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维多利亚小说中都市形象的演变反映了传统城镇的中心化结构被颠覆后,现代城市空间的复杂权力网络对个人精神的巨大影响。狄更斯的小说《董贝父子》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出版时间相隔十余年,二者描绘的城市空间的不同特征预示了一种现代性新秩序的成熟。从文学地理学的跨学科视角来看,这种史无前例的城市化包括两个方面,即以新交通和新商业为代表的非场所空间一方面不断输送异质性因素,逐步改造传统城市空间,另一方面非场所空间也在解域化运动中逐步被伦敦都市所同化,直至成为符合现代都市生活需要的日常空间而固定下来。
[关键词]维多利亚小说 文学地理学 城市化 狄更斯 现代性
[基金项目]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青年项目“当代美国科幻小说中未来都市的发展伦理研究”(22WXC006),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英国旅行文学史”(22amp;ZD288),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英国旅行文学史”(22BWW056)
[作者简介]廖望,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英语语言文学博士(后)(北京 100191)
[DOI编号]10.13761/j.cnki.cn23-1073/c.2025.01.002
一、英国都市文学中的伦敦形象演变
萨斯基娅·沙森(Saskia Sassen)在其著作《全球城市》中提出,伦敦、纽约和东京从各项产业数据上可被称为“全球城市”(global city),其中伦敦是形成最早且发展最快的[1]。“迷宫”是18世纪以来以伦敦为空间背景的英国小说中频繁出现的空间意象,也是随着英国城市化进程发展而凸显的空间隐喻。现代都市空间规模的急剧扩张、空间结构和城市功能的复杂化,以及城市人口的快速增长和社会关系的网络化,颠覆了英国传统城镇以宗教为中心的空间结构。去中心化、去宗教化并无限扩张的世俗都市已经超出了传统思维的认知能力和心理限度,成为了无法被个人掌控的“迷宫”。
19世纪前,以伦敦为主要背景空间的小说文本出现得并不多,但其形象却惊人的一致:伦敦被看作“一个吃人(man-devouring)的城市”[2]288,是充满诱惑的危险之地,也是无数异乡人命运的转折点。例如,在18世纪中期的《蓝登传》(The Adventures of Roderick Random,1748)中,苏格兰作家斯末莱特(Tobias Smollett,1721—1771)将伦敦称为“罪恶的地方”“魔鬼的客厅”,伦敦的多面意义也首次凸显:“一个青年如果要闯世界,就一定要到伦敦去。恨他的人也把他打发到伦敦去。”[3]123《蓝登传》的故事情节代表了19世纪前英国作家对伦敦的惯常想象模式:五光十色的商店、酒店、黑客栈、咖啡馆、游乐场、赌场、政府机构、警察局、贵族豪宅和监狱等空间景观共同构成了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迷宫,淳朴的蓝登所代表的乡村人在此抛弃了可贵的品质,逐渐堕落。
迷宫的文学化想象可追溯至古希腊罗马时期的神话,即弥诺斯(Minos)国王在克里特岛上建造的克诺索斯迷宫(Knossos)。迷宫(labyrinth/maze)源于古埃及建筑,原指“湖入口处的庙宇”,引申为“由错综复杂的通道和死巷构成的体系”,包括“许多难以走出的房间和过道的建筑物”[4]412;后比喻“不掌握线索便无法解释的某种复杂事物或布局”[5]506。作为空间意象的迷宫从一开始就象征着无法摆脱的复杂的权力关系,也象征着历经诱惑和歧途走向绝对身份认同和唯一核心价值的过程。
“自从为弥诺斯王建造了克诺索斯迷宫,迷宫便与城市紧密相连”[6]273。正如迷宫只有一个正确的方向,中世纪的城市规划中,虽然包含众多的道路和房屋,但“只有一个中心便是教堂,这一结构给复杂的城市社会提供了唯一的秩序与方向”[7]14。中世纪时期,迷宫的空间象征意义使其广泛地出现在宗教和园林建筑的设计中,通过众多道路的往复交叉象征人间的歧途与迷惑,唯一的出口象征获得拯救、通向光明。然而,进入维多利亚时期,城市化的发展使伦敦城区无限扩张,错综复杂的建筑和道路构成了远超中世纪城市的复杂空间结构;外来移民的涌入和城市人口的膨胀也逐步形成了无数异质性的街区,形成了超出个人掌控能力的空间体系和社会关系网络。