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俊
(中共泰州市委党校 校长室,江苏 泰州 225300)
韩贞(1509-1585),字以中,号乐吾,明代杰出的平民思想家和教育家,王艮及他的次子王襞共同的学生。韩贞继承了王艮的“以自然为宗”的学术宗旨和王襞提出的“自然之谓道”的思想,热爱自然,歌颂自然,赞赏天然之理、自然之妙,主张一切顺其自然。韩贞的这种自然观,与王艮的天性之体就是自然之体和王襞的“自然之谓道”的观点是密切相联的,都是以自然人性论为基础的,是自然人性论的具体体现与发挥。
韩贞在《自在吟》中说:“一段生生理,天然妙莫穷。许多人不识,错用一生功。”[1]169他认为许多人之所以没有能把握道的真谛,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尚自然”这一核心要求,所以求而无功。韩贞尚自然的思想来自于王艮。王艮认为,“天理者,天然自有之理也”[2]。他把人性看成“天然自足之性”,把人性之体看成是自然之体。不过,韩贞尚自然的思想虽然受到了王艮的影响,但更多地接受了王襞的思想。王襞认为,人性就是“天命之性”,而这种天命之性又是自然之性。在王襞看来,人与天都是自然,人性之体便是天性之体,又是自然之体。为此,他进一步认为,所谓“尊道尊身”,就是要“以道而觉乎人”,即用“道”的自然而然的性质,来说明人的自然属性。这就进一步发展了王艮“良知即性”的思想,把良知论发展成为完全的自然人性论。韩贞是王襞的得意门生,他对王襞的这一思想非常赞赏,在他的诗歌中也多次讴歌这一思想。另外,韩贞的“尚自然”还受到了传统的“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韩贞所谓“天人一家”,实际上指的就是“天人合一”,并明确指出这是“古根芽”,也就是一种历史传统,应该诚心诚意对待,不能放弃。
韩贞认为,自然鱼跃鸢飞,最有活力。他在《答周合川别驾》中说:“随时用舍心何与,鱼跃鸢飞处处春。”[1]173在《元日示顾守坚》中也说:“阖辟乾坤万万秋,渊源道脉古今流。一元造化三阳日,满眼天机百草头。”[1]179-180离开自然就谈不上任何学问,这就是他所说的“自然之外别无传”[1]178。韩贞“自然之外别无传”的思想与他的老师的思想是完全合拍的。如王艮所说:"天然自足之性,不须人为立意做作。“[2]”只心有所向便是欲,有所见便是妄;既无所向又无所见便是无极而太极。良知一点分分明明,亭亭当当,不用安排思索,圣神之所以经纶变化而位育参赞者,皆本诸此也。“[2]所以,”良知“不须”着意“,”才着意,便是私心。“[2]王襞认为,天命,即自然赋予人的本性,是”至灵“和”纯粹至精“的良知本性。他说:”良知之灵,本然之体也,纯粹至精,杂纤毫意见不得。“[3]事实上,泰州王学主要理论都是建立在”以自然为宗“这一哲学理念基础之上的。因此,在修养的过程中,他们反对立意做作。韩贞与他的老师们一样,在学习与修养的问题上强调真实自然,反对”着意“。为此,他强调”不犯手“,即不要因为”犯手“而破坏”自然“。他认为”满眼天机“,自然真实,不仅不能”着意“,更是不能”犯手“的。”着意“会使心中的”天机“混沌模糊,只有将一切的”着意“从心中扫荡出去,才能使”天机“清晰呈露,进而回归自心之”天机"。
此外,韩贞不仅强调保护自然的真实性,而且强调顺自然。他在《钓鱼》一诗中说:“求鱼到处觅深溪,觅得深溪不见鱼。想是锦鳞藏水底,谩劳钓线只空垂。”[1]171这首钓鱼看起来写的是钓鱼趣事,其实阐明的是他的哲学道理:做什么事情都不可强求,应顺应自然规律,就像钓鱼一样,要钓到鱼,就要顺应鱼儿活动的规律。王艮、王襞等人也强调顺应自然。如王艮所强调的“自得”,实际上强调的也是顺自然。王襞认为,人的实际生活不能受制于任何主观的或客观的意志,作为教育者就更不应该强人所难。韩贞可以说是忠实地继承了传统儒学以及他的老师们的思想,把顺自然视为人们活动成功的关键。当然,韩贞所说的顺自然,与王艮、王襞所说的也不完全相同。韩贞的顺自然主要是指顺应“天机”,这样人可以活得悠闲一点,潇洒一点。
