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村落转型中集体记忆的唤醒和维系

2025-03-04 00:00:00杨文苑丁琳刘素素
农村农业农民·A版 2025年2期
关键词:集体记忆传统村落

摘 要:集体记忆是传统村落的灵魂纽带,也是乡村个体身心认同的关键内容。社会的急速变迁使村落文化发生嬗变,村落共同体中的集体记忆淡化。为此,及早推动传统村落转型中集体记忆的唤醒和维系,在“消失”“失忆”的危险边缘寻得出路显得尤为必要。但在实践过程中,唤醒和维系村落集体记忆存在多重现实困境,需要理清其动力机制,分析转型过程中会出现的集体记忆互动关系和内容上的转变,从而实现记忆之场、记忆形象的建设,达到个体的身份认同和文化归属,助力和美乡村建设。

关键词:传统村落;集体记忆;乡村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C912.82" " " "文献标志码:A

一、问题的提出

(一)研究背景

近年来,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引发了社会人口的大量流动,传统村落在这种环境之下陷入尴尬,既不能继续保持“原地停留”不被打扰的状态,又面临着“大步向前”的层层阻碍。村落是村民的生存空间、生产和生活空间,在此共同体内,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长期互动和相互统一形成了独特的乡村文化[1]。村落中的集体记忆,由于缺乏正规正式的文化传承方法和手段,便只能以独特的非正式口述史与身体实践的形式来进行[2]。莫里斯·哈布瓦赫[3]305将集体记忆定位为“一个群体共有的思想总体的一部分”,同时表达了2个基本假设:其一,记忆是群体的;其二,“重建过去的意向在每个时代,都是与社会的主导思想一致的”,可见重建记忆是必要的[3]308。集体记忆是传统村落的灵魂纽带,也是乡村个体身心认同的关键内容。社会的急速变迁使村落共同体中的集体记忆淡化,推动传统村落转型中集体记忆的唤醒和维系显得尤为重要。

以“乡村集体记忆”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进行检索,共找到文献68篇论文,其中60篇来自核心期刊、CSSCI(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和AMI(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期刊综合评价指标体系),可见该课题研究的价值性强。在文献中,学者们从不同学科和理论视角出发,对不同地方的乡村文化进行研究,针对不同方面存在的现实困境和问题提出了相应对策。本研究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分析村落转型中遇到的多重现实困境:主体困境、资源困境和发展困境,理清其由内在动力、过程动力和结果动力三者结合的动力机制,梳理转型过程中出现的集体记忆互动关系和内容上的转变,从而实现记忆之场、记忆形象的建设,达到个体的身份认同和文化归属,助力乡村发展。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定性的研究方法,主要以半结构访谈和参与式观察法收集资料。研究团队组建了5个调研小组,于2022—2023年对广东粤北地区8个村落进行阶段性调查,在每个村落都与当地村民同吃同住至少一周时间,切身体验村民生活,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与村落发展情况。在了解基本情况后,与村干部、村民、外来新农人(如咖啡馆店主、书屋主理人、民宿店主等)、游客及其他对村落转型起关键作用的群体进行访谈、观察,受访人员200多人。本研究所引用的案例或访谈内容来源则根据受访乡村和人员的具体情况以编码形式展示。例如,QX-01-LL指的是对QX村村干部LL(姓名拼音简称)的访谈。研究对象基本情况见表1。

二、传统村落转型中维系集体记忆的现实困境

改革开放以后,社会变革一方面将过去传统社会的循环模式(固定的社会文化场域→相对稳定的生产、生活方式→社会变迁不明显、系统固定)打破,带来了空前的人口游移,另一方面也使乡村与城市的文化空间重叠,文化系统相互交融。这就迫使传统村落的原生状态面临着结构性转型。

(一)主体困境:村落主体是谁?