街区在现代城市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城市由街区构成,而街区不仅是对空间碎片化的呼应,更是城市的符号——像所有受人类法典管理的空间一样——城市与它自身从来都不同步”[8]27。现代都市不仅是有形的空间迷宫,也是一个性别、身份、等级、道德和价值观都混乱无序的无形的精神迷宫。以宗教为唯一核心价值体系的心理共同体被解构,市中心不再是教堂,而是现代商业、金融、政府机构。迷宫与城市的相通之处不仅在于其错综复杂的道路和特定正确的方向,还包括各种二元对立的象征意义:自由、冒险、秩序、光明与排外、秘密、混乱、黑暗的共存,这些矛盾与对立也是现代大都市的突出特征。
19世纪起,绝大多数以伦敦为背景的英国小说中都出现了“迷宫”的隐喻和探险式的狂热。“19至20世纪,城市中心被世俗机关取代。小说家们对这一变化抱有怀疑和忧虑,他们试图再次找到一个神圣的中心,引导读者将迷宫循环往复的核心作为城市的基本象征”[7]14。在各种小说文本中,作为迷宫的现代大都市伦敦不仅仅是地理学意义上的隐喻,还是心理、社会、伦理角度的隐喻,指向一种无方向感、去中心化、信仰缺乏的生活状态。可以说,现代都市中的“迷宫探索形成了迷宫一般的思维和行动轨迹,造就了迷宫式的文本。作者建构了无数歧路和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作为城市的空间意象,迷宫表明城市隐匿着许多矛盾。迷宫可以看作作者对读者的警告:世俗化的城市是危险的”[9]33。
进入维多利亚时期,伦敦成为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10]780。伴随着城市人口和空间规模的膨胀,伦敦的城市空间出现了三种转变:首先,城市空间分化出了特定的功能性区域,如军舰街成为新闻业的聚集地、河岸区成为金融商业的聚集地等。其次,城市空间中的居住区发生了阶层分化。伦敦城的东部聚居了众多的无产阶级工人和贫民,西部则成为上流社会居住地,这使“伦敦东区”(East End)和“伦敦西区”(West End)各自成为贫穷黑暗和富裕光明的代名词。最后,伦敦城市的现代交通技术使得不同功能和阶层的区域可以快速地交流和往来。与此相应,维多利亚小说中以伦敦为背景的故事情节出现了新的特征。
这一时期的小说不仅是城市化高峰时期外来人口大规模向都市迁移的现实反映,更主要的是体现都市生活空间与来自乡村、小镇或外国的他者的冲突,探讨这种冲击如何走向和解,最后达到融合的。这种融合实质上是都市空间对异质性的吞噬,将乡村人变成城市人,将外来者变成本市居民,纳入不可抗拒的城市化大潮。维多利亚小说对于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独特的反映和再现很大一部分是通过“他者”的视角体验城市日常生活空间内部的流动,感受城市化对人的精神空间的改造。常被批评者诟病的所谓“维多利亚式”的结局,也正是小说家们在纷乱多元的现代都市生活中追寻早已消解的神圣中心和永恒价值,试图在社会转型时期给读者以明确的道德和价值判断的指引,表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家“对伴随伦敦城市发展而产生的社会、经济变化所做出的敏锐反映、道德忧思和危机感”[2]286。
二、非场所空间的再辖域化:新交通方式与都市版图扩张
工业革命之后,伦敦是英国最大的综合性城市,也是其政治、交通和文化中心。伦敦的人口在维多利亚时期增长极为迅速,是全国乃至全欧洲的移民目的地。据英国人口普查数据,“1821年,伦敦总人口为120万,1901年就增长为600万”[11]22。伦敦城市版图也在快速扩张,沿着各种类型的交通线不断向外延伸,吞噬了原本独立的格林威治等市镇,最终形成了19世纪末欧洲乃至全世界最大的都市。
在以伦敦为背景进行都市小说写作的作家中,最著名的应数狄更斯,尤其是他的中晚期作品更深入地再现了维多利亚时期伦敦的各个都市角落和都市社群,文本中出现了许多随着工业革命和城市化进程产生的现代空间新景观,预示了一种社会新秩序的成熟。地理学者索亚在其研究都市地理的论著《后大都市:城市和区域的批判性研究》(Postmetropolis: Critical Studies of Cities and Regions,2000)中曾提出:“现代性不是一劳永逸的东西,而是随着时间改变而改变,并且在空间上不平衡地发展着,它在社会动乱和危机期间尤其活跃。”[12]88索亚所指的不仅仅是流血的革命战争,还包括新旧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文化传统激烈碰撞与整合的时期。狄更斯创作《董贝父子》和《我们共同的朋友》两部小说的19世纪中叶,正是卡莱尔所提出“英国状况问题”(The" Condition of England Question)的大讨论如火如荼的时期,当时的英国正在经历一场不亚于社会动乱的“危机”时期。这种危机不仅是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碰撞、城市空间对乡村空间的侵蚀,也是人的精神空间茫然无措、不知前路向何方的信仰危机。
