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电视剧是重要的主流意识形态载体。20世纪90年代以来,“主旋律”概念从单一的“政治型文化”扩展为了“弘扬主旋律,就是要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党的基本路线指导下,大力倡导一切有利于发扬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社会主义的思想和精神,大力倡导一切有利于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思想和精神,大力倡导一切有利于民族团结、社会进步、人民幸福的思想和精神,大力倡导一切用诚实劳动争取美好生活的思想和精神”[1]的宽泛内涵。因此,“主旋律”不局限于题材,不是指式样,不是指风格,也不是指叙事模式;主旋律电视剧是体现主流政治意识形态、代表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的思想和精神的电视剧艺术形态。
主旋律电视剧的话语和叙事既是它已说出的东西,还“是它没有说出的东西的逼迫出场;而这个没有说出的东西又是从内部消蚀所有已说出的东西的空洞”[2],即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的逼迫出场。话语的功能就是叙事,叙事便是将原初事实进行“意义化”、“符号化”,构建各种“知识性”权力,影响受众思想和行为的意识形态再生产过程。在大众传媒时代和影视艺术大众化、商业化和艺术审美取向多元化的大趋势下,沿袭过去那种僵硬的说教方式和具有显性意识形态逻辑的主旋律电视剧已经不再拥有市场,用行政命令组织人们“被接受”的意识形态宣传方式已很难实施并难以发挥其应有的影响力、渗透力。因此,主旋律电视剧的政治话语体系需要改革,应提高和改良主旋律电视剧的叙事功能、叙事策略,在政治意识形态和市场之间寻找最佳平衡点,将意识形态宣传“自然化”,使主旋律的声音在娱乐中或潜移默化中深入受众的心灵,对于有效占领文化市场和思想舆论阵地,建构和引导社会舆论,扩大国家意识形态的社会影响,具有重要意义。
主旋律电视剧必须有对大众情感模式的深刻尊重,绝不能无视民间大众的历史积淀和审美倾向而成为脱离观众的空洞叙事。电视剧意识形态的独特性在于:它调动一系列包括叙事策略在内的综合运作机制,把有关爱情、家庭、性别、历史、文化等等领域复杂的社会问题化解为易于接受和把握的符号话语系统,这个符号话语系统说着故事,蕴涵着丰富的、深层的意义和暗示。电视连续剧是一个比较长的传播过程,是通过收视期待和传播的累积心理效应对受众产生影响的,传播者引导的意图是一种碎片化的、隐在性的存在,不易引起受众对传播者的心理防御或抗拒,受众接受传播的引导比较自然。这种非强指向性的、自然的文化濡化,是把电视文化符号的意义通过个体的深刻领悟,使其内化、沉淀、上升为自身的道德意识和价值观念,具有特殊的文化政治与舆论引导功能。
随着社会转型和文化的变迁,人们的价值道德观都有不少变化,也出现了传统伦理秩序与消费社会道德失范的冲突,但重视伦理和亲情,以道德约束物欲仍是为大多数人所接受的主流观念,中华民族崇高、无私、仁爱、为政以德等传统美德成为大众的心理需求。主旋律电视剧并不是单纯的意识形态载体,它首先是艺术,其教育作用不是通过枯燥的道德化说教和政策的图解而是通过潜移默化获得最终的实现。20世纪90年代以来,主旋律电视剧本着“三贴近”原则,处理好国家意识形态的严肃性和艺术的生动形象性之间、与百姓的日常生活之间的关系,十分注意在形式上吸收大众文化文本的趣味美感,在道德观念上注意向人情味、传统中国的伦理情感靠拢,创造出百姓的观赏趣味,这构成了基本的叙事策略。这是一种试图在融合、协调中建立“文化领导权”的努力。
电视剧中的典型人物其实就是话语信息的载体,而作为创作规律,则是实现观念的伦理转换,将话语精神赋予典型人物。所以,应将观念的伦理化再推进一层,达到伦理的自然化,使人物的行为符合人之常情,人物不再是简单的观念符号,而是让人物在日常伦理中行动。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主旋律电视剧在叙事模式上呈现出向传统伦理道德故事靠拢的迹象,形成了“政治伦理化”趋向。革命历史题材电视连续剧《长征》突破了以前那种先验的、高大全的神话英雄叙事窠臼,抒写了伟人深刻而饱满的人性,使我们看到更加真实、更加有审美意味的领袖形象,如对毛泽东的形象塑造,采用的是平民化、日常化的叙事视角,着重表现凝结在伟人毛泽东身上的夫妻情、父子情、手足情、官兵情、同志情,让人看到了“活”的人,体验到了特定的、真实的情感,达到了感人至深的效果。
