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 雯
(东华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200051)
从诗话中看太宰春台的儒家思想
谭 雯
(东华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上海200051)
太宰春台作为日本近世儒学界中一位重要的思想家,有很多直接阐释六经奥义的著述。两部涉及诗学批评的作品中体现出他对于生活中的许多细节都非常关注,要求其符合中国的古代的孔子之道,从而反对吸收了佛老思想的朱子学。太宰春台忠诚地实践着这些上古经典的教义,以此感召世人。
太宰春台;诗学批评;儒家思想
太宰春台是日本近世儒学界中一位重要的思想家。他所在的古学派是崛起于德川时代中期的一个哲学流派。他们以复古儒学相号召,与当时代表统治阶层的朱子学派相对立。古学派中又分为两支,一支称为古义学派,以伊藤仁斋为核心,因其生于京都近卫之南、崛河之东街,又称“崛川学派”,而古义学派之名则源自其住所之名“古义堂”;另一支称为古文辞学派,其创始人是荻生徂徕,徂徕号萱园,所以又称之为“萱园学派”。太宰春台即是荻生徂徕的弟子之一。荻生徂徕死后,学派又一分为二,即文学派和经学派,太宰春台就是经学一派的代表人物。
太宰春台(1680—1747年;延宝八年—延享四年)名纯,字德夫,小字弥右卫门,号春台,又号紫芝园,信浓人。他一生著述颇丰,有《六经略说》、《圣学答问》、《辨道书》、《经济录》、《古文孝经略解》等数十种之多。服部南郭所作《太宰先生》墓碑文中对其生平行略有所记载,称其“进退必以礼,安贫乐道,终不复仕,然其志则同儒者之学,折中孔子。……”[1]152可见他一生醉心于儒家学说,并且身体力行,著述也多是阐释六经思想。本文则从另一个侧面,他的两部涉及诗学批评的作品《斥非》、《诗论》来窥探其儒学观念。这两部作品中体现出来的儒学观念大致包括:礼不可不学;君子小人各有道;不矜细行,终累大德;君子不器等四个方面。
萱园学派对于“礼”是相当重视的。据朱谦之先生在《日本的古学及阳明学》一书中关于该派开山祖师荻生徂徕的论述可知,徂徕对于“道”的认识是颇有特色的。首先他不谈“天道”,认为天道不可知。其次,他认为道就是先王之道,孔子之道。再次,先王所造之道就是“礼乐刑政”。即“道者统名也,举礼乐刑政,凡先王所建者合而命之也;非离礼乐刑政,别有所谓道者也。”[2]98又有“礼,先王所作道也。”[3]20之说。足见“礼”在萱园学派的理论中具有重要的地位。所以太宰春台特意作《斥非》一书,对时人行文失礼之处和其他一些越礼行为进行了严厉批评。
他对人名、字、号的使用场合,方法,进行了较为细致的阐述。首先他详细说明了“名”与“字”的由来,以及使用环境的区别:
凡人有名有字,名者,所自称,字者,人所称也。名者,父之所命也,故自称之;字者,人之所与,所以表德也,故人称之。……惟古之师严,名其弟子,如孔子之于七十子,可见矣。后世师道不严,不敢名弟子,他如尊长于卑幼、贵者于贱者,亦不敢轻名之,必度其高下,宁过于恭,勿失于倨,是谓有礼。夫称呼者,礼之大节也,敬慢系焉,故君子慎之。……[4]138-139
他强调称呼的重要性,认为是“礼之大节也”,恭敬或者怠慢从这里就完全体现出来了。因此,君子在这个方面必需谨慎对待。
其次,他针对具体的情况进行了诸多批评,并且一一介绍正确的方法和原则。例如有一段关于赠人字画署名方式的论述,曰:
凡文字与人示人及书画为人者,必书姓名或但书名,虽贵者于贱者亦然,礼也。若姓名之上书号,亦可也。倭人乃有但书号不书姓名者,非礼也,华人弗为也。[4]138
他谈到当时日本人在赠人字画的时候常常只留号而不署自己的姓名这是不合礼仪的。特别提出即使是地位高的人送给地位较低的人也应当遵守这种礼仪,也就是先王制作的“道”。在《先哲丛谈》卷六中记载了一件事更加体现春台对于“道”的坚决维护,其言曰:
