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大简《诗经》看汉代四家《诗》故训的先秦来源

2025-02-28 00:00:00黄甜甜
北方论丛 2025年1期
关键词:诗经

[摘 要]将出土《诗经》文本中字词背后蕴含的先秦古义与四家《诗》故训对比,可以管窥四家《诗》故训的历史层次、了解战国秦汉间《诗经》的传承脉络,亦可评判前人所归纳的四家《诗》特点的合理与否。文中具体考辨了安大简《诗经》“窈窕”“中冓”“鹑之奔奔”等词句,对比发现四家《诗》一些故训明显源自先秦古义。进而可知,《鲁诗》之学确实严谨而重训诂。《齐诗》和《韩诗》的故训和遗说需要区分看待,其遗说喜欢附会和推衍,反映的主要是汉代思想;但是不少故训源自先秦,学术价值需要重新估量。《毛传》保留的一些先秦古义,在后世被曲解,亦有重新认识其价值的必要。

[关键词]《诗经》 四家“诗” 出土文献 安大简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冷门“绝学”项目“基于出土文献的《诗经》文本用字研究”(19VJX123)

[作者简介]黄甜甜,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武汉 430079)

[DOI编号]10.13761/j.cnki.cn23-1073/c.2025.01.011

汉代《诗经》传授有齐、鲁、韩、毛四家,后世仅《毛诗》独存。《隋书·经籍志》记载说:“《齐诗》,魏代已亡;《鲁诗》亡于西晋;《韩诗》虽存,无传之者。”[1]1039宋代以来,搜集整理齐、鲁、韩三家《诗》的异文、故训和遗说,始终是《诗经》学研究的重要议题。当代学界进一步认识到,四家《诗》学固然有汉代学术思想的背景,但也有先秦的源头2]98。如何区分四家《诗》异文、故训和遗说的历史层次,重建四家《诗》的形成史,进而重估四家《诗》的特点,成为当代《诗经》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随着出土文献中《诗》类文献的增多,特别是近年来安大简《诗经》等先秦《诗》文本的问世,为这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契机。通过与出土先秦《诗》文本的比勘,今人得以判断哪些四家《诗》异文、故训和遗说可能传承自先秦,哪些可能为汉人发明。本文即以四家《诗》的故训为研究对象,探究四家《诗》故训可能的先秦来源,进而评判前人所归纳的四家《诗》特点合理与否。

一、四家《诗》异文、故训和遗说存在历史层次

汉代四家《诗》,至少存在异文、故训和遗说三个层面的内容。异文一般指的是不同版本、不同典籍中所记内容相同或相关,而在字、词、句方面存在的差异[3]11。对于现存的四家《诗》而言,异文指的是不同典籍征引或著录的字、词和句等方面的差异。如《毛诗·周南·关雎》“君子好逑”的“逑”,《尔雅·释诂》郭璞注引作“仇”,一般被视作《鲁诗》的用字。残存的汉石经《鲁诗》中该字确实写作“仇”4]2

所谓故训,古人亦常称为“诂训”。段玉裁指出:“汉人传注多称故者,故即诂也。”[5]92《汉书·艺文志》著录有《鲁故》一类书。故训的作用主要是疏通文义,偏重字、词、句层面的训释。例如,《毛诗·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的“顷筐”,《毛传》:“畚属,易盈之器也。”6]47而唐代陆德明《经典释文》引《韩诗》云:“顷筐,欹筐也。”7]208足见,四家《诗》对字词的训诂可能存在差异。

所谓遗说,则是对《诗经》某句或某篇句意和诗旨的诠释,亦有对诸篇间篇次的解释。《汉书·艺文志》著录有《鲁说》一类书,张舜徽指出“说之为书,盖以称说大义为归”[8]35。举例而言,《齐诗》历来被认为喜欢融入汉代阴阳灾异之说,《诗纬·氾历枢》云:“《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鸿雁》在申,金始也。”此说为《齐诗》的“四始说”,背后暗含当时的阴阳之说9]271-272