狄更斯时期的伦敦大都市在工业和商业带来的巨额财富中狂飙突进地成长起来,其组织形式是为新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服务的,但其空间规模又没有能力完全瓦解传统的空间秩序。狄更斯小说中的伦敦空间新秩序实际上指的是基于工业生产制度的大都市空间中新生的如何组织异质性力量的秩序。狄更斯写作《董贝父子》和《我们共同的朋友》两部小说之间相差了十年,这十年中伦敦基于城市化进程的深化、人口性质的变动和作者的视角转移而显示出了不同的空间特征,也反映了作者的精神空间与现实的都市空间互相作用的结果。
在《董贝父子》中,狄更斯对伦敦的空间景观的观察焦点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代表工业化的高速运转的铁路系统,二是代表商业化的人员复杂的店铺区。在过去的研究中,对于铁路这一空间意象的关注重点在于它所代表的前所未有的前进“速度”和由此产生的后果。威廉斯在《乡村与城市》中曾大段引用过《董贝父子》中关于铁路的描写,认为这一段中“狄更斯接着又看到了最终更为重要的东西:不是变化造成的无序,而是从无序中被制造出来的新秩序”,这种新秩序是“正在改变小说的那种流动性,社会流动性。它也是人和物之间已经改变了的关系,彻底改变了的关系,城市就是这种变化的最明显的社会和视觉的体现”[13]229,231。
铁路作为空间意象,本身所具有的最大特性的确是其超乎以往的快速和流动性,但它又并非普通的空间景观,因为它是一个过渡性的地点和临时性的居所,铁路与运行其上的火车在不停地容纳、运输和释放旅客与货物,从而不断改变自己、始发地与目的地的空间性质:“滚滚的洪流不舍昼夜地在那巨大变化的中心流进流出,它不停地来回涌动,就像那生命的血液。熙熙攘攘的人群、堆积如山的货物每天二十四小时里要进出无数次,在这个永远跃动的地方,制造了发酵般的效应。”[14]225陈永国对奥热的“非场所空间”理论所提出的“三种过剩”进行了详细的阐释,认为“时间的过剩”指当代社会中,短时间内有大量新事件密集发生,使得现在、过去和未来的边界被模糊化和重叠化,人们难以根据事件界定时间,因为人们“甚至还没有进入现在就已经生活在过去之中了,但历史的意义和非意义却很难确定……现在取代了过去,但过去又存在于现在之中”[15]113。“空间的过剩”是指随着交通和交流技术的发展,不同空间之间的相对距离缩小。“个体的过剩”是指在时间和空间过剩的条件下,外部的事件和空间无论距离远近,都可能随时侵入个体的内在空间,威胁个体意义的生产。从这一角度看,《董贝父子》中出现的两种空间景观——铁路系统和商业店铺,都是典型的非场所空间,是旅客、货物、顾客和商人在快速的物资集散过程中的过渡性居所。
狄更斯在《董贝父子》中对铁路系统的描写集中出现在四个部分中,并始终在强调火车和铁路作为非场所空间容纳其他个体的特征。“房屋的构件、建设新的通衢大道的材料都装在一列妖魔似的火车上,靠蒸汽自身的速度飞驶向前,运往城郊各地。”[15]225这是火车作为房屋构件和公路材料等工业产品的过渡性空间,将工业化的力量集中而快速地带向了乡村,改变着维多利亚时期乡村的空间景观。与此同时,火车也每天都将“熙熙攘攘的人群、堆积如山的货物”运向伦敦——“巨大变化的中心”[15]226,从而加速伦敦大都市的扩张。
“非场所空间”与传统的固定空间(如乡村、城市、庄园、山谷等)的不同之处在于“非场所空间”与外部环境和现实世界的关系是既连接又脱离、“即聚合又离散”[16]495的,有明显的流动性、连接性和自主性。固定空间的存在是“非场所空间”流动的参照系,在离开这一空间之时便宣告消解与终止。董贝先生在儿子夭折之后,为了排解郁闷坐火车旅行的情节便是最典型的例子。狄更斯在第20章中同时采用外部和内部观看者的角度详细描绘了这次火车之旅。从外部视角来看,火车在不停地向前行驶,与不同的固定空间产生短暂的联结,改变了固定空间的景象,但随即又脱离:“火车开出了城市,一头扎进居民区,使街道活跃起来,不一会儿它又出现在牧场上,深深进入潮湿的土地……穿越在那些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可及,但总会从旅客身边飞走的物体中间。”