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思维与中西文化比较

王洪刚， 唐功志

(沈阳工业大学 外语学院， 沈阳 110870)

改革开放30年来，因开放及其广度与深度的变化所带来的有关中西文化比较等方面的学术研究取得了异彩纷呈的成果。在总结、吸收这些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笔者认为中西文化比较的根本应是透过众多中西文化差异的表象，挖掘出这些差异的本质，如是，才有益于更准确地研究和把握好中西比较这一内涵丰富、纷繁复杂的课题。由此，笔者提出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问题是中西文化比较之源的观点，换言之，有关中西文化比较所有问题的研究，都可能归结到两种语言及每一语言对各自使用者思维的影响这一维度上。

一、语言与思维的关系

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问题是本文的出发点也是立足点。先有语言还是先有思维？语言决定思维还是思维决定语言？此类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语言研究者或哲学家研究并尝试解答的问题，研究结论有多种，角度不同、研究对象迥异，自然难有定论。笔者将基于萨皮尔-沃尔夫假设，就语言与思维的关系问题展开再解读，得出自己的结论。

(一) 萨皮尔-沃尔夫假设

萨皮尔-沃尔夫假设的主要内容为“语言决定论”及“语言相对论”，前者由萨皮尔提出，他籍由研究爱斯基摩人语言中“雪”的用字，指出语言不仅反映文化与行为，而且与思维模式互相影响，并由此得出“语言决定论”的结论，认为语言决定思维模式，语言的用法或结构会反映出人类的习惯或模式[1]114，因此，“一个民族越重视的部分，语言切割越细致。”[2]45简单来说，语言的使用虽然反映民族的世界观，却也限制了思维的模式，还决定了人们的逻辑、生活和情绪。“语言相对论”是萨皮尔的学生沃尔夫根据对印第安人犹特阿兹特卡语系部落的霍皮语(Hopi)的研究成果而提出的，认为语言不仅影响思维，也同时影响认知[1]114。

(二) 语言决定思维也影响思维

萨皮尔-沃尔夫假设提出迄今已有七十余年的历史。一直以来，学界对该假说的评价众多，批评之声尤甚。批评者们一方面基本认可“语言相对论”关于语言影响思维、影响认知和记忆方式、影响人们从事思维的难易程度的论述，认为这一论述正确阐述了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而另一方面则垢病或否定“语言决定论”，认为“语言结构决定语言使用者对客观世界的看法”这一观点，过分强调了语言对人的思维方式和文化的决定与制约作用，甚至认为人类实际上是受制于语言的，而忽视了思维对语言的影响作用，因而存在诸多不妥之处。笔者认为，此类批评忽视了萨皮尔和沃尔夫两位学者提出假说所依据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过程，因而有误读萨皮尔-沃尔夫假设之嫌。不妨以汉语、英语两种语言的差异对其使用者思维方式的影响为例，来探讨萨皮尔-沃尔夫假设的理论解释力。

1. 汉、英语言形式的差异对思维的影响

(1) 文字起源的差异。汉字源于象形文字，通过其字形可引发意义上的联想。因此，汉语有助于使用者形象思维能力的发展。英语属于拼音文字，字形和意义没有直接的联系。为了清晰地表达思想和传递信息，词与词之间需要形成特定的语法逻辑关系。因此，对某一概念的认识必须遵循由定义到推理的思考过程，这就促进了英语使用者抽象思维能力与逻辑思维能力的发展。

(2) 语言结构的差异。英语隶属印欧语系，汉语则属于汉藏语系；英语结构紧凑，汉语结构松散。英语中频繁使用关联词，句子是由各种连接词衔接而成；汉语中则很少使用关联词，句意的通顺依靠意义的连贯，依靠体会和领悟字面之外的深意。由此可见，英语语言结构呈现的是分析思维，亦即逻辑思维；而汉语结构呈现的则更多是关联思维而非分析思维。

2. 汉、英语言习惯的差异对思维的影响

(1) 复合句语序的差异。英语注重形合，即侧重形式，注重结构严谨，因此，英语复合句的语序表现为以谓语动词为轴心，运用各种形式的关联词，把句子的其他成分嵌扣在主句的主谓结构前后，呈现出由中心词向外扩展的空间图式；而汉语则体现为意合，其复合句的语序多遵循时间顺序或事物发展过程，体现为句子形式和表达内容的一致性。英、汉复合句语序的不同，反映出的是英语的分析与逻辑思维和汉语的直觉思维之间的差异[3]56。

(2) 叙事顺序的不同。汉语叙述和说明事物的习惯是由大到小、由一般到特殊、由整体到局部，其思维方式表现为发散型思维；英语叙事和说明事物时习惯于从特殊到一般、从个体到整体，其思维方式表现为分析性思维。

(3) 语态使用的差别。英语的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同等重要，句子主语的选择也不局限于人称主语；相反，汉语中的句子通常以人称作主语，以使用主动语态为主，大量的被动句都习惯以主动形式表达。英语、汉语语言表达在语态使用习惯上的不同，体现在思维上就是英语重逻辑、重客观思维，而汉语则重主观思维。

(4) 语篇展开方式的差异。英语篇章的组织和发展呈直线型，英语段落通常以主题句开头，直截了当点明段落的主题，接续的各句都围绕该主题展开，属于典型的演绎与归纳型段落，而汉语的篇章发展呈螺旋型，篇章的主题绝大多数不通过直截了当的方式点明，而是从各种角度间接阐述出来，习惯于先分后总，先因后果。英、汉语言语篇展开方式的不同，表明英语思维是线性思维，而汉语思维则是螺旋式思维。

