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让我询问外祖父的事情,她说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也不让乔伊展示给我看,并设定了禁止程序。可是我对外祖父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当我第一次请求乔伊给我讲讲外祖父的事情时,乔伊向我强调了机器人三定律,并搬出了妈妈的禁令。当我第二次请求乔伊时,乔伊悠悠道,自古以来,阴晴圆缺,人间常态。我惊诧于乔伊对人间语和人间事的熟稔,可是那挂了不少旧事憾事的缺口月,同样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啊。当我第二十三次请求乔伊时,乔伊沉默了。不过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解决办法,尽管有些麻烦。
我的外祖父叫乔胜,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我没有见过他本人,只见过他的一张发黄的照片。黑色中长发,有些自来卷,五官单看都很一般,可合在一起居然神采飞扬,唯有那浓重的黑眼圈像是画上去的。每当我向妈妈询问外祖父时,她不是避而不谈,就是以一句“不是活在我们世界的人”来结束话题。可是,没有外祖父哪会有妈妈呢。我和乔伊都认为,外祖父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拥有很多酷名字的人。他身上的故事像他的卷发一样吸引着我。
周五的晚上,我给乔伊使了个眼色,并向我的房间走去。乔伊走在我的前面,我感到乔伊一向稳健的步伐,突然变得和我的心一样,轻盈又雀跃。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是我和乔伊的“奇幻漂流日”,其实就是在智能射屏上寻找有趣的人和事,只是近来变为寻找外祖父。“乔伊,再给我讲讲外祖父的事情吧,我很想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乔伊是我的家庭陪伴型类人机器人,具有灵敏的感官系统和超强的数据处理能力,最擅长解决问题。我和妈妈是越来越依赖他了。“亲,洗衣机已启动。”“亲,恭喜你通过数据分析师考试。”“亲,课讲得越来越好了,我已提不出意见,只觉得内心很燃。”“亲”这个称呼是乔伊不断学习人类语言后最常使用的一个称呼,他认为它经济实用。然而也有例外,我曾不止一次地听到乔伊模仿外祖母的声音对妈妈轻声说:“孩子,不哭。”如今,每个家庭都有一个像乔伊这样的机器人。只要家庭成员全部同意,并到I LOVE办理相关手续,就能拿到专属许可证。I LOVE是我们这最大的人工智能公司。而乔伊最重要、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拥有人类记忆存储和再现功能。人们只要启动该功能或提供足够多的亲人信息(图文、音视频均可),他就会为在世的人自动建档,最终生成可继承的人生记忆。这些功能在某种意义上让逝去的人以另一种形式活在有声有色、立体的世界里。可惜在所有亲人的选项中只有外祖父被设置了禁止程序。可是每当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外祖父那头黑色的卷发,蜿蜒如迷宫,刺激着探险者。
上次乔伊讲到外祖父用“清风徐来”的名字,认识了我的外祖母。那时他们通过一只戴红围巾的企鹅社交软件进行聊天。当时他们两人在同一所大学学习,后来还一起获得了硕士学位。外祖父自诩清风,外祖母正好姓徐。乔伊认为纯属巧合,我觉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外祖父入学前会说俄语,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用纯正的俄语说的“我不会说俄语”。外祖父上得较多的课是英语课和俄语课,因为学校要求学生必须选修一门第二外语。外祖父选了英语,外祖母选了俄语。外祖父的英语作业总找外祖母代写。外祖父最得意的事情是能够轻松地发出最难的俄语颤音“勒”(P)。舌尖略微卷起,轻触上齿龈,让气流冲击舌头前部,舌尖颤动,好似在口腔里冲浪,嘴唇噘起,顺势呼出“一朵盛开的玫瑰(роза)”,那是外祖父送给外祖母的“第一朵花”。花儿继而在俄语诗歌和歌曲中尽情绽放。这是外祖母关于爱的记忆。智能投射屏上呈现出外祖母提到过的普希金的诗歌: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
有如纯洁至美的精灵。
……”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
“我的名字对你能意味什么?
