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双杰
据沈括《梦溪笔谈》记载,我国北宋庆历年间布衣毕发明了泥活字,从而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发明泥活字也是第一个发明活字印刷术的人。在他之后,据张秀民先生《中国活字印刷史》考证,宋代的周必大、元初杨古以及清乾隆间吕抚、道光时李瑶、翟金生等,均制造或使用过泥活字印刷。世事沧桑,迭经荣悴,时至今日,既有泥活字印本、又有泥活字实物传世的,仅翟金生一人。
翟金生(1775~?)字西园,又名文虎,是安徽泾县西南80公里水东村的一个穷秀才。泾县水东翟氏是皖南名族,当地有谚云:“穿衣戴帽茂林吴家,书香传家水东翟家。”翟金生一生以教书为业,精诗善画,有相当的艺术才能。其先祖翟震川,“讲明正学,著述甚富”,但所传却“遗编蠹蚀”,翟金生深为可惜,总想付梓刊行传世。然而以他的家境,实“乏开镌之力”。读了《梦溪笔谈》后,对所记的泥版制造,如获至宝,认为“只要心好而力求之,积久则必有所成”,于是不顾“家壁立室悬磬”的窘境,设法仿造,“三十年心力,造泥活字版,数成十万”。并于道光二十四年印成《泥版试印初编》,字划精匀,纸墨清晰,若非书名页上注明泥版印刷,很难看出是泥活字所印。包世臣在《试印编序》云:“木字印二百部,字划就胀大模糊,终不若泥版之千万而不失真也。”因为泥活字印刷比木活字印刷有更大的优越性,翟金生自己也相当满意,作《泥板造成试印拙著喜赋十韵》,曰:“卅载营泥板,零星十万余;坚贞同骨角,贵重同。直以铜为范,无将笔作锄……”后来又于道光二十六年印《牡丹唱和诗》、二十八年用小号字印好友黄爵滋的诗集《仙屏书屋初集》、同年又印《修业堂初集肄雅诗钞》、咸丰七年印《水东翟氏宗谱》。这些书籍至今都有流传。同时,他所制作的泥活字今已发现数千个之多,分藏于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等单位。翟金生泥活字印本及泥活字实物,堪称是宋代毕发明的活字印刷术的再现和活化石,同时也冰释了如罗振玉“泥不能印刷”、胡适“火烧胶泥作字似不合情理,也许毕所用是锡类”等等猜疑。翟金生也成为泥活字印刷方面最有成就的学者。
现今,作为我国古代科技成就之一的翟氏泥活字,研究的机关、学者很多。其中尤以中国科技大学的张秉伦先生及北京图书馆的张秀民先生最为精辟,撰写了有关泥活字的考据论文。张秉伦先生根据印本及泥活字实物的考证认为:翟金生先选择适当的黏土和水制成胶泥,制坯,在现成的阳文反体字上制成阴文正体泥字模,再用泥坯以阴文正体字为模制成阳文反体泥活字,最后经870℃左右的高温焙烧,使其变得“坚贞同骨角”,而成为可用以印刷的泥字。同时,又认为翟氏泥活字可分为一号泥方字、二号泥方字、三号泥长方字、四号泥方字、小圆圈和大、中、小字模共8种型号。一些工具书如白寿彝先生主编的《中国通史·印刷》、张树栋先生等著《中华印刷通史》、张秀民《中国活字印刷史》、中国书店《拍卖图录》及《中国古代科技成就·印刷术》等,均沿用了此说。
今年年初,笔者在南京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会议结束后,同住一室的房君要去安徽泾县调研,约我同行。到泾县后,房君忙于他的工作,我则在文管部门的同志介绍下,四处打听,终于在后岸乡一位翟姓老人(自称为翟金生后裔,民国时从桃花潭迁至此处)家中见到了心仪已久的翟氏泥活字,总数约数百个。
老人鹤发童颜,胸前挂了一副老花镜,颇为儒雅。他的儿媳在一旁介绍说,这些泥活字是村民早些年在一个倒塌的寺院旧址取砖时发现的(这印证了泾县后岸乡的一个寺院曾印过经书的传说,但用泥活字印刷的经书至今尚未发现)。老人出于对先人的崇敬,费了些口舌,悉数把它们收拢过来,并一直保留至今。承老人美意,不但拍了些照片,还得到了数十个赠送的泥活字。令笔者意外而兴奋的是,翟金生所造泥活字的型号,除张秉伦先生所考证的八种外,尚有六种之多。
从现有的翟氏泥活字印本来看,有些用于印刷书名、年月等的字体不但大于一号字很多,而且大小不一、正行不同。这些字属于特殊的体例,不便分属为何号字类,故不作探讨。张秉伦先生把正常使用的字定为一、二、三、四四种,应该可作定论。
