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悖论现象:麦尔维尔的城市空间

2025-02-28 00:00:00郭丽斌
北方论丛 2025年1期
关键词:城市空间人文主义

[摘 要]麦尔维尔的小说《抄写员巴特比》以律师视角下的巴特比构建了纽约城市空间——“空间矩阵”和“压缩的纽约”,形成许多文学悖论现象。一方面,律师和作者宣扬的人文主义传统,呈现出人文主义的特征;另一方面,小说中的纽约有着许多文学悖论现象,本文关注麦尔维尔笔下的城市空间,绘制处于多重形象矩阵中的纽约图像,并从“西塞罗人文主义与社会科学”“人文主义悖论与镜像纽约”“公民人文主义悖论与纽约时空”三个方面分析麦尔维尔文学中的城市空间,以揭示复杂的文学悖论现象。

[关键词]《抄写员巴特比》 人文主义 文学悖论现象 城市空间

[作者简介]郭丽斌,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博士研究生(上海 200240)

[DOI编号]10.13761/j.cnki.cn23-1073/c.2025.01.003

美国作家赫尔曼·麦尔维尔作品中的纽约及其城市空间作为文学热点引起学界关注,麦尔维尔在1853年发表的小说《抄写员巴特比》(Bartleby,the Scrivener)中的抄写员巴特比形象,近年来在国内外学界也引起了热烈探讨。虽然麦尔维尔的城市空间书写在城市文学发展中越来越受到重视,但是现有研究多从存在主义、异化、影响研究、意识形态、事件和德勒兹研究入手,国外研究多从心理学、伦理学、美学和叙事研究视角研究小说和纽约城市空间,较少关注小说的文学悖论现象与人文主义和纽约城市空间之间的关系。本文首先将对“悖论”概念进行回顾并提出新的看法,然后从文学悖论现象入手分析麦尔维尔的城市空间。

悖论,是原古典修辞学术语,意指一种“在表面上荒谬实际上却真实的表述”[1]3,“表面上真实,实际上却荒谬的表述……总之是指表述上的矛盾。”1]200布鲁克斯认为诗的语言是悖论语言。“诗人要表达真理只能用悖论语言。”1]3译文引自克林思·布鲁克斯《悖论语言》,载赵毅衡《新批评文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浪漫主义风格的悖论强调惊奇(wonder),古典主义风格的悖论强调反讽(irony)[1]8。在麦尔维尔的小说中,悖论不同程度地同时强调两者。一方面,柯勒律治认为,“华兹华斯努力使用悖论,给日常事物以新奇的魅力,激起一种类似超自然的感觉,把我们的思想的注意力唤醒,关注眼前世界的奇美。”1]7浪漫主义柯勒律治关注“平常事物(ordinary,common)新奇(unusual,uncommon)的魅力”,“唤醒思想”和“奇异”(wonder)——惊诧,即给黯然无光的平常世界带来新奇光彩的启示[1]8。另一方面,布鲁克斯认为,“悖论应当指矛盾的意义在字面上都出现,反讽是指实际意义与字面意义相对。”2]1044但新批评则认为,“这两个术语差别较小,只是后者术语用得更多一些。”3]333他把后者作为诗的一种结构原则,认为诗必须把相互冲突、排斥结合成一个稳定的平衡状态。他认为语言的联系,语言的合适性,语言的修辞力量,甚至语言的意义都离不开它们所植基的语境2]1045。由此可见,“反讽就不仅是承认语境的压力。不怕其攻击也就是语境的稳定性:内部的压力得到平衡并且相互支持”[2]1046。“诗人是破坏性的,他用的词不断地在互相修饰,从而互相破坏彼此的词典意义。”1]9因此,“诗人必须用比喻写作。但是比喻并不存在于同一平面上,也并非边缘整齐地贴合。各种平面在不断地倾倒,必然会有错失、差异、矛盾。”1]9所以作家会使用悖论和产生许多文学悖论现象。另外,悖论在弗洛伊德观点中使用“怪怖”(uncanny)和双重(double)进行阐述。在麦尔维尔的小说中,文学悖论现象不同程度地同时强调惊奇、反讽、怪怖和双重特点,塑造纽约城市空间。

一、西塞罗人文主义与社会科学兴起

小说中出现古罗马西塞罗的雕像。“在18世纪的哲学家看来,西塞罗是他们的人文主义(humanitas)理想”[4]77。“在罗马人的世界里,就像在希腊人的世界里一样,由于没有印刷的书籍,没有报纸或其他交流媒介……因此演讲术”变得重要。这就需要在文科学科中受到教育。“这一教育,希腊文叫enkyklia paedeia(英文Encyclopaedia[百科全书]一词即源出于此),西塞罗在拉丁文中找到了一个对等的词humanitas,他所根据的是希腊人的这个观点:这是发扬那些纯粹属于人和人性的品质的途径。”[4]5西塞罗的人文主义观念认为人文主义是发扬人性的途径。“这一希腊和罗马传统一直到十九世纪末都对西方教育发挥着异乎寻常的影响。”4]5

