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念之于小说

2025-02-15 00:00:00陈培浩
湖南文学 2025年2期
关键词:观念性黄泉鸟兽

〇〇后小说家曾子恒的两篇小说《虫鱼鸟兽》《再见黄泉》被沈念兄推到我面前。我渴望了解青年写作者,渴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会怎么写,便不推辞读了起来。老实说,曾子恒的两篇小说辨析度颇高,不是那种温吞水、面目模糊的类型。小说让我想到很多,感触最深的便是观念性之于小说这一话题,往深里说其实是小说中观念性与技艺性的辩证。

常见很多青年作家,小说写得中规中矩,甚至可说细腻绵密,若要论起来却颇觉为难,缺少点属于思和观念的东西。技艺走在观念前面,如果能走得特别远,技艺本身也足以成为观念。问题是,往往看似密密匝匝的技艺,也多在前人的脚印里。另一种情况则是,小说有新鲜的想法,有观念和阐释空间,憾于叙事的针脚和逻辑过于粗疏,也不能让人信服。好的小说,当然是技艺和观念的结合,青年写作者,当有此自觉。不过,对于青年写作者,我常常更看重其观念。是否能异想天开,是否有奇思妙想,决定了小说的可能性。依我之见,对于青年作家,可能性高于完成度。可能性代表着思想的活力和小说新维度的开启,完成度则可能只是依葫芦画瓢。

某种意义上说,曾子恒的《虫鱼鸟兽》《再见黄泉》便是观念走在技艺前面,但又因其拓展出的可能令人期待。《虫鱼鸟兽》中的巫老师和栗教授,同是将理性视为律令的科学狂人。他们奉进化律为圭臬,誓在创造出完全符合“理性”的完美的人。当然,现实比他们的想象更复杂,栗教授的造物“思壮”一出生便一身肌肉、一副利齿,见人就咬,甚至强暴了栗教授的妻女。巫老师是继栗教授之后的又一“疯子”,他带着学生大海去寻找传说中的萨姑姑,希望她能帮他们造出理想的新人——心慧。心慧当真被孵化出来,却与巫老师的初衷不同,对人类的情感和理性拥有自身的理解,并最终与巫老师决裂。《虫鱼鸟兽》的观念性很明显,它反对并批判了科学狂想对人类过于理性、刻板的想象。这种批判具有相当的现实性,科技作为一种现代社会以来最重要的塑造力量,正野心勃勃地改造着世界,并把人类带向不知所终的境地。譬如正来势汹汹的AI,很多人为其欢呼,有人则将其视为人类面临的最大挑战。相比之下,《再见黄泉》则由一个更具现实性的情感议题升华出忏悔的主题。小说情节的玄幻并不足为奇,有趣的倒是这个设定:一个将死者若不得其“冤家”的忏悔,则不得重返世间。这个设定有别于传统佛学的善恶轮回,却特别强化了忏悔的必要性。整篇《再见黄泉》一言以蔽之,即忏悔之必要!“我”一再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忏悔则撕下了这层矫饰的面纱,让人直面内心的“罪”。一个青年写作者有此意识,是令人惊奇的!

不过,我也要说,小说的观念性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种观念如何获得读者的认可。小说与其说是一种“真实”的艺术,不如说是一种让人信以为真的艺术。在很长时间里,受机械反映论的影响,很多人误以为小说可以像镜子一样反映现实,可是现实并不是一个乖孩子,老实地待在那里,等着小说去认领。很多作家都表达过类似的意思——“小说家的任务是创造一个世界,而不是复制现实”。帕慕克则表达得更有意思:“当我们做梦的时候,我们相信梦是真的,这就是小说的定义。”是的,小说是梦,但小说必须让读者像经历梦境那样的逼真。这种逼真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细节。有情节而无细节,或者有想象无细节,都会使小说像一帧分辨率低下的模糊图像。细节是小说构建真实感的关键,人们常说,上帝就藏在细节中。事实上,对于小说而言,世界也藏在细节中。好而丰富的细节,使小说如汁液饱满、新鲜芬芳的果实。没有或是缺少精彩的细节,小说便从鲜花退化为图像花再退化为概念花。

艺术是一种伟大而逼真的幻觉,虽幻犹真。尼采说:“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但无论如何,艺术传递伟大信念的首要前提在于读者因真(逼真)向善,如何以细节和分辨率让小说的观念展现出强大的说服力,这可能是写作者伴随一生的问题。

责任编辑: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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