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2006-02-02 06:24杜凤英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12期
关键词:亡妻唐诗三百元稹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遣悲怀(其三)

这首七律是中唐诗人元稹,为纪念亡妻韦丛而写的悼亡诗。韦丛是诗人的元配,出身于宰相门第,贤慧美丽,而元稹虽然于贞元九年(793年)就明经及第,但在时人眼中是狂猖之士,仕途坎坷,生活清贫。一个小公务员娶了高干的千金,但韦丛却甘愿与诗人过着清贫的生活。然而,遗憾的是,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年仅27岁的韦丛就去世了。诗人怀念亡妻,写了六十三首有关韦丛的悼亡诗(据陈寅恪考证),然而流传最广,深受广大读者欢迎的当属《遣悲怀》三首。

这是最后一首,诗的大意是:闲坐着因为思念你又使我悲伤,人生在世能有多少时日?“邓攸无子”是一个典故,晋代邓攸在战乱中舍子保侄,后终无子,这里作者用邓攸自况,也就是说,自己也快五十岁了。晋代诗人潘岳以善作《悼亡诗》闻名,即便潘岳再世,也难表达我这份悲痛之心。即使同穴也难望哀情相通,梦想再生之缘更加虚幻无期,惟有夜夜孤眠,铭心怀念,才能报答你一生辛苦、愁眉未展。“终夜长开眼”,指整夜不寐,相传鳏鱼常不闭眼,旧时有称无妻为“鳏”,此处语义双关,说明自己夜里不能成眠,还表示自己今后终身不娶。

而事实上,也就是在作《遣悲怀》的当年,即元和六年,元稹便纳妾安氏,元和十年,又续娶裴氏(据刘逸生《读诗小札》)。诗人元稹和喜欢他的读者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非但没有践行自己的承诺,且一娶再娶,日子过得满“滋润”。这就带来一个问题:难道作者是虚情假意吗?

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主张言行一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为文先做人”,而反对那种“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的作派。所以,一般的注解对元稹续妻纳妾之事要么语焉不详,要么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清代的选家蘅塘退士却大胆将这首悼亡之作选入《唐诗三百首》,而未选入被文学史家公认的代表作《连昌宫词》。不难看出,历代文人都喜欢这首诗所表现出的情韵,但面对诗人的言行不统一,是颇有微词的。

那么,今人又该如何看待元镇的作品与情感呢?

据史载,元稹是一个正直的文人,曾赋诗明志:“达则济亿兆,穷则济毫牦,济人无大小,誓不空济私”。(《酬别致用》)诗人抱着积极的入世态度,在元和五年,由于弹劾贪客,触怒了宦官,由监察御史贬为江陵司曹。诗人不但仗义执言,而且重情讲义,元稹与白居易惺惺相惜,更是千古佳话。当元稹遭贬时,时为左拾遗的白居易上疏救援,为元稹鸣不平。同样,当白居易遭贬时,时在贬所的元稹也十分悲伤,写下了感人至深的诗篇:“残灯无焰影憧憧,次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因此公允的说,元稹在历史上,是不大有恶名的,人以文传,文以人贵,人、文相得益彰,这也是他的作品经久不衰的一个原因吧。

依笔者之陋见,元镇的情是真诚的,是发自内心的,正如《唐诗三百首》的编者所言:“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勿以浅近忽之。”虽然诗人生活在不大重视门第的唐朝,但是,一个贵族小姐肯青睐于一个穷小子,甘受清贫生活,在夫妻的爱恋之情外,元镇对其应当有更多的感激之情在内,而“诚之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见《遣悲怀(其二)》),更成为千古传颂的名句。没有真挚情感的牵发,诗人是无法写出此感人之语的。

当然作者在韦丛去世后,似乎没有践行自己的承诺,用“终夜长开眼”去报答“平生未展眉”,但要知道,在韦丛去世那年,作者才30岁。在我们今天,30岁还可以算是毛头小伙子,即使在古代,30岁也算不得什么大岁数。作为有血肉之躯的元稹,没有必要去殉什么“道”,因为这个道,首先是不人道。倘韦丛有知,通情达理的她,也未必忍心丈夫“终夜长开眼”。

中国的文统与道统历来相互纠缠,正所谓文以载道,但道有合理之道,也有不通情达理之道,所以,在分析古代文学作品时,不妨用一些更现代的眼光,用更宽广的心胸,来评价一些人和事,这样对于史我们可以有多元化的思考,而且对于当下生活而言也不无现实意义。

(本文的翻译参阅了顾复生先生的《唐诗三百首新注》)

( 杜凤英,张家口市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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