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科学研究是探索未知,以认识自然现象、揭示自然规律,获取新知识、新原理、新方法和培养高素质创新人才等为基本使命,是科学之本、技术之源,是创新驱动发展的根本动力。文章指出,从基础研究层面来看,应加大投入,综合论证,避免重复模仿;从科学研究层面来看,应严谨求正,追求发展,避免盲信“权威”;从科研资助方式层面来看,应从“竞争立项”逐步转变为“择优选人”;从中国科研人员学术语言层面来看,用中文发表论文是责任也是义务。
一、基础研究:加大投入,综合论证,避免重复模仿
《大学》: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加强基础研究,是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迫切要求,是建设世界科技强国的必由之路。在基础研究方面,您有哪些见解?
李志民:每一项基础科研成果都会增加新的知识内容,再把新的知识内容用于教育、传播和研发新的应用。知识内容的特点是无成本复制,所以基础科研项目不能重复模仿。应用类科研是要解决实际问题,重复模仿出来的应用类成果和工程是有价值的,但是重复的基础科研是没有任何价值的,除非涉及国家保密,具有政治价值和政治意义,要攻克国外对我国的高技术封锁。从整体来讲,基础科研是不能重复模仿的,而现在我们恰恰有很多项目是在重复、在模仿。重复模仿是教育的内容,不是科研的内容。
从基础科学研究的特点可以看出,基础研究某一领域的成功只能是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团队的成功,第一和第二的价值就完全不同了。从科研经费的有效利用来看,如果已经有团队在这方面突破了,建议其他团队去探索不同方向的研究,而不宜继续扎堆这方面的基础研究。一味地扎堆已经出现的热点,继续研究和模仿,只是对财力物力的浪费,也是科研人员人生的浪费。
综合来看,国家需要加大对基础科学研究领域的重大项目投入力度,需要组织不同行业领域的专家进行综合论证,而不是仅仅某一个学科领域的专家自己给自己编计划项目。
二、科学研究:严谨求正,追求发展,避免盲信“权威”
《大学》:包括高校在内的中国一些科研机构对于国际科技“顶刊”过于崇拜,您是怎样看待的?
李志民:第一,权威来自权力部门授权,科学研究领域不存在权力部门。从基本科学素养方面,本质上讲,科学研究是不断探索的过程,循序渐进,螺旋式上升,逐步认识事物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任何一本科技期刊上所刊载的科研成果仅仅代表了作者根据当时同类研究之后又往前迈出了一小步而已。事实上,现代科学产生于四百年前,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有新的假说、新的学科产生,并不断更新、淘汰原有的理论。权威就是对权力的一种自愿服从和支持,是使人信服的力量和威望,一般是由权力部门赋予,而科学研究领域则恰恰没有这样的“权力”部门,科学是对事物及其运动变化的客观规律不断探索的过程。
科学要求严谨求证,所以不能盲目相信某项科研成果或预期成果。科学研究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不正确的科学观点、研究或看法,其提出者本身不一定有恶意,但这种观点或看法一旦被别人盲目地接受即成为科学迷信。研究成果的正确与否并不是民主意义上的多数原则,科学研究领域从不相信有权威。科学发展史也证明,在任何时代科技期刊本身都不存在权威性。
第二,SCI收录、核心期刊等不存在科学意义上的“权威”,是经济意义上的“划算”。在长达三百多年的学术出版史上,科技期刊的编辑出版都是由非盈利学术组织来实施的。直到20世纪六十年代《科学引文索引》(Science Citation Index,简称SCI)以及相关指标的出现,才让商人嗅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不少出版商开始收购科技期刊。
核心期刊的初衷同样是为了经济意义上的“划算”。有关研究发现,在文献情报源的实际分布中,存在着一种“核心期刊效应”,即某一专业的大量论文,是集中在少量的科技期刊中。图书馆订阅期刊的经费有限,核心期刊目录为图书情报机构馆藏期刊提供“参考”;二是为读者选择、阅读期刊文献提供“门径”,可以节省大量时间。
第三,《科学》《自然》等更关注学科热点或学科前沿,容易引起社会关注。《科学》杂志(Science Magazine)属于综合性科学杂志,其关注点包括原创性科学研究、科技政策和科学家感兴趣的事务,以科学新闻报道、综述、分析、书评等为主,适合一般读者阅读,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专业学报。《自然》学报(Nature)是一份国际综合性科学周刊,该学报以报道科学世界中的重大发现、重要突破为使命,其办刊宗旨是“将科学发现的重要结果介绍给公众,让公众尽早知道全世界自然知识的每一分支中取得的所有进展”。
所谓的科技顶刊都会在挑选刊载文章时选择学科热点或者学科前沿,这样不但能够吸引科研人员的注意,还可以通过社会媒体有效传播他们的品牌和价值。但是这样一来就扭曲了科学研究的初衷,引导不少为了早出名的年轻工作者们挖空心思追求“热点”,而不是科学“价值”。
第四,科技期刊本身的质量是发展变化的。科技期刊伴随着科研活动而出现,一直是科学研究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靠期刊这个平台,才能让智慧碰撞、思维交流,并汇聚成为新的科研观点。很多期刊的运营时间非常长,其侧重的学科是根据需求和时代发展不断变化的,而且一本科技期刊的办刊好坏不但取决于办刊人、主编或办刊机构,其严肃性、责任心、学术功底和科学精神等都是决定办刊质量好坏的重要因素。事实上也没有办法恒定评判哪些期刊的编辑印刷质量可以一直发展得很“权威”。即便有编辑印刷质量等办刊水平高的期刊,其编辑部管理规范,审稿程序严格,在同学科领域科研人员中影响大,甚至封面美工漂亮,这些都不能说明其发表的论文成果具有权威性,因为科学从来不承认权威。
三、科研资助方式:从“竞争立项”逐步转变为“择优选人”
《大学》:您认为我国的科研资助管理改革的关键是什么?