泰州学派的根在“心学”。韩贞继承了泰州王学的心学思想,强调心机妙用。他认为凡圣总由心,人应当率心性而动,排除一切外在的束缚和干扰,按照自己的本性去行事。韩贞还深刻地认识到了事事物物的发展变化性,主张行为的适宜性。他以“中”为准绳,提醒人们“关防”情意,重视调控。韩贞的心学思想虽然重心但不唯心,既讲率性又讲中道,是充满辩证成份的,很有研究价值。
韩贞强调“心”的作用。他认为“凡圣总由心”[1]170,所以他强调“心”的作用,重视“心悟”。韩贞的心学思想是有渊源的。客观地讲,韩贞心学思想虽然受到了传统儒学的影响,但主要来自于王艮与王襞。王艮继承了王守仁的心学主张,他特别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在王艮看来,“心”是思维器官,又是“民生日用”的“天则”,它自朝而暮,能闻能见,能孝能弟,无间昼夜,不须计度,自然明觉。只有具备了维护生存权利和实践道德义务的自觉性,才可称之为德、行双全的“君子”。王襞把“心”视为指挥一切的根本,“心”具有通变神应之功效,真机不容己,良知体用乃心之官也。“心”体“虚明”,才能容纳,才能拓展。韩贞继承了王艮与王襞的思想,他认为人的行为是随心而动的。心性是人的灵魂,也就是良知本性,天地外在的表现。所以,他寄语画家们要能够描绘出反映良知本性的东西。
韩贞讲心之妙用,主要是讲心的运用的自由性,并不是指“心”之寂静。他认为心之妙用就要解除一切束缚。“万事无心妙,浮云任去来。”[1]169人不应像傀儡被人牵着走。天下的悲合离合,总因人为安排,自己不得自由,而心之妙用就是要解除一切束缚。韩贞的心的运用的自由性追求的是人的个性的解放。他认为心之妙用就要率性,而率性就是要随自己的个性。韩贞的率性思想与王守仁、王艮、王襞等都是一致的。如王守仁认为,学习者不能率性而学,视学校如监狱,是因为教师教学方法机械,教育手段粗暴,由此造成了学生学业上无所长进,师生关系严重对立。王艮认为,讲率性就应该反对一切外在的束缚,按照自己的本性去行事。王襞在“自然之谓道”的基础上又提出“率性之谓道”,认为不论是“圣人”还是百姓都可以按照人的自然本性去行动,不应该有所顾忌。王襞的率性主张,给泰州学派的“人性自然”学说注入了新的内容,更加突出了泰州学派理论的人文精神,也给韩贞等弟子以重要的影响。
韩贞的心学思想虽然来自于王艮、王襞。但在对不断变化的客观世界的认识方面,韩贞又比王艮、王襞有更为深刻的心理体验。如他在《樵歌》中说:“尧功舜业浮云过,底事人生不自然。”[1]181他的这种心理体验在他的《九日偕魏从善登拱极台》、《送王某》、《新秋与刘子华夜坐》等诗中也都有所反映。诗中的“浮云过”、“原无定”讲的就是社会与人生的变幻莫测。这说明韩贞还是善于用变易的眼光来看世界的。韩贞的变易思想一方面来自于他自身的感悟,另一方面应该说是受了传统易学的影响,特别是受了宋代理学先驱泰州胡瑗的思想影响。当然,胡瑗的变易思想主要还是依靠泰州王学传递给韩贞的。蔡文锦教授把胡瑗看做是泰州学派的祖师爷,说明了胡瑗对于泰州学派在思想上有一种“师”传关系,也就是说,王艮王襞他们接受了胡瑗的变易思想,并使这一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承。
王艮认为一切事物都要强调一个“宜”字。他提倡“当行而行,当止而止”[2]。在出处问题上,王艮强调出处不是盲目的,何时出,何时处,也要保持在“适宜”之间。这个适宜就是能够正确处理好安身与行道的关系。韩贞继承了这一思想,提出了“道可行时还进进,事当已处且休休”的动静适宜观[1]180。泰州王学和韩贞等人讲的“宜”实际上就是“中”,而“中”就在于“宜”,所以,要修“中”、保“中”。韩贞继承了王艮、王襞既讲率性又讲中道的思想。他以“以中”字,表明他要以“中”为自己的行为准则。所以,韩贞说:“善意忘机便是狂,涉心养气亦关防。”[1]175他在“中”的基础上,主张对人的心理和行为进行适度的调控,注意自我“关防”,做到喜而不“狂”。