《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成功主要缘于弘扬有人性的主旋律,给观众以激情。其重要内容是表现革命军人石光荣一家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但文本却歌颂了石光荣在和平年代以及在居家过日子的平凡中依旧燃烧的革命激情,从主题上说,称其为主旋律电视剧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从另一角度来看,它又是十分典型的家庭伦理剧,注重对军人家庭的日常生活、情感纠葛、矛盾冲突的细腻描摹,剧中四处流溢的人伦亲情和家长里短,尽管很琐碎,却充满了强烈的现代感和亲切的生活气息,感人至深。
《忠诚》是一部反腐倡廉的主旋律电视剧,追寻电视可视性的规律,在叙事的生活化、情感化方面处理得很成功。全剧打破惯有模式,尽量避免政治倾向的直接“出场”,而是用伦理情感来包装政治意识形态,用道德典范来完成人格塑造,并以此来设计叙事高潮,始终在激烈的社会矛盾中,在激烈的自身矛盾中,塑造出具有崇高精神和富有鲜明现实特征的改革者形象,将一个现实与理想交织的党政干部的故事,变得生动而具可视性,换取观众的心理认同和情感共鸣,让人看到了一种责任与信念的力量,它所产生的社会效益是显而易见的;同时获得了观众的热情礼遇。
纪实性电视剧《任长霞》巧妙地将对待父母、对待儿子、对待丈夫的情感与对待领导、对待同事、对待百姓的情感统一起来进行描写,体现了家国一体的道德理想,符合中华民族的审美心理,顺应了当代观众重视伦理亲情的审美心理。
《凯旋在子夜》的叙事,一条是童川与江曼的爱情线,一条是童川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争线。这两条主线交错进行,战争的宏大叙事与儿女情长的细腻叙事共同反映了当代军人的牺牲奉献精神。
主旋律电视剧是一种凭借影像和故事“言说”和“书写”,通过其“话语”向受众进行意识形态和文化传播的新的“文本”。电视剧话语相异于组织传播等非艺术话语,拥有其独特价值的正是它独有的媒介、形象和表现形式。按照西方传播学中有关选择性接触和媒介使用与满足的论述,对媒介内容的选择性接触,反映了受众自身的思想和文化取向,也表现了受众对媒介内容的文化和思想取向的认识。选择性接触媒介的基点可以是内容,可以是形式,也可以是两者的结合。因此,如果我们坚持用先进的文化和受众乐于接受的话语方式呈现事实与真理,就能够增加观众选择的几率,也能更好地实现舆论引导。
审美功能是电视剧艺术价值系统(包括审美、认识、教育、娱乐等功能)的核心或基础,其他一切形式的电视剧艺术价值,如果不附丽于它,如果不是水乳交融地渗透于这种艺术的审美反映及其价值结构中,就会全部化为泡影。席勒强调审美教育所面对的是“活的形象”,而“只有当他的形式活在我们的的感觉里,他的生命在我们的知性中取得形式时,他才是活的形象”[3]。这也就是说,审美的“活的形象”融合了审美主体自身的生命内容,从而使之成了受教育者自己生命力和创造力的象征和表现,能使受教育者以浓厚的兴趣和愉悦,积极地、主动地介入审美教育。因此,主旋律电视剧的政治叙事要能与观众心理达到认同,首先要经过观众审美心理机制内部调节与整合,最终方能达到与观众新的审美心理结构相契合、相认同。当观众心理机制从娱乐进入审美阶段时,他们常常自然地把电视剧中的主角当作自己的替身,于是,观众的深层心理活力便凭借作品动作意蕴的触发而突破禁锢,得到升华。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市场经济的建立以及文化体制改革的深入,中国的社会背景和文化环境都发生了一系列变化,曾被重大主题压抑的中国社会的享受、娱乐等大众消费因素被重新激活起来,观众对艺术多样化有着强烈要求。主旋律电视剧要达到宣传教育的目的,必须按经济规律办事。只有占领市场,才能占领阵地。1994年1月,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江泽民这样阐述:“反映主旋律的精神产品不仅思想内容要健康向上,艺术表现也应多样、生动活泼、精益求精,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和感染力,在文化市场竞争中赢得优势。”[4]主旋律作品集中反映时代精神和先进文化,质量越精,感染力越强,就越能赢得观众。而一部电视剧的质量和感染力如何,并不单纯取决于它的主题和内容,而是多种艺术元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主旋律电视剧在叙事策略上选择了顺应观众观赏心理的商品化规则,由单一的政治言说裂变为政治言说与消费叙述的双声话语,通过叙事类型的融合提升叙事功能,力求在艺术性与思想性、政治导向与市场动向之间找到最佳平衡,减少了刻板的正面说教而在各种日常事件、百姓生活、爱情婚姻家庭中讴歌人性的崇高,颂扬对于理想的不懈追求、对国家和党的忠诚奉献。
