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村超”作为起源于中国西南边陲的足球赛事,凭借其原生态、重人民、去资本的足球形态成功赢得全球关注,成为一场“草根嘉年华”。从“全球南方”的视角分析,“村超”在国际传播层面的成功,本质上是价值观的胜利。它为长期被新自由主义主导的传统足球体系边缘化的南方国家和众多“草根”球员提供了展示自我、享受足球乐趣的舞台,更在西方所垄断的足球景观中开辟一条独特的突围之路,成为推动南南合作、倡导新型全球化进程的重要力量。
【关键词】“全球南方”“村超” 新自由主义 国际传播
贵州榕江的“乡村足球超级联赛”(以下简称“村超”)已然成为全球瞩目、多国民众参与的“草根嘉年华”,是中国国际传播的成功案例。截至2024年12月21日,“村超”系列赛事全网浏览量超900亿人次, 引发了多家国际媒体的关注,来自非洲、亚洲、拉美、欧洲的足球爱好者慕名而来,其模式更被复制到贝宁、南非等南方国家。从效果来看,这项带有浪漫色彩的草根赛事已成功走向世界,成为全球网络中的另类景观。中国并非足球强国,而榕江又是中国的地方基层,经济水平与一线城市有明显差距,“村超”的竞技水平也无法与职业足球相提并论。但这样一项业余赛事,却因其原生态、重人民、去资本等特点获得了国际传播的密码。本文从“全球南方”的视角,观察“村超”与“全球南方”的互动,探索中国本土国际传播的理念与进路。
一、“全球南方”与“另一个世界”
在国际政治经济学版图上,主要集中在北半球/西半球的发达国家是“中心地带”,而广大亚非拉国家则属于第三世界,后者处于南半球或者北半球的南部,被统称为“南方”。1926年,意大利共产党创始人之一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 F. Gramsci)在《南方问题的一些情况》一文中,就意大利南北之间存在经济社会发展不均衡的问题,赋予“南方”这一地理词汇以政治内涵。①后来“南方”这一词被放到国际语境之中,用以描述国际权力结构。②1969年,美国左翼政治活动家卡尔·奥格尔斯比(Carl Oglesby)撰文:“几个世纪以来北方对“全球南方”的统治……已经产生了一种无法容忍的社会秩序”。③自此,“全球南方”与世界格局联系在一起。
“全球南方”的概念具有双重含义:从实然的维度,它可以被理解为一个事实的存在,指近年来赢得独立自主的经济和政治地位、并在世界百年变局中浮现出来的全球性新兴力量。从这个维度上,“全球南方”等同于“发展中国家”“第三世界”等概念。有学者以发展中国家的概念对“全球南方”进行界定分析;④有学者认为“全球南方”泛指那些尚未实现现代化且在政治上坚持独立自主和不结盟的国家等等。⑤“ 全球南方”是一个在现行西方主导下的国际体系中相对处于弱势、同时又具有强烈独立意识和发展诉求的群体。在该维度上,“全球南方”是相对稳定的概念。从应然的维度,“全球南方”也可以被理解为“知识生产的地点”(A site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⑥指在社会经济发展、地缘权力结构等方面与发达国家相比仍有差距的一系列发展中国家与族群,同时也代表一种共有的抗争观念:去殖民、去依附、反对新自由主义霸权的集体意志,以及自主觉醒和全球正义(Global Justice)的“另一种声音”。国内学界近年针对“全球南方”的去殖民及去依附意志展开不少研究。有学者以“南方传播学”“南南传播”为切口, ⑦阐述了“全球南方”的“反殖民”立场。⑧在国际传播视域下,“全球南方”是一种对于“无法容忍的社会秩序”的“抵抗想象”。发达国家的政治经济逻辑至今依然发挥着作用,“南方”成为被建构、被凝视的客体。在全球传播秩序中,西方国家凭借话语主导权,将“南方”边缘化、“他者化”。“认识论意义上的全球南方是在知识、文化和意识形态层面对帝国主义认知和实践的抵抗”⑨“全球南方”更多是一种价值观共同体。作为一种左翼思潮,“全球南方”可以延展为一种通过知识表征进行的再生产方式。也就是说,观念上的“全球南方”是一种文化再现,是对当下发达国家文化霸权的对立之物。