但是,19世纪同时继承17世纪笛卡儿的身心二元论和“概念所指的唯理论,即追求真理时只依靠理性”[4]73。19世纪哲学和自然科学分离之后,文学呈现新形态。科学和现实世界联系增多。在18世纪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影响下18世纪“最引人注目的成就是经济学的基础,那是杜尔戈和法国重农学派和苏格兰的亚当·斯密的功劳。他们应用批判理性,破坏了传统重商主义的正统地位。这不仅导致当时的经济改革,把这些哲学家的自由信仰应用于贸易和企业,而且亚当·斯密在《国富论》(1776)中继续分析价值、资本和劳动,分析供求法则,这为十九世纪贸易和工业大发展提供了思想框架,为以后工业社会……提供了范本”。见布洛克著《西方人文主义传统(The Humanist Tradition in the West)》,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90页。,“十八世纪启蒙运动把一切都押在这样的一个信念上:如果每个人的能量得到解放,它们的成就是无可限量的”[4]134。“1848到1873年这四分之一世纪在经济上异乎寻常的成功,似乎证明了他们是对的,一方面显示,个人自我利益的追求,由于提高了——不论是多么不平等——所有人的生活水准而促进了共同的利益。”[4]136小说中描绘了这一思想的虚伪性,追求个人利益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同时,“觉得自己是在重新铸造世界的十九世纪企业家们,还从科学的进步中增强了自己的信心,这种科学进步提供了榜样,供经济学的铁的规律效法”4]136。这说明科学与经济学社会学价值观相联系,科学技术与资本主义相联姻。“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各方面似乎都有迹象表明,在理性计算照耀下的世界里,个人才能的无限制发挥能够在知识和技巧方面,在财富、福利和文明方面,产生空前的增长”[4]136。资本家在“十九世纪中叶的乐观情绪所引起的希望”背后却是无产者的悖论,“这种希望的破灭也很容易使我们低估了这种思想在共产党世界和不发达世界中对解放人的能量所仍旧具有的革命性影响”4]136。小说中的巴特比正是这种社会环境下的悖论和早期社会主义者的象征。这一文学悖论现象也预示着同时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1859)的出版。另外,“科学已经代替了哲学和受到挑战的宗教,不仅提供精神上的保障,而且也提供了对大自然的掌握”[4]136。“自然科学方法的优越性,是奥古斯特·孔德的实证主义提出示范的。它把人类知识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神学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所有的现象都被看作超自然存在的行为的结果;在第二个形而上学阶段,超自然存在为抽象力量所取代;到了第三个阶段即科学阶段,宗教和哲学成了多余,实证的科学产生了统一的普遍规律,任何偏离都是不可能的”4]137。科学的发展,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生物学家查尔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在1859年的出版,但是“达尔文的学说被通俗化为“适者生存”,又被庸俗化为社会达尔文主义。这是为了大众对象而把复杂问题加以简单化的一个后果”[4]137。“T.H.赫胥黎等人都引用达尔文的权威来支持一种侵略性的世俗意识形态,为一种竞争性的人类历史观来辩护……白人的人种优越性等等。”4]137-138这些观点的形成时间正是19世纪中期。工业革命影响下的环境使19世纪资本主义科学和经济学相结合,不断演变和变异价值观,传统哲学和传统人文主义精神放在一边,资本主义经济学和科学形态主导形成极端利己主义和利益至上的极端功利主义的纽约价值观,这就是小说中华尔街律师事务所“我”的价值观。

二、人文主义悖论与纽约城市空间

这里的一个悖论是作者似乎有意刻画了一个与人文主义文学和艺术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以形成鲜明的对比。例如,在小说开始描述了异乎寻常的单调的办公室和流水线工作,与风景画家小说提到风景画家画画与19世纪美国华尔街律师事务所办公室对比,风景画家不禁让我们联想到“十九世纪初期受过教育的阶级的自由人文主义,即歌德精神,这个精神创造了我们的第一批博物馆和画廊,我们的第一批国家剧院,并且促进了教育的改革和扩大”。见布洛克著《西方人文主义传统(The Humanist Tradition in the West)》,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111页。笔下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办公室的一头对着一面宽敞的、从底楼通到顶楼的天井的白墙,这样的景观可以说是相当乏味,缺少风景画家称之为‘生机’的那种味道。但是,办公室另一头的景观至少可以说是对比鲜明。这一头的窗户一无遮挡地径直对着一堵高耸的砖墙,年代久远,终日不见天日,所以黑乎乎的。”[5]6我们知道“人文主义的模式同文学和艺术、史学和社会思想有着同样密切的关联。虽然这种模式可以从古代世界吸收哲学传统,但是它的现代形态只有在文艺复兴时期才能形成”5]13。由此可见,作者强调人文主义风景画家的画作与美国现代办公室的对比。例如,“抄写员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当然就是要逐字校对自己抄写的文件……这是一种非常枯燥乏味的差事,令人昏昏欲睡。我完全可以想象,对于一些多血质的人来说,这简直不可忍受。比如说,我不会相信拜伦,这位精力充沛的诗人,会心甘情愿和巴特比坐在一起检查一份大约五百页的法律文书,而且还写得密密麻麻”[5]15。作者描绘抄写员的状态时,通过与当时英国19世纪人文主义传统中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对比形成巨大反差。