一方面,农民是乡村集体记忆的主体。在村落转型实践中,必须使村民重拾乡村集体记忆,以获得身份认同、文化认同,为乡村振兴提供精神之源。以DH村为例,村民依托村庄原有的金柚产业,在年轻人数字化的带动下开拓销路,收入有了提高,进而扩大生产,金柚产业逐步成为特色产业。受访者YC-05-ZYS表示:“村庄是不能离开农民的。”

另一方面,新农人的加入会让乡村更有活力,但是人数太多就可能失去本土特色。同时,游客太多也会对村民的生活造成一定影响。受访者GZ-02-QWY表示:“我们村其实没有什么特色,宣传出来就很多人来打卡,他们会跑到我们家里来。”如何衡量经济发展中的“闹”与村民安居乐业的“静”之间的关系,也是要思考的问题之一。

(二)资源困境:村落发展的推力和拉力

赵旭东等[4]提到,城市生活的文化基地是乡村文化延展的结果,乡村生活的文化转型是城市文化的融入所致。受访者GZ-02-QWY表示:“新农村建设好就好在,会帮我们把房子给修整好。外地人来了带火了我们村,然后就修路、建停车场,还建垃圾场,村里的环境是越来越好了。”城市化发展对于村落而言,既是推力,也是拉力。社会流动将城市的技术、观念、习惯等要素融贯于城乡之间。

有关行为的阐释,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5]将社会中人的行为划分为以目的为趋向的工具理性和以价值为趋向的价值理性。对个体而言,过去对乡村的离场、脱域,是因为可以从城市生活的便捷、现代化中获得可观的经济利益来提高自身的生活质量,这是工具理性的体现。而今,出现回归乡村的情形,前提在于乡村建设的完善也可以使个体享有和城市差别越来越小的生产生活方式,再加上家庭生命周期、对乡村的心理归属感等因素,是价值理性的体现。受访者DH-02-PLL表示:“我们在村里搞这个直播带货,最开始遇到的问题就是周围人会说:‘你大学生怎么回家种田?’后来就是货源筛选的问题,农村是一个人情社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个体或群体的反向流动为村落转型和发展提供了条件和资源。

(三)发展困境:村落共同体与集体记忆

传统村落转型中集体记忆维系的发展困境主要表现有两点:一是村落新共同体构建较难。共同体的构建会产生强烈的道德密度,但如何促使村民之间、村民与游客或“他人”之间密切关联,凝聚成一个村落共同体却面临着困难。二是村落代际文化认同困难。唤醒和维系集体记忆靠同质性的表达和认识,但在村落转型过程中,如何促使代际之间形成这种同质性表达和认识面临困难。例如,客家人的朴实善良、勤劳刻苦既是维系个体认同感的重要体现,也是对客家文化至善至美的鲜明表达。但是年轻人的向外流动,导致下一代对客家人的符号、仪式等东西并不了解。受访者QX-02-ZYW表示:“我孙子回来祭祖都不参加的,他都是闹着要回家,他说这里不是他的家,是爷爷家。”这些孩子连客家话都不会说,无法和村落的老年人建立关系,村落在代际共同体建设上存在一定难度。

三、传统村落转型中唤醒和维系集体记忆的动力机制

城镇化引领的乡村社会变迁集中体现了社会优化与社会弊病并生、社会进步与社会代价共存、社会协调与社会失调同在的复杂性,这是乡土社会传统记忆力量的时代沉浮[6]。研究传统村落转型中集体记忆的动力尤为重要,本研究着重分析动力三个过程要素(内生动力、过程动力和结果动力),及在权力建构下传统村落转型的因素、呈现和影响。

(一)内生动力:多维向度推动传统村落转型

构建乡村共同体,推动乡村朝向多维度发展。滕尼斯[7]将共同体定义为“人类共同生活的持久和真实的形式”,是由“所有亲密的、私人的和排他性的生活”构成的“一种活生生的有机体”。

一是村民向度。村民对村落的感情归属是村落转型的重要内生动力。社会的变迁改变了过去村落的状态,从封闭到开放,从同质到异质,从稳定到波动,村落的“原住民”出现了一种对曾经的、已逝去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方式的迷惘和惆怅的心理情感[8]。受访者HN-02-QN是一位拓印体验馆负责人:“这是我家老宅,拓印是我的专业,我学书法的,我觉得可以把我家这个中堂用起来,教来往的学生、游客学习拓印,也算是传承传统文化吧。”

