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写给黄裳的信中说:“我对于土里生长而类似果品的东西,若萝卜,若地瓜,若山芋都极有爱好,爱好有过桃李柿杏诸果,此非矫作,实是真情。”霜天客来,备一碗暖老温贫的山芋粥萝卜干,棉衣裏身一样熨帖和亲切。
萝卜水灵瓷实,吸足了秋天的衰脆和萧寒,雪白的肌肤莹润光洁如同贵妃出浴。咬一口,嘎嘣脆,清脆、薄凉,微微的辛,声响犹如春冰开裂、积雪断竹。在微辣和清甜之间,惊鸿一瞥,留下隽永的回味。正如清代吴其浚冬月吃萝卜的感受:“琼瑶一片,嚼如冰雪,齿鸣未已,众热俱平,当此时何异醍醐灌顶?”
白萝卜烧豆腐是经典的农家菜,是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的执拗,是安贫乐道、宁静致远的境界。蓝花汤碗盛出来,撒一把翠绿的蒜花,色彩明丽。吃在嘴里,萝卜鲜甜,豆腐糯软,清新爽口。萝卜切丝,浇上生抽陈醋,淋点麻油凉拌吃,简单方便。难怪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生萝卜切丝做小菜,伴以醋及他物,用之下粥最宜。”
乡村静夜,小院里月光清如溪水,静似画布,瓦屋和枯树闲适安逸地镶嵌在画布上。青霜平添一份柔和,显得寂寥而悱恻。一家人围桌舀喝鲜美爽口的羊肉汤,顿觉一股热气周身蹿腾,吸溜吸溜声中,是一屋子的亲情和温暖。羊肉肥润,萝卜绵甜,汤汁浓稠,寻常幸福,就在这氤氲炊香里深藏不露。
霜天寒夜,煨萝卜豆腐汤,煨的是一种情怀,一种清凉古意。此时,一股柔软的乡愁倏忽传遍全身。
梁实秋曾啧啧称赏白萝卜炖排骨:“揭开瓦钵盖,每人舀了一小碗。喔!真好吃。排骨酥烂而未成渣,萝卜煮透而未成泥,汤呢,热、浓、香、稠,大家都吃得直吧嗒嘴。”大师们在饕餮中自塑一份风雅。冬天蔬菜稀缺,从地窖里扒几只萝卜,煨蹄膀,炖排骨,香气四溢。客人来了,披一身雪花进屋,先盛一碗汤喝入,暖身又暖心。
冷风飕飕,寒雀啁啾,乡愁空旷无边。兜一身寒风入屋,抿一口农家自酿的米酒,嚼几粒油炒花生米,搛嚼红萝卜烧五花肉,便觉日子清新如年画。铁锅土灶,风箱柴火,红萝卜与五花肉你侬我侬,锅中噗噗乱响,似冰凌乍破,柳笛轻吹。萝卜吸附油脂,入口轻滑粉糯,肉块渗进萝卜的野味和辣香,让味蕾立陷鲜美的沼泽中。
小寒时节,巧妇们总要腌萝卜干。将红萝卜或白萝卜削去头尾,洗净略晒,在长桶里滚刀切块,拌上细盐铺入缸中。当缸中渗出卤汁时,把萝卜捞出放到阳光下晾晒数日,把盐卤煮沸,萝卜入热卤中烫一下。用棉线把萝卜干串起来挂在屋檐下或树枝上晾晒,或平摊在匾子里和席子上,待萝卜干晒成表面干燥略带湿润后,就可以入缸了。冬日清晨,大家粥碗一捧,咯吱咯吱地咬嚼着爽脆的萝卜干,咕噜咕噜地喝着滚烫的粳米粥,生活的恬淡和温馨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萝卜清雅,入诗入画。宋人陈著诗曰:“茅柴酒与人情好,萝卜羹和野味长。”地炉粗酒,啜吮萝卜羹,洋溢着一种襟怀旷达的山野情趣。
清寒早晨,捧一碗山芋粥,若是嚼着萝卜头或苋菜梗来喝,清淡淳朴,爽脆香甜,寒意悄然隐退。
冷凝冬日,浮世纷扰,一碗滚烫的萝卜汤足以祛除沁骨寒冷。萝卜汤蕴含着农耕时代的精神和气质,让我们很容易走进内心的清明与平和。家人围坐,灯火可亲,任凭屋外雪花簌簌,寒气砭人,围炉夜话,在热气氤氲中举杯畅饮,亲情弥漫,寻常生活竟也旖旎生动起来。
(编辑""""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