作者为何要进行对比的空间描绘?一方面,小说展现了19世纪多种思想相互交织的画面:人文主义传统思想、古希腊人文主义精神、基督教人文主义和古希腊、文艺复兴早期的公民人文主义;也有新兴经济学和社会分析的思想、科学人文主义思想,多种思想混合在小说中。例如,“我”感慨说:“人性相通,目睹这一切,我不由得陷入难以抵挡的郁闷。这是一种手足情谊的哀愁啊!因为我和巴特比都是亚当的子孙。”[6]27上帝劝诫人们说“你要爱他人”。那么,哪怕“仅仅出于私利,也应该促使所有人……践行慈善和博爱”5]41。这展现了律师受到基督教人文主义传统的影响,有着愧疚感。另一方面,麦尔维尔着重描写纽约城市空间,强调希腊罗马人文主义传统与19世纪现代美国资本主义文化的对比和悖论。例如,作家描写的西塞罗雕像,与小说开篇描绘的办公室的单调形成对比,体现了希腊人文主义与现代资本主义价值观念的交锋与对话。

麦尔维尔在描写巴特比与律师对话时,重复提到了律师喜爱的象征古罗马人文主义的西塞罗雕像和呼唤人性(humanity),但是,其中包括对话在内的较多内容却描写了一个冷漠的美国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这是一个文学悖论现象。一方面,麦尔维尔批评了19世纪的美国纽约违背了古希腊罗马人文主义传统。麦尔维尔描绘了巴特比在19世纪的美国变成了商品、商品的生产者和经济符号。马克斯·韦伯认为18和19世纪的美国资本主义将道德完善同经济追求合一。小说中律师事务所和雇主依据经济利益判断是否该被惩罚。“要么你就必须做事情,要么你就必须面临惩罚。”[5]29麦尔维尔描绘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价值二元法则。律师时刻提醒自己,“这些特点让他(巴特比)成了一位有价值的员工”[5]24。“他对我有用。”5]8,10,20这些与希腊时代的人文主义概念完全不同。另一方面,麦尔维尔以一个人文主义者的视角呼吁,呼吁关注城市空间问题和呼吁人性。19世纪纽约城市空间中的办公室空间缺乏人文主义关怀,工人成了格子里的机器。“窗户一无遮挡地径直对着一堵高耸的砖墙,年代久远,终日不见天日,所以黑乎乎的……因为周围大楼耸立,而我的办公室在第二层,这堵墙与我办公室之间的间隔貌似一个巨大的方形水槽。”[5]6工业化水泥墙壁构建的办公室,抄写员仿佛在封闭的格子里,“我将他(巴特比)的桌子放在那个角落,紧挨着一扇侧窗……离窗格三步之遥就是一堵墙,光线是从上面高高地照下来,落到两幢高耸大楼之间的空隙上”,“一扇很高的绿色屏风”[5]13放在巴特比另一侧。另外,麦尔维尔在描写巴特比之前和之后都描绘了西塞罗雕像和呼唤人性(humanity),其中却描写了一个冷漠的现代美国社会,这其中也有穿插两处人文主义精神。例如,作家提到浪漫主义人文主义诗人拜伦,对比高度工业化枯燥繁琐的现代分工与浪漫主义作家的人文主义精神;也提到基督教人文主义观念,另外,巴特比的形象也体现古希腊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公民人文主义传统。由此可见,作者有意塑造人文主义传统的连续性,小说中有象征古希腊人文主义的西塞罗雕像,“我们的祖先都是亚当”的同情和博爱的基督教人文主义,巴特比的“我宁愿不”的古希腊文艺复兴到启蒙的公民人文主义,拜伦唐璜般的19世纪浪漫主义人文主义。我们知道这些人文主义的相似之处足够确立古希腊、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19世纪浪漫主义之间人文主义传统的连续性。这些人文主义思想同时交织在《抄写员巴特比》小说中。几个关键词把这一人文主义传统断断续续地连续成一个整体,这与全文充满功利主义理性价值观的描写形成更加强烈的对比和悖论。""

