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面的烈士

2005-04-29 00:44
西湖 2005年5期
关键词:茶店教导员大队长

毛 英

大队长程德兴接获从金华东乡七里铺送来的一个口头情报:

明天上午,驻守七里铺日军据点的25名日军,去往西塘赶集。

送情报的人是位小学教师,地下党员,名叫何益仁,今年正好30岁。他穿一身灰色的夹袄夹裤,头戴细篾编结的小凉帽,口袋里藏有一包裹着锡纸的大英牌香烟。让人一看便知道,他是从敌占区来的。

他来到了秘密联络站。事前,站里已经得到通知,只要对方报出“从七里铺来,找你们东家”,就不用盘问了,赶快支人送往大队部。

今天的情况,令人高兴,高兴极了。大队部离联络站只有十几里路,联络站派出的人同何益仁一路小跑,一个小时便赶到了。急呀,虽说还隔着长长的一夜,但何益仁接到徐天涯的情报,已经是晌午了。走出金(华)东(乡)有几十里路,如果部队不在金东附近,甚至去了浦江,那就来不及了。

大队长派人领了何益仁去休息,只说了一句:“今晚随队行动。”屋子里就留着大队长和教导员两个人。

“老程,听你的决心。”教导员眯缝着眼,说了这么一句。

“打!”程德兴朝着桌面上轻轻地擂了了拳。

隔了有一分钟的样子,胖乎乎的王大鹏依然眯缝着眼,却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你考虑过没有,提供情报者的安全。”

这是一种单线联系的方式方法。翻译员只向何益仁提供情报,而由何益仁直接向大队长或教导员转告翻译员徐天涯的情报。何益仁知道徐天涯是温州人,今年27岁,已在七里浦驻扎两年,在七里浦结婚成家,有了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他与当地的士绅、商家少有交往,也不善应酬,有空就钻进自家的房子。看不出他对日本皇军所持的态度。说他被迫作了翻译,未尝不可。日军对他很是信任,在镇内行动自由,有心要逃跑的话,机会还是有的。地下党员注意到他,是一年多前的事情。那日,何益仁坐茶店,稍后,他也来了。

店主笑脸相迎。

这茶店三开间门面,约有半间雅座,配了几张太师椅。正巧,他与何益仁合桌而坐,桌面上平添了一壶一杯,一副慢慢品饮的姿态。

这茶店的柱子上,贴有几张“莫谈国事”的签条,原本红色的纸张,字迹倒还清晰,怕是用墨较浓的缘故。说起来,这还是1942年金华沦陷前的事。当时是国民党政府叫贴的。过后,日本鬼子来了,茶店停业了几天,风头一过,便又开起来了。

一切照旧,只不过镇公所改作了维持会,收的税金也同原来差不多。过年时节,换了对联和纸糊的财神菩萨,置放茶具的箱柜上,贴起了“招财进宝”的条幅。独有“莫谈国事”的签条,不换也不撕,破的地方修补修补。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板一时头脑糊涂,还是有意看风使舵,竟然让柱子上狭溜溜的“莫谈国事”照样亮了相。好哇,接连数天,太平无事。于是,也就留下来了,按老板的说法,好就好在颜色的灰白,不关日本佬的事。但两头讨好,两头都好用。

这边,翻译官徐天涯对身边柱子上的一纸签条感到有趣,示意何益仁“看一看”,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点了几下,顾自哈哈地笑了起来。何益仁只好跟着笑,不知因何好笑。

这一笑,使得徐天涯有了话题,他叫了一声“何先生”。“不敢,不敢。”

其实,也用不着“不敢”。二三百户人家的小镇,虽无直接接触,翻译官也还是认识一些人物。何况,何益仁虽不抛头露脸,却也是七里铺镇办小学的教师,他还是认识的。撇开这一层不说,听他老婆说起,何先生还是她远房的叔叔呢。就这样,两人搭上了关系。更有一层,那只是徐天涯独自的想法,即使在老婆面前,也不曾有丝毫的流露。

进入1944年下半年,义乌西乡方面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渐有向金华东乡扩张之势。七八月间,日伪政权除了牢牢控制浙赣铁路外,沿线可以管辖三四里五六里路,到了年脚边,有些地段只剩下铁路线、护路沟了。金华城区情况不同,七里铺离城七里,伪政权延伸到十数里外。那西塘原本是日军一手遮天,如今已成为“阴阳界”了。明天,日军去往西塘,一来确有掠夺之意;二来也想借此摆摆威风。徐天涯送出这一情报,同往常一样,也是由他老婆向何益仁口头传达的。