李志民:科研资助管理必须要适应科学研究的发展规律,研究过程和取得成果是一个持续的、长期的过程。任何一个领域,若不能深入研究、长期积累,会严重影响创新成果产出,也有悖科学精神和科研操守,必须予以纠正。例如,科研经费立项时多采取申请竞争制,过度强调绩效考核,再比如高校与科研院所“唯SCI论”,定指标量化论文数量,发表论文多少以及发到什么样的刊物上,不但关系到工资、奖金甚至科研项目经费,也与职称、“帽子”等前程密切相关。因此,解决“卡脖子”问题,纠正学术界的急功近利,就要从根源入手,理顺导向,解决科研立项的“指挥棒”问题。
在整个科研管理的过程中,科研项目立项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目前,无论是基础研究项目,还是应用技术开发,且无论研发经费多少、周期长短,申请竞争成了必经环节。这浪费了申请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更重要的是忽视了科研项目尤其是基础科学项目的持续性、连续性,且造成大量科研经费浪费,这并不是一种健康的状态,亟待改变。
因此,国家以及相关部门需要转变思路,创新流程,由科研人员竞争项目立项转变为同行专家选人才,在相关项目的立项上根据申报情况以及申请人的研究背景、基础、领域、过往研究成果、成效等指标选出合适的一到两个项目承担人,然后长期、持续性地资助他进行这个方向的研究,而其他人则不要再扎堆于这个方向的项目,转向自己专长且长期从事的研究方向,把过度竞争变为适度竞争。当然,对于长期资助的项目承担人也要进行相关行为的规范,以保证其在当前项目中的专心和投入。分清赛道最大的好处首先是避免盲目,解除了急功近利的原始冲动;其次是节省了国家的经费投入和申请人的时间精力,更重要的是解决了外行人评选内行人的尴尬;保证项目研究者能够在这一项目中没有后顾之忧地进行研究以及科研的可持续性,同时也节约了科研经费。
四、中国科研人员:建立学术文化自信,避免盲目自大
《大学》:当今世界科研界发表的论文以英语为主要语言。中国科研界学术成果用英文发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国科研界的话语权。您认为应该怎样改变这一现象?
李志民:当前国家经济快速发展,科研投入不断加大,我国科研产出的国际影响也不断提高。从近期公布的相关数据来看,中国目前的论文数量已经增加不少,学术水平有了显著提高,尤其是在“模仿和跟踪”国际学术发展方面,进步很大。在国家不断加大科研投入的情况下,关键要看我们的科研群体能否克服心理自卑,避免盲目自大,崇尚学术自尊,建立学术文化自信。
能不能在国际上成为科技的“领跑者”,在国际国内环境没有重大改变,科研经费投入继续增加的条件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科技评价机制和导向,在做好科研分类评价,推行代表作和标志性成果的同时,要鼓励科研人员用中文发表论文。目前普遍采用的“唯SCI就是学术界的SCI崇拜的量化体系”,它已经严重扭曲了中国科技的健康发展。
为改变这种现象,国家应该规定,凡国家财政科研经费资助的科研项目所研发出来的成果,如果需要发表论文,应规定用本国官方语言首先发表,方便资助者检查验收其工作成效,便于与国内同行的交流,促进国家科技发展,提高国民科学素养,也体现出学者对国家的尊重和忠诚。靠国家科研经费资助研究出来的成果,用中文发表论文是科研人员的义务,也是责任。当然,考虑到一些科研人员可能要提高国际学术影响,国家应鼓励其论文在中文期刊发表后,再用外文在国外期刊发表,同样内容的中外文论文只要计算一次科研成果,不能算作学术不端。
未来的国际科研合作与交流会进一步加大,现在的合作以请对方的教授来中国做访问学者、互访为主,随着我国学术能力和水平的不断提高,需进一步提高合作的形式,比如转变为科研课题的合作,有竞争有合作,中文的作用会越来越明显。
李志民,现任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副会长兼人才发展专业委员会理事长、中国科技评估与成果管理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兼任清华大学、国家教育行政学院教授,先后创办“中国科技论文在线”“中国学术会议在线”和“中国技术供需在线”。发表论文100多篇,出版《世界主要国家科研与学术体系概览》《教育的包容、公平与适应》《互联网启示录》等多本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