得益于出土文献的增多,以及研究方法的精进,当代学界的四家《诗》研究开始注重四家《诗》形成史的研究,趋向于分析异文、故训和遗说的历史层次。虞万里曾从经师传承和历史层次上整理、疏证《毛诗》异文,由此揭示《毛诗》异文形成的空间和时间[10]528-572。他也曾通过疏证同义或近义的《诗经》异文揭示汉代四家《诗》接受传播的轨迹。例如《邶风·谷风》的“我躬不阅”,《礼记·表记》引作“我今不阅”。上博简《周易·蹇》“非今之古”,传世本费直古《易》作“匪躬之故”,可见“今”“躬”的异文关系在战国时已经形成。而汉石经《鲁诗》该句作“我今不说”,证明《鲁诗》的这一用字传承自先秦11]172。徐建委认识到《毛传》是一个糅合了多个时段《诗经》训诂成果的综合体,既包括孔子之前的古训,也存在战国秦汉时期的训诂12]64-65

战国简本《诗经》的用词提示了先秦时期《诗经》文本的古义。现有研究多致力于安大简等战国简本与《毛诗》间异文的疏解,较少注意简本用字背后保留的先秦古义与四家《诗》故训的关联。将其与汉代四家《诗》故训进行对比,可以窥视四家《诗》的故训的先秦来源,进而了解战国秦汉间《诗经》文本的传承脉络。

二、四家《诗》故训先秦来源考辨五则

以下按照《毛诗》篇次,择要举出五则四家《诗》故训源自《诗经》先秦古义的例证,分别予以考辨。

(一)窈窕淑女

《毛诗·周南·关雎》“窈窕淑女”的“窈窕”,历史上主要有三种训释:一是“幽闲”说。《毛传》:“窈窕,幽闲也。”[6]28二是“贞专”说。《文选》颜延年秋胡诗注引薛君《韩诗章句》:“窈窕,贞专貌。”13]卷21三是“好貌”说。王逸注《楚辞·山鬼》“子慕予兮善窈窕”:“窈窕,好貌也。”清代不少学者认为这是《鲁诗》的故训,臧庸详细论证得出结论“《楚辞》章句多《鲁诗》说”[14]169

安大简《周南·关雎》作“要翟”[15]69。徐在国已经指出上古音“要”属影纽宵部,“窈”属影纽幽部,二字可通假。“翟”属定纽药部,“窕”属定纽宵部。二字声纽相同,韵部对转。“要翟”读为“腰嬥”,可解释为“细而长的腰身”,“腰嬥淑女”即言“身材匀称美好的女子”[16]7。整理者指出“要”为“腰”字初文,“要翟”当读为“腰嬥”,注释先采纳“好貌”说,又据《广韵》引《声类》“嬥,细腰貌”,认为“腰嬥”指“细而长的腰身”[15]70

可做补充的是, 部分“兆”声系的字亦表示“直”“长”一类的词义。《吕氏春秋·简选》“锄櫌白梃,可以胜人之长铫利兵”,高诱注:“长铫,长矛也。”[17]800《小雅·大东》“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毛传》:“佻佻,独行貌”。王引之则认为“佻佻”当从《韩诗》作“嬥嬥”,“纠纠是葛屦之貌,非履霜之貌,则嬥嬥亦是公子之貌,非独行往来之貌”,因此“窕”当训为“好貌”[18]357。王说有诗文结构的证据,当可成立。重言形式的重叠词相对于其单音节词,往往表达一种生动的印象,进而起到状物摹态的作用。“佻佻”“窕窕”“嬥嬥”表示的就是身材修长的样子,可引申出好看的意思。

有学者基于联绵词不可分训的传统观点,认为“窈窕”“要翟”是用字不同但音近相通的同一个联绵词,表示美好或姣好容貌之义[19[20。实际上,大量联绵词产生的主要途径是叠音词的音变重叠21。“窈窕”符合联绵词主要的造词途径,经历了单音词“嬥(佻)”重叠为叠音词“嬥嬥(佻佻)”,而后再变音重叠为“窈窕”的造词历程。具体而言,先由表“直”“长”义的“嬥(佻)”重叠而成“嬥嬥(佻佻)”。《小雅·大东》“佻佻公子”的“佻佻”,《经典诗文》引《韩诗》作“嬥嬥”,二者即是造词历程中叠音词形式环节的例证。而后,叠音词“嬥嬥(佻佻)”受到“影+定”这种有较高能产性的声母搭配结构的影响,音变而成“窈窕”。“窈窕”的词义保持不变,还是“佻佻”“窕窕”“嬥嬥”表示的身材修长而好看的样子。