[15]292而从火车空间里旅客个体的内部视角来看,他们虽然坐在座椅上静止不动,却与城市、居民区、牧场和田地等固定空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交通工具速度的加快使旅客与空间、不同的固定空间之间的距离从遥不可及直到“近在咫尺”,出现了空间的压缩和过剩。但是,这种联结是虚假的,旅客只是通过有限的车窗,依靠视觉短暂接触不同的固定空间,但永远不能占有它们,也永远不可能真正进入那些空间。即使“伸手可及”,它们也“总会从旅客身边飞走”。“运动的速度造成观看者与所看之物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直至被彻底与之分离”[16]120。作为交通工具的非场所空间,它的速度既产生了人与空间的连接,也造成了连接的消解。
狄更斯将铁路给伦敦带来的日新月异的变化比作“发酵”,其本质是铁路所运送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堆积如山的货物”是来自不同地方、有着不同背景、抱有不同目的的个体的集合,他们为传统的伦敦城市景观不断注入异质性分子,促使伦敦的城市空间景观在不断由封建时代的传统空间景观向现代工业化大都市景观进行解域化运动。狄更斯将这一运动过程的剧烈程度比作一场“大地震”。传统空间内部的景观经常是同质性的景观,构成一种和谐共存的视觉效果,而“大地震”中的空间景观则在感官经验中完全丧失了美观、和谐的特点,呈现出残缺扭曲、不稳定的异质性特征。
小说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董贝儿子的保姆所住的伦敦郊区小镇坎伯林,正因伦敦至伯明翰铁路的建造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散落着“无路可达的桥呀、无法通行的大街呀、断成半截的高烟囱呀、意想不到处临时建立的木屋和圈地呀、成了空壳子的公寓房子呀、没完工的墙和拱形门呀、散乱满地的砖呀”[15]64。历史悠久的坎伯林镇原本的空间景观是普通的房子、花园、街道和桥梁等,处于一种和谐共存的状态之中,形成了小镇的同质性空间。但在铁路建设、伦敦都市扩张的驱动力下,这一同质性空间景观集群迅速瓦解,出现了各种完全不符合传统常理的空间景观。这些空间景观相对于和谐统一的传统小镇景象来说是格格不入的,甚至与典型的“空间景观”相比也残缺不全,它们无法被分类,无法被定义,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或未来:既不是传统的乡村花园别墅,也不是现代的城市高楼商铺,而更像是一个“千奇百怪”“错乱颠倒”的“莫名其妙的梦境”[15]65。这一组空间景观的异质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从外部视角来看,它们相对于小镇空间、城市空间都是异质性的,无法与这两大固定空间内部的景观和谐共存;从内部视角看,这些景观之间也是互为异质性的,无法在其中进行归类和组合。
狄更斯在该段描写结尾,将铁路建设总结为“使当地的成规旧法全都改变”的一场“混乱”。“成规旧法”实质上是指数百年来的传统空间类型以及空间景观的定型范式,而“混乱”则是在此次大变革中出现的异质性空间景观并置混杂的效果。但狄更斯指出,铁路的轨道沿着“混乱”的中心,向“文明进步的伟大前程”[15]65直线前进。从本质上看,这一组混乱的空间景观与铁路空间的性质实际是相同的,都属于“非场所空间”,具有明显的过渡性、连接性和流动性。它们是拆毁小镇原有景观,建设现代工业都市的过渡产物,很快就会被崭新的、典型的交通设施替代,彻底转变为“文明”“伟大”的大都市空间的一部分。但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它们与外部的固定空间(如小镇空间与伦敦都市空间)是既联系又脱离、既聚合又离散的:这些怪异的景观同时从属于小镇与都市,又同时与其相异。它们是在英国的城市化过程中,随着伦敦都市向外扩张吞并乡村,城郊小镇空间向都市空间进行解域化运动的临时产物,借着铁路这一过渡性空间显现出来。狄更斯用了“咝咝直冒的沸水”“喷射的火焰”等充满流动性的比喻强调这种解域化运动带来的新的感觉特征。这种嘈杂又鼎沸的状态正是时间、空间和个体过剩的表现——它们打破了传统的时间与空间划分,构成了一个既真实又虚构的连接空间。
三、异质分子的流动:新商业模式与都市空间连接