巴特比代表着18世纪“经验论者”即“经验和常识的哲学家,不是十七世纪笛卡儿式概念所指的唯理论者”,“像文艺复兴早期的公民人文主义者一样,崇尚积极活跃的生活,关心此时此地的人生中的实际问题——道德的、心理的、社会的问题”[4]77。虽然作者呼吁人文主义,提到人文主义传统的话语和当时19世纪人文主义浪漫主义,但是,不可忽视的是,随着18世纪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发轫,“已被称为十九世纪真正宗教的进步信念,提供了一个不仅用逻辑,而且由经验所加强了的基础”[4]136。按照这个逻辑和功利主义理性,小说中的律师事务所将无限发展,悖论的是,无限进步的另一端是把人文主义放在一边,无限压榨巴特比的时间、存在空间,甚至生存空间。可怖的是,这在当时的纽约华尔街似乎司空见惯,逻辑合理竟然不被质疑。另外,作者把两种价值观进行对比,却也没有提出解决办法,只是把问题呈现给我们。就像我们知道“文艺复兴时期的辩证法是启蒙运动时期辩证法的祖宗和先决条件;但是,尽管紧张情况相似,解决办法却不同”4]78。作者在小说中提到不同的人文主义精神,这些可能是解决巴特比文学现象的一个方法,但是面对这样的资本主义庞然大物,作者也只是对某一细节提出某一方法,可能某一人文主义传统并不能真正依据当时的情况真正解决新的问题,也不一定真正完全与19世纪的美国纽约相契合,所以,作者为我们提供了一些人文主义的办法的同时,却更多地呈现了抄写员巴特比和“我”律师事务所律师的文学悖论现象,让读者思考和寻找适合时代的文学办法,即如何面对资本主义经济学与科学理性下的极端功利主义和利益至上理性价值观?作者的人文主义精神为我们提供了看待和应对这一文学现象的办法,同时文学悖论现象也令人怀疑当时的律师事务所“我”的价值观。

小说中律师的西塞罗雕像的凝视与被凝视现象值得关注。小说中提到两处西塞罗雕像被凝视的描述,包括律师凝视西塞罗雕像和巴特比凝视西塞罗雕像。小说中的西塞罗雕像,作为旁观者的旁观者,也观察着这一切。值得注意的是,人物凝视物,物观察人,这类似于后现代的物的重要性。一方面,小说中,作者描绘巴特比凝视西塞罗雕像。拉康认为,主体性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形成的。个体在凝视中,既是主体又是客体,既是观察者又是被观察者。“我”询问巴特比的情况时,“我跟他说话时,他没有看着我,但是紧紧盯着我那尊西塞罗半身雕像,这尊雕像在我坐着的时候,正好在我身后,高出我的头部大概六英寸”[5]30。巴特比通过凝视西塞罗雕像,个体内化了某种社会规范,形成了西塞罗人文主义的自我身份。面对“我”的提问,西塞罗雕像是巴特比的回答。但是,西塞罗雕像在这时对于律师而言变成了一个装饰品,但在之后他又呼唤人性。“很像马克· 吐温在《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策略,就是让叙述者的语言暗示的远远超过人物意识到的。当他的话语暗示出超出他理解的意义(或双重意义)时,我们就能感受到作者的观点。”[6]437另一方面,在巴特比凝视西塞罗雕像之前,律师也同样凝视西塞罗雕像。在巴特比在最开始说“我宁愿不”的时候,作家提到了西塞罗雕像,律师自己想“如果他的神情有一点点不安、愤怒、性急或者无礼,也就是说,如果他有一点点常人的表情,我早就暴戾地将他从办公室里赶出去了。但是如果我这样做的话,还不如将我那尊西塞罗的灰白色半身石膏像扔到门外”[5]15。这说明律师在巴特比开始说“不”的时候有着古希腊罗马人文主义精神,尝试去帮助和理解巴特比,尽管更多的原因在于功利主义价值观。律师的显性人文主义精神反复变化的文学悖论现象,在某种程度上说明其内在隐性价值观在于资本主义文化价值观。另外,小说中,律师对巴特比的凝视,像福柯提到的全景敞视(Panopticism)一样,律师在巴特比说“不”之后开始对巴特比全景敞视,这种凝视作为一种无形的力量也规训着纽约城市空间。