因此,《鲁诗》说“窈窕,好貌也”,虽然保留的是“直”“长”引申以后的意思,但比起“贞专”“幽闭”二说明显接近先秦古义,《鲁诗》这则故训的传承一定有先秦的来源。

(二)中冓之言

《毛诗·鄘风·墙有茨》全诗如下:

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墙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

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诗序》言:“《墙有茨》,卫人刺其上也。公子顽通乎君母,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对于“中冓”,《毛传》:“中冓,内冓也。”《郑笺》基于此,认为“宫中所冓成顽与夫人淫昏之语”[6]251。《经典释文》引《韩诗》言:“中冓,中夜。谓淫僻之言也。”7]232《汉书》卷四十七谷永奏言“听闻中冓之言”,晋灼注:“冓,《鲁诗》以为夜也。”22]2217可见,《韩诗》和《鲁诗》对于“中冓”的训诂是一致的。

安大简《诗经》中《墙有茨》的“中冓”写作“中”[15]128。“中”多见于甲骨卜辞,表示夜半的意思[23]185-188。“”从夕彔声,上古音归于来纽屋部,见纽侯部的“冓”可通假为“”[15]128。此外,清华简《尹至》简1“惟尹自夏徂亳,至在汤”,郭永秉等学者主张简文的“”是表示夜间的时称[24]48-51。清华简《周公之琴舞》简13“余思念,畏天之载”,李守奎也指出“”保留了卜辞常见表示时称的用法[25]76。可见,“”表示时称的用法仍然习用于战国时代的语料中,“中”的本义确实是夜半的时间称谓。

“中”的词义与《韩诗》《鲁诗》对“中冓”的说解正相吻合,完全说明《韩诗》和《鲁诗》对“中冓”的训释保留了先秦古义。

(三)不可详也

《毛诗·鄘风·墙有茨》“不可道也”的“道”,《毛传》与《郑笺》没有明确训释,后世一般采用“道”的常用义“言说”。“不可详也”,《毛传》:“审也。”《经典释文》:“《韩诗》作‘扬’。扬,犹道也。”[7]232“不可读也”,《毛传》:“读,抽也。”《郑笺》:“犹出也。”6]251成书离《郑笺》时代不远的《广雅》中有一条“扬,读、晓、谓、道,说也”,王念孙《广雅疏证》认为:“‘扬’‘读’‘道’并训为‘说’,义本《韩诗》也。”26]141“不可详也”,安大简作“不可諹也”,整理者引《玉篇》“諹,讙也”,认为“諹”表示张扬之义15]129

实际上,安大简整理者引中古字书注列的词义时代较晚,“諹,讙也”属于后世引申的词义。从《墙有茨》各章末句“言之丑”“言之长(《毛传》:恶长也)”和“言之辱”来看,《毛诗》的“详”和安大简的“諹”表示的应当是宣扬、称扬一类的意思。“详”和“諹”应当参考《韩诗》的用字,读为“扬”,表称扬义。“扬”在古书中类似的用法多见,例如《谷梁传·僖公元年》:“其不言齐侯,何也?以其不足乎扬。”范甯注:“救不及事,不足称扬。”27]124

不同章相同位置上使用“道”“详”与“读”,属于《诗经》常见的“互文足义”的修辞手法。《广雅》“道”“扬”和“读”训为“言说”的训释较为可取,共同表示“言说”的意思,只是各自词义有所偏重。“道”是一般意义上的言说表达,“详(扬)”侧重由言说去称扬,“读”侧重“读说”意义上的复述、传播。

因此,《经典释文》保留的异文“扬”当为本字,“扬,犹道也”符合先秦的诗义,《韩诗》于此沿用的是本字和先秦故训,安大简的用字间接揭示了这一点。《毛传》“审也”的训诂其实是囿于“详”的字形,将其视作本字,而没有视作通假字的结果。

(四)鹑之奔奔

《毛诗·鄘风·鹑之奔奔》:“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毛传》未对“奔奔”“彊彊”作注,《郑笺》:“奔奔,彊彊,言其居有常匹,飞则相随之貌,刺宣姜与顽非匹偶。”《经典释文》记载:“《韩诗》云‘奔奔’‘彊彊’乘匹之貌。”[7]234以上两说皆非严格意义的训诂,只是就鹑和鹊喜欢结伴而行的习性而作的解说。《礼记·表记》征引“鹑之贲贲,人之无良,我以为君”,郑注:“姜姜、贲贲,争斗恶貌也。良,善也。言我以恶人为君,亦使我恶,如大鸟姜姜于上,小鸟贲贲于下。”28]2091陈乔枞将郑注“争斗恶貌”推论为《齐诗》的故训,推理过程是:

姜姜,《毛诗》作“疆疆”。贲贲,《毛诗》作“奔奔”。《郑笺》用韩说,以“奔奔”“疆疆”为言其居有常匹,行则相随之貌。此《表记》注义与毛、韩不同。又高诱《吕览·壹行》篇注云:“贲,色不纯也。”引此诗为证。诱用鲁说,其义亦与《记注》异,则此注之为齐说亦显然矣。[29]767

一般认为汉代学术史上礼家多用《齐诗》说,郑玄注《礼记》多据《齐诗》为解[30]51。这也侧面证明陈乔枞的推理有合理之处。

“鹊之彊彊”的“彊彊”,安大简作“竞竞”[15]133。“竞”和“彊”二字上古音在群母阳部,音理上可以通假。鹑无常居而有常匹,两雄相遇常常斗而不止, 因此郑注“争斗恶貌”,符合鹑的习性。只是“贲贲”为通假字,当通作“奔奔”。叠音的“奔奔”形容奔走相争的样子。与“奔奔”相应位置的“彊彊”在诗中也应当表示类似的意思。《说文解字·誩部》:“竞,彊语也。”段玉裁注:“彊语谓相争。”[5]102可知“竞”与“彊”是近义词。《毛诗》“彊”,安大简作“竞”,属于近义词的替换,而非通假关系。

由安大简“鹊之竞竞”对观《毛诗》“鹊之彊彊”,证明“彊彊”的古义确实是相争的样子,这也说明《齐诗》“争斗恶貌”的故训源自先秦古义。

(五)征以中垢

除了“中冓”之“冓”属于通假用法之外,《毛诗·大雅·桑柔》“征以中垢”的“垢”也有可能属于通假用法,本字正是“”。《毛诗·大雅·桑柔》第12章:

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谷。维彼不顺,征以中垢。

“征以中垢”,《毛传》:“中垢,言闇冥也。”郑笺:“征,行也。贤者在朝,则用其善道。不顺之人,则行暗冥。受性于天,不可变也。”[6]1736看得出郑笺大体是明白《毛传》的解释的。但《毛诗正义》却引申说:“土处中而有垢土,故以中垢言暗冥也。”6]1736这就囿于“垢”的字形,不明其当为借字。后世不少注家始终不明“中垢”的意思。晚清的俞樾在《群经平议》中曾推测“中垢”即“中冓”,韩、鲁诗并以“中冓”为“中夜”,“垢”与“冓”可通。“古者宵行有禁,行于闇冥之中是不顺矣。”31]325

“闇冥”其实是同义复词,二者做名词可指黄昏或夜间,做形容词可表示幽暗、昏暗之类意思。《吕氏春秋·审应览·具备》“使民闇行,若有严刑于旁。”高诱注:“闇,夜也。”[17]240《汉书·五行志》“其庙独冥”,颜师古注:“冥,暗也。”22]1445《毛传》“闇冥”提示我们“中垢”本身表示的就是“中夜”的意思。“垢”字的上古音在见纽侯部,“”字在来纽屋部。侯部与屋部属于阴入对转关系,而且来纽与见纽有许多谐声和通假的例子,如清华简《系年》简3“龙伯和立”即用来纽东部的“龙”表示见纽东部的“共”[32]136。所以,见纽侯部的“垢”音近而借作来纽屋部的“”据闻黄德宽先生亦在公开讲座中指出这种读法,未见公开发表,特志于此。。《桑柔》“中垢”之“垢”和《墙有茨》“中冓”之“垢”,都是“”的借字。因此,“征以中垢”本来的意思指不顺之人在中夜行动。言外之意则是不顺之人往往在中夜做违法乱纪之事,这与上文良人的形象恰恰相反。

因而,借助安大简《墙有茨》“中”及其词义的提示,《桑柔》的“中垢”亦当读为“中”。《毛传》“中垢,言暗冥也”保留了先秦古义,可惜汉以后此义长期被误解。

三、鲁、齐、韩三家《诗》特点再审视

三家《诗》流传下来的文献有限,历来评价三家《诗》的说法一般源自《汉书》。对于《鲁诗》,《儒林列传》言:

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无传,疑者则阙弗传。[22]3608

对于《韩诗》,《儒林列传》评价韩婴:

婴推诗之意而为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闲殊,然其归一也。[22]3613

《汉书·艺文志》亦言:

汉兴,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22]1708

《汉书》对齐鲁韩三家《诗》的评价,不一定完全符合历史的真相,借由前述五则四家《诗》故训先秦来源的考辨,至少可以得到如下新的认识:

其一,《鲁诗》之学确实严谨而重训诂。在上述几例中,经由出土《诗经》文本异文的提示,《鲁诗》的故训保留了“中冓”和“窈窕”的本义。《毛传》在这两个词的训诂问题上,反而失误明显联绵词“窈窕”存在两系,一系以“窈”为基式,表“幽深”义,一系以“窕”为基式,表示“直”“长”和“好貌”。《毛传》对“窈窕”训释的错误当是受到前一系的影响。。

其二,《齐诗》和《韩诗》故训之中不乏渊源有自、契合《诗经》本义的故训,但在学术史上未能受到充分重视。究其原因,“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的说法影响过于深远。实际上,《郑笺》已经意识到《毛传》不尽符合《诗经》本义,用三家“诗”改毛、申毛和补毛的例子不在少数[9]281-287。《韩诗》:“中冓,中夜。谓淫僻之言也。”《墙有茨》“不可详也”,“《韩诗》作‘扬’。扬,犹道也。”《齐诗》:“姜姜、贲贲,争斗恶貌也。”这些故训在安大简《诗经》用字用词的提示下,被证明源自先秦古义,亦说明《齐诗》和《韩诗》的形成始于先秦,或者至少有对先秦《诗》学传承的一面。

三家《诗》以外,《毛传》有些古义被后人歪曲误解,需要重新认识。例如,《桑柔》“征以中垢”,《毛传》“中垢,言闇冥也”,一直到晚清的俞樾才明确意识到“中垢”即“中冓”,但此说在现代的《诗经》注释学中仍旧不受重视。这些容易被遮蔽的古义需要在《诗经》学内部乃至先秦学术文化背景下重新理解。

结 语

囿于材料的限制和学术史上传统说法的影响,《诗经》学史上对于汉代四家《诗》学对先秦学术传承的一面缺乏深入的研究。随着出土文献的增多,以及研究方法的改进,在一定程度上区分四家《诗》异文、故训和遗说的历史层次,重建四家《诗》的形成史,进而重估四家《诗》的特点,成为了《诗经》学可能的新方向。上文仅是举例式证明,《经典诗文》等文献中保存的三家《诗》故训一定还有不少是传承自有的,有待重新重视。《齐诗》和《韩诗》的故训和遗说需要区分看待。其遗说喜欢附会和推衍,反映的是汉代思想;但是其中不少故训源自先秦,学术价值需要重新估量。《毛传》保留的一些先秦古义,在后世被曲解,亦有必要重新认识其价值。

[参 考 文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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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洪军]

Examining the Pre-Qin Sources of the Four Collections of Han Dynasty’s Ancient Comments from Book of Poetry Recorded in the Anhui University Bamboo Slips

HUANG" Tian-tian

Abstract:By comparing the Pre-Qin meanings behind the words in the excavated documents of Book of Poetry with the Four Collections’ ancient comments, we can get a glimpse of the historical level of the Four Collections, understand the inheritance of Book of Poetry between the Warring States and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and judge whether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Four Collections summarized by predecessors are reasonable. This paper specifically examines terms such as “yao tiao”, “zhong gou” and “chun zhi ben ben” in Book of Poetry recorded in The Anhui University Bamboo Slips, revealing that some ancient comments of the Four Collections evidently originate from Pre-Qin meanings. Also, Lushi is indeed rigorous and focused on textual interpretation. It’s necessary to differentiate between the ancient comments and the meanings of Qishi and Hanshi, which like to append and deduce, reflecting the ideas of the Han Dynasty; but many of the ancient comments originated from the Pre-Qin Dynasty, and the academic value needs to be reevaluated. Some of the ancient meanings of the Pre-Qin period retained in Maoshi have been misinterpreted in later times, and it is necessary to re-recognize their value.

Key words:Book of Poetry "Four Schools ‘s Notes on Book of Poetry excavated documents The Anhui University Bamboo Sl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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