《董贝父子》中的商业区也表现出明显的流动性特征。董贝先生的商行坐落在一座院子里,原本只有拐角处有一个卖水果的老式固定摊位。但在铁路开通,外乡人不断涌入伦敦之后,“如今每天从早上十点到下午五点钟,时时都有男男女女的流动摊贩在那里售货”,出卖的货物更是涵盖了各种材质、各种用途:“有拖鞋、皮夹子、擦澡用的海绵、狗颈圈、温莎牌肥皂,有时还会卖一种叫做指示犬的猎狗,或是一幅油画”[15]174。这些摊贩都是通过火车这一“非场所空间”从外地乡村和城镇进入伦敦的外地人,有着不同的背景、性别、口音和生活习惯,他们相对于伦敦原本的城市空间来说是地地道道的异质性力量。而他们所带来的各色货品更是原先在伦敦本区很少销售的,甚至是在外地制成之后通过铁路运输到伦敦进行售卖的,这大大增强了伦敦城中人口和商品的复杂性。
由于19世纪上半叶伦敦城市化的加速,伦敦城区急速增长的人口规模为民用产品的生产提供了巨大的消费市场。这使得大量的外地技术人员通过铁路移居伦敦,逐渐将伦敦变成了消费制成品的产地,开始通过各类商行向全国以及全世界各地销售商业制成品。作为全英格兰甚至全大英帝国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伦敦不仅在造纸、印刷和出版等文化行业的地位首屈一指,还是英国80%的珠宝、乐器、钟表和其他奢侈品、高端商品生产和销售的总部[17]445。1831年英国人口调查报告记载:“每种行业的寥寥数个顶尖工人都在伦敦受雇工作,为了首都巨大的消费市场和各色各样的商业需求而从事着安装和加工工作。”[18]98据统计,到了19世纪后期,即使在日用品行业中,英国也有40%以上女裁缝,40%的家具生产工人、印刷工人、书籍装订工人,以及25%的面包烘焙师、钟表制造工人、马车制造工人都居住在伦敦[17]445。而《董贝父子》中董贝先生所经营的商行,也正是在伦敦城市迅速扩张的过程中,从一家小皮革商店成为了伦敦数得上名的大型综合性商行,经营着覆盖全国市场甚至海外市场的各色商品。离商行不远处,就是与英国的亚洲海外殖民地进行贸易的东印度公司,它的异质性色彩尤为明显:“那里处处都叫人联想到贵重的料子、宝石、老虎、大象、象背上的座儿、长管子的水烟筒、阳伞、棕榈树、轿子,还有脸色棕黄、服饰华丽的王子,穿着翘头的尖鞋坐在地毯上。四周张贴的画上,都是扯足了风帆开往世界各地的大海船”[15]35。
无论是流动摊贩、董贝商行还是东印度公司,它们都彰显着相对于封建时代城市商业的不同。各地商品和技术工人的聚集本质上是一种空间的过剩,将不同空间的生产与消费集中到了首都。而城市化、工业化以及交通和通讯技术的进步更加剧了这种过剩。伦敦不再如中世纪时期仅仅容纳城市周边地区的人口与商品,而是开始吸纳全国乃至全球各地的人口与商品,成为一个“超级都市”。在这个“超级都市”中,所有的人和商品都被剥夺了原本的自我认知、权力关系和等级地位,仅仅作为这个都市的新的一分子存在。在本国地位尊贵的印度王子进入伦敦,可能仅仅是个普通的外交人员,与其他国家的外交使节一同为得到女王接见而激动万分;而在中国不值钱的茶叶、瓷器,也可能因为其异域风情而价格飙升,成为受上流社会追捧的奢侈品。所有的人和商品都重新被定义、被规训,按照伦敦这一超级都市空间中的新法则而行动。可以说,伦敦这个“超级都市”本身也可以被看作一个由过剩而造成的非场所空间,它与其他空间的关系也是既联系又脱离、既聚合又离散的:一方面,它与广阔的英国内陆城镇与乡村、遥远的海外殖民地之间有巨大的空间距离;另一方面,通过铁路、飞机、汽车、电报等先进交通和通讯技术,源源不断的人、商品和信息将伦敦与这些远方空间紧密地联系了起来,并且这种连接还在不断地增强。即使是门可罗雀的老航海用品商店里店主老索尔喝的酒,也是“先运到东印度,又运回国的,不知运了多少回,全世界都绕了一周”[15]42。遥远的空间已经不再遥远,它们已经悄悄入侵到每一个普通伦敦人的生活中去了。
沙森在《全球城市》中将20世纪的伦敦作为全球化进程中“全球城市”的范例之一。“全球城市”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更像一个平台和开放空间,以其复杂、多元、自由、弹性的管理机制不断地吸引需要扩展其全球覆盖能力的大型经济体(如跨国公司、全球组织)入驻“全球城市”,从而加强该城市在全球经济网络中的节点作用,形成良性循环。虽然《全球城市》中讨论的主要是20世纪后半叶的伦敦,但伦敦作为“全球城市”和全球经济网络节点的地位早在19世纪就逐步形成了。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崭新商业机构不断成立,《董贝父子》中以董贝商行为圆心的商业区,就集中了几个新出现的跨国经济和金融机构:“不远处就是伦敦交易所。英吉利银行是阔邻居,地窖里尽是金子银子……一拐弯就是富庶的东印度公司”[15]35。东印度公司(British East India Company)自17世纪起就为英国在南亚印度乃至中国的贸易提供便利,为英国工业革命的发生积累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在19世纪上半期,它甚至成为大英帝国印度殖民地的实际统治者,《董贝父子》发表的1848年正是它权势滔天的时代。