“良知”是阳明心学和泰州学派议论的中心课题。王守仁把“良知”看着是心的本体、宇宙的本原,强调“致良知”。王艮与王守仁不同,认为良知是现现成成无须去“致”的。王襞坚持“良知来自自然”的思想,深化了王艮的“天理良知”说,而成为泰州学派论“良知”的一个特色。泰州学派除了他们自创的“淮南格物”学说之外,其思想的核心就是修正和发展了王阳明的良知学说,他们的最大贡献也就在于大力弘扬与传播了其新创的良知学说。王艮从天然人性论出发,认为引导人修心的前提是让人懂得“道”,而这种“道”就是“良知”,他主张用良知来启发人知“道”。王襞也非常重视良知的作用。韩贞与阳明心学和泰州王学一样,把良知视为入道之方,主张以良知引人修心入道。同时,韩贞还把良知看着唯一的教育内容,他说:“淮南格物追前圣,越国良知启后贤。”[1]174他认为,除了良知之教,其他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此外,韩贞将天机与人的良知统一起来,认为人心即良知,良知就像天机一样,触处皆真,性体流行。良知本自万善,凡欲成圣只要求之于内心的良知就行了。
韩贞对良知之教的重视是与他对良知价值的认识密切相关的。他认为“良知”就是“天则”,“天则”则是“人心”的标准,而“人心”又是“万理”的体现,所以,“良知”也就是“万理”,用良知教人也就是用“万理”教人,同理,良知之外也就再有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即“良知此外更无言”[1]186-187。韩贞的这一思想与王艮、王襞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而且他把良知之教视为唯一的教育内容,这虽然有点极端,但他对良知的重视程度之高是不容置疑的。王艮认为,“良知”乃自然天性。他把“良知”与“天理”结合起来,提出了“天理良知”说。王襞始终把天命之性视为人之本有的东西。在王襞看来,心体原无一物,良知本自现成。韩贞继承了王艮、王襞的这些思想,一方面,他认为良知天理,人人具有,良知本来就具有完美性;另一方面,他还对人人本有的良知进行通欲化的讲解。他认为,每人都有“至理”,不要向儒释道三家的教义中去找寻,良知在心里,故而也不需要到外面去寻找。当然,这种寻找也不是去苦苦思索,因为“良知不用思索”[1]170。
王艮在强调良知人人本有的同时,还特别强调良知鸢飞鱼跃般的“活泼泼”的特性,王襞把这种“活泼泼”的自然本性作为他论证人性流行和“不假人力”的逻辑起点。韩贞也强调良知的活泼相性,不过他是从“天机”的角度来探讨的。他把良知与天机统一起来,强调良知的自然、真实、活泼。同时,韩贞认为对于良知,根本不必刻意去追求,只要当下心住“天机”,功夫立马便成,所以良知自在当下,这又与王艮的“日用良知”合拍了。此外,韩贞也反对“人力安排”,他认为一切的“人力安排”都会使心中的“天机”混沌模糊。他说:“克念克来为至克,闲心闲却是真闲。此心难着丝毫力,绕着丝毫便隔关。”[1]172惟有将一切的“人力安排”从心中扫荡出去,才能使“天机”清晰呈露,能达到“至克”的境界。
[1]韩贞.韩贞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2]王艮.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M].明刻清修本.泰州馆藏.
[3]王襞.明儒王东厓先生遗集[M].明刻清修本.泰州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