此次发现最多的是用于句逗的字(标点符号)。 首先是句号(小圆圈)。在此之前已发现的句号为0.6厘米×0.3厘米×1.2厘米的一种,实则还有0.5厘米×0.4厘米×1.2厘米以及0.35厘米×0.4厘米×1.2厘米三种,依次可分为大、中、小三种型号。除此之外,以前未曾面世的用以句逗的还有小逗号,也分大、中、小三种型号,尺寸大小与句号的型号相同。用于印刷的这一面基本相同,惟一不同的是各自的体积。笔者至今只见过咸丰七年翟金生用泥活字印刷的《水东翟氏宗谱》一种泥活字印本实物,但推测此种小逗号应该是尚没有用于印书,否则,仅凭泥活字印本,不用见泥活字实物,也可猜想小逗号的存在了。
最有价值的是四号泥字模的发现。就是这么一个大小如火柴头的小精灵,引发了多少的猜想。北京中国科学院从找出的五对完全可以配对的阴阳文正反字体样本,认为是先做字模,再成字,但终因四号泥字模尚未发现,不能最后肯定,留了一丝遗憾。而张秉伦先生根据翟金生《泥版试印初编》中“剪铜削木”一句推测:“或者是指制造最小号字模的铜模,因为至今只发现了大、中、小三种的泥字模,而未发现次小号泥字模,而且次小号字太小,以泥制模恐怕困难。”这次四号字模共有7枚面世,种种猜测终有定论。笔者观察,四号字模因其体积过小,在现成的阳文反体字上按压时,形成了一个头部略向外扩展如喇叭口的形状(其他号字模很少有此特征),这也进一步印证了张秉伦先生“可能用胶泥在现成的阳文反体字上制得阴文正体泥字模”的说法。可以这么说,这是一个重大而令人振奋的发现,使得翟氏泥活字所遗留的疑问豁然而解。
最后还有一种不能认定起何作用的反体字, 大小如一号字,而高度仅0.4厘米,并不能与高度达1.2厘米的其他字一同排版。此种泥字底面光滑,所发现者共有8个之多,应非后人所为。因为它的高度与白丁的高度相加正好是1.2厘米,笔者猜想是不是当时排版已经完成,却发现白丁处尚需补充几字,因拆版重排颇费时工而特地制作的呢?
综上所述,翟氏泥活字应共有14种型号,而不是以前所认定的8种!
最后,根据今人的研究成果,再谈一谈泥活字模及泥活字的制造工艺。
字模的制作可能使用了大小不等的数个方铜管,铜管的内孔分别与借来的木活字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句逗号一一相应。将相应大小的方铜管套在雕版的某个字上,取湿度合适的澄泥,切成比相应铜管内孔稍小一点的泥块,从铜管的上口放入,用一根外径与铜管内径相同的方形竹棍或木棍(笔者认为,这很符合“剪铜削木”说)从铜管的上口将泥料向下压,估计泥料已接触雕版,并已压成凹入的阴刻正体字模后,把方铜管向上提起,使铜管内的泥料与雕版分离,然后再用方形竹棍将管内压好的泥字模推出,泥字模的高度一般控制在5毫米左右。
制造泥活字,主要工具仍然是方铜管与方竹针,但此时方铜管的内孔分别与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句逗号泥字模相对应。制作时把方铜管套在泥字模上,将湿度合适的泥料从铜管的上口放入,用方竹针将泥料向下压,当泥料上被挤压出凸起的反体字后,提起方铜管,用方竹针将泥料与泥字模一同从铜管中推出分开,一个泥活字就压制成功了。如此反复多次,就可制出大量的泥活字。泥活字中常用的应多压制一些,如“之”、“乎”、“者”、“也”及数目字等,非常用字则可以少压制一些。一些奇缺而少见的字自然需要自行刻制。笔者曾发现一个传说由武则天所造的“”字,可见翟氏所制泥活字是极丰富的。
压好的泥活字经检查符合要求后,自然晾干,放入窑中烧制。经用差热法对现存翟氏泥活字分析得知,翟氏泥活字的烧成温度为870℃左右。烧好后的泥活字经打磨与修整后,按声韵或其他分类法收放在字柜中备用。
“一生筹活版,半世作雕虫。珠玉十箱积,经营卅载功。”其间的艰难可以想见。翟金生以30年心血,在其子翟发曾、翟一棠、翟一杰、翟一新,孙翟家祥,侄翟齐宗,内侄查夏生,外甥查光鼎,学生左宽、左骏等人的协助下,制成泥活字10万枚,并自刻、自著、自编、自印,全家参与,在世界印刷史上留下了罕见而又光辉的一页。
(作者单位:慈溪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