春台为人严毅端方,岩村侯世子延为师,其始至,世子不迎送,春台艴然曰:“至贱处士,乌敢傲岸于贵人?虽然,所说则圣人之道也,苟奉道者,虽王公不得不礼焉,而其所待薄甚,是非不礼余,即不奉道也,不奉道者,余不欲复见。”当是时,侯为阁老,用舍穷达皆出于其手,而其言一无所忌惮,于是其臣相议曰:“无礼,渠自道也,世固多儒师,请更招他人。”世子闻之曰:“寡人过矣,受教于师,何挟之有?”乃厚礼事之。[5]16-17
权贵当前,春台宁可不要这份收入可观且对自己前途大有帮助的工作,也丝毫不放弃卫“道”而据理力争,足见其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对儒家之“礼”都是视若神明的。当然,为此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处士终其身。
再次,他谈到了学习书信写作的方法,又一次重申了“礼”的重要性。论曰:
后生学作书札,先须学属辞,略能属辞,则当学书札礼,书札非一端,各有其式。式者,礼也。属辞虽工,而书不如式,简札失其制,则必有不敬无礼之诮,故礼不可不学也。[4]144-145
他指出,如果不学书札的礼仪,那就会贻笑大方,所以礼是文人、学者必须要学的东西。在太宰春台看来,只要崇信儒家之道,那么对“礼”的掌握就是必修课,毕竟它就是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日本文化中一直渗透着一种极为强烈的等级观念。主人和侍从,上级和下级有着极其严格的等级差别。那些因为越级上诉而被处死的例子不胜枚举。太宰春台在儒家典籍中挑出的一些观点,为日本等级制度森严的现实提供了一些理论依据。《斥非》中有一段较长的论述称:
自生民以来有君子焉,有小人焉,君子者,所以治小人也;小人者,所以食君子也。是故,君子有君子之道,小人有小人之道,君子小人,各尽其道,而天下治。君子而行小人之道,固不可,若小人而行君子之道,亦失其所以为小人也,其不可以为国也均矣。故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先王之于民,如斯而已矣。故教民者,惟喻之孝弟忠信勤俭畏法耳,为之说经,非其所宜也。世儒乃有欲使天下之人咸知君子之道者,构说经之堂于街衢而日说经,令行路之人留而听之,此徒知教民,而不知民亦各有其道也。先王之导民岂有夫人而说之以君子之道乎。况小人而好君子之道者,不犯上作乱,必失身破家。何则君子之道者为人上之道,而小人之道者为人下之道也。且古者有圭璧金璋、命服命车、宗庙之器,皆不鬻于市,以尊物非民所宜有故也,先王之制也,今说经于衢路,岂不亦鬻尊物于市之类乎。[4]157-158
这段文字明确指出了君子和小人的界限,以及各自不同的职责。君子和小人的分别是生来就存在的,君子应该统治小人,而小人必须用自己的劳动来供养君子。这就是先王之道,人就应该各尽其道,天下才能安定繁荣。让一般的民众了解儒家经典的内容是错误的行为,有违先王制作“道”的本义,这段文字并且列举了其严重的后果,即“犯上作乱”、“失身破家”,不是危害社会,就是损毁自己。整段论述洋溢着一种强烈的宿命感,而且劝戒人们要安于自己的命运,不要企图抗争和改变,否则后果是极为悲惨的。这无疑是为了巩固封建的等级制度和伦理纲常,使之显得更为合理。
太宰春台诚然认为君子小人应当各守其道,而且君子想将“道”授之于“小人”的这种尝试也是无意义的,甚至是害人害己的。那么谁是君子,谁是小人,是天生的吗?关于这个问题,太宰春台谈到:
人性万殊,约有三品,曰上智、下愚、中庸是也。……上智不必教,下愚不可教,中庸之性不可不教,教之善则善,教之不善则不善,教之善而为贤人为君子,教之不善而不善为不肖为小人,若初不教,亦终于不肖小人而已。[6]25-26
由此可见,在太宰春台看来,一部分的君子小人是天生的,就是所谓的“上智”和“下愚”,另一部分的君子小人是后天教化的结果,对于那些“中庸”的人,教得好可以成为君子,教得不好或者不教就沦为小人了。这里强调了教育对人的重要作用,并且认为最初接受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这直接影响到人将来属于哪个阶层。春台的这种“君子小人观”源自韩退之的“性三品说”,其中流露出命运天定的思想,同时也提出后天的努力能对人生有所改变,但这种改变需趁早。这隐约也能看出人性的自我觉醒,对把握自我命运的渴望。
