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小说的印象主义

2009-03-03 10:01马卫红
外语教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印象主义

摘 要: 印象主义作为一个重要的艺术表现手法,在契诃夫的小说创作中具有独特的表现方式。契诃夫善于运用光、色、形等绘画语言来展现瞬间获得的各种印象,并赋予深邃的寓意,为读者的想象提供一些支撑点,以此营造出一种情绪和气氛,引起一定的审美期待。小说文理叙述上的印象主义对烘托主题、渲染气氛以及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本文从风景描写、人物肖像、心理活动这几方面对契诃夫的印象主义进行探讨。

关键词: 印象主义;瞬间印象;理性分析;审美期待

中图分类号:H35.07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544(2009)01-0087-04

Abstract:Impressionism, as an important artistic approach, has its unique expressive forms in Chekhovs novels. Chekhov is good at applying painting language such as light, color and shape to show the various impressions acquiring in a flash, giving the deep inner meaning and providing the readers with the imagination power. Chekhov, in his novel, builds a certain mood and atmosphere to arouse the expectation of beauty appreciation. Impressionism in the unity and coherence in a novel plays an essential role in the foils of motif, atmosphere creation and description of mental activities. The thesis discusses the impressionism in Chekhovs nove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cenery description, character portrait and description of mental activities.

Key words: impressionism; transient impression; rational analysis; expectation of beauty appreciation

最早把契诃夫与印象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是列夫•托尔斯泰。他认为契诃夫的小说和印象派绘画一样,“不加任何选择地、信手拈来什么油彩就在那里涂抹,好像涂上的这些油彩相互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倘若你离开一段距离后再看,一个完整的全面的印象就产生了……”(帕别尔内 1991:12)。此后人们便常常提及契诃夫小说中的印象主义,然而一直以来,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全面、深入的研究。其主要原因恐怕在于文学中的印象主义要比绘画中的印象主义难以区分,因为在文学中没有存在过一个独立的印象主义流派。

被称之为普遍适用的“欧洲风格”的印象主义最早出现在绘画中。印象主义画派致力于表现人的自我感受和瞬间印象,强调光、色、声、形的艺术功能及其对感官的刺激作用;在创作中追求各点的视觉敏感性,以分割的方法来表现画面的整体效果,而效果则由各视点的印象混合产生。虽然在文学中不曾存在过独立的印象主义流派,但印象主义作为一种表现手法,却广泛应用于文学创作中。绘画中的印象主义的诸多因素在被完全或部分地改用和吸纳的同时,又增添了某些纯粹的文学的特点。海德堡大学教授奇热夫斯基认为,就表现形式而言,文学中的印象主义具有下述特征:1)总体画面的不确定性;2)与上述特点相对立的——对琐事和细节的关注;3)拒绝形成思想,首先拒绝“有教育意义”的艺术成分,这类小说的目的是向读者传达作者的意图及其作品中的“倾向”; 4)营造总的“情绪”,使读者在理性上或感情上感受到艺术表现的“结果”;5)一些细小的特征和细节可以影响读者的感情,它们是细微差异的情绪和轻描淡写的载体(Кулиева Р.Г. 1988:18-19)。由此可见,文学中的印象主义作为一种艺术表现方式,在处理客观现实上有自己的特殊性:作者的兴趣并不在于客体和事件本身,而在于它们呈现于观察者想象中的样态,强调的是感受和理解的主观性。他看重的是从美学的角度,而不是从政治、社会和道德层面对待艺术。寻找更加敏锐的感觉来表现不断变化的、用现实主义惯用的抒写方式难以表现的世界——这是印象主义的突出特点。

作为一位具有创新意识的作家,契诃夫不仅继承了现实主义的优秀传统,而且还吸纳了许多非现实主义的品质。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彼此对立的因素在他的小说中巧妙地、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其中,印象主义是契诃夫小说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特征,它主要表现在风景描写、人物肖像及其心理情绪这几个方面。

一、风景描写的光色结合

契诃夫创作伊始,与众不同的感受生活的方式和独辟蹊径的再现生活的方式就初见端倪。作者以其敏锐的目力捕捉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和转瞬即逝的印象,表现那些偶然引起他注意的人物、事件和场景,创作对象和题材具有很强的“随意性”。这些信手拈来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个个片断,显示出生活本身的流动和变化,以及每一变化瞬间的独特性。在他创作的成熟期,生活中瞬息万变的印象和五光十色的“碎片”,经由作者理性的裁剪和组合,构成具有多重视角、多重声音、多重含义的复调文本。

