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女作家林小琴的戏剧《苦甘蔗》中的中西悲剧元素

2010-11-16 03:25葛文婕
电影评介 2010年14期
关键词:永春夏威夷流星

从第一批华人在18世纪末期抵达美洲大陆时起,他们把中国古老而灿烂的文明、文化和文学带到了美国。而华裔文学也已经经历了100多年的历史,其中经历了从被忽略到被关注,从边缘逐步进入主流的曲折而又动荡的发展过程。美国华裔文学是中美两种文化碰撞和杂交的产物,但又呈现出鲜明的个性与特色。“美国华裔作家大多具备双重文化身份和视野,但他们在整体上是更具有强烈的文化感受力的群体……他们以考虑自身的存在状态为契机,以独特的生命体验和观物视角关注着华裔群体在中美两种文化碰撞中的生存以及对于命运和人生选择的思考。”(程爱民,2003)华裔文学的表现主题有些描述了华人漂洋过海来到美国的艰辛苦难的奋斗与创业过程,有些表现了在以“大熔炉”著称的美国社会和文化中,作为少数民族之一的华裔的思想感受和生存境遇,也有的反映华裔父子两代人的冲突,也就是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的冲突和融合。

在美国华裔文学中,华裔戏剧起步较晚。20世纪20年代,美国华裔开始出版英文戏剧,但观众很少。一直到五十年之后,也就是20世纪70年代,美国华裔戏剧才真正开始了一个转型期,在美国当代多元文化的宏观背景下逐步受到关注。尤其是历史的机遇使20世纪40、50年代出生的华裔作家走出了“边缘”地带,步入了“主流”文坛。在这些剧作家当中,林小琴(Genny Lim)因其诗人、剧作家、教授的多重身份而受到大家的瞩目。

二、作家林小琴

林 小 琴(Genny Lim)1946年出生在美国旧金山(San Francisco)。她生长在第一代移民家庭,是家中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父母都是中国观塘人(Kwantung)。林小琴在1977年毕业于旧金山州立大学(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 获文学创作文学士学位,1988年获得英语硕士学位。她曾经从事过新闻广播业,担任作家、记者、制作评论人,后来,她的创作领域扩大到戏剧、诗歌、音乐,并在大学里任教。如今在新加利福尼亚学院(New College of California)执教,在该学院的艺术与社会系讲授表演课程。

20世纪70年代,林小琴开始着手于描写美国亚裔在美国的历史和经历。从1975年起,她与麦礼谦(Him Mark Lai,1925—)、杨碧芳(Judy Yung,1946—)一 起,将粗糙地记在天使岛拘留中心墙上的中国移民的诗歌,根据不同的版本进行整理,然后译成英文,以中英文对照的形式出版,这就是于1980年出版的诗集《岛——1910-1940年天使岛中国移民的诗歌和历史》(Island——Poetry and History of Chinese Immigrants on Angel Island 1910-1940)。作为诗人,林小琴先后出版了很多诗歌,比如《冬居》(Winter Place,1988)、《匿名》(Faceless,1989)、《神奇的画笔》(The Magic Brush,1990)等等。

1978年,林小琴深切地感受到,在美国的戏剧和娱乐业等领域缺少对美国亚裔的真实表现,于是,她开始创作戏剧。她曾经说过:“艺术应该反映人的心灵,应该让人们行动起来,在有必要发生社会变革的时候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去。”从二十世纪70年代起,林小琴的作品着重表现美国华裔在美国的历史和经历。她出版的主要戏剧作品有:《我记得》(I Remember,1983)、《唯一一种语言》(The Only Language,1986)、《鸽子》(Pigeons, 1986)、《南瓜女孩》(Pumpkin Girl, 1988)、《苦甘蔗》(Bitter Cane, 1991)、《纸天使》(Paper Angels1991)等等。

三、林小琴的作品《苦甘蔗》

1788年到1789年被认为是华人首次到达夏威夷的时间。从那时起,华人背景离乡来到夏威夷的甘蔗园当劳工、经商。《苦甘蔗》(Bitter Cane)描写的就是这个背景下的华工们的生存境遇,从一个侧面展现了那一段历史。

戏剧《苦甘蔗》描写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劳工应征到夏威夷的甘蔗园工作。这些劳工们受到来自白人种植园主及其手下的中国工头的双重剥削。十六岁的郭永春(Wing Chun Kuo)从中国来到夏威夷的甘蔗园,是为了洗刷自己的父亲给家族带来的耻辱。永春的父亲郭流星(Lau Hing)几年前也在同一片甘蔗园劳作,据说因为吸食大量的鸦片掉到河里淹死了。永春和母亲并不了解华工在夏威夷受到的种种剥削,也不了解甘蔗种植园主每晚给华工们提供鸦片,借此来麻痹华工们的神经并以鸦片来控制他们。永春和母亲都认为父亲对他们撒了谎,没有信守自己的诺言,给他们带来了耻辱。