本文所涉及的“全球南方”是一个文化概念,指的是在新自由主义逻辑下被边缘、被矮化的普罗大众的总称。作为“主流”视野中的“他者”,他们是商业全球化浪潮中被隐匿的部分。
二、“村超”的国际传播密码
“村超”是一场从自发兴起到全民共享的盛会,自筹办以来一直拒绝各种资本的进驻。作为一种探索可能性的“理想主义足球”,它将人民性、观赏性、趣味性结合在一起,打造一种“替代性模式”(Alternative Pattern)。同时,“村超”从名字到形式也是对资本足球赛事,如“英超”的揶揄,暗合了“南方”对“高高在上的西方”的解构。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村超”象征对既有框架和常规模式的挑战与超越。
(一)作为网络爆款的“村超”:从自然村走向“全球村”
开赛至今,“村超”一路爆火。一年多来,榕江全县接待游客1169.24万人次,平均每场赛事的上座率为5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130.7亿元。平民球星虽水平不及专业选手,但是也个性十足,不时会有充满创意的神来之笔。与此同时,集聚西南少数民族文化精华的表演在“村超”绿茵场上热烈展开,如侗族琵琶歌、瑶族舂杵舞、苗族芦笙舞等民族歌舞和特色器乐等,形成了一场“草根足球+民族文化”的盛大嘉年华。
新媒体的发展为“村超”的传播提供了机遇,借助短视频、直播等互联网工具,精彩瞬间得以跨越时空。“村超”系列赛事在国际平台上大放异彩,如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曾在脸书直播2023年“村超”决赛盛况,当日观看量突破40万人次,点赞超过2400万人次, 还引发了众多国际知名媒体,如《华尔街日报》《经济学人》及英国广播公司(BBC)等的广泛关注。2024年以来,“村超”陆续迎来多位国际友人:法国青年代表队(62人)、利比里亚蒙罗维亚社联足球队(30人)、柬埔寨音乐家足球队(26人)、美式热狗队(26人)等与“村超”球队切磋球艺。两位曾获得“世界足球先生”的退役球星卡卡和卡纳瓦罗也来到榕江,提升了“村超”的国际知名度。
(二)作为人民足球:重回足球本来的模样
在中国职业足球发展史上,与贵州相关的部分寥寥无几:一支1995年成立于上海的球队,于2012年落户贵阳,改名“贵州人和队”,至此,贵州才拥有了一支经历奇特的“本土球队”。但好景不长,2015年该队迁至北京,后因资金不足而解散。“贵州人和”的历程是中国职业足球商业化一次不成功的实践——不顾球迷感情,屈服于资本力量,辗转于多个城市,最后难逃崩盘的命运。事实上,新自由主义的商业逻辑深刻渗透入足球之中,足球逐渐“异化”:球员为了利益抛弃自身效忠的球队,球队高层为了业绩解雇球迷所爱戴的教练,一些球队为了赚钱不惜打假球“卖分”,拥有百年球迷基础的老牌俱乐部处于倒闭边缘……乌拉圭左翼评论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Eduardo Galeano)曾写道,“当这项运动(足球)变为一项产业,绽放在玩耍乐趣之上的足球美丽之花便被连根拔起”。 ⑩
足球本是流行于平民阶层的运动,是社区的黏合剂。足球运动员是从社区出来的孩子,是平民的英雄。“村超”将舞台留给了缺席的主体——人民。贵州“村超”的参赛者均为当地“草根”球员,他们跨越年龄与职业的界限,下至14岁,上至50岁,涵盖了厨师、司机、伙夫、小贩等平凡行业,如同“影子走上舞台”。球员们的绰号“榕江内马尔”“梅东”“C罗分罗”具有浓厚的戏谑色彩,往往成为狂欢的起点。榕江这座只有38.5万人口的县城,拥有至少5万足球爱好者。11然而,他们从未进入过职业足球的行列。
贵州“村超”盛宴的主体是当地群众。整场比赛从赛事发起、赛程安排、晋级规则、节目表演等一系列环节均是自发组织、自行决定、自行实施。“村超”内容的发布也来自社区的村民,后者将自媒体用以宣传家乡风景及“村超”,制造了最初的流量。“村超”展示了当代足球交流的一种形式:村民们搭建一个属于大众的足球乌托邦,强调自发组织和社区参与,体