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人类学视野中的纪律和惩罚:一所乡村学校的个案研究

2009-04-14 09:43司洪昌
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报 2009年2期
关键词:田野调查乡村学校惩罚

司洪昌

摘要:通过对一所乡村学校个案的田野调查,研究者发现学校之中纪律手段泛滥,特别是严格的惩罚手段被大量运用,这是村落社区之中的传统教育理念在学校之中的蔓延,也是教师和儿童互动的一种社会形式。在惩罚的手段之中,有软性处罚、硬性处罚以及小组控制技术,这些教育控制的方式对儿童的未来发展会产生很大影响。

关键词:纪律;惩罚;乡村学校;教育人类学;田野调查

中图分类号:G4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6124(2009)02-0035-05

学校中的纪律和惩罚是管理学生的重要手段和方式,在维持教育秩序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功能。在东方文化传统中,学校纪律一般相对严格,惩罚、体罚等大量高控制社会手段被大量使用。

随着时代的演进,人们逐渐认识到儿童是一个主动的个体,他们具有责任感和自我控制的能力。学校要慎重使用惩罚手段,因为它容易产生负面的情绪情感体验。研究表明,以权力为基础的纪律,不管是奖励还是惩罚,虽可带来学校儿童的暂时服从,但其长期的行为并不会发生内隐性变化,也不会产生行为方式的迁移。这种高控制、惩罚的行为被库哈斯卡称之为情境性服从。在情境性服从中,儿童虽然表现出合作性的行为,但需要外部的持续控制和监督方能实现,儿童也很难养成自控和自律的行为。除此之外,外部的严酷社会控制容易产生不良的社会效应。班杜拉认为,因为观察学习是人类学习的一种重要方式,所以教师或者家长惩罚学生很容易给孩子提供一种攻击性的行为习得模式。希尔(Heal)在1978年发现,在使用正式处罚制度的学校中,行为不当的状况最为严重。另一研究发现,最高的不良行为是出现在大量使用体罚的学校。

在城市学校中,人们逐渐认识到惩罚、变相惩罚的危害,所以教育界强调慎用惩罚的手段。但在基层社会,特别是村庄的学校中,严格的纪律和惩罚还大量存在。可是对于村落学校的纪律和惩罚的经验研究几乎陷入空白。究竟在学校之中,纪律是如何实践的,惩罚是如何进行的?这些问题并没有人认真做过研究。

2005年以来,研究者(笔者)连续三次在河北w县的一个村庄仁村作了4个多月的田野调查和口述史研究,并进入仁村学校进行了为期半月的参与观察。在研究中,研究者发现仁村学校纪律严格,正式处罚手段泛滥。学校生活并非一派阳光和煦的景象。其内部呈现诸多暴力的图像。

一、学校中的纪律:社区规范在学校中的渗透

严格的纪律是仁村学校的特色,被视为维持学校秩序的主要手段。严格管教的信念,契合了村民的心理和民间观念。家长送儿童到校之后,对教师嘱咐最多的一句话是“好好管管。不行就揍”。在村里,一些年纪稍长的少年,因难于管教,家长会将儿子送到部队,寄希望于部队严格的纪律能够使他改邪归正,挽救陷入“没有管教”的不良少年。这样的一种观念深刻地影响着村落中的学校。

在初中年级,教师为了“镇压”学生的骚动,往往对于严重违纪的学生施加体罚,比如用笤帚摔打、骂、数落、挖苦、讽刺等技术,使得学生当面出丑,给下一个违纪的潜在分子颜色。在一次全校的大会上,校长侯信西对于两个染了一缕黄发的初二学生进行了警告:

看看你啥样子,还染黄毛呢?下个星期再让我看见,马上搬着凳子回家,不行我把你爹叫过来。(信西,2005年5月)

这一手是校长惯常的操作手法,通过大会公开点名的批评,使违纪学生成为众矢之的,实际上给学生贴上了越轨的标签。信西是一个严格纪律的信奉者,对于犯规的害群之马从不手软。近年来,仁村一带的社会治安混乱,学校管理的难度进一步加大了,少年儿童更加难于管教。对于外边转学来的少年,如果是被开除的,信西往往会拒绝接受,认为难于管教,会带坏整个班级。

这种严格管教的观念很大程度上来自村落社区的影响,比如传统上的父权化的家庭权力结构,而且教师也与村落中的“严父”形象相吻合。传统上父亲作为一种暴君式的人物。对全家大小事务拥有决断权,是一家之主。仁村村民一直奉行“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的三字经古训。对于这种观念仁村的父母们耳熟能详,甚至老人们都会背诵几句这样的三字经。在过去,村落中还流传着一个民间故事,情节是这样的:

一个面临枪毙的犯人,最后的愿望是见母亲一面。当其母来到时,作为犯人的儿子提出要喝母亲的奶水,当母亲靠近时,犯人却凶残地咬掉了母亲的乳头,且说“如果你在我小的时候揍我,不娇生惯养,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云云。

这样一种严格管教的观念,在农业社会生活中可能非常普遍。在北美东北部的农业工人中,也存在这么一种类似的观念:人们认为孩子做错事应该受到惩罚,否则儿童长大后便会成为一个恶棍。当地人流传的故事版本,几乎与仁村的故事惊人的一致,让人惊讶不同地域的族群在时空间隔下,仍然具有如此的相似性:

休格曼玛讲了一个人被处死的故事。被判刑者最后希望看看他的母亲。她来了,他对她说:“如果我小时候你就揍我,我就不会在这儿了。现在我快要死了。”然后,他凑过去好像跟她讲些耳边话,结果把她的耳朵咬掉了。

这些故事所反映的是严格管教的育儿观念,使儿童处于监护人严格控制之下,以使他们免于放纵,最终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在仁村的村民中,一个儿童若不听话,村民经常数落的一句话就是“没有管教”,它近似于骂人。在学校里,由于教师大都来自周围的村落社区,校长本人也是在村落社区中长大,儿童也来自村落社区中,所以他们对严格的纪律和教育惩罚手段是认同的。在这些人的教育中,体罚等严格的纪律手段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之中被习惯化了。这种家庭伦理的观念扩展开来,并蔓延到学校之中。

二、惩罚和违规:教师和学生建构的游戏规则

研究者在仁村学校观察时,似乎发现儿童轻微的违纪现象是一种常态,并不是什么混乱的失序现象。在纪律造成的安静和儿童违纪的冲动之间存在一种动态的平衡。以一次全校大会为例:

在全校大会时,学生按班级列队站好,五年级以上儿童男女分开列队,低年级则男女混合列队。班主任们则站在本班后面监督,以防捣乱分子的兴风作浪。校长讲话期间,不断有儿童说话和小动作,班主任老师一声不吭地走近儿童,小声警告或者用手点戳,儿童便暂时出现了安静。老师一走,不出5分钟,队伍又出现了骚动,教师则又进行警告和指点,脾气坏的教师举起了手,对学生进行体罚,挨揍的学生必然是平时调皮捣蛋的“坏”分子。当众出丑、被打骂是学生极力避免的,以维护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可有些男孩难以抑制自身好出头的天性,非要挑战和试试教师定义的标准和框框,出出风头,不幸被教师视为异己分子,枪打出头鸟,一下就被逮住了。于是儿童暂时又恢复了平静的局面。

根据研究者的观察,一般的平静期不超过5分钟,秩序又出现了混乱。老师处罚和儿童违纪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双方之间似乎像游戏一样在进行,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线,并且在不断地试探对方的反应。

在这种反复的惩罚和反叛的游戏中,参与双方建构了一种猫和老鼠的游戏规则。作为猫的教师和作为老鼠的学生都明白了对方的底线,教师每一次的惩罚和儿童的每一次挑衅活动,基本上都不会越出双方认可的边界。学生认为:猫不会致老鼠于非命,惩罚一下就算了,大不了被罚站,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教师则视学生违纪和越轨程度采取不同的行动。儿童轻微的违纪,不会对教师构成挑战,也不至于对教师权威和课堂现有秩序构成侵害,课堂秩序不至于崩溃时,教师便在自我安慰中度过这种艰难的熬煎;违纪严重时教师会对挑战者进行警告和有限惩罚,以迅速恢复课堂的常规秩序,使课堂游戏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但游戏规则不是固定的,双方认可的边界有时也有模糊不清的时候,出现打破常规的局面,发生了“意外”。此时,一般适逢教师心情不爽,而一些心怀侥幸的“老鼠”又不识大体,特别是那些在教师那里挂了号的捣乱分子,不经意的轻微违纪,可能导致“猫”勃然大怒,进行重重惩罚,甚至加以拳脚,这些可怜的“老鼠”就不知如何应对了。这种剧烈的冲突往往出乎儿童的意料之外,所以这些可怜“老鼠”们得到了教训,自己的命运在严格意义上是掌握在“猫”的手里,标准和裁判都是“猫”一手制定的,“老鼠”在这种游戏中没有定义的权力,需要承担一些意外后果(unexpected effects)。于是“老鼠”们不得不收敛,以一种居于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态度来应付面临的环境。

