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桃,八月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柿红,秋天最靓丽的一抹颜色。明艳饱满的柿红色,和金黄的秋色相互映衬,在霜寒渐起、秋意渐浓之时勾勒出缕缕暖色。然而,你能想到这抹熟悉的暖色已经眷顾了华夏大地百万年之久吗?
距今2 300万—533万年前是地质年代中新世时期,在古人类还未出现以前,远古植被中就已出现了野生柿子的身影。中国山东临朐曾发现中新世时期的野生柿叶化石。而在浙江浦江上山遗址中也发现了距今1万年前的古柿核,或可说明,1万多年前野生柿子就是华夏先民赖以果腹的食物之一。而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柿饼和柿核,也说明在距今2 000多年前的汉代,已有人工栽植的柿树。
关于柿子的记载最早见于《礼记·内则》,提及周王燕食食谱中就有“枣,栗,榛,柿……”柿子栽培的最早记载见于西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言及汉武帝兴建之“上林宛”“ 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罗乎后宫,列乎北园”。可见,品种繁多的林苑中就有橪柿(柿子)。东汉《东观汉记》中也有“……有柿树生屋上,徙庭中遂茂……”的记载。可见,柿子的栽培至少可以追溯到2 000多年前的汉代。栽植的目的以观赏为主,或也当果品食用。但当时还没有柿子的脱涩技术,所以即使是食用,也只是为了尝鲜或猎奇。
柿子由观赏性果树转变为大面积生产性果树,是在南北朝时期。因为柿果中富含的单宁酸是柿子发涩的原因。解锁柿子美味的秘诀在于脱涩技术。而这一技术壁垒的打破是在南北朝时期。“柿熟时取之,以灰汁燥再三,令汁绝,著(置)器中可食。”这是北魏《齐民要术》中所记载的给柿子脱涩的方法。经过脱涩的柿子软滑香甜,蜜汁丰盈,口味绝佳,逐渐成为人们所喜爱的秋令果实。梁简文帝萧纲曾赋诗赞美柿子:“悬霜照采,凌冬挺润,甘清玉露,味重金液,虽复安邑秋献,灵关晚实,无以匹此,嘉名方兹擅美。”这一时期柿子的嫁接技术有所发展。《齐民要术》中记载“柿……取枝于软枣根上插之,如插梨法”。脱涩技术的出现和嫁接技术的发展,使柿子的利用价值大大提高,官方也开始鼓励民众广栽柿树。《梁书》中有时任建德县令沈瑀“教民一丁种十五株桑、四株柿及梨栗,女丁半之,人咸欢悦,顷之成林”的记载。唐宋及以后,柿子培育技术愈加成熟,柿树种植范围进一步扩大,品种日益丰富。宋代马永卿在《嫩真子》中写道:“仆仕于关陕,行村落间,常见柿树连数里……”《本草纲目》引宋代苏颂《本草图经》说:“柿南北皆有之,其种亦多。红柿所在皆有;黄柿生汴、洛诸州;朱柿出华山,似红柿而圆小,皮薄可爱,味更甘珍;稗柿色青,可生啖。诸柿食之皆美而益人。又有一种小柿,谓之软枣,俗呼为牛奶柿。”唐《地理志》中记载有“……柿有数种,有如牛心柿者、有如鸡卵者、又有名鹿心者”。至明清时期,全国的柿品种已在74个以上。而明代徐光启所著《农政全书》中已有关于柿树育苗、栽植、嫁接、管理和柿果加工等技术的全方位记载。
每年秋季霜降时是采摘柿子的最佳时机,民间有“打霜蔬果甜,正是好柿节”“霜降不摘柿,硬柿变软柿”等谚语。新鲜的柿子是秋天的时令水果。中国传统养生讲究不时不食。每年九月中,气肃而凝,露降为霜。中医理论讲究“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霜降时节吃柿子,有养阴润燥之功效,民间也有“霜降吃丁柿,不会流鼻涕”等生活谚语。除了可以食用新鲜的柿果,还可以将柿子制成柿饼当零食食用。柿农将新鲜柿子去皮,经晾晒和反复压果,直至水分进一步流失,糖分进一步析出,表面布满柿霜的柿饼就制成了,而柿子也实现了从水果到干果的神奇转换。糖化后的柿饼可以存放很久,是中国人一冬都可以享用的美味零食。相传柿饼的制作和商代耿国(山西河津地区)有关,这里自古都是柿子的主要产地。当地称柿饼为耿饼。至今还有以耿饼祭祀耿国祖先的习惯。和借助太阳的力量将柿子制成干果不同,利用低温将柿子等水果冷冻,是中国人独创的另一种冬令美食,流行于东北地区。食用时用水化开,糖分不减,但口感却极为独特。中国人独有的智慧,就是保持与自然节律的同频共振,巧加利用,去唤醒一种食材的无数种美味体验。
《黄帝内经》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中国人以五谷为身体能量的主要来源,水果的作用居其次。而柿子虽为水果,却有铁杆粮食之称。因柿子有一定的饱腹作用,关键时期可以代粮充饥。民间有“板栗柿子是铁树,稳收稳打度荒年”“人称柿子保命树,一棵柿树半年粮”的说法。据《在田录》记载,朱元璋曾“二日不食”,饥饿难耐时遇一柿树,“上取食之,食十枚便饱”。因感念柿树的救命之恩,朱元璋还封之为“凌霜侯”。《农政全书》“柿考”中有“荒政要览”曰“三月间秧黑枣,备接柿树,上户秧五畦,中户秧三畦,下户秧二畦。凡坡陡地内,各密栽成行,柿成做饼,以佐民食”的叙述。明成祖朱棣盛赞柿子“丕济凶荒,功超金石”。清光绪年鉴中也有“晋省大饥,黎城县民赖柿糠全活,无一饿毙者”的记载。