它将死去,像溅在遥远的岸上
那海浪的凄凉的声音,
像是夜晚的森林的回响。
……”
我用中文一遍遍地朗读着它们。脑海中回荡着一曲优美的旋律,时而悠扬,时而澎湃激昂,像是浪花在挑选舞台的演出服,一切都为了最后的精彩亮相。
“乔伊,这太浪漫了,不是吗?罗曼蒂克!”我激动地喊起来。楼下传来了妈妈的抗议声。“我会注意的,”我对妈妈喊道,之后扭头轻声问乔伊,“后来呢,你还搜到了什么?”
“亲,他们的毕业论文。不过我觉得外祖父的这篇论文与一次网络论战有关。可以说这场论战是吹浪老鱼用一只鸡平息的。”
“等等,谁是吹浪老鱼?什么鸡?”
“亲,吹浪老鱼是外祖父在论坛上的一个ID。论坛有点像现今低版本的2083967网。有人在论坛上围绕《机器管家》这部经典电影发表了一个‘何以为人’的帖子。一开始只有十几个人参与讨论,半个小时后忽而涌进来上万人,话题热度持续上升,从斯芬克斯之谜到人类中心主义,再到人机关系、伦理关系,各方争论不休。不管看没看过这部电影,来者大都会发表言论,或支持人类至上,或准备拯救地球,或想象智能世界,或要与机器人同行。”
吹浪老鱼是在争论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上线的。外祖父花费了很长时间梳理各方的观点,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不断地用键盘敲出同一句话:你们是否看到了一只鸡?关于这只鸡,懂的都懂,不懂的以为又来了一只什么鸟。于是懂的在科普,不懂的在“拔毛”,差点引发一场新的论战。最后只能说这只鸡出现的时机很玄妙。在外祖父提出问题后,网上关于“何以为人”的论战渐渐平息,很快又有了新的话题。
“乔伊,我有点喜欢他了,外祖父一定是个浪漫而又博学的人。可是妈妈不喜欢他。”我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看法,欣喜中夹杂着惋惜。
“亲,我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不过我觉得妈妈这么想一定有她的原因。”
“乔伊,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突然有点犹疑。
“当然是真的。这些人类痕迹是我经过深度数据搜索和深层关联分析得出的结果。我觉得只要发生,就会留下痕迹。有痕迹,就能搜索到。尽管看起来像杂乱无序的信息碎片,但现今的全息技术已能比较全面科学地论证‘一叶知秋’‘一沙一世界’的演变。只是这种全息技术仅适用于亲缘间,一旦越界即触发警报,严重者或将面临法律制裁。”乔伊严肃地说道。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忙着在本地一家全球500强的大数据公司实习。其间妈妈恋爱了,问我的意见。妈妈和爸爸从爱人变为朋友后,我一直希望她能开启一个新的世界。与此同时,外祖父的世界也在“加速成长”,更加便捷智能。企鹅有了新朋友绿豆眼,人们的生活、工作和娱乐浓缩在了一个个矩形里。人类的自我保护欲也被瞬间激活,跟网络安全相关的法律正式施行,虚拟财产继承法开始试行。外祖父和外祖母顺利毕业后迈向了人生的新阶段——妈妈终于出生了。乔伊告诉我这些事情时,我们已有两周没有“漂流”了。就在昨天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我的好朋友安向我倾吐烦恼:他家的陪伴型类人机器人突然想申请一个汉语名字,因为现有的名字截取自一段生产代码,然而安的家人意见不一,他们在机器人是否需要汉语名字、性别以及是否需要征询机器人本人意见等方面各执一词,始终未有定论,并且申请汉语姓名还需要到不同部门办理相关变更手续,十分麻烦。事后,我问乔伊,你是否喜欢“乔伊”这个名字?乔伊说,自己拥有和外祖父一样的姓氏,很荣幸,很欢喜。而我则特别偏爱外祖父“吹浪老鱼”这个ID,很想继承它,让它留在热闹的人间,而不是化为泡影,殁于虚幻。这个忤逆的念头显然不能让妈妈知道。