二是村落向度。村落本身具备地理环境和社会环境优势,可以为村民和游客构建起一个“想象共同体”。例如乡村博物馆的存在,可以为个体提供一个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互交流的场所。GGL村的名人纪念馆正是遵循此理建设,受访者GGL-02-LSL表示:“在搜集LFM名人的相关材料时,能够从那些材料里窥见村庄发展的些许痕迹。”

三是社会向度。现代社会分工的复杂化带来了人际关系的疏离和冷漠,个体因对社会环境的不适产生心理失调和身份认同偏差。传统村落在发展旅游的同时,帮助游客在回乡寻找记忆的过程中找到本真。受访者GZ-03-DN说:“其实我每年都会回HB村,老公和女儿回美国之后我就带着儿子回HB村了。回来之后我还是会很亲切,前几天我儿子跟我说:‘在阁楼的墙壁上找到我小时候画的画,我那些叔婆叔公都记得我,我就觉得我根还在这里,大家都还记得我。’”

(二)过程动力:多重转变影响集体记忆塑造

一是互动关系变化。传统村落转型的过程中,互动关系日益复杂,不再聚焦在当地村民、零散外来人口等相对简单社会关系之中,还要面对大量外来游客、社会组织、企业等。集体记忆的构建也和这些关系相互联结,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记忆在“他物”的作用下都更易唤醒。受访者QX-02-KZL说:“我老公知道我是个很念旧的人,所以他把很多东西都很好地利用起来了,原本是不要的门板,他改造做成了我们现在的茶几,打谷机改成了猫咪的小房子。其实看到这些东西会对小时候特别怀念,想起小时候和村子里的人一起(相处)的事情。”某类交往符号(语言、文字、行为等)的存在,是个体产生身份认同的基础。

二是互动内容改变。宏观的社会环境迫使个体接受权力建构的城镇化记忆,但深藏在其心灵深处的乡村集体记忆却根深蒂固,两者的相互作用导致个体乡愁情愫的产生。将“留住乡愁”落脚点关注在乡村历史和文化符号之间,激发个体“知、情、意”的表达[9]。受访者GZ-02-LMM表示:“很多外地人来我们这里开咖啡馆、民宿等,其实我们和这些外来人并没有很多的对话,因为他们讲普通话,我们讲客家话,讲话讲不到一起去的。其实我们村看上去好像有声有色那样,但是我们之间的交流对话并不多,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

三是互动范围的转变。过去村落的所有人同质性较高,集体记忆和认同感强烈,互动内容广泛。转型后的村落受到社会大环境影响,年轻人缺乏“坐下来聊天”的时间,互动焦点变小,游客与村民几乎没有互动。以QX村为例,作为一处4A级旅游景区的重要组成部分,该村每年吸引数以万计的游客前来游览。他们在参观那些仍有村民居住的房屋时匆匆进出,很少与屋内村民互动。受访者QX-02-ZZH说:“也不会来和我们说话吧,他们很多就是进来拍照打卡,拍完就走了。”

(三)结果动力:记忆之场与村落发展的相互作用

皮埃尔·诺拉[10提到,“默不作声的记忆来自跟它紧密相连的群体”,也就是说,群体的数量在某种程度决定了记忆的多少]。记忆作为一种文化形式,需要某种载体将其记载并得以传承。村落在转型发展过程中构建记忆之场,将场所内的记忆形象真实化,对于提升主体的文化认同感起到重要作用。

一是记忆之场的构建。张茜等[11]空间场域可以激发个体的记忆、情感、体验以及时空的对照。记忆之场的构建是传统村落转型中集体记忆维系的结果动力中的重要内容。如HN村推出的鲤鱼灯制作体验工作坊。鲤鱼灯舞作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其制作体验不仅能让回到乡村的孩子感受村落的好玩有趣,也能将村落特有的体验植入他们的成长之中。受访者HN-05-QGQ表示:“很多孩子回来之后会过来帮忙做鱼灯,有一些读美术的孩子画出来的就特别漂亮。”