马克思主义的空间理论认为,资本是空间扩张的动力:“资本按其本性来说,力求超越一切空间界限。”[19]16在维多利亚中后期,伦敦有大量财力雄厚的金融机构为大英帝国甚至全世界商业公司提供金融服务。需要保险公司担保的大型商业公司数量也急剧增长,从1849年到1913年,劳埃德(Lloyds)保险公司的承保数量从189家增长到621家。伦敦股票交易所的成员从1850年的864人急速增加到1905年的5567人[20]128。小说中董贝先生的女儿所爱的贫穷青年沃尔特,正是在一艘被担保的商船上开始了他追求财富的远海航行的。在《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狄更斯就专门谈到了股票这种新的金融形式在19世纪中期伦敦市民中所受的推崇程度:“正如他们这一代人中的有识之士颇为熟知的那样,股票交易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一做的事情……有足够的股票可以参加某某公司的董事会,可以在伦敦巴黎之间穿梭往来,办些神秘莫测的事务,可以让你成为一个伟大人物。”[21]148这种新的金融形式的划时代意义在于,伦敦居民与外部空间的联系,甚至可以不再通过实体性的连接,如商品贸易、信件电报、交通出行等方式产生。伦敦居民通过虚拟的数字——自己股票账户里的金额,就可以影响、参与甚至拥有远方地区的商业活动。
在这些新商业模式的影响下,伦敦城市内中心商业区的空间景观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功能的建筑空间拔地而起,老建筑被改造以适应众多商业机构的新业务需要。“商业界你追我赶,商品日新月异,这个世界变了,变了……这条街也不是我记得的样儿了”[15]40-41。这正是伦敦作为经济网络的节点性平台吸纳全球经济体的重要方式,也是伦敦作为“全球城市”的开放空间引入更多异质性因素、增强自己多元性的过程。在《董贝父子》出版后三年(1851年),首届世界博览会就在伦敦举办,来自世界各地的展商、展品与游客云集伦敦,是伦敦作为世界经济网络的节点达到巅峰的标志,也是异质性力量汇入伦敦城市的集中体现。在伦敦,商业空间所带来的突出的流动性和异质性力量甚至压过了伦敦作为英国第一大工业城市的光环,使得世界博览会当年的伦敦游览手册错误地宣称伦敦是一个“巨大的商业城市,而非制造业城市”[22]9。
四、逃逸的终结:空间同质化与现代化成型
伦敦作为现代化大都市的诞生是城市空间景观从封建时代向资本主义工业文明时代解域化逃逸的过程,这一过程造成了如同“大地震”一般的效果,产生了许多非场所空间和异质性景观。然而,逃逸最终要结束,非场所空间是不稳定、不长久的空间,它以混乱的状态为起点,明确地向着“文明进步的伟大前程”[15]65前进。一部分非场所空间逐渐演化为新的固定空间,一部分异质性空间景观彻底转变为适应现代生活需要的大都市空间景观的一部分。这个再辖域化的过程正是伦敦作为现代化、多元、开放的大都市空间逐渐成型的过程,这一演变在《董贝父子》小说的后半部分便有出现。
在《董贝父子》中,修建铁路的坎伯林小镇很快就“从地球上消失”,怪异又残缺的空间景观被“宫殿式的建筑”“货栈”“新的街道”等等崭新又时髦的空间景观代替,这座原本悠闲的传统郊区小镇已经成为伦敦现代大都市的一部分,带来了一种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的空间形式:“如今新的城镇已在街区间崛起,创造了属于那里的、给人们带来健康、舒适和方便的种种设施,在它们产生以前,人们不要说没有尝试过,甚至连想也没有想到过。”[15]225原先抵制铁路建设、怀念小镇传统景色的小镇镇民心态也开始变化,从“不容铁路摧毁它的青葱”[15]66转变为“热烈宣扬铁路的巨大力量和与它相关的光明前景”,自己开设了“铁路旅店、铁路办公房、铁路出租公寓、铁路寄宿舍……铁路公共马车、铁路街和铁路大厦”[15]225,成为了习惯大都市生活方式的市民。《董贝父子》出版15年后创作的《我们共同的朋友》,这种转变则更为明显。