描写青年毛泽东的《恰同学少年》,不同于以往的爱国主义教育片,而是描写了焕发着青春色彩、朦胧情感的年轻人形象——杨开慧、毛泽东、蔡和森,在青春偶像/校园题材与革命历史人物的英气蓬勃之间找到了一个可以完美结合的地方。一部涉及理想与情操、个人命运与国家民族命运等深刻思考的作品,使用了青春偶像剧的人物塑造方法和高调影像、亮丽色彩的视觉风格,拍得如此“好看”。并且,我们这个时代也需要英雄,需要让观众感动的英雄形象,主旋律英雄具有的道德、正义、坚强等品质既能激发和感染观众,也满足了观众对于主旋律自下而上的需要。《恰同学少年》既叫好又叫座,2007年3月在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时段播出时,创下最高超过8.9%的收视率。电视剧《红河谷》完成了西部片与爱国主义精神的统一;电视剧《紧急迫降》完成了灾难片与社会主义集体主义精神的统一。
经过20多年的发展,军旅题材电视剧创作者在注重宣教功能的同时开始正视电视剧的本质属性——娱乐性,关注电视剧接受者的审美感受和欣赏趣味,不再把此类型的电视剧当作军事宣教片的“代名词”和讲述“好人好事”的“新闻纪录片”,尽可能地突破过去军事题材给人们遗留下的严肃、呆板、艰苦、激烈等程式化概念化印象,打开封闭的军营,突破“狭隘的景观”,进行社会化、情感化的书写,在政治叙事策略上体现了叙事类型的融合。《DA师》中的龙凯峰年轻有为,是具有现代精神的高素质新型军人,不仅在事业上属“成功人士”,还深得众美女的“青睐”。家中有善解人意的妻子守护,有赵楚楚近乎挑战式的爱情告白,还有林晓燕默默奉献型的暗恋。但龙凯峰始终守身如玉无任何越轨之举,令观众对其敬佩的同时,也让众多“渴望成功”的男士羡慕不已。这种青春偶像剧的叙事策略让观众领略到军队也是制造“成功”人士,生产“偶像”的良好平台。《激情燃烧的岁月》把战争剧与家庭剧、言情剧进行融合的类型模式令观众耳目一新;《决战南京》以反映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史实品质和传奇故事写法相结合,让重大题材影视剧一样有惊险刺激的地方,非常好看。
近年来,涉案剧的热播是不争的事实。涉案剧热播的最重要原因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上的丑恶现象也逐渐增多,人们强烈渴望“清明社会”。而这时涉案剧把腐败、黑帮等大家尤为关注的现象凭着“三分纪实,七分想象”来了个全方位揭秘,同时在叙事策略上注重叙事类型的融合,人们自然喜闻乐见。现实政治剧《苍天在上》是继20世纪80年代的电视剧《新星》之后又一次引起轰动的现实政治电视剧,第一次把反腐政治剧提高到了直面现实、贴近现实的高度,赢得了观众的喝彩。《苍天在上》将反腐倡廉的深刻主题,融进了现代各阶层、各行业的生活故事当中。在情节的设计上,它借鉴了侦破故事善于设计悬念的方法,以破案为线索,引导观众一步一步参与对腐败行为的揭露过程中,既满足了大众的欣赏趣味,又揭示了一个严肃的主题而避免了直奔主题的苍白。《黑冰》和《黑洞》这两部电视剧都是利用侦破的形式包装了反腐倡廉的主旋律题材,手法采用了丝丝入扣、引人入胜的情节设置,向普通观众展示了当下集团化犯罪的社会现象,利用镜头将那些践踏法律,掠夺国家财产的罪犯嘴脸暴露在荧屏上,塑造为百姓为国家尽心尽职的好警察形象,观众当然爱看。《红色康乃馨》虽然是表现反腐败的主旋律作品,但却运用了侦探剧的基本框架,将法庭刑侦戏贯穿于整个故事的始终,戏剧冲突与观赏性相连,情节曲折,悬念迭起,险象环生,牢牢地吸引住了观众的视线。
托马斯•沙兹指出,“不论它的商业动机和美学要求是什么,电影的主要魅力和社会文化功能基本上是属于意识形态的,电影实际上在协助公众去界定那迅速演变的社会现实并找到它的意义。”[5]电视剧也复如是。主旋律电视剧作为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表达方式,是对置身其中的社会政治文化做出的反映和认同,是对现实社会、人生的矛盾做出的想像性的解决。亦如詹明信所言,在现代主义阶段,文化和艺术的主要模式是时间模式,它体现为对历史的深度阐释;而在后现代主义阶段,视觉艺术则主要转向了以复制与现实的关系为中心的空间模式。形象是替代另一个不在场的形象,距离感不复存在。[6]
主旋律电视剧尽可能客观的,因而是更加隐蔽的方式为现实提供合理性说明,其目的是让人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实社会政治秩序和规范。它支持公众信仰的价值系统,弥合主流政治意识形态同公众意识形态之间可能出现的裂隙,引导人们重置生命意义。其中重要的叙事策略便是由历史(时间)叙事向“空间化”叙事的转变。