二是记忆形象的真实化。记忆形象指的是受文化影响、具有社会约束力的记忆图像,既指涉图像性的形式,也指涉叙事性的形式。记忆图像的真实性来源包括客观的真实、舞台化的真实、建构的真实以及存在主义的真实。例如:村落里墙面上关于客家风俗习惯的壁画或客家童谣、谚语等,有些村落依然保留着“圩日”的习惯,这为村民之间、村落之间互相交流提供了场所与机会。因此,保留具有本土特色的文化,开展乡村节庆活动等,不仅能够促进个体与群体的日常交往,也能凝结彼此的伦理情感、生命意识、审美情绪和家国情怀。

三是文化认同与身份归属。个体的异化包括空间、行动、时间、自我等异化,对于从农村脱离出去的个体而言,时间越长,对乡村就会既眷恋又疏离。这部分群体在对自己身份进行总体性认识和评价时,会呈现出不确定性和自我矛盾性:“我究竟属不属于这个村子里的人?”GZ村的山村咖啡馆曾一度让重新回村的村民觉得不解,受访者GZ-02-KPL表示:“很奇怪很陌生的感觉,毕竟是外来的东西,我们又不喝咖啡,他们除了用了我们的地方就没有我们的元素了,酒馆至少酿酒用的是我们的山泉水。”或许这些重新返乡的村民依然保留该村的物理身份,但却找不到与这个村落相互联系的心理归属了。

四、结语

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加速了社会变迁,使旧有的乡村秩序、传统的熟人社会逻辑与外界的社会、文化不断产生互动和碰撞,导致乡村集体记忆陷入较危险的境地。本研究通过深入调研认为:一是在传统村落转型层面,各村落可充分利用区位、文化、生态等发展要素和资源优势,依托民宿、旅游、红色文化等,打造独具特色、因地制宜的创新型模式,让村落获得发展生机,促进乡村振兴;二是在乡村集体记忆层面,唤醒和活化集体记忆的目的是增强乡土文化自信,打造具有时代价值内涵的新乡土文化,村民可借助乡村集体记忆、共享的传统,对其共同的历史和遗产感到自豪,保持集体认同的凝聚性,做乡村文化的守望者和传承者,进而促进乡村文化传承发展;三是理清乡村集体记忆的维系与乡村产业振兴的关系,可以围绕乡风文明建设、农村传统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乡土社会精神家园的建设等,增进青年一代对乡土气息和村落记忆、历史的理解和领悟;四是应重视对农村青年的文化培训,加强对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化,为文化的保护与传承营造良好的环境。

参考文献:

[1]赵旭东,孙笑非. 中国乡村文化的再生产:基于一种文化转型观念的再思考[J]. 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1):119-148.

[2]保罗·康纳顿. 社会如何记忆[M]. 纳日碧力戈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13.

[3]莫里斯·哈布瓦赫." 论集体记忆[M]. 毕然,郭金华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305;308.

[4]赵旭东,朱鸿辉. 城市化进程与乡村振兴:基于一种文化转型人类学视角下的移民思考[J]. 学术研究. 2018(8):4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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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郑杭生,张亚鹏. 社会记忆与乡村的再发现:华北侯村的调查[J]. 社会学评论. 2015(1):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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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陶成涛. 文化乡愁:文化记忆的情感维度[J]. 中州学刊. 2015(7):157-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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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皮埃尔·诺拉. 记忆之场[M]. 黄艳红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5-6.

[11]张茜,徐卫民. 接触地带:乡村博物馆何以承载乡愁?[J].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22(8):33-42.

[责任编辑:朱松琳]

收稿日期:2024-12-03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72004153);2024年梅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mzsklx2024032);2023年度嘉应学院人文社科项目(2023SKY08);嘉应学院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JYJG20200223);2024年度广东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

作者简介:杨文苑(1991—),女,广东梅州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应用社会学方面的研究。

通信作者:刘素素(1987—),女,山东莱阳人,副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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