中国人的饮食文化中,药食同源是永恒的主题。柿子当属其列。民间有“一个柿子十副药”的说法。《随息居饮食谱》中有:“鲜柿甘寒。养肺胃之阴,宜于火燥津枯之体。干柿甘平。健脾补胃,润肺涩肠,止血充饥……”可见鲜柿和干柿(柿饼)均有功效,且作用不同。除了果实,柿根、柿皮、柿叶、柿核、柿蒂,乃至柿霜都可入药。《本草纲目》记载:“古方单用柿蒂煮汁饮之,取其苦温能降逆气也。”被李时珍誉为“柿中精液”的就是柿霜。《医学衷中参西录》云:“柿霜色白入肺经,其滑也能利肺痰,其润也能滋肺燥。”此外,柿叶可止咳定喘,生津止渴,活血止血。用柿叶代茶饮,还有降压利水等作用。而未成熟的青柿,经过捣烂、清水泡、搅动、去除残渣,剩下的胶状物叫作柿涩,是用于降压的中药。
除了食用、救荒、治病,柿子还是天然植物染料(草染)的来源。用来做染料的是还未成熟的青柿。青柿中有丰富的单宁酸与胶质。将青柿捣烂取汁后给织物染色,叫作柿染。柿染后的织物在日光的沐浴下不断固色,不易褪色,日本称之为“太阳之染”。宋代诗人杨万里有“新将柿叶染秋衣”的诗句。此外,涩柿捣烂后获取的白色果胶,经过足够时间的发酵可以制出纯天然的涂料——柿漆,古代用来给船和家具上漆,或是涂在伞上防止漏雨。元代鲁明善的《农桑衣食撮要》有关于柿漆的记录:“每柿子一升,捣碎,用水半升,酿四五时,榨取漆令干,漆水取亦得,可以供做伞者用度。”
中国古人对柿子的利用远不止这些。由于柿子的叶片肥大,在纸张稀缺的古代,还用来当纸张用。相传唐代书法家郑虔家境贫穷,旅居在慈恩寺时,寺里柿树上的柿叶成了其练习书法的工具,曾写完满满几屋子的柿叶。郑虔在诗、书、画方面皆成就斐然,唐玄宗称其“郑虔三绝”。而柿叶学书的典故也由此而来。明代书画家徐渭诗中“柿叶学书才不短,杏花插鬓意何长”讲的就是郑虔。
在中国人心目中,柿子的好有千百种,古人将柿子的好概之以七绝,也叫七德。唐代《酉阳杂俎》中说:“柿有七绝,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临书。”之后又有八德,十德之说。增补了柿子可沤肥、可救荒、可治病、可育人等。以德来喻其好,可见古人对柿子由衷的赞誉。
在几千年传统吉祥文化中浸润而生的中国人心目中,柿子是当之无愧的吉祥果。柿树七德之首谓之“寿”,堪称植物界的长寿树,上百年以上树龄的柿树比比皆是。今天的陕西富平还有一棵1 200多岁的柿树,人称“柿寿星”。此外,柿子之形四平八稳,柿蒂形如四叶。在传统文化中,“四”是具有特殊意义的数字,它源于古人对宇宙和自然的认识。意味着上下四方,寓意全面、完整和圆满。而柿根又堪称植物界中最为稳固的根系。《酉阳杂俎》有云:“木中根固柿为最,俗谓之柿盘。”因而柿子又寓意着稳固和长久。古代器物和古画中频频出现柿子图案,也是取其长寿、全面、完整、稳固和长久之意。
形、色、味、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柿子都是当之无愧的“福果”。而这枚福果的形象和纹饰很早就出现在古代的器物、织物和画作中。中国古代饰必有意,意必吉祥。以柿子图案装饰刻画器物,也借谐音“事”,寓意事事(柿柿)如意。古代有用柿子、柏树枝和橘子来寓意百事如意、百事吉利的习俗。在古代表现如意吉祥的图轴中,柿子是重要的元素之一,如图3。传统纹饰中还有一个重要元素也跟柿子有关,那就是柿蒂。四瓣叶蒂构成的柿蒂纹也叫“方花纹”“莲花纹”“四叶纹”“十字花”等。早期多出现在铜器、漆器、画像石和瓦当上。寓意上下四方、稳固和长久。后来也成为丝绸艺术中的主要纹饰。唐代周昉所绘《内人双陆图》中,执黑子的女子上衣上就饰有柿蒂纹,如图4。
明清时期,官员命妇的朝服上还出现了柿蒂形框架纹样,即柿蒂窠。大幅的柿蒂窠框架装饰在朝服的前胸、后背和两肩处。窠中多以云龙纹、海水江崖纹、斗牛、飞鱼、麒麟、凤、鸾、仙鹤等祥禽瑞兽等图案填充其中,如图5。
中国古代柿文化以广泛的实用价值和深厚的文化内涵,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这个从中新世而来的古老树种,历经万年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华果,既是中国人喜爱的秋令果品,也是根植在中国人血脉中的文化元素和文明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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