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国
世界的混一与知识的细分
人类为了认识世界,非常聪明地将世界分割开来,进行了抽象的分析。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可以看做是一个不断深化地对世界进行分析的过程。早先,并没有关于哲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分类,对自然、对社会生活、对人类思想的研究是浑然一体的。哲学是对所有智慧活动的总称。一直到现在,在西方的许多大学里还留有明显的痕迹,理科博士被授予Ph.D甲即哲学博士学位。近代以后,自然科学才彻底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再后来社会科学又分离出来。人类进入了分析的时代,学科日益增多。人们把自然科学分为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地理学、天文学等:把社会科学分为社会学、经济学、法学、伦理学、语言学、教育学等。可是世界本身并不会因为人类的分类而发生任何的变化,自然现象也好,社会现象也好,依然是浑然一体的。在实际生活中你永远找不到一个纯粹的数学问题,也找不到一个单纯的经济学问题。哲学家、教育家杜威曾举过一个例子,很形象地说明了这个问题。在马市上看到一匹马,不同的人看到的内容是不同的,动物学家、骨骼学家和马贩子分别看到的是它的进化程度、成熟程度和值多少钱,可是马就是一匹马。同样,当你面前放着一杯水时,你可以从物理学的角度去分析它的体积、重量、温度;也可以从化学的角度去分析它的成分、新鲜程度;也可以从营养学的角度去分析有多少对人体有营养的物质,有多少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但不管你从哪个角度去分析,水还是水,也仅有一杯水。你不可能拿到一杯单纯物理的、或化学的、或营养学的水。问题在于当你拿到一杯水时,能不能根据需要运用你的已有知识对这杯水进行物理的、或化学的、或营养学的分析。也就是说,能不能综合所学的知识,根据需要解决问题。
高分低能的本质——知识的割裂
根据比较,我们的中小学生在学校所学的知识,从数量上看并不比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的中小学所学的知识少,我国高中所学的许多内容在国外要到大学一二年级才学习。不仅如此,我们的学生普遍的考试成绩都不低,他们对相当精深的专门知识都能掌握。遗憾的是,在生活中他们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却很低,尽管解决这些问题的知识他们是完全拥有的。一位教初三数学的老师,有一天突发奇想地向全班学生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教室的体积有多大?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地说:“这简单,你告诉我们长、宽、高。”老师说不知道。同学们又异口同声地说:哪就没有办法了。”老师反问同学们:“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比如,量一量。”同学们受此启发,觉得茅塞顿开,又异口同声地说:“你给我们尺子。”老师说没有。
“那就没有办法!”老师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提示:“你们浑身不都是尺子吗?”“对啊,我们的身高、臂长、掌宽都是尺子啊。”很快,这个问题迎刃而解。这个问题涉及到的每一具体知识,对初三学生来说,都是非常简单的,可是要把它们综合起来解决一个问题时,全班四五十个同学却一筹莫展。
这使我想到一个相反的例子。大神探福尔摩斯是家喻户晓的。他给人的感觉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有一天,他的助手华生突然对他的知识结构发生了兴趣,对他进行了一次知识结构的调查,结果使华生大为惊讶:
文学知识——无。/哲学知识——无。/天文学知识——无。/政治学知识——浅薄。/植物学知识——不全面,但对于莨蓿制剂和鸦片却知之甚详。对毒剂有一般的了解,而对于实用园艺学却一无所知。/地质学知识——偏于实用,却很有限,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的土质。他在散步回来后,曾把溅在他裤子上的泥点给我看,并且能根据泥点的颜色和坚实程度说明是在伦敦什么地方溅上的。/化学知识——精深。/解剖学知识——准确,但无系统。/惊险文学——很广博,他似乎对近一世纪发生的一切恐怖事件都深知底细。/提琴拉得很好。/善使棍棒,也精于刀剑拳术。/关于英国法律方面,他具有充分实用的知识。(见《血字研究》)