郭永春独自一人来到夏威夷,在异乡颇感孤独。于是,经工友介绍,他结识了美丽的妓女泰丽(Li-Tai)。和自己的父亲当初一样,永春爱上了泰丽。后来,当永春得知自己如今所爱的泰丽竟是父亲生前曾经魂牵梦系的女人以后,感到既气愤又绝望。泰丽劝永春逃跑,逃出甘蔗种植园这块土地。她告诉永春,他其实是个混血儿——永春的祖父曾经把一个夏威夷女人带回了中国,那个女人生下了永春的父亲流星之后就死了。流星的婚事是由一个远房亲戚安排的,他和永春母亲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因为流星是混血儿,所以他无法分到家族的地产……永春得知自己的种族身份后,感到很震惊。他对泰丽说:“如果我们无法改变过去的生活,那么,就让我们至少拥有自己的未来吧!”永春是想要和泰丽一起逃到檀香山去。泰丽告诉永春:“无论怎样,生活将会如你想要的那样继续下去的。”泰丽能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害怕,她曾经拒绝和流星一起逃到美国大陆本土去。她曾经说:“想到自由,就和想到死亡一样令人恐惧。”遭到了泰丽拒绝的流星离开了,而后就溺水而亡了。

泰丽二十岁时就来到夏威夷寻找她梦想中的天堂。她被继母卖给一个大户人家作四姨太。丈夫去世以后,她跟了种植园工头,被迫当上了妓女。作妓女期间,她结识了流星,并与流星相爱了。但由于惧怕和流星一起逃跑,导致了绝望的流星溺水而死。在流星死后,泰丽也像流星的幽魂一样,寻求着解脱和被救赎。当她遇到永春,并和永春相爱之后,她终于有了和永春一起逃走的勇气。就在她准备和永春一起逃离之前,她与流星的鬼魂相见了。当看到被分割在阴阳两界、苦苦等待自己的至爱流星时,泰丽的灵魂被感召着走向了天堂,同自己的真爱重逢……

四、《苦甘蔗》中的悲剧元素

《苦甘蔗》是一部悲剧,其中的主人公——泰丽和永春是悲剧冲突的中心。剧中虽然没有直接表现永春的父亲流星这个人物,但他以鬼魂的身份出现,他的某些人物表现借由他的儿子永春得以展开。美学家们一致认为,悲剧的前提是人的巨大痛苦、不幸和死亡,是人生有价值的东西的毁灭。鲁迅曾经说,在舞台上,“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泰丽是此部悲剧的中心和纽带。她的青春、美丽、纯洁等等这些人生宝贵的东西,都在那个她所向往的“天堂”夏威夷消失殆尽。她二十岁来到夏威夷寻梦,经过了坎坷和苦难,沦落为妓女,最后为现实所迫,走向了死亡。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曾经指出,“悲剧把对人的伟大的美好幻想奉献给我们,带给我们安慰。”悲剧希望通过让观众流洒同情、怜悯或悲伤的眼泪,引起对某种真、善、美的追求和热爱,对某种假、恶、丑的憎恶和痛恨。悲剧里面,它“毁灭”了,正是为了拯救,为了褒奖。在《苦甘蔗》中,对于剧中泰丽和流星的死,观众遗憾痛惜的同时,不仅深刻地体会到当时华工在美国夏威夷的悲惨遭遇,更激起美国华裔自身要自强不息的决心。

作家林小琴,作为美国第二代华裔移民,接受的是美国的教育,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中国文化的晕染。在她的悲剧创作中,同时体现着中、西方的悲剧创作元素,实现了东西方悲剧审美元素的合二为一。

西方悲剧乃至全世界的悲剧理论的鼻祖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中曾经指出,一方面,悲剧是悲剧人物遭受不应遭受的厄运而引起的;另一方面,又认为悲剧人物的遭受厄运是由自己的某种过失或人性弱点带来的,悲剧人物并非完美无缺,而是同我们相似,因此,遭殃是必不可免的。受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影响,西方悲剧的主人公,总是因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致命缺陷,而最终酿成悲剧。换句话说,西方的悲剧主人公一般都是在自身性格上存有短处,所谓“性格造就命运”,有缺陷的性格特点决定了其自身的悲剧结局。