在《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狄更斯没有提及任何铁路建设过程,也没有提到城市或乡村的任何居民对铁路的疑虑或抗拒,铁路已经从一种相对于传统乡镇空间景观的异质性因素成为人们习以为常的城市与乡村空间景观的组成部分:“火车轧轧作响地在一簇簇屋顶中间,在一排排分裂成两行为它让路的参差不齐的房舍中间驶过,越过人群聚集的街市,穿过肥沃丰饶的田野,终于像箭一般跨过江河。”[22]985铁路系统已经初具规模,在城市和乡村中的顺畅运行,成为人们普遍接受的空间景观。在这部小说中,铁路已经不再是一种引发“大地震”的不稳定因素,而是一种已知的、确定的巨大力量——它象征着随着现代大都市的扩张,新的现代城市景观已经无可抵挡地进入乡村空间,并在这场城乡空间对峙中占据了不可动摇的绝对优势地位。解域化的逃逸已经结束,再辖域化已经完成,城市化已经改造了乡村和自然空间的景观,任何抵抗和质疑都不能阻止崭新的现代空间景观根植在英国的每一寸土地上:“火车……好像一支巨大的火箭,怀着一种不可言喻的轻蔑,把河道的弯曲转折全不放在眼里,一直向它的终点奔去”[22]985。狄更斯也没有谈及任何类似坎伯林小镇的城市改造过程,《我们共同的朋友》所有的城郊地区都已经改造完成,成为新街区、窑厂或是城市垃圾场——作为伦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城市空间而存在。例如普通的伦敦职员维尔弗的家住在“伦敦北边的荷洛威地段,那时候和伦敦之间还隔着一片田野和树林”[22]46,但现在已经成为居民区和砖瓦窑,为伦敦输送着工作人员与建筑材料,使都市继续运行与扩张。
在商业和经济方面,《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的空间景观也表现出与《董贝父子》中的流动性相差甚大的特征。在《董贝父子》中,伦敦作为“超级都市”开始吸纳全国甚至全世界的人口和商品,其表现是流动摊贩和商品种类的急剧增长。《我们共同的朋友》承接了这种状况,但流动人口已经逐渐开始定居,不仅是商品种类有了增长,服务、职业的种类也有了极大丰富,以满足各个社会阶层、各个生活方面的需要。《董贝父子》中只有大商人、小店主、海员等数种传统贸易职业,但到了《我们共同的朋友》中,职业的种类已经多种多样,除了股票交易员、海事保险投资者、石灰商人等,还有许多在之前的小说中甚少提及的职业。例如,鲍芬先生是垃圾回收商人,靠回收伦敦每日产生的巨量城市垃圾发家致富,被称作“拾垃圾的金人”[22]270;鲍芬先生所雇佣的魏格先生原本是在卡文迪许广场的拐角处卖杂货的小贩,但目前也兼职为豪宅大户专职跑腿,并挂出牌子:“如蒙老爷太太吩咐,敬候差遣,保证满意。您的忠仆赛拉斯·魏格”[22]60;还有专门给布娃娃缝纫衣服的裁缝雷恩小姐,她甚至有专门的名片和文件介绍自己:“布娃娃成衣匠珍妮·雷恩小姐——伺候娃娃,上门服务。”[22]578伦敦的商业空间景观也有了极大的多样化发展,不仅有《董贝父子》中伦敦市中心通衢大道上的董贝商行、东印度公司、伦敦证交所和英吉利银行之类进行全球贸易的宏伟建筑,还覆盖到了伦敦城里不引人注意的“狭窄而肮脏的小街”上,“做镜框的意大利人的小店、理发店、旧货收购店和贩狗卖鸟的穷店铺”[22]101为下层市民提供着衣食住行的琐碎服务。
然而,在伦敦城市商业区的人口和服务极大地细分化的同时,商业区作为非场所空间的特点也在逐渐减弱固化,其异己性、流动性逐渐被同质性、稳定性所取代,“非场所”回归了场所,“非地点”变回了地点。《董贝父子》中不断进取、充满不确定性的商业区氛围在《我们共同的朋友》中变得“尘土弥漫、了无生气”,在“灰色的伦敦商业区的黄昏,那副面貌是并不给人以希望的。大门落锁的库房和办公室显得死气沉沉……好像它曾经创办事业,奋斗一番,如今却一败涂地,永远无力还清债款了”。商业区里的看门人、清洁工是“流离失所、郁郁寡欢”的,原本在《董贝父子》中意气风发、钻营逐利的公司职员在《我们共同的朋友》中“恰像是从监牢里放出来的犯人一样”[22]586。狄更斯接连用了“破产的创业者”和“监牢”两个比喻指代伦敦的商业区,前者是时间维度上的对比,未来的不确定性最终归于“永远”的确定性;后者是空间维度的对比,监牢中人的受限与同质性的生存状态取代了开放空间中人的自由流动和异质性的生存状态。福柯将监狱看作规训机构的典型实例,认为权力规训的目的是将作为主体的人从“异常”变为“有用”,从而使其更顺从地嵌入整个社会的权力关系网络中去:“一种宏大的监狱体系……被一种庞大的、封闭的、复
杂的等级结构所取代,而这种结构则被整合进国家机器之中。一种全然不同的实体,一种全然不同的权力物理学,一种全然不同的干预人体的方式出现了。”[23]170权力规训的基础手法之一在于纪律,而纪律在封闭的等级制空间内部才最容易对人的精神空间达到最大的规训效果。