短篇小说《古塞夫》是契诃夫运用印象主义手法的典范之作。小说中没有令人感兴趣的故事情节,作者给读者提供的只是一群在回国途中病倒在船舱里的俄国士兵的零星谈话和思想片断,其中着重描写了一个叫古塞夫的士兵在患病过程中的幻觉和梦境,直到他死后尸体“像一根胡萝卜或白萝卜”被扔进海里。小说并没有表现任何实质性的内容,而是通过断断续续虚幻的场景为读者展示一幅半明半暗的画面,这个画面里包含了人物在无数个“重要的瞬间”对外部世界的各种印象与感觉。读者起初弄不清作者的用意何在,一旦这些难以捉摸的印象与感觉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错落叠合,唤起无穷的联想之后,便会情不自禁地感叹这篇小说的完美与精致。

风景描写对于小说的理解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在风景描写上契诃夫与现实主义作家有着明显的不同:现实主义作家在大自然面前总是表现出整体性思维的特点,试图从整体上把握和再现大自然;而契诃夫则是基于对大自然的某一特性、某种元素的敏锐直觉,从大自然中萃取那些具有表现价值的、给人以深刻印象的要素(比如光、色、瞬间变化等)来构建画面。当生命垂危的古塞夫站在甲板上时,他头顶上“深邃的天空”和“明亮的繁星”安宁寂静,就跟在家乡中看到的一样;但下面却是吵闹不休的浪头,“不管你看哪一个浪头,它总是极力要耸得比别的浪头都高,然后砸下去,淹没别的浪头,接着另一个同样凶猛丑陋的浪头又带着轰轰的响声,闪着白色的长鬃,向它扑过去”(契诃夫 2000:80)。这些潜藏着深刻含义的细节不仅突出地表现了作者的印象主义风格,而且为读者的想象提供一些支撑点。作者不仅将人物对大海的瞬间印象和感受描绘得出神入化,而且扩大了意象的内涵,使大海折射出深刻的象征意义。幸存的人们如同海中一排排凶猛奔蹿的浪头,在苦海中挣扎着,拼杀着,以此获得一线生存的希望。在茫茫人海之中,个体的人永远是那个被淹没的浪头,永远是一个被人弃绝的孤寂的幽灵。作者运用印象主义手法突现弱肉强食的恐怖,以及人的命运的不可预测性。作者用一段风景描写结束全文更是令人拍案叫绝:

这当儿,海面上,在太阳落下去的那一边,浮云正在堆叠起来,有的像是凯旋门,有的像是狮子,有的像是剪刀。……云层里射出一条宽阔的绿色亮光,一直伸展到天空中央。过了一会儿,它旁边出现了一条紫色的,在旁边又出现一条金色的,然后又出现一条粉红色的。……天空呈现一片柔和的雪青色。海洋瞧着这壮丽迷人的天空,先是皱起眉头,然而不久,它本身也显出一种亲切地、欢畅的、热烈的颜色,像这样的颜色是难以用人类的语言表达的(契诃夫 2000:82)。

这简直就是一幅印象派绘画,与莫奈的《日出•印象》几乎如出一辙。作者运用光、色、形的组合,使画面显得神秘朦胧,意味蕴藉。契诃夫把全文最后定格在这幅画面上,他在向读者揭示什么?是在茫茫宇宙之中,人的生命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一样渺小和微不足道?还是未来的世界是美好的、诱人的,但对个体的生命来说,它却是变化莫测、可望而不可及?抑或是作者借用美丽的大自然来慰籍死者的在天之灵?契诃夫欲言又止的言说风格调动了读者的全部想象和智慧,引导你去猜想,去追问。印象主义的画面中隐含着象征性的意蕴,

