶像文化”出现的“芙蓉姐姐”,在“自恋”与“平庸”的巨大反差所造成的颇具喜剧意味的张力中,却又不可避免地透射出在工业文明的重压之下,“自我”挣扎着试图找回自己的千般无奈。
一方面,“芙蓉姐姐”以其近乎偏执的自信来张扬对“自我”认同;另一方面,这种对于“自我”的张扬要真正形成触动社会的文化力量,却又须藉大众化的认同来实现。
一方面, “芙蓉姐姐”赢得大众认同的意识形态旗帜是张扬“自我”、反叛“偶像”;另一方面,“芙蓉姐姐”越是赢得大众认同,越是要从这种认同中积聚挑战“偶像”的力量,就越是会成为一种被置于关注焦点的文化现象,就越是会被变得偶像化,成为一种“草根明星”或“明星草根化”的印证,甚至“芙蓉姐姐”自身行为的原始冲动往往就是出名、就是成为“偶像”。
最终,对于“偶像”的反叛,本身又成为一种新的“偶像”。就这个意义而言,“芙蓉姐姐现象”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她自己所消解了。
毫无疑问,“芙蓉姐姐现象”是转型时期的社会心态和人性处境所致。这是一个时代的隐喻——“反叛”被“反叛”自身所消解,“自我”拼命地“挣扎”,换来的却只是苍白和绝望。
然而这种“挣扎”依然会以这样那样的形式继续下去,因为在现代社会中,人性困境是持续的,是宿命式的。
戴建伟,贵阳日报传媒集团副总编辑。
10.3969/j.issn.1002-6916.2010.14.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