与《董贝父子》中的流动摊贩相比,《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的商业店铺区呈现出更加封闭的状态。商业区里的人如同犯人一样,穿着统一的服装在固定的办公室里工作,在固定的时间上下班,其行为、时间和建立的连接时刻受到限制与规训。基于生存需要,商业区内的人必须长期服从这种纪律,在上班期间始终处于一个封闭的权力网络的操控之中。这种趋于固化和衰退的商业空间景观和氛围贯穿全书,弥漫在整个伦敦城市中,尤其在小说末尾处达到高峰:“当贝拉顺着市区铺满砂砾的街道向前走,沿路的景象实在令她丧气……在一处处生意人的街巷和场院里,是一副非常疲惫的景象,连人行道都显得萎靡不振……这沉寂更像是一个精疲力竭的巨人扑倒在地,而不像是一个人为了恢复自己的精力在静卧休息。”[22]793在这一段中,狄更斯再次暗示,这种“沉寂”不再是为了再次流动的中场休息,而是归于永恒静止的终结。至此,伦敦都市的商业区的再辖域化已经彻底完成,变为一个较为固定和封闭的空间,成为伦敦现代大都市这个巨型空间内部的同质性空间,被伦敦居民所普遍接纳,不再有任何惊奇、疑虑和反抗,只有作为日常生活空间而引发的好恶情感。例如特威姆娄先生询问住在商业区内的弗莱吉贝先生是否是因为喜欢商业区才居住于此,弗莱吉贝明确表示“从来不曾听说有谁喜欢商业区”[22]537,商业区的存在已经从《董贝父子》中街坊邻里的辩论主题转变为日常宴会中宾客寒暄的无趣点缀了。非场所空间的再辖域化完成之后,便是都市扩张进程的拐点,都市空间逐步进入固化和衰退的大循环中,这也令英国的作家开始忧虑于城市化的未来究竟将走向何方。
结 语
工业革命促使伦敦在19世纪末成为世界最大的都市之一,同时也是现代经济网络的重要节点。18世纪以来,英国作家在以伦敦为背景的小说中不仅描绘错综复杂、明暗交汇的都市空间,还探究主人公身处权力关系的“迷宫”中的生存状态,“探索人类神秘的造物——现代都市——与迷途的城市居民之间的关系”[24]17。《董贝父子》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展示了一种史无前例的全新现代性空间的演变,它的基础是工业文明的生产方式,预示了一种社会新秩序的成熟。伦敦的城市化进程则是通过异质性非场所空间的解域化与再辖域化运动完成的,所有个体在其中建立的认知、关系与身份认同是不完整、不长久与不稳定的,但人一旦重新进入固定空间,就又开始被原有的社会话语、等级制度和权力关系所操控。这种“现代性新秩序”的底层结构、组织形式以及发展方向是以狄更斯为代表的维多利亚时期英国作家致力于探讨的,也是对伴随工业革命出现的一系列新的社会思潮与变革的拥抱与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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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volution of “Labyrinth” in Victorian Novels:The Urbanization of Lond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Geography
LIAO Wang
Abstract:Fromthe perspective of literary geography, the evolution of urban imagery in Victorian novels reflects the impact of the complex network of power in modern cities on the individual’s psyche after the centralized structure of traditional towns has been subverted. Charles Dickens’s two novels,Dombey and Son and Our Mutual Friend, were published more than ten years apart, in which the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urban space foreshadow the maturation of a new order of modernity.
Key words:Victorian novels literary geography urbanization Charles Dickens moder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