而这种意蕴及其内涵却具有多向性和多义性。文本的复杂性和多义性无疑为阅读带来一定困难,但同时也给人以无穷的联想,产生了难以言尽的、独特的艺术魅力。契诃夫这篇“扑朔迷离、未下结论”的小说甚至让艺术嗅觉极为灵敏的英国现代主义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有些措手不及,因为这篇小说与传统小说完全不同,以至于她也拿不准“这是否能称为短篇小说”。不过,伍尔夫对契诃夫这种新颖的创作方式十分钦佩,且感悟颇深:“作者把重点放在出乎意料的地方,以至于起初好像简直看不到什么重点。后来,当眼睛逐渐适应昏暗朦胧的光线并且能够分辨室内物体的形态之时,我们就能看出这个短篇是多么完美,多么深刻,而契诃夫按照他自己心目中想象的情景,多么忠实地选择了‘这一点、‘那一点以及其他细节,把它们综合在一起,构成了某种崭新的东西”(伍尔夫 1986:11-12)。伍尔夫所说的“这一点”、“那一点”,实际上就是指瞬间的印象。这是最真实的感觉,它们积蓄在作者的内心深处,在创作冲动的刺激下又不断地涌现到意识的表层。这些瞬间的印象,经过作者的重新整合,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展现我们熟悉的东西,是抽象与具象、静态与动态的巧妙结合,它超越于现实之上,但又与现实保持着内在的联系。

二、人物肖像的动态呈现

对于女性美的描写一直是俄国文学大师们最倾心、最擅长的。只要我们一提起俄罗斯古典文学中的女性,眼前就会浮现出一系列清晰明朗的美丽形象:普希金笔下达吉雅娜的娴淑端庄,屠格涅夫笔下丽莎的恬淡纯真,托尔斯泰笔下安娜的高贵优雅……。而契诃夫笔下的女性美却别有韵味,它似清风明月流水,流动着,存在着,却又难以捉摸,具有一种无法言传的朦胧之美。契诃夫与他的前辈们不同,他并没有运用传统手法精心刻画她们衣着服饰上的特点,举手投足间的魅力,一颦一笑中的风情,而是把这种种之美通过人物的感官印象折射到读者的心中,以此引发读者的无限遐思。

《美人》表现的是一个少年与一位亚美尼亚少女邂逅的心理变化。作者没有直接描述少女的美丽,而是通过她留给少年的瞬间印象及内心的情绪变化再现出来。姑娘美得惊人,“如同一道闪电似的”直逼心魄。当少年瞧着姑娘的面容,突然间觉得仿佛有一股风吹过灵魂,“吹掉灵魂里这一天的种种印象、烦闷和尘土”。这种美是藏在云朵后面的“太阳给那些云和天空染上各式各样的颜色:紫红、橙红、金黄、淡紫、暗红”;是“晚霞布满天空的三分之一,照亮教堂上的十字架和地主房子上的窗玻璃,倒映在溪流和水塘里,在树木上颤抖”;是“远远的,远远的,有一群野鸭,背衬着晚霞,飞到什么地方去过夜”。这就是少年心中“令人消魂的最美丽的面庞”(契诃夫 2000:323)。然而谁也说不清楚,她究竟美在哪里。她尤如雾中之花,清新曼妙,撩人心绪。我们不能不钦佩契诃夫的匠心独具。作者在视知觉的使用和视幻原理的运用上表现出超群的才能:用自然现象之美来表现人物的外貌之美,有悖一般的思维规律,破坏了“象”与“意”的统一,这种参差的错落与跳跃造成一种感官印象的陌生化与突兀感。各种意象在作者主观意志的作用下,成为激活观众情绪的原点,散落的视觉映像通过自我感觉和意识流程的连缀,形成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呈现于读者的意识屏幕上。这种新颖的艺术手法变读者的被动接受为主动参与,极大地丰富了审美活动的内涵,瑞典学者尼尔松称这种手法为“板块法”(Кулиева Р.Г. 1988:102)。

所谓的“板块法”,就是作者不经任何解释和说明,把各种场景堆置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的“板块”。有趣的是,每个“板块”都有自己的调性,而这些调性对于整个小说的情绪来说并不矛盾。与此同时,每一个“板块”又是独立存在的,在独立调制读者的情绪的过程中,又能让读者理解作品的中心思想。与传统小说中按一定逻辑关系和时间先后顺序描写的情节不同,“板块”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联系着几个简短的场景,作者有意隐藏了它们之间的逻辑联系。对于读者来说,这种联系只有在他重新整合各个场景之后才能明晰地呈现出来。而作者的意图正是要激发读者的思考和共同创作的欲念。因而,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人物肖像是流动的、跳跃的、模糊的,具有某些不确定性。也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使得每个人都有可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感受、审美观和艺术欣赏水平,描绘出自己心目中的少女的形象。然而,一旦你把自己的感受与主人公的感受相对照时,你便会在惊诧之余赞叹契诃夫艺术的超凡脱俗。