3. 语言对思维的影响

基于前文对英、汉两种语言之间语言形式和语言习惯的差异所体现出的思维方式差别的比较与分析，不难发现汉语的象形文字和英语的拼音文字从本源上决定了分别以汉语和英语为本族语的中国人与英、美等西方人思维方式上存在差异的必然性。象形文字所可能引发的形象思维、关联思维、发散思维、主观思维或直觉思维、螺旋式思维等，都在汉语及其使用者方面得到体现；而拼音文字所可能带来的逻辑思维、抽象思维、分析性思维、线性思维等，也都在英语及其使用者方面得以印证。由此笔者认为，至少就汉语、英语而言，萨皮尔论述的“语言决定思维模式”不无道理。此外，英、汉两种语言的语言形式及语言习惯对各自使用者思维的影响，也在上文的比照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综上所述，笔者认同萨皮尔-沃尔夫假设的理论论述，亦即语言决定思维也影响思维。

二、中西比较——语言与思维之比较

中西比较更多体现为中西文化的比较。文化的定义多达200余种，其中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在《原始文化》中关于文化的定义较为经典。他认为，文化是一种复合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其他从社会上习得的能力与习惯[4]12。文化是历史的沉淀，每一社会群体都有与其相适应的文化。中西文化皆源远流长、内涵丰富，中西文化比较题目众多，但中西比较的实质应该是比较英、汉两种语言及其各自所决定或影响着的思维模式。

1. 语言与文化密不可分

美国语言学家C·克拉姆契曾经指出：“语言表达着、承载着，也象征着文化现实，两者不可分。”[5]15美国人类学家E·萨皮尔强调，语言不能脱离文化而存在[6]26。换言之，文化的载体是语言，语言反映着文化。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创造的精神财富，也有自己的独特历史、文化、宗教以及生活方式、风俗习惯和道德观念等。这些内容反映在语言中，又通过语言予以表达与传播。不同民族的语言及其文化都有特殊的表现形式和内容，反映出的不仅是各自语言所代表的特定民族的历史传统、风土人情、宗教信仰等因素，更是其观察世界、看待事物的思维模式及行为模式。

2. 中西文化差异更多源于英、汉语言之差异

文化差异的各类具象表现，大多可归因为思维模式的不同。我国前驻德大使卢秋田将中西方主要的思维和文化差异总结为4点：东方人讲求整体性，而西方人更注重个体性；东方人重视求同思维，而西方人往往追求求异思维；东方人重义轻利，而西方人则更注重原则性；东方人的感情表达间接、含蓄，而西方人的感情表达则直接、外露。他认为，东西方思维的差异是一个民族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自觉不自觉地以固定的思维模式来看待问题而造成的[7]。G·霍夫斯第坦德认为，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与西方人确实有区别：中国人擅长感性直觉思维，西方人擅长理性逻辑思维；中国人强调整体，西方人更注重个体；中国人的思维以道德为标准，西方人的思维则以科学为标准；中国人的思维轨迹是曲线的、圆形的；西方人的思维轨迹则是直线的。这种不同的思维方式的确会影响他们采取不同的行为方式[8]125。

两位学者都认为中西文化差异是“自觉不自觉地以固定的思维模式来看待问题”或“不同思维方式影响不同的行为方式”造成的。那么，“固定的思维模式”或“不同思维方式”源自何处？基于萨皮尔-沃尔夫假设的“语言决定思维也影响思维”的理论，比照两位学者总结的中西文化思维差异与前文探讨的英、汉语言不同引发的各自使用者思维方式的具体差异，笔者认为，“固定的思维模式”或“不同思维方式”主要源于语言的不同，也就是说，中西文化的差异更多地源于英、汉语言之差异。

三、余 论

不同语言使用者因语言不同而存在思维模式的差别，思维模式的差别导致行为方式的差异。沃尔夫认为：“我们关注的个体思维过程只能通过对该个体所说的语言进行深入的研究来确定。”[9]37所以，中西文化比较应从语言比较入手，语言差异应该是中西比较的始点也是归结点。吕叔湘先生曾指出：“对于中国学生有用的帮助是让他认识英语和汉语的差别，……尽可能用汉语的情况来跟英语作比较，让他通过这种比较得到更深刻的领会。”[10]16有鉴于此，笔者得出两点推断：其一，通晓外语首先要精通母语；其二，中西各个领域长期、深入的交融，可能造就出一大批从思维到行为上汉化的西方人和西化的中国人，其前提是精通双语。当然，这些推断尚需进一步的研究来证实或证伪。

参考文献：

[1]杨忠.语言学概论 [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2]申小龙.语言与文化的现代思考 [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0.

[3]Eugine N.Language and culture context in translating [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7.

[4]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 [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5]C·克拉姆契.语言与文化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6]Sapir E，David G M.Selected writings of Edward Sapir in language，culture，and personality[M].US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

[7]卢秋田.中西方文化和思维方式的差异 [EB/OL].[2009-01-19].http：//www.ceibs.edu/media_c/archive/12479.shtml.

[8]Hofstede G.Cultures’ sequences：comparing values，behaviors，institutions and organizations across nations [M].Thousand Oaks，Cliffth：Sage Publications，2001.

[9]B·L·沃尔夫.论语言、思维和现实 [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10]吕叔湘.中国人学英语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