春台对于道德的修养也相当重视,尽管他反对宋儒的心性之说,但仍然重视外在的“礼”的表现。在《圣学答问》(卷上)中他讲到:
凡圣人之道,决不论人心底之善恶,圣人之教自外而来之术,立身行先王之礼,处事用先王之义,外而具君子之容仪者,斯为君子,不必问其人内心之如何。[7]274
可见太宰春台即使主张不论心中所想与实际所为是否一致,但还是坚持要求君子保持外在一些遵“礼”守“义”的姿态。在《斥非》一书中关于这方面他有较为具体的阐述:
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此所谓先王之法言也,凡自行与待人,其道不同,待人尚宽,自行尚恭。宽者,有容之谓也,恭者,不怠慢也。皋陶曰:“御众以宽”。孔子曰:“宽则得众”。是待人之大道也。然谓之众,则不别君子小人之称也,如特待君子,岂徒以宽而已哉。盖亦有其道焉,己苟为君子之徒,而自行无礼,可乎?今之少年辈为书生而小有才者,率恃才放荡,以礼义为小节,任诞为高致,与人不恭,而怨其不见容焉,是则以待人之道自待也,岂不戾乎?古人负盖世之才者,不谨礼法,尚获罪于名教,况今士乎,此谓不善学古人。[4]168-169
在这段话之前,他提到了鸿门宴上樊哙劝刘邦逃走的一句话“大行不顾细谨”,认为这是君子“达一时机务”之言,而君子的常道是与之不同的。君子应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字里行间他更加侧重严格要求自己这一面,对于那些行为放浪的少年书生十分不满的,大加指责。他始终认为,作为君子就应该遵守先王之“道”,那么外在的道德是应该保障的。这一点与他的老师荻生徂徕有所不同。《先哲丛谈》中记载了两件小事很能看出徂徕对于“德”的不屑之情:
尝过东壁,时东壁方携妓来媟狎,会徂徕入,仓皇不知所为,遂诡曰:家妹幼宦某侯,近赐暇归居家。徂徕既觉之,明日遣使致鲜鱼,以贺才子配佳人。
以滕元启能写字,置之塾中使写书,尝与徂徕侍婢私,徂徕觉之而不问焉。元启知其见觉也,遂出亡。久之徂徕过市,见元启之行卖印肉,即使从者将来,元启奔匿店后,追索之,复置塾中,待之如故。[8]5
在徂徕看来,只要这个人有才学,那么个人道德上的缺陷是可以原谅的,他自己也常常喜欢指人长短、谩骂他人。太宰春台对徂徕的这种行为颇为不满,他曾经说道:
徂徕先生见识卓绝,知道甚明,周南以为邹鲁以后无是人也,非过论也,惟其行不及其所知,殆所谓行不掩者欤。盖先生之志在进取,故其取人以才不以德,二三门生亦习闻其说,不屑德行,惟文学是讲,是以徂徕之门,多断驰之士,及其成才也,特不过为文人而已。[9]11
春台认为徂徕在学习先王之道方面堪称一绝,罕有人能企及。但是他对道的实行却不够,所谓“行不及知”,而“知”“行”必须结合起来,才能成君子之才,而不至于堕落为无德的文人。这一点上,春台确实时刻谨守自己所学的“圣人之道”的。
春台虽然是萱园学派中经学派代表人物,在文学方面他也有专门的研究,并且有独到的见解。《诗论》就是一部优秀的诗歌批评著作。书中对汉诗发展史作了大致的回顾,品评各代诗作诗人的得失较为公允,但以经学家的目光来看文学的态度也是十分明显的。文中不止一次的提到了“君子不器”的问题。其言曰:
唐人作诗之多者,莫如杜子美,次则白乐天是以。然子美好纪时事,所以有诗史之称也,乐天亦好纪时事,而不及子美之雅驯,徒以常语矢口为诗而已,虽多至千首万首,亦何足观哉,唯长恨琵琶二歌行较佳而已。子美虽称诗圣,然终于此耳,一生更无他事业,则亦犹二王之终身于书,顾长康终身于画,不免为曲士,何望不器之君子乎?[10]292-293
夫唐人太白、子美皆终于诗人,明人于鳞、元美好弄文辞,至死不倦,于鳞五十七,元美五十四,终身读书而不晓六经之旨,不知圣人之道,名为文士耳。于鳞呕出心肝而死,元美卒事浮屠于小祗园而终焉。俱无功业之足称于世,岂不可悯哉?余常为此愤懑,好古君子盍小省焉。[10]296-297