少女的美在少年心里引起的不是情感上的欲望与冲动,而是一种异样的心理反应,“是一种虽然愉快却又沉重的忧郁心情”,“仿佛我们……都失去了一种人生中很重大而必要的东西,一种从此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契诃夫 2000a:324)。它唤醒了主人公对幸福的认识,而随即又意识到幸福的不可能性。幸福的感觉越强烈,绝望的感觉也就越强烈。主人公为他自己和他周围的人而痛惜:人的一生竟是这样的碌碌无为,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得不到,而且任何时候都不会得到,好像从来没有在世上活过一样。在契诃夫的笔下,视觉的印象竟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它能引发心理上的连锁反应。人物的视觉印象刺激着他的情绪变化,进而促使他反思自己,反思生活。在美的光照下,主人公看到自己的一生,顿悟到他生活的空虚贫乏。周围的生活与美又是极不和谐,当一阵心潮奔涌的喜悦过后,心中便生发出难以排解的孤寂与悲凉。文中虽然没有现实主义作家所擅长的直抒胸臆的道德说教,但是借助视觉征象对读者的感官影响,进而上升到理性分析所带来的沉实有力的批判作用,却是令人无法忽略的。美国学者彼得•斯托维尔准确地揭示了印象主义在契诃夫创作中的艺术功效:虽然“我们得到的只是印象,但是它们却如此深刻地铭记在我们心头,以至于当我们淡忘了小说的情节和主人公的姓名之后,还能长久地感受着契诃夫主人公的希望的破灭”(Под ред.Трущеннко Е.Ф 1985:153)。

三、心理活动的情景图示

传统的心理描写在契诃夫的笔下有了新的突破和发展。与按逻辑顺序丝丝入扣地再现人物的心理活动的传统手法不同,契诃夫善于运用声音、色彩营造小说特有的韵律和氛围,通过神秘的、梦幻般的景象折射出人物的内心世界,把人的心灵幻化为一幅幅可见可闻的情景图示。这些画面浸润着人物的某种主观意识和情绪的色调与光晕,不再是空无“心迹”的自在之物。《姚尼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叶卡捷琳娜•伊凡诺夫娜恶作剧地约斯达尔采夫去墓地幽会,斯达尔采夫虽然心存疑虑,但终究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按时赴约。当他夜晚来到墓地时,面前呈现出这样一幅情景:

这是跟人世不一样的另一个天地,月光柔和美妙,就像躺在摇篮里似的,在这个世界没有生命,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没有,不过每棵漆黑的白杨、每个坟墓,都使人感到其中有着奥秘,预示着一种宁静、美妙、永恒的生活。石板、残花、连同秋叶的清香都在倾吐着宽恕、忧伤、安宁。

四周一片肃静。星星从天空俯视这深奥的温顺。……一刹那间他想到这不是安宁和恬静,只是由虚无产生出的不出声的愁闷和断了出路绝望罢了。……

仿佛月光给他的热情加温似的,他热切地等待着,暗自想象亲吻和拥抱的情景。……斯达尔采夫这样想着,同时打算呐喊一声,说他需要爱情,说他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等到爱情。由他看来,在月光里发白的不再是一方方大理石,却是美丽的肉体。他看见树荫里有些人影羞怯地躲躲闪闪,感到她们身上的温暖。……(契诃夫 2000b:192)

这不同于一般的对大自然的客观描写,而是从人物的感觉出发,蒙上一层主观色彩。作者的目的并非是要客观地描写此时此在的自然景象,而是要表现主人公此时此在、处在那样一种自然环境中,所体验到的主观情绪和内心感受的真实性。“斯达尔采夫在墓园度过的三个小时是他一生中最充实最生动的时刻,他的视觉、嗅觉、听觉敏锐地接收周围精微的细节;他的大脑在紧张地运转,他的感情和想象力由僵死变为鲜活,由冷漠变为温情,由黯淡变为炽烈”(Цилевич Л.М. 1976:223)。这幅景象就是斯达尔采夫内心世界的再现,揭示了情窦初开的斯达尔采夫等待约会时从等待、幻想到失望的心理活动的全部过程。作者把心理过程的个别体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使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互相渗透,互相融合。我们阅读着斯达尔采夫内心世界的万千气象:期待且又困惑,甜蜜且又恐惧,狂热且又痛楚,兴奋且又忧伤。自然景色刺激了主人公的主观感觉,而主人公又把自己强烈的内心感觉投射到自然景物之上,构成了一幅以体验情绪、感觉为主的情景交融的诗意画面,鲜明地表现出印象派艺术极力追求的意绪美、感觉美和色彩美。英国学者普里斯基尔认为,对于二十世纪的作家而言,契诃夫的艺术经验的价值就在于“他出色地掌握了印象主义和表现主义的叙述方式,在剔除所有非本质特征的同时,能够天才地勾勒出一幅画的大致轮廓,或者突出它的基本线条”(Под ред.Трущеннко Е.Ф. 1985:107)。