福尔摩斯与华生的对话就更值得玩味了。华生问他:“你的知识是如此的有限,为什么能够无所不通、料事如神呢?”福尔摩斯顺手打开面前的酒柜说:“我的酒并不多,也并不是太高级,但什么酒放在什么地方我一清二楚,我可以随时拿到我所需要的酒。而很多人的酒柜很大,卻杂乱无章,找不到他所需要的酒。”福尔摩斯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在需要的时候调动他所具有的有限的知识。当他觉得知识不够用时,及时补充知识。不能综合运用自己的知识,就像杂乱无章的酒柜,数量虽然不少,可惜实际需要运用的时候却无法灵活调动。
知识综合对基础教育的要求
80年代初,某著名工科大学有一个锅炉专业,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毕业生非常抢手。一名毕业生被某一大工厂抢得,请他负责全厂的锅炉管理。结果使厂方非常失望,这位大学生去了一看,马上就说他管不了。因为他在学校学的是A种制式的锅炉,而这家厂使用的是B种制式的锅炉。
某一师范大学外国教育专业的一位研究生,被分配到某省一师范学院,学院领导非常高兴,请他教授教育学课程。这位研究生说,他不会教教育学,他学的是外国教育。学院很失望,但事已至此,只好请他开设一门外国教育的选修课程。这位研究生又说,他不会教外国教育,他是研究美国教育的。特别令人不安的是,当他表示他不会教授教育学、不会教授外国教育的时候,并不觉得是一种耻辱,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其潜在的意思是:我是一个专门化的人才,对那些简单的东西我是不懂的。所以说,长期以来,综合知识的学习与运用不受到重视,不仅是个认识问题,而且是个观念问题。把“专门”看做是高级人才的象征,把简单知识的综合运用看成是低级人才的表现。
可是50年代以后,科学发展的最大特点就是在两个或多个学科的边缘,在学科交叉、重叠的地方产生重大突破;在各个学科、在各行各业最活跃的人才总是具有强烈综合知识能力的复合型人才。适应这种变化,高等教育已经作了重大改革,将学科分类目录从近千种合并到八百多种,又合并到五百多种,去年又合并到二百五十多种,并且在三到五年内,可能进一步合并到一百种左右。以前大学里一个系有好几个专业,现在则是好几个系并成了一个专业。复旦大学前校长杨福家教授说,他们核物理专业的毕业生,现在十个中最多有一个毕业后的工作与核物理有关,其余的活跃在金融、企业、行政等各个领域。他说:“这不但不是教育的失败,而且是复旦的成功。我们的学生具有广阔的适应能力,有在各个领域成才的潜力。”实际上,发达国家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化,大学的专业概念已经越来越淡化,基础教育上移,通识教育增强。以著名的哈佛大学的课程为例。核心课程是每个专业都必须开设的,包括六类十种:外国文化、历史研究、文学艺术、伦理思辩、科学(物理、生物环境)、社会分析。
与高等教育对综合发展潮流的反应相比,我们的基础教育明显滞后。大学文理科的界限在模糊,中学的文理科界限却很清楚,高中就开始分文理科。大学课程的类型越来越多样,种类越来越丰富,中小学的课程基本上还是法定的必修课,课程的种类也基本没有变化。当然,我们并没有必要拿大学与中小学简单相比,同时我们也欣喜地看到,综合理科、综合文科、文理综合的课程和教学,正成为新的发展方向,已经在广大的中小学推广开来。但如何使培养具有综合运用知识能力的学生成为我们的基本理念,渗透在每门课、每节课的教学之中,绝不是轻而易举的。
叶圣陶先生早在40年代初任职四川省教育科学馆专员时就说过:“学校里的课程各个分立,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不分立就无从指导、无从学习。但因为分立了的缘故,每种课程往往偏于一种境界,如数理化偏于逻辑的境界,历史、地理偏于记忆的境界,公民训练偏于道德的境界,等等”,“教育的最后目标却在种种境界的综合,就是说,使每个分立的课程,所发生的影响,纠结在一块儿,构成一个有机体似的境界,让学生的身心都沉浸在其中。”转引自吕达:《关于我国中小学课程、教材改革的思考》,见《我的教育观》)要使学生能够“沉浸其中”,教师首先要进入这一“境界”。要求每一位教师能够胜任两三门课程的教学也许难度较大,但要求每位教师熟悉学生所学习的全部内容也许并不过分。可是现在最缺乏的恐怕就是能够在学科间相互沟通的教师。不要说文理沟通,就是文科与文科之间、理科与理科之间能够沟通的也很缺乏。听说浙江省早先进行理科综合教学改革的时候,综合了数学、物理、化学的教材,上课时三名教师轮流上课。这不仅达不到综合的目的,而且原先单科知识的系统性也不能保证了。这样的改革不可取,因为综合性教学的关键是教师综合知识的水平和综合运用知识的能力。综合性教学对教师提出了三个相关的要求:
第一,教师综合意识与综合知识的自我更新;
第二,培养教师的大学改进课程结构,跨越学科界限,拓宽学术视野,培养适应综合性教学的新师资;
第三,改进教师在职培训的内容结构,突破单科进修的固定模式,为教师的跨学科进修提供机会.
可见,新的教学理念的贯彻,对我们的教育工作者提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培养新世纪的综合型人才,需要教师具有较高的素质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