在教师和学生之间的互动中,教师执掌了最终的定义和制定规则的权力,但这些都是在和学生的互动之中建立起来的,在双方建立秩序之后,儿童则小心在教师和自己“事先约定”的圆圈中跳舞。这种平衡和互动不是永久性的,有时,由于规则的隐秘和隐晦,或者由于学生自身的偶尔出轨,规则就打破了。如学生打架严重,甚至动刀子伤害同伴,这已经出乎教师和学生互动所定义的边界,现有的惩罚措施已全面失效了。失去了处罚的效力,就要求助于外部世界,学校内部教师和学生互动的边界被打破了。

三、惩罚的手段和形式:软性处罚和硬性体罚

对于儿童的违纪行为,仁村学校的校长和教师有各种各样的处理方式,但根据处罚的手段和形式,大致可以分为软性的处罚,硬性的处罚。软性的处罚一般指批评、罚款、挖苦、齐读、抄课文等等;硬性的处罚一般指体罚、逐出教室、罚站、跑圈、蹲马步等等。

1软性处罚

仁村学校有各式各样新鲜的花样来处罚违纪的儿童。在过去,儿童一旦过了7:10还没有到达学校,就要被罚钱。

迟到罚钱,一次五毛,交给班长,小本记着,做班费。(会会,五年级儿童,2005年6月)

有时候,学生不会背诵课文了,或者作业交迟了,都会遭到处罚,一些学生甚至会被当堂轰出教室,搬个凳子在外面露天校园里抄作业。2005年5月31日,研究者在学校发现学生放学非常晚,天黑了,五年级的学生才从学校返回。后来,研究者问五年级的儿童:

问:为啥回来这么晚?

答:老师不让走,齐读,从5:20读到7:20,一直在齐读。读了俩小时。

问:为啥?

答:学生不会背定义,老师着急了。

(会会,2005年5月)

由于学生不会背诵数学课本上的概念,便被老师留下来齐读了整整两个小时,且是全班齐读。12-13岁的儿童,按照统一的节奏,一口气读了两个小时的数学定义,从第一课开始一直读到最后一课,反复循环,坚持了120分钟的时间;这真是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折磨。

对于个别突出的违纪问题,校长信西会在大会上点名批评,如在5月底的一次全校大会上,校长公开批评了那些穿高跟鞋、戴耳环、染头发的初中儿童,讲了足足20多分钟纪律方面的问题,讲完之后就散会了。

对于个别违纪比较严重的儿童,教师也会当众批评挖苦,使得学生抬不起头来。在研究者的田野笔记上如下记载:

一个老师,将打闹被罚站的学生一把拉过来,将两人拉到一块,说道:“让你们打架,站在一起打吧,你们(周围看热闹的学生)都离远点,让他们打,把头打到肚子里都别拉他们。”教师一边说一边愤愤离去,两个学生非常尴尬,一个在抹眼泪。(2005年5月30日)

令研究者感到奇怪的是,两个初一的儿童并不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也不敢顶嘴。看来,处于学校中的儿童默默认同了这种管教方式。

此外,对学生的软性处罚还包括罚抄课文,如果发现学生在抄课文中不认真,或者没有完成作业,儿童就会面临严重的惩罚。6月份的一天傍晚,研究者看见五年级的儿童会会,就如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急急忙忙地抄课文,此时天色已渐渐黑下来,研究者不禁上前劝她:

研究者:别抄了,你就偷偷少写点,老师也不知道。

答:不行。少抄一个字,罚抄一遍课文。

研究者:明天再抄不行啊?

答:完不成作业,老师着急了,要罚抄三十遍课文。

(会会,2005年6月)

从以上可以看出,软性处罚主要是一种比较温和的手段,管理者是想通过惩罚的方式,督促儿童按时完成学习的任务。但由于管理者对此方式的过于依赖,使得儿童缺乏必要的鼓励和表扬,从而失去了学习的兴趣和主动性,将学习作为一种应付学校和教师的方式。

2硬性体罚

软性处罚不能控制所有的违纪行为,所以仁村学校的管理者有时不得不加大控制的力度,使用体罚等相对暴力的方式来达到秩序的重整。

当前乡村社会治安的混乱和急速的社会文化变迁,造成了儿童的反叛,特别是在青春期的儿童的叛逆行为日渐增多。甚至出现师生之间的暴力冲突现象:当老师试图体罚儿童遇到了暴力反抗。但最后,反抗的儿童还是会被校长和教师的暴力所镇压。

不揍不行,你压不住他,以后就没法管了,一揍他就老实了。(2005年3月,校长)