在《苦甘蔗》中,泰丽的性格中就存在着某些怯懦、贪图享乐等缺陷,而流星的性格也一样有软弱、消极的一面,他们的性格缺陷在部分程度上造成了他们爱情的悲剧和人生的悲剧。这个悲剧创作理念同西方文化的“原罪感”是密切相关的。西方的宗教文化告诉他们,人类是因为背叛了上帝而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因此人类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要在世间赎罪。

在这一点上,中国的文化传统大大有别于西方。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中,儒家思想学说一直以来占据着很重要的统治地位,对中国人的文化底蕴长期以来有重大的影响。儒家思想是一种入世哲学,它相信人的力量,肯定我们的人生虽然平凡却是愉快的,宣扬“乐天安命”的思想。而且,儒家思想认可“人性本善”的论点。这些都深深地影响着中国悲剧的理论。熊元义和余三定在他们的文章《中西悲剧在悲剧冲突选择上的差异》曾经阐述道:“中国悲剧在一定程度上是引导人们树立战胜邪恶势力的信心,而西方悲剧则是摒弃自我的邪恶的污浊的东西……中国悲剧的悲剧人物是完美的,几乎没有任何缺陷。他们即使有缺陷,也不是悲剧形成的根本原因。因此,中国悲剧的悲剧冲突主要表现在外在的正义力量与邪恶势力之间的彼此较量和决斗上。中国悲剧的悲剧冲突不是发生在悲剧人物的身上,而是发生在悲剧人物与邪恶势力之间。”(熊元义&余三定,2004)

林小琴的戏剧《苦甘蔗》中,也表现了中国悲剧的思想理论。泰丽和郭流星的爱情和人生悲剧,在很大程度上是在那个年代、在那个社会背景之下,在美国的华人悲惨处境造成的。他们没有充分的人身自由和足够的生活保障,他们更没有自己作为“华裔美国人”的文化身份。身为华裔女性的泰丽,二十岁时就来到夏威夷,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生存了十多年之后,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之后的泰丽,不无感慨地对永春说:“在我心里,一切都已经死去了。”悲惨的生活已经把曾经善良、青春貌美的泰丽折磨得心死了。最后,为了和自己所爱的人团聚,泰丽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泰丽和郭流星的爱情破灭和生命的终结,虽然或多或少同他们的性格弱点有关,但作者更多地表现了一切的毁灭都是源于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社会环境、历史环境。

黑格尔曾经深刻地指出:在悲剧里,个人通过自己的真纯愿望和性格的片面性来毁灭自己,或者,他被迫低头来接受他所反对的实体性的东西。《苦甘蔗》中的主人公都有着真纯的愿望,无论是泰丽、郭流星,还是年轻的郭永春,他们都向往自由的生活和美好的爱情,但是,泰丽和流星都对现实的黑暗和束缚太过恐惧了,他们的软弱和盲目在部分程度上导致了他们的毁灭。

然而,悲剧中的死,中西方的悲剧理论对此有不同的态度。西方悲剧中所表现的“死”是阴森可怕的。而且,西方悲剧中讲究“一悲到底”的结局。而中国戏剧中,主人公的死不是可怕和不幸的事,而是被看成一种希望、一种新生。比如我们中国人都很熟悉的中国经典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末尾,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坟墓裂开,两只蝴蝶翩翩飞出,谁能不认为那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身呢?“化蝶”,让人们看到了他们的新生,看到了他们的爱情在人世间的延续。林小琴的《苦甘蔗》也通过悲剧的结局给人以希望,让我们看到光明。流星的鬼魂拿着火红的旗袍等着泰丽去天堂作他的新娘,泰丽跨进了烈火中……剧终,泰丽要永春把流星和自己的尸骨带回中国。“叶落归根”,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悲剧里的“美好结局”。

著名美学家、文艺评论家、翻译家朱光潜曾经在《朱光潜谈美》一书中说:“悲剧把生活的苦恼和死的幻灭通过放大镜,射到某种距离以外去看。苦闷的呼号变成灿烂的意象,霎时间使人脱开现实的重压而游魂于幻境,这就是尼采所说的‘从形相得解脱’(redemption through appearance)”。《苦甘蔗》的悲剧意义的确如此。该剧通过“苦难”为我们显现出中国人不屈不挠精神的崇高,通过“毁灭”为我们展示出“生”的希望,从而歌颂光明,鞭挞黑暗,预见未来。这些无不展现出这部悲剧美的灵魂。

[1]程爱民,2003,论美国华裔文学的发展阶段和主题内容[J],《外国语》第6期。

[2]黑格尔,1996,《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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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孙中文,2003,中西悲剧美学特征的比较[J],《上海戏剧》第5期。

[7]熊元义,余三定,2004,中西悲剧在悲剧冲突选择上的差异[J],《湖南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第4期。

[8]亚里士多德,1996,《诗学》[M],陈中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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