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很小的时候
他趴在岸边,河水
就像在独自聊天那样地流着
树叶在筑巢,虫子在发芽
花儿一边凋谢一边在绽放
那种光线、感觉和氛围
没有第二种意思
鸟鸣越来
越像鸟鸣了
都有很多的停顿
都是由很多停顿构成的
那种连接是儿时的电灯拉线
初春夜晚的神秘,很快
就成为仲春黎明
所有的水都在水里面
浪花即刻进入共同的回忆
身旁的人,在他们转脸相向时
在他们那么慢地转向时就消失了
他们略显稚嫩的手是彼此携带的模型
他们话语温润抵达脚本的台词
在那么浩大的流量与季候的规模下
我在我待过的小城江边站着
我在剥柚子等我的老乡铁舟
不远处还有几个朋友一男二女
这时我看见一个穿泳装的女人
她向我走来有点黑有点肥胖
在她神情变化的一瞬我脱口
叫出她的名字这一点让我吃惊
因为我从未想起过她很多年了
我觉得如果不是这次邂逅
我也不会再想起她来更别提名字
我看见她不紧不慢下到江水里
向远处的斜拉桥缓缓游去
昨天我在一辆大巴车上打瞌睡
恍惚中又想起了这件事情
觉得异样但想不起她名字了
我感到江水在整体地倒流
脚下沙子在细腻地微微陷落
夕光跳跃地洒在每一片水波上
从桥下,有一个黑点越来越大
她背对着我游了回来也还是
系着一块保护安全用的黄泡沫
肤色较深肥胖但不显臃肿
仰起脸有点点惊讶地望着我
而我不假思索地叫出她的名字
下午我看到五人落座在我附近
三男二女,相貌衣着普普通通
他们比画着手势手势的幅度挺大
四个人无声,但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那是一位女子表情看不出悲喜
那独自的声音奇特刺耳
不像是人声也不像是动物的发音
断断续续的,急促而凄厉
他们没有点吃的喝的,在这露天茶座
有的加入“谈话”有的只是在旁边倾听
下午晚些时候,我以余光看着他们
他们和我一样是生活在生活片的片场
就像舞动偏旁部首在排列组合新的字词
后来,她独自站起身突然地离去,铁椅子
猛地撞击花圃架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我们不需要旋转万花筒中的我们
那摇摆的课堂,那群强词夺理的孬孩子
我们的孩子们也不需要白头偕老父母
身后隐藏的撒娇的后妈们,她们的一生
都将省略脸颊发烫情绪低落的更年期
我们需要雪皑皑冬天暖烘烘的乐器
需要可谛听的身体和可以触摸的
香气和甜蜜,以及些忽然失去字义的
书写在细绢上胖乎乎的书法
我们需要独居中的同居甚于需要
助听器和呼吸机,在苍松和翠柏间
我们需要回到全无镜子的房舍里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晏几道《鹧鸪天》
我到过的是我到过的地方
桃花伞下是杜撰的歌女
纤腰弯曲得那么的低,加大了
舞动中胸部和楼中央月儿的下沉
歌词后来是副刊第八版豆腐块
加上旧闻轶事的配图
鸟群冲散博物馆大门排队的队列
当初小苹的醉颜化为上釉包浆的陶器
我的一生还会有几个职业:
手持荧光灯映照明月
遥控微雨中双飞的无人机
彩云下间断耕作的农民
委身于错峰出行的陡峭
苏武和王昭君们飞速老去
之后,一切都已不同
深夜搁上枕头的是一张变脸
人多松柏很多碑石更多
战士极少铠甲缺失,他在他
出生地与他的葬身地之间
展开错位的棋弈局
年轻的女孩梦见什么
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在哭什么
在古老的流水线上的男子有没有
恋爱时间和初吻的对象
肇事者去邻村访问自己
公主盛装打扮去见段子手
所有的笑话里都没有
真相、过程和事实
窗外在雨腥气里
单纯活着的猫头鹰
那些夜间羽毛丰盈的家族
在枝上搭建很美的建筑
目睹会带来愤怒
恐惧滋养深处的梦想
在幼兽圆眼睛里闪烁着
佛像的头颅滚向遥远的幽谷
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
——苏轼《减字木兰花·莺初解语》
酒和微风在等待我们
空中弥漫着铃铛花的香气
酒壶酒杯中元明清的面容飘荡?
旧风景,像是水墨晕皴了的
那只从老烧坊飞来的大鸟
栖落成一座驿亭的形状
那泛出古意的石兽被我们惊吓了
有如在深井中平息的风暴里迸出的言辞
有如当年东坡被贬谪时吟诵的句子
那是从天涯默写给妻子的信札
——那是我们舍不得
喝,更舍不得不喝的酒!
向北,经年折腾颠簸后抵达黄昏
那是个因为一滴水盅中的酒
而受孕的女人,水中的酒发出尖叫
刘洁岷自述:湖北松滋人,创办《新汉诗》,创设“现当代诗学研究”名栏,出版《慢鸟》等几部诗集,主编、执编《21世纪现当代诗学鉴藏》《21世纪两岸诗歌鉴藏》系列。诗歌赋予人平凡生活以奇异性,且使得来自情感的智慧得以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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