在初中阶段,教师经常动手体罚学生,研究者在观察期间曾经亲眼所见三次。至于软性的说教、数落等更加泛滥,往往一节课就在数落中度过了。这些软性处罚对于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没有任何效果,甚至是火上浇油般地助长了他们的反抗。

处罚中有性别的差异,男生更容易受到教师的体罚。在村落的环境中,由于性别角色的差异,男女儿童有不同的行为准则,不同的角色期待。传统的性别角色期待中,女孩相对安静合作,而男孩则好动叛逆,这造成违纪者基本上男生居绝对多数。被体罚的女生极少,即使有的话也基本上是因为作业没有完成等原因,而不是当众打闹等严重违纪,教师体罚女童一般以消极的方式进行,如罚站、蹲马步等,一般不会动手体罚女生。在教室中,女孩一般比较乖,不会和教师发生严重的正而冲突,教师一般不会当面来讽刺、挖苦女生。教师处罚的方法千奇百怪:

老师一般不打女生,打男生,用书扇头,用棍打手,蹲马步。女生也蹲马步……打(女童)手打得不狠。(会会,2005年6月)

可见,对于违纪者,教师会采取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进行处置,包括在历史上已经失传的打手这种私塾的体罚手段,被现

代学校重新运用了。这种历史的传统是如此的强固,令人惊叹其历史生命力。不过,对于会会所言的打手打得不狠,也不能全信。她是班里的一个小组长,学习成绩很好,性格还算乖,教师自然不会对她进行体罚,所以说打得不狠,她也不怕老师。

问:你怕不怕老师?

答:我不怕老师。我没有挨过打。西西(女孩)换过打。

(会会。2005年6月)

对于其他的男生,远没有这样的幸运,老师对学生非常严肃,以致于轻微的违纪,都可能遭致一顿体罚的待遇。

那个男生××很怕老师,你看,就是上次联欢会抡三节棍的男生。一看见老师,手都变成了青色了。(会会,2005年6月)

儿童的说法显得有些天真和夸张,但却反映了对于体罚的心态。足见体罚的泛滥。

除了打之外,老师有时候还让学生到小操场去跑步。一次,五年级的十几名儿童没有完成作业,教师一怒之下,便将这些儿童赶到小操场,集体绕场跑步100圈。研究者粗略估算了一下,每圈大概在25~35米左右,100圈的距离就接近3 000米,这些12~13岁的儿童,在近六月的炎热天气里竟然跑了3 000多米。

他们跑了100圈,谁跑不完不能上课,老师派了一个学生看着他们,跑了一堂课,学生都快累趴下了。(亚晖,五年级儿童,2005年5月)

这些硬性的处罚,一般以暴力的形式出现,可能会对儿童的身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也使得学校内的校园暴力增加。仁村学校曾经出现过小学的儿童被同班同学用刀扎伤的极端案例。后来,研究者在翻阅六年级学生的作文时,赫然发现有儿童写到:学校里有黑社会。这从另一方面印证了暴力文化在学校的泛滥。

四、小组控制:一种特殊的管理手段

除了教师的软性和硬性的手段之外,仁村学校的儿童还处在一种特殊的纪律手段的控制之下:小组控制技术。所谓的小组控制技术,指的是班级分成多个小组,教师一般控制小组长,让小组长控制普通儿童,形成了一种管理的等级结构。

在社会组织中,分层管理、分层负责本是一种基本的管理手段,小组控制技术可看作是一种具体而微的科层组织形式。在一般科层制中,处于不同岗位的垂直等级系列中的个体,岗位的职责和义务被明确规定下来,上下级的角色关系和运作程序已经形成惯例,严格运行的行政序列是没有人情可言的,权力只存在任职期间,个人不能从工作中获得私利。

等级性、垂直领导是科层制鲜明的特色。科层组织一般管理幅度不宽,便于上级对下级的监督与控制,岗位是固定的,岗位职责明确,留给个体发挥的自由空间很少,人员的流动和转换不会影响结构功能的发挥,适合于处理日常性事务。

仁村学校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模仿了科层组织的管理方式,最初的时候,根据校长信西的解释是为了提高教学效率,使每一位儿童都可学会讲课的内容,使每一个儿童都不落下。当时设定由教师教会学生的小组长,然后由每位小组长负责三四名组员的学习。

按照我这个(教)法,所有的学生都能学会,这些老师不会(这个办法)。(信西,2005年3月)