电视剧是以电视栏目的形式定期播出的,观众在这种定期的、长时间的连续播出中养成了一种“如期赴约”的观赏习惯。电视剧成为最适合讲故事、最具民间性的叙事载体。影像的叙事层面具有强大的“吸入”作用,它可以将观众牢牢地锁闭在故事之中,从而完成影像叙事对人的占有。电视剧除了将叙事带入文本之外,同时将文化、意识形态等相关话语带入其中,在这个意义上说,电视剧不仅是叙事的舞台,而且是文化和意识形态的载体。主旋律电视剧创作者通过事实和故事对社会发言,与当下文化和意识形态进行对话和交流,以期通过个人的叙事对整个社会的政治文化语境造成影响和冲击。这就是主旋律电视剧政治叙事的空间化模式。
主旋律电视剧如果将个人政治群体化作为政治叙事策略,剧中人物便成为教化功能的空洞能指而失去灵魂,这种非个人化的讲述方式阻碍观众的深度心理卷入。因此,优秀的主旋律电视剧应采取个人化的讲述方式,选取一个特殊的叙述视点,将社会事件个人化,将历史变成传奇性的个人遭遇,只有如此,才能吸引公众认同,促使观众理解并积极参与解释,生成意义。而且,在改革开放后出现的影视作品中,“英雄”被赋予了时代的新意,英雄终于有了普通人的情怀,能够触摸,真实可感,一下子唤醒了人们被现代生活所遮蔽的英雄情怀,历史与现实被缝合于同一空间,距离感不复存在,主流意识形态自然而然地浸润着受众的心灵。
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长征》生动地呈现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工农红军如何走出绝境,战胜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尤其是如何战胜“自我”,取得最后胜利的感人画面。历史在剧中成为现实的意识形态话语,让广大观众能够真切地感受长征,促使当代人反思长征,思考长征精神的现实意义;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当代观众的英雄主义、民族主义理想,并用崇高的道德和人性精神使观众远离了当下现实的种种失落、困惑、迷惘、痛苦与无助。传奇性的革命历史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人性化英雄石光荣,凭着一身铁血阳刚以及对革命和国家的忠诚,成为观众自我观照的审美之镜。《亮剑》中的李云龙这个英雄不是教科书似的“高大全”,他也有脾气暴躁的一面,不过他指挥战斗、化解战友矛盾这些地方,又会让人深深感动。你会觉得这个英雄更真实,更可信,也更贴近现实。随着电视的热播,“亮剑”成为流行语,“亮剑”精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展到各个领域和人们的生活中,成了广为认可的价值追求。“亮剑”精神正是我们在发展经济,建设现代化的进程中十分需要的。“历史在这里成为一种现实的意识形态话语,它以其权威性确证着现实秩序的必然和合理,加强人们对曾经创造过历史奇迹的政治集团和信仰的信任和信心。……主流政治期待着这些影片以其想象的在场性发挥历史教科书和政治教科书无法比拟的意识形态功能。”[7]
注释
[1][4]江泽民:《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94年1月24日,载《十四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56页。
[2][法]米歇尔•福柯:《知识考古学》,谢强、马月译,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25页。
[3][德]席勒:《美育书简》,徐恒醇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76-77页,第87页。
[5][美]托马斯•沙兹著:《旧好莱坞/新好莱坞:仪式、艺术与工业》,周传基、周欢译,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年版,第353页。
[6][美]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陈清侨等译,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37页。
[7]尹鸿:《世纪转折时期的中国影视文化》,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