三、怪怖与纽约镜像

律师对巴特比的复杂情感的心理表现了作者的反讽和形成文学悖论。弗洛伊德在《艺术与文学》中提到怪怖者(“The Uncanny”) (“Das Unheimliche”)。 “heimlich”单词表现出与其反义词“unheimlich”相同的含义。这样,本来是“heimlich”的东西就变成了“unheimlich”。“heimlich”这个单词不是明确的(umambiguous),而是属于两套观念(two sets of ideas),这两套观念虽然不相互矛盾(contradictory)但却非常不同(different):一方面,它指的是熟悉(familiar)和令人愉快(agreeable)的东西,另一方面,它指的是隐藏的(concealed and kept out of sight)[7]199的东西。“他(麦尔维尔) 更关注被忽视的声音(what resists to being voiced),小说的怪怖之处在于无声的呼吁(silent call)”[8]1。就像斯皮瓦克(Spivak)关注底层阶级一样,麦尔维尔关注美国纽约常规生活中的隐形的声音和阴影中的形象,作家有意让读者发现其中隐含的文学悖论。另外,小说中,律师认为巴特比是可怖的,这可能源于恩斯特·詹奇(Ernst Jentsch)He authored works on psychology and pathology and is best known for his essay “On the Psychology of the Uncanny” of which the influence on psychoanalyst Sigmund Freud who mentions the work of Jentsch in his essay “The Uncanny”.的观点,小说中最容易产生怪怖效果的方法之一就是人物的不确定性,同时让读者的注意力不会直接关注他的不确定性,这样他就不会研究这件事和同时立即澄清[7]201。由此可见,律师认为巴特比可怖之处一方面在于巴特比开始比其他员工更加努力,即持续不停地抄写,但是之后却反转说“我宁愿不”,这种突然的不确定性让律师产生怪怖的心理认知。在小说开始律师对巴特比的概括:“巴特比是那种除了原始资料以外,什么都不能确定的人,而他的原始资料又很少”[5]4。这样的不确定性使“我惊讶地看着巴特比,那就是我所知道的他”5]4;另一方面,律师更多地了解巴特比之后,竟产生恐惧心理,这可以使用弗洛伊德的怪怖理论(the uncanny)阐述原因,作家有意让隐含读者发现其中的文学悖论。“heimlich 这个单词的意义朝着矛盾的方向发展,直到它与它的反义词unheimlich一致。unheimlich在某种程度上是heimlich的一个亚种。”[7]201这说明heimlich本身包括heimlich和unheimlich的含义。这也说明heimlich某种程度上会朝着相反的意义转变。这也说明弗洛伊德认为司空见惯的熟悉的事物有其隐秘的怪怖的意义。同样,根据《牛津英语词典》,英语中的“canny”,它可能不仅意味着“舒适的”(cosy),还意味着“具有神秘或神奇的力量”[7]199。律师“我反复思考这些情况,再加上我刚发现的事情,即巴特比将我的办公室当成了他常住之所,又想起了他病态的阴郁”。“把这些事情思来想去,我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戒心。我的第一感觉纯粹是忧郁、真心的同情;但是随着我想象中巴特比孤苦伶仃的形象越来越深刻,这种忧郁融入恐惧,而同情也化为厌恶了。这种悲惨生活是如此真切、如此可怕,每每想到或者目睹这种惨相,都会引起我们最深切的恻隐之心;但是超出一定程度,在某些特定例子中,却不再唤起我们的同情心了。”[5]29律师事务所的“我”的情感的矛盾和复杂,“我”的情感和心理从同情向相反方向转变成不同情和厌恶,从忧郁转变成恐惧,律师丢掉了西塞罗人文主义精神。另外,本质上,律师对巴特比的同情和厌恶、担忧和恐惧是同时存在的,“把这些事情思来想去,我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戒心”[5]29。当律师发现巴特比有价值和能改变的时候,他积极发挥西塞罗人文主义精神,当律师发现巴特比难以改变,他选择厌恶。悖论和可怖的是,让律师对巴特比变得厌恶和恐惧的竟然是他发现巴特比的赤贫和越来越了解巴特比的状况。这本身也是律师同情的原因之一。“我反复思考这些情况”:“巴特尔比将我的办公室当成了他常住之所,又想起了他病态的阴郁;把这些事情思来想去,我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戒心。”[5]29他似乎没有认识到巴特比的赤贫是他导致的,却似乎认识到了,但可怖的是,很快竟然不同情了。“这种悲惨生活是如此真切、如此可怕,每每想到或者目睹这种惨相,都会引起我们最深切的恻隐之心;但是超出一定程度,在某些特定例子中,却不再唤起我们的同情心了。”5]29由此可见,小说中律师的两种相反的情感是同时存在的。更怪怖的是,律师似乎又用荒谬的理由让自己变得冷漠。“对于一个敏感的人来说,怜悯经常也带来痛苦。当最后发现这种怜悯不能带来有效的救助,常识就会让我们的灵魂摆脱这种同情。”[5]29这种反复出现的悖论,悖论嵌套悖论,悖论交错叠加和勾联的艺术设计,让读者产生怪怖感。