这使人想起当年陶行知先生的“小先生制”的教育组织形式,在当时犹如文化荒漠的乡村,陶行知提出了普及教育的办法,主张一传十,十传百,使得广大乡民不管年龄和性别都可以接受教育。在仁村学校,一个组长一般控制三四个儿童,如在五年级这个信西认为管理最好的班级之一,存在12个小组。在小组中,都是由学习成绩好的学生担任组长,管理和监督成绩差的学生。一名小组长如是说:

每个学生一般包着仨学生,管着他们背诵课文、交作业、监督说话。(会会,五年级,2005年6月)

一般组长先检查组员的作业和背诵情况,然后向教师汇报。如在5月底的一次检查中,组长们检查出12人不会背讲过的定义。

如果老师检查,明天不会背的还会很多,有的组长检查时会背,老师一检查又不会背了,有的是已经忘了。(会会。2005年5月)

组长控制的技术,可以减轻教师的负担,便于督察学生的学习。这是其有利的一面。

但在实际上,这种小组方法的运用,使得组长的权力出现滥用,在儿童之间造成了一种社会身份的等级差异,在班级内造成了一种特殊的社会氛围和人际模式,一部分儿童可以控制另一部分儿童,两者之间出现了社会地位的分化,形成了类似于等级制的微型社会:

我管着同桌,我叫她干啥她就干啥,……我让她买本、买吃的都行,我不打她。我(承)包着她的。(会会,2005年6月)

会会性格温和安静,平时也不像别的儿童那样闹,在家很懂事很乖。但在她说这些的时候,研究者发现她不经意间露出了很得意的样子,自我感觉好极了。虽然研究者认定,她一般不会让同桌买什么东西,但其中隐含的优越感不言自明。在五年级的教室中,研究者观察到会会的同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整天围着她转,下课后还在一起,有时候会会就指使她干点小事情,小女孩乖乖地就去了,没有任何不满和反抗的意思。在两人之间的关系中,会会明显处于优越的地位。

会会还给研究者讲了一个案例。五年级的小女孩亚晖,她脾气大、学习成绩好,是同龄儿童中比较“厉害”的小丫头,对于组员的控制就十分严格:

亚晖管着一个男生,上厕所都得看表,不能超过两分钟,回来晚了就挨打,拿书到头上扇,那个男生也不敢还手。也不敢顶嘴。上课只要男生一扭头,马上就挨打了。亚晖厉害着呢!(会会,2005年5月)

在五、六年级,女孩已经处于萌动的青春期,而男孩大都发育迟缓,甚至大部分连个子都没有女孩高,在人前人后也没有多少生气和活力,倒是一些女孩大胆气盛,亚晖就是其中的一例。在这种阴盛阳衰的阶段,小男生不免被小女生控制了。甚至连人身自由都失去了。

可见,仁村学校处于村落社会规范的强烈影响之下,再加上办学者对于这些控制手段的过分依赖,使得处罚技术被过分滥用了,成为了学校管理的主要手段,成为一种日常的管理方式。当然,他们也借助表扬的技术,如给全班颁发奖状、给学生成绩排名等手段,但在日常管理中,这些手段都远远不如处罚和纪律控制来得实在,教师也不善于表扬学生,特别是对学生的口头表扬非常少见。研究者在仁村学校近半月的观察,几乎没有见过教师正式表扬学生,这与村落里父母对待孩子的日常行为是类似的,表扬大都通过友好的态度、微笑等表现出来,而不是以口头语言刺激的形式表现。一旦口头表扬,被表扬的儿童反会感到不好意思。

在村落环境中,本来就缺乏独立性的人际关系,在学校中以一种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了,不仅班级的管理是独裁、惩罚泛滥,而且在伙伴关系中也充斥着人身依附、等级制等传统的阴影。村落中一些落后的人际形式,办学者在不经意间,已将它们复制到学校组织的日常生活中来了,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竞浑然不觉,甚至误以为是一种良好的班级管理方式。处于仁村社区中的学校,处于村落环境中的校长和教师,在人格的社会化中习得了一些传统的社会形式,并在学校的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

学校日常生活是儿童未来社会生活的雏形,是一种未来的倒影。在学校中,儿童之间的依附、人身控制等专制形式,对儿童人格发展将会产生什么影响,现在断言似乎还为时过早,但其不利的影响是明显的:这可能造成一部分儿童的娇纵和社会优越感,而另一些儿童则会丧失信心,形成软弱、迎合等缺乏独立的个性。学校的管理模式和内部生活,作为一种隐形课程(hidden curriculum)的形式,在潜移默化中深入儿童的人格中,其消极影响自不待言。在这种班级群体中成长的儿童。他们的未来群体生活依然充满了不可预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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