又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在房间里研究外祖父发表的论文,一篇关于人机共生的哲学论文。我不禁又想起那场论战中的一个问题:何以为人?我,生而为人,好像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乔伊眼中,人是一个具有生物遗传属性和社会文化属性的类存在物,有自我意识、情感道德等特征。而我的生物学知识最初是从外祖母那了解的。我的妈妈是一名中文教师,爸爸是公务员,妈妈和爸爸因相亲结识,而后有了我。但遗憾的是仅过了三年,妈妈便因与爸爸没有共同语言而果断地选择了结束这段婚姻,独自带着我生活。然而在我的心里,爸爸始终都在陪伴着我。外祖母的点滴回忆、妈妈的深情讲述或无情调侃,还有爸爸偶尔陪伴我的记忆勾勒出爸爸不同的形象,这让我逐渐懂得与其成为别人眼中期待的模样,不如安心地做自己。可是外祖母当时很担心妈妈会陷入和她一样的深渊。
这深渊当然与外祖父有关。我和乔伊“漂流”时发现:在一次著名的AI世界建构决赛中,外祖父永远失去了I LOVE这个名字。这是他的参赛注册名。决赛要求选手建构一个AI主题世界,要求可观可感,有自己的世界规则,越详细越好,且能逻辑自洽。获胜者有望成为AI世界联盟的创始人之一,输者则将永远失去自己的注册名。在四名参赛者中,外祖父是唯一一位来自人文社科领域的选手,凭着不错的数学基础,加上自学其他学科知识进入了决赛。原来我看到的那张发黄的照片是外祖父的参赛照。尽管他的黑眼圈十分抢眼,但遮不住他那坚定自信的眼神。决赛时外祖父索性就用注册名I LOVE,建构了一个人机互融的AI主题世界,阐述了人类应爱一切生命的理念,可能因为理念太超前,又涉及一些当时难以界定和解决的科技伦理问题导致他最终落选。一位注册名为阿尔法的高级工程师建构了一个精致纯粹的“悦人”AI主题世界,获得了冠军。
决赛的失利似乎对外祖父打击很大,他时常自言自语,还不时地与家里的花草、电器对话,有时轻声细语,有时大声训斥,似在争论,又似在自我否定,一番激辩后又回到书房,好几天不出来。可无论是外祖父口中的世界,还是他书中的世界,外祖母和妈妈都不在其中。家成了他的研究室,研究室变成了他的家。外祖父的一些重磅研究多是在这个时期发表的,其间他还结识了后来的I LOVE人工智能公司创始人艾伦。在一次采访中,艾伦对着屏幕前的观众深情地说:人生在世要体会同类的情感,保护弱小的异类,不俯视万物,而应爱一切。这段话后来被广泛转载。看得出来他很认同外祖父的理念,他甚至把外祖父曾失去的I lOVE名字作为自己的公司名,并邀请外祖父做公司高级顾问。外祖父夜以继日地重建自己的信仰世界,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珍爱的“玫瑰”正在现实世界中慢慢枯萎,失去光彩。