“君子不器”本是《论语·为政》篇中的一句,朱熹在《四书集注》中作注:“器者,各适其用而不能相通。成德之士,体无不具,故用无不周,非特为一才一艺而已。”[11]80意思是说,君子不要象器皿那样(只有一种用途)。春台认为即便是象杜甫、王羲之父子、顾恺之那样一流的诗人、书法家、画家,如果不能投身于治理国家、安抚人民的大事业之中,那么也是十分遗憾的,毕竟称不上是君子。因此,文人学者不通六经之旨,不懂圣人之道是不足取的。对于艺术的贬抑溢于言表。
从《斥非》、《诗论》诸多片断的言论中,我们不难看出太宰春台是以儒家正宗自居的,他不但专心致力于学习上古儒家经典,并忠诚地实践着这些经典的教义。更进一步的是,他对于社会中的“逾礼”行为直言加以批驳,为张扬儒家“礼”法奔走呼号,其情可悯,精神可嘉。尽管古学派在与朱子学派的斗争中以失败告终,然而其对日本哲学思想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古学派在复唐虞三代之古的同时,复归了经世之学、实用之学,让日本的哲学思想向唯物主义世界观走得更近了。
[1]服部南郭.<太宰先生>墓碑[G]∥南郭先生文集四编.宝历八年刊本:152.
[2]荻生徂徕.萱园五笔[G]∥续日本儒林丛书.昭和二年刊本:98.
[3]荻生徂徕.论语征·甲[G]∥日本名家四书注释全书论语.大正十五年刊本:20.
[4]太宰春台.斥非[G]∥日本诗话丛书:第三卷.日本东京文会堂书店,1919.
[5]原念斋.先哲丛谈:卷六[M].文化一三年庚寅刊本:16-17.
[6]太宰春台.论语古训外传:卷十五[M].延享刊本:25-26.
[7]太宰春台.圣学问答:卷下[G]∥日本伦理汇编:第六册.明治三十五年刊本:274.
[8]原念斋.先哲丛谈:卷六[M].文化一三年庚寅刊本:5.
[9]太宰春台.紫芝园漫笔:卷五[M].日本抄本北大藏:11.
[10]太宰春台.诗论[G]∥日本诗话丛书:第四卷.日本东京文会堂书店,1919:292-293.
[11]朱 熹.四书集注·论语[M].岳麓书社,1987.
M r.Dazai's Confucianism in Poetical Talks
TAN We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Culture Exchange,Donghua University,Shanghai 200051,China)
M r.Dazai is an important thinker of Modern Japanese Confucianism.He has done a lot of direct interpretations of the writings of the Confucian Classics.Two works of poetics criticism show his concern about the details in life,his approval of ancient China's confucianism,and his opposition of the school of Zhu Xi.M r.Dazai remains loyal to practice the teachings of these ancient classics,which inspired the world.
M r.Dazai;poetics criticism;Confucianism
I0-03
A
1671-1181(2010)04-0030-04
2010-04-19
谭 雯(1977-),女,湖南湘潭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批评。
(责任编辑:宋耕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