另外,律师并没有认识到自己所熟悉的三十年华尔街经验价值观和某种纽约常规的情感心理的可怖之处,律师司空见惯的熟悉的事物有其隐秘的怪怖的意义,揭露了所谓的常规生活中暴虐的一个侧面。具有悖论意味的是,他认为巴特比是可怖的,但是,怪怖理论证明作者和巴特比似乎认为以律师为象征的资本主义常规生活是可怖的。弗洛伊德认为怪怖理论“与双重(the double)现象有关,它以各种形式和各种程度的发展出现”[7]209。奥托—兰克(Otto Rank,1914) 探讨了镜像中的双重形象。巴特比和律师是纽约城市镜像中的双重人格,就像镜子中的倒影和阴影,自我和自我的他者分处镜子的两侧,颠倒的两个方面同时存在,某种程度上镜像之间相互转化,相互影响,又相互区别。例如,律师和巴特比认为对方是怪怖的,但同时律师在巴特比影响下使用巴特比句式。某种程度上,律师通过照镜子看到的镜像巴特比唤起了律师潜意识的巴特比所代表的人文主义者精神。例如,律师只有在与巴特比说话时,麦尔维尔才描绘西塞罗雕像、基督教人文主义的同情和博爱,并呼吁人性。另外,不同于拉康的镜像理论,律师通过照镜子(观察巴特比)不断怀疑自己。弗洛依德认为,“他(主体)怀疑自己的自我是什么,用与自我无关的(extraneous)自我代替自己的自我。也就是,存在着自我的双重(doubling)、分裂(dividing)和交换(interchanging)。”[7]209这展现了纽约镜像中的双重人格,律师和巴特比这两个形象是纽约镜像中的两面,自我和自我的他者分处镜子的两侧,两个相反的形象同时存在,又相互转化、相互影响。两者既相互隔离和怪怖,又交流对话、相互转化和影响。例如,巴特比最开始有着律师一样的观念努力工作,之后转化成另一个镜像的双重特征。律师也是如此,从最开始的资本主义工具理性和利益至上到模仿巴特比句式,自我怀疑和呼吁人性和人文主义精神。纽约城市一边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一边是社会底层的赤贫者,两者的双重特征构成了纽约的镜像、阴影、精神信仰和恐惧。

四、公民人文主义悖论与纽约时空

18世纪的哲学家,例如,伏尔泰、卢梭和狄德罗,像文艺复兴早期的公民人文主义者一样,崇尚积极活跃的生活,关心此时此地的人生中的实际问题——道德的、心理的、社会的问题[4]77。麦尔维尔对巴特比的描写象征着公民人文主义者。从受到“启蒙运动影响的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及其“不言自明的真理”和“人的自然权利”以及在起草美国宪法时的“辩论的人”[4]121,都可以看出他们对启蒙运动思想形成了自己的观点。他们崇尚“人和公民的天然的和不可让与的权利”。“人生来是,而且永远是,自由的和权利平等的”,“把这些权利明确定为公民自由、私有财产、个人的不可侵犯和对压迫的抵抗。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有权直接或间接参与立法”4]133。但是,悖论的是,巴特比的时间都用在抄写工作中,巴特比的空间被压缩到办公室格子里,甚至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巴特比生存空间越发狭窄抄写员不仅位于律师行业劳动的最底端,而且也不像传统的行业学徒体系那样,存在阶级流动或职业进阶的空间。巴特尔比只是曼哈顿巨大劳动市场的廉价供给品,从事着极度乏味的体力劳动;这些被异化的抄写员“充其量就是复印机——而且,为了提高效率,他们越是非人化越好”。见MARKLEY R. Time: time, history, and sustainability.Telemorphosis: Theory in the Era of Climate Change, 2012(1).。当巴特比和律师对话时,无助到只能看看物——雕像,最底层的抄写员,当时没有法律捍卫他的利益和关心他的生存。悖论的是,小说中律师不同情他者的苦痛,不以公民人文主义者关心他者,只关注利益。“现在纽约州已经绝迹的衡平法院事务官(Master in Chancery)曾经授予我担任master in chancery.1. An officer appointed by a court of equity to assist the court. 2. English law. (usu. cap.) A senior official or clerk of a court of chancery who assists the Chancellor in various duties such as inquiring into matters referred by the court, examining cases, taking oaths and affidavits, hearing testimony, and computing damages. There were many Masters in Chancery at the same time. The office was abolished in 1852 and was replaced by the office of Master of the Supreme Court in 1987. 。这不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但报酬却很丰厚。我很少发脾气;更少对虚假(wrongs)和暴行(outrages)表现出危险的愤怒”[5]5。这表明律师对他者的苦痛的冷漠,但能让他产生情绪和让他不满的竟然是“认为新宪法(the new Constitution)突然暴力地取消是一种不成熟的行为;因为我指望的利润只得到了几年”[5]5。这样的冷漠在小说最开始提到,悖论的是,小说开始以律师视角并置描写了律师和巴特比,一方面律师经验丰富和特殊,另一方面,竟同时又对巴特比感到惊讶,甚至厌恶。更可怖的是,因为当时的法律规定,律师联同其他华尔街雇主逻辑合理地把巴特比丢进监狱。作家形象地描写了纽约的显性和隐性空间结构和悖论现象,即启蒙运动的人文主义社会层面的理想和其人生而平等的理想与当时纽约的道德悖论和社会契约悖论。律师的西塞罗雕像象征背后的追逐利益的本质,使西塞罗雕像和律师显得更加反讽和虚伪。麦尔维尔对纽约资本主义短期主义和利益至上的极端理性主义作出反思。