外祖母长久地一个人带着妈妈,已罹患严重的抑郁症。外祖母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戳出一个大黑洞来,黑洞里有个人一直在使劲地拉扯她,拖拽她。外祖母不时地用手紧揪着心口,反复地提醒自己要撑住挺住,不能跟小黑人儿走。小黑人儿则邪魅地笑着,似乎在对她说:我带你去找你丈夫。终于有一天,外祖母握着手电筒,磕磕绊绊地一路跟着小黑人儿。走了很久很久,她口渴力竭,途中又弄丢了唯一的光源。外祖母问:还有多久到啊?小黑人儿答:快了快了。她一路跟着走,一路轻唤着外祖父的名字:乔胜,乔胜,胜。冷风也似在帮她呼唤他,呼唤着外祖父的名字。可是这条路太远了,外祖母没有找到外祖父,反而把自己丢在了另一个世界。妈妈事后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外祖母把抗抑郁的药装在了治疗失眠的药瓶里,令妈妈一度以为外祖母只是睡不好才导致心脏和精神出了问题。外祖母去世后,妈妈反复观看着外祖母患病时的影像资料,看一次哭一次。我默默地陪着她,看着她一次次陷入回忆,椎心泣血。有时我看着她啜泣的背影,仿佛回到了妈妈处理外祖母后事的场景。也许学会遗忘是件好事,只是它和爱人一样需要时间练习。后来妈妈定期带我到医院做义工,在接触了大量抑郁症患者之后,我的体会变得更加深刻,我开始有些理解妈妈心中那些难以言表的情感。
生与死之间是沉重的生活。外祖母的离世,虽然把外祖父“重重地摔落到地上”,但并没有把他拉回到现实中。好像这世上除了不断地工作,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了,外祖父似乎忘了他尚有“一朵玫瑰花瓣”遗留在人间。妈妈和外祖父尽管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活在现在,一个为未来而活,两个人都在努力地奔向自己的目标。妈妈决定通过公益组织,继续资助外祖母曾资助过的四名学生,以帮助他们完成学业,后来还陆续收到过学生们寄给外祖母的信件,信中除了表达感谢外,均表示收到了双份助学金。经过一番核实才得知,原来外祖父也在延续着外祖母的这份爱心。然而在妈妈看来,“铁罐人”才是外祖父的最爱。于他而言,现实中的柴米油盐远不及“铁罐人”的视听嗅触重要,父女亲情抵不过重建人机关系的梦想。
一切都需要学习。从疗愈伤痛到学习与伤痛共处,从面临种种不确定到学习如何准确地定位自己,从应对海量信息到学习如何适应算法。人们通过不断地刺激神经元来建立连接通路,寻找出路。我最终顺利地留在了实习公司工作。妈妈和周叔叔的关系也确定下来。家里还添了一名新成员,却不是周叔叔,估计连算法功能强大的乔伊也无法预料到这事。
这位新成员是妈妈回家途中,路过一处花园时遇到的。也许是妈妈赏花走得慢的缘故,一只眼神清澈的小猫咪主动迎向妈妈,并用它独有的语言和行为小心地试探着妈妈。妈妈在确定这是无主猫咪后,把它抱回了家。之后我和妈妈带猫咪去家附近的宠物医院检查、打针,尽管它有严重的耳螨,还有些营养不良,但精神状态还行。这只可爱的奶牛猫,是个“女孩子”,六七个月大,身白尾黑,背部有个心形的黑色图案。医生判断这是一只被遗弃的宠物猫,他一边给猫咪上药,一边痛批一些人不负责任的行为。医生的话令我和妈妈对这个小家伙儿越发怜爱。我们拿了药,回家途中又购置了一些宠物用品。晚上,妈妈、我和乔伊一起商量着为这名家庭新成员起个名字。小猫咪则自顾自地熟悉环境,确定领地,放松玩耍,它一定想不到它的猫生巅峰将从拥有三个名字开始。它是我的墨宝,乔伊的桃心,妈妈出于职业习惯常喊它为小爱同学,尤其在它调皮闯祸时。