在这段极富音乐性和诗意的描述中 ,契诃夫的语言所具有的非凡表现力可见一斑。他常常使用“似乎”、“好像”、“看起来”、“大概”这样的词语。这些词语在文本中传达一种捉摸不定的,但却并非复杂的情绪,反映了主人公不稳定的内心状态。没有这些词语,文本就缺少一种契诃夫小说特有的、具有抒情性质的“情绪”和气氛。此外,还可以看出契诃夫遣词造句的别具一格,如“月光柔和美妙,就像躺在摇篮里似的”。尤•索勃列夫认为,“契诃夫的印象主义特别明显地表现在他所有的比喻和借喻上”(转引自爱伦堡 1980:208)。契诃夫的喻体生动贴切,意象鲜活灵动,寓意耐人寻味。如:空气“像是一块凉爽的天鹅绒”;杨树如同“穿着白布尸衣的巨人”;“鸡眼那么硬”的粗大身体;“脚后跟”一样的下巴;“杏仁油般的”笑容;“寡妇般的花朵”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种反常态的非逻辑性的词语搭配,因超越了通常的语言规范,从而为语句增添了新的潜能和意境。逻辑的背离造成一种陌生化的效应,平淡呆板的语汇在这种反常的组合中闪现出灵光,获得更加丰富的审美外延,读者亦因之而体验到一种新鲜的审美刺激和审美享受。

四、结语

印象主义是契诃夫创作中的一个显著而重要的特征。小说文理叙述上的印象主义对烘托主题、渲染气氛以及揭示人物的心理活动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各种瞬间印象、叙事的节奏和语言,都致力于营建某种情绪和气氛,以期唤醒读者内心的记忆,造成一定的审美距离,引起一定的审美期待。乍看起来,契诃夫在“取景”上带有很大的瞬间偶然性和随意性,其实不然。在浮光掠影式的印象背后实际是理性分析的过程,作家对材料的选择经过谨细的分析之后方能形成。契诃夫本人并不否认这一点,“我只会凭回忆写东西,从来也没有直接从外界取材而写出东西来。我得让我的记忆把题材滤出来,让我的记忆里像滤器那样只留下重要的或者典型的东西”(契诃夫 1999:640)。因而,在契诃夫的小说中,每一个感官印象的背后都潜伏着理性的因子,都蕴含深邃的寓意。直觉的放达与分析的审慎这正悖两股力量的交集与作用,恰恰形成了小说的艺术张力。而从单一的、具体的偶然事件和瞬间印象上升到哲学的概括层面,使得契诃夫的小说具有特殊的深度。

参考文献

[1] Кулиева Р.Г. Реализм А.П. Чехова и проблема импрессионизма[M].Баку: Элм, 1988.

[2] Под ред.Трущеннко Е.Ф. и др.Новые зарубежны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творчества А.П.Чехова[M].М.:ИНИОН АН СССР,1985.

[3] Цилевич Л.М.Сюжет чеховского рассказа[M]. Рига,1976.

[4] 爱伦堡.读契诃夫随想[J]. 苏联文艺,1980(2).

[5] 帕别尔内.契诃夫怎样创作[M]. 朱逸森,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1.

[6] 契诃夫.契诃夫小说全集(第八卷)[M].汝龙,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a.

[7] 契诃夫.契诃夫小说全集(第十卷)[M].汝龙,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8] 契诃夫.契诃夫文集(第十五卷)[M].汝龙,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9] 伍尔夫.小说与小说家[M]. 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作者简介:马卫红,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俄语系副教授,俄语语言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收稿日期 2008-04-23

责任编校 通 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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