另外,麦尔维尔以拼图的方式把个人体验中的城市多重文学现象置于相关关系而非明显的因果关系中,用城市观察者律师代替无所不知的叙述者[9]75。在这样的城市分散着个体记忆空间,拼图(文学现象)和拼图(文学描写)之间的不确定关联在律师视角下、在巴特比眼中、在作家观察中形成不同的多重城市空间。作家“建构一个由记忆或寓言机制作为开启关键的现代城市”10]114多重空间。小说“以新颖的形式使人们面对现代生活的多样性”11]171和城市空间的多重性。不同的城市空间与时间组织起来以建构一个城市文学现象。庞蒂在《知觉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中认为,把握空间需要以身体感知为核心,提出知觉空间。大卫·哈维在《后现代状况》中提出“时空压缩”,认为这是生产与消费的加速度导致的。

麦尔维尔的时间节奏话语重新定义了他与纽约的关系,巴特比象征着传统人文主义的时间慢节奏,律师象征着资本主义时间快节奏和工具节奏。两者的大环境纽约时空则代表着资本主义时间节奏。麦尔维尔在许多时间节奏中看到了不同的纽约城市空间,描绘城市空间的不同场景。另外,在节奏与节奏的相遇中,在节奏套节奏中,形成了文学张力,生成了无意识的、想象的感知空间和记忆的视觉空间,“在意识/精神与空间的彼此交融中”,感知城市空间的多重性。正是在这些移动的相互交织的个人节奏和路径中绘制了地方性的纽约的多重形象矩阵,形成“主体参与城市空间建构的动态过程”[10]114。一方面,麦尔维尔描绘人文主义的时间尺度与现代纽约资本主义时间文化之间的张力。工业革命以后,资本主义经济繁荣、人口迅速增长、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不论在以前或者以后的任何一个时期里,都没有发生过经济增长会像1848年到1873年之间的二十五年内那样对当时生活于其中的人产生这样深的印象的”[4]129。“时间因此变成了资本主义计算下的时间”12]55-56,追求在可计算的时期内迅速获取利益13]10,资本主义生产与消费的加速度使资本主义时间变快和空间变小。人们成为“短期主义者”(short-termers)“榨取、掠夺,然后离开”[14]17,让长期主义者不得不承受漫长后果。漫长后果即是资本主义时间节奏与人文主义时间尺度之间的张力,对纽约城市空间的巨大改变。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在《后现代状况》中提出“时空压缩”他使用这一概念说明 “资本主义的历史具有在生活步伐方面加速的特征,而同时又克服了空间上的各种障碍,以至世界有时显得是内在地朝着我们崩溃了”。。资本主义时间观也变成永恒的当下。时空观念的转变导致时间节奏不同程度的变化。时间一方面变成当下,另一方面变得加速,其节奏如此之快,其价值观如此理性,逐渐拓展和渗透在纽约城市空间,人文主义时间节奏的巴特比的时间被工具化高效率使用,行动空间被高效率控制压缩在办公室格子里,生存空间被压缩直到私人空间与办公室空间重合,精神空间被压缩。作家形象地再现了不同阶层人物的生活状态、内心忧虑和资本主义时间节奏与人文主义时间节奏的张力。作家对资本主义短期主义和利益至上的极端理性主义作出反思。另一方面,大卫哈维认为内在化空间只有通过对外在空间和时间的理性组织才能得到解放。另外,詹姆逊在《后现代主义》中认为后现代主义文化被空间和空间逻辑所统治,以时间化来联系后现代表面与碎片两个特征,宣称时间已经变成永恒的当下而变成空间的了,我们同过去的关系也是空间的。

作家的纽约空间里,空间有不同的时间节奏,在不同的时间节奏中,张力和奇异感的混合,各个空间错落有致,形成纽约城市空间矩阵,空间与空间的同时存在且平行,空间与空间的相遇和相离,空间套空间,都在相同和相异的时间节奏中相互活动着。不同的时间节奏使得麦尔维尔能够进入纽约“最罕至的地方,在熟悉与奇妙的混合性城市感知中将观察与反思结合起来,以突破城市观察者的物理障碍并由此占据各种城市空间”[10]114。福柯在《论其他空间》中认为,当下的时代是空间的时代:我们处于并置、远与近、并排、分散的时代。时代焦虑是空间造成的,人们所在的场域由点和相邻因素所定义。不同于福柯认为现代人多数生活在二元对立空间,纽约城市空间呈现多样性:家庭空间、社会空间、休闲空间、工作空间,想象空间、感觉空间、梦的空间,这些空间相互交织和建构纽约空间的多重形象。另外,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认为,空间无非只是外感官的一切现象的形式,亦即唯一使我们的外直观成为可能的主观感性条件[14]31。“借助于外感官(我们内心的一种属性),我们把对象(即纽约城市)表象为在我们之外、并全都在空间之中的。在空间之中,对象(纽约城市万物)的形状、大小以及相互之间的关联是……可以被确定的。”14]27例如,视觉、味觉、嗅觉和听觉对于感知纽约城市空间的意义,形成视域融合。小说中律师在发现巴特比住在办公室时,视觉性观察的部分暂停,通过把狭隘的巴特比办公室格子空间转变成律师主体感知意识的投射空间,律师对巴特比的生活状态进行了延伸性建构和想象,在感知和想象巴特比办公室空间中又融合了纽约城市空间,绘制了一幅巨大的城市空间心理感知图像。“工作日里热热闹闹,充满生机活力”的纽约,可是到了晚上变成“空城”,通过使用“佩特拉古城”“迦太基城”不同的概念以持续建构这一纽约精神感知图像。作家通过拼图的方式,在小说中揭示感官如何参与纽约的地方性建构,通过味觉把这一感知空间进一步丰富,味觉和嗅觉不仅辨别城市的不同气味,比如姜汁饼和姜,律师发现巴特比以姜汁饼为主食,“饼都含有姜”[5]19,姜是“一种辛辣的调料”5]19。而且,味觉在后文开启记忆中的城市场景,感知的即时性把过去经验中的细节(姜汁饼)融合进当下的感知空间和想象空间。律师通过视觉空间和味觉现实空间融合,想象巴特比办公室空间和私人空间重合的感知投射,例如,“巴特比是不是又辣又有味呢?根本不是这样。这样看来姜对巴特尔比没有影响”5]19,律师想象巴特比的生活状态,组成纽约心理图景和独特的感知空间。

作家的“比喻并不存在于同一平面上,也并非边缘整齐地贴合。作家的各种平面在不断地倾倒,必然会有错失、差异、矛盾”[1]9。一方面,城市空间也因此出现嵌套、平行与相遇,例如,律师办公室空间中的巴特比空间,律师和巴特比在不同时间都在观察巴特比的桌子,形成不同时间的空间交错,巴特比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重叠,以办公室格子空间为定点,形成不同时间不同的状态的城市空间描绘。另一方面,空间悖论,作家描写空间,从纽约城市图像到华尔街大楼,有许多空间。虽然巴特比有办公室格子空间,但是却没有真正意义的私人空间,他唯一的私人空间办公室桌子似乎也要被律师凝视。同样地,时间悖论,最开始巴特比的时间有许多,却也没有时间,他的所有时间都被加速度使用。巴特比的时间成了律师的钟表时间,单调地被精确地计算和利用。另外,不同人物所代表的时间节奏的相遇产生某种张力,开始的巴特比资本主义时间节奏逐渐变成巴特比形成人文主义时间,以抵抗资本主义时间和空间毫无节制地加速度形成的资本主义商品的快暴力和资本主义环境压力尼克松在书中提出“慢暴力”概念,本文提出资本主义时间中的“快暴力”。资本主义“追求在可计算的时期内迅速获取利益”,要求他者加速度全时间生产商品。本文提出“资本主义时空语境压力(资本主义环境压力)”概念,类似于新批评学者布鲁克斯的“语境的压力”。在多时间节奏和空间观念中,资本主义时间和空间观念和语言在小说中对他者形成的语境压力和语义压力。。

结 论

在《抄写员巴特比》中,从西塞罗人文主义与社会科学、人文主义悖论与镜像纽约、公民人文主义悖论与纽约时空三个方面分析麦尔维尔文学中的城市空间,以揭示复杂的文学悖论现象。确实,从西塞罗人文主义悖论到人文主义悖论,从弗洛伊德悖论到公民人文主义悖论,再到时空悖论,悖论嵌套悖论,悖论交错叠加和勾连的艺术设计,产生怪怖感和敬畏的惊奇感。在文学悖论中的纽约城市空间和时间,从描写现实纽约城市空间到感知城市空间,再到意识/精神和空间融合的想象的和精神的城市空间,资本主义时间文化与人文主义时间节奏交流与对话,巴特比以人文主义抵抗资本主义的快暴力。在巴特比与律师的对话中,在多时间节奏和空间观念中,以律师为代表的资本主义时间和空间观念对巴特比形成语境压力和语义压力,但又通过麦尔维尔的悖论和反讽形成抵抗和支撑力,“使内部的压力得到平衡并且相互支持”形成“语境的稳定性”。作家“是破坏性的,他用的词不断地在互相修饰,从而互相破坏彼此的词典意义”[2]319,产生新的悖论和意义,建构多重形象矩阵中的纽约城市空间。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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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4.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Melville’s Urban Space

GUO Li-bin

Abstract:Melville’s short story Bartleby, the Scrivener from the lawyer’s point of view constructs New York urban space: multi-image matrix and condensation of New York and compression of time and space and form a series of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On the one hand, Melville and the narrator lawyer admire humanist tradition and exhibit humanist characteristics, but on the other hand, there are many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in the story. From three aspects of “Cicero humanism and social science”, “humanist paradox and mirror New York” and“citizen humanism and urban space”, the article focuses on Melville’s urban space, draws the New York picture in the multi-image matrix and analyzes these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Key words:Bartleby, the Scrivener humanism literary paradox phenomena urban sp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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