夏热褪尽,凉意渐起。在一个伴着秋雨的周五晚上,我正在电子本上记录着寻找外祖父的过程。墨宝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书桌上,露出白花花的肚皮,用尾巴不时地扫着我的手。我正要给它个爱的抚摸时,乔伊突然指着智能投射屏右下方的位置说:我觉得你最好看下这个。我转过头随即看到了一个黑框,准确地说,是一则讣闻,内容只有一句话:玫瑰先生去找他的玫瑰花了。我的心一惊,看了眼讣闻发布的日期,便急忙往前面的日期翻找,想要获得更多的信息。二十分钟后,我和乔伊确定这则讣闻是从I LOVE人工智能公司发出的。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期待再次睁开时会有奇迹出现。睁开双眼,我的眼前确有光源在不停地闪烁,那来自我身旁电子本的光亮时刻提醒着我:清风徐来、吹浪老鱼、I LOVE、玫瑰先生……这些被我和乔伊一一“打捞上来的名字”,就像一座座坟墓。我曾以为名字仅仅是一个符号而已,却未曾意识到它实际上承载着时代的烙印、家族的命运以及时间的记忆,是极具人性色彩的存在。它联结着两个世界。
可是这世界是真实的吗?我还记得和乔伊初次进行数据搜索时的场景,当输入外祖父名字乔胜后瞬间蹦出的满屏信息,令我和乔伊兴奋不已,选定机器人、伦理、哲学、认知等关键词后,我就一头扎入信息的海洋,好似深海里的霸主,循着血迹左冲右突,可惜威风没逞一时,就深陷网中。这个名叫乔胜的发表了多篇医学伦理研究论文的人,除了名字和研究方向与外祖父相同外,其他哪里都不像外祖父。我们竟在一条错误的思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经过此次尴尬认祖事件后,我和乔伊都吸取了教训,面对海量的数据,我们在每次“漂流日”到来前都会制定详细的搜索策略、选出最优方案以及确定算法参数。眼前讣闻上的黑色条框是那么刺眼,黑框内的文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晰到我能看到每个字的笔画,像一条条蚯蚓上下蠕动,左右窜动,似在寻找钻进屏幕深处的入口,急切地想为那个世界松松土。我和乔伊紧盯“蚯蚓洞”,神情凝重又充满期待,并做好了一探“洞穴”的准备,想看看那里是否有生命体,那些生命体是否与我一样。我和乔伊竟在这复杂的世界里发现了一件怪异的事。
我们无意中闯进了一座玫瑰园,红白黄蓝紫粉,缤纷的花朵,梦幻的花园,沁人心脾的清香,我们瞬间被这片扑面而来的花海震撼了。玫瑰先生竟然在网上建造了一个玫瑰园,并且根据各种玫瑰品种的花期,设置了自动维护系统。玫瑰园创建的时间,是外祖母离世后的一周。园中还养了一只名叫虚无的小白猫。只是这个小家伙儿似乎独守花园久矣,它耷拉着脑袋,眯着眼睛,趴在一片红色花丛旁,唯有那间或摆动的尾巴充满生气。不知它想告诉来者的究竟是它有主人,还是它便是这里的主人。
乔伊,我有些难过。你说,妈妈知道吗?我记得有段时间妈妈情绪极其低落,还时常发呆哭泣,我只在外祖母去世时见过她这样。乔伊也表示曾不止一次看到妈妈神情异常,以为是我们寻找外祖父的计划暴露了。我说,我想找妈妈聊聊,之后我又说了句自认为颇具哲学意味的话:也许妈妈已经知道了呢,很多事情我们只知道一半。
我们对很多人和事只知道一半,却仍期望自己能猜中某一段,或幻想着某一个场景、某一段故事能如自己所祈盼的那样。某一天,妈妈一定接到过一个电话,是I LOVE人工智能公司的管理层打来的。他很悲痛地告诉妈妈,外祖父去世了,之后征询妈妈的意见,是否保存并继承乔胜先生的记忆。正风风火火赶路的妈妈一下子停住了,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妈妈的身上。妈妈和来电者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沉默,有一刹那那么长。
作者简介: 王一诺,女,1980年出生。出版专著《不同文化体的对视》,在新华网发表原创稿件二十余篇。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