何益仁是中共地下党员,徐天涯至今并不知道。其实,他也不想知道,他看准对方是爱国者,对方看准他是爱国者,这就够了。

徐天涯告诉何益仁,他留在日军里,就是想着为中国人民做点有益的事,到底会有什么益,现在也还捏不定。他要求把情报送到真正打鬼子的部队,最好由他亲自送,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第一次送出情报:日伪军增兵金华、萧山,诸暨、义乌的兵力也有加强。送是送了,可何益仁不太高兴,认为没啥实际用处。不料,大队领导着实夸奖了一番。说是欧洲战场已经胜利结束,德国、意大利法西斯垮台了,亚洲的日本帝国主义还要作垂死挣扎,点点滴滑的情报,都要向上级反映。前几天不是有武义、新昌、嵊县之敌撤出的情报么,看来都是为了加强浙赣线日本不会轻易投降。

这次送的情报,却是这样地具体。怎么处理,他是不好过问的。如果要打,不是连翻译官也打进去了?可徐天涯就像局外人一样,如实报告,根本没想到他自己。

教导员王大鹏问的正是这一点。大队长何尝不知。

满打满算,从接获情报到发起战斗,总共不会超过16个小时。他可以通知部队,不打翻译官。先通知到连、排干部,临时再传达到每个战士。这样有个好处,万一情况有变,翻译官还是安全的。可这打仗的事,子弹不长眼睛,翻译官左右不离指挥官,很难避而不打。但愿他自有妙策。至于何益仁,当日赶回,要走一段夜路,恐有不便,还是随队行动的好。可能会有用处。

听了程德兴的决心,王大鹏与之相视而笑,进而颔首自语:“仗是要打的,送出情报,便是要我们去打,要不,他就不送了。难呀,难得两全其美。有了,何益仁不是随队行动吗?”

又于是,两位大队领导人,又有了促膝相谈,又有了王大鹏和何益仁的个别交谈。

且不说我方在后半夜进入西塘以东二里左右的地段,选择伏击阵地,布置埋伏,派出警戒的情景。单说敌人的行动。太阳刚刚升起,驻七里铺的日军25人,外加一个翻泽,倾巢出动。用不着带路,连尖兵也不派,成一路纵队而行。

这里需要交代几句。25个人,25个日本人确实是一支小部队。但在抗日战争时期,25个日本人,勿可等闲视之。在敌后,三五个鬼子,守一个据点,一座四面环水、深沟壁垒、三层楼房高低的碉堡,,吊桥收起,任凭你一个连,甚至更多的人攻打,往往难以攻克。野外遭遇,半个班、一个班的日本鬼子,也是不好对付。

今日敢打完全出于情报,完全出于事先的设伏。

赶集的人,四面八方都有。从东边来的人,走得早的,没见着鬼子,走得迟的,碰上了。

怎么办?他们退到了一边。逃是逃不得的,腿长,哪有子弹快。

这就是鬼子队长汉田译夫的机敏了,他也来了个退到一边,还给前后的士兵打招呼:“让他们先走。”其实,百姓在他的枪门下,不走也得走。今天,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西塘抢夺黄牛、肥猪各两头,别的任凭士兵们高兴。这就要稳住赶集的人们。

徐天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凑到汉田泽夫跟前献上一计:让我先去西塘集市宣布,皇军只是看市面,不必惊慌。

队长嫌徐天涯多嘴了,这朝前走去的人群,便是最好的证明。“不用了,他们会去传话的。”

就这样,25个敌人进入了金(华)义(乌)浦 (江)游击大队的伏击圈,不等这伙敌人散开、卧伏、还击,便已倒下七八个人了。

此处地形,一面是联绵的小山,依山有溪,水深堤矮,傍溪是大路;另一面是丘陵,稀稀拉拉地种有杂粮,更多的是灌木丛和坟包。游击队先是从山头上朝大路开火,居高临下,十分得势。

日军的两条狼狗,一条已被击毙,另一条遵照队长的指挥,企图把所剩的人引向坡地后撤。这一来,目标更加突出。于是又重返溪沿,利用低矮的堤堰进行还击。这时,埋伏在丘陵灌木丛中的部队开火了。

紧跟着大队指挥员的何益仁,伸直了胳臂,指点着一个身穿蓝布便衣的人,“那就是徐天涯!”不好办呢,他左右不离敌指挥官。

部队因事先得到命令,也闪避着不打“便衣人”。这就好了汉田泽夫。

跟着大队领导的是神枪手。终于被逮着个机会,一枪了结。

可真不巧。就在日军失去指挥,阵脚大乱的时候,有的逃跑,有的举枪狂呼,有的来回奔走,有的跳了水。于是,枪声大作,可钦可敬的徐天涯倒下了。

打扫战场,清出了7个躲在水里的俘虏。18个敌人和两条狼狗被掩埋。

大队长、教导员亲自抬他上了担架。

凯旋而归的部队,以担架开路,有意穿越兴旺闹忙的集市。

早在战斗甫告结束时,地下党员何益仁被打发回归七里铺,安排徐天涯的妻子、骨肉,转入平安地域。

大队长、教导员和游击队的同志们,把徐天涯的遗体护送到根据地烈士陵园,掩埋、安葬,立了一块碑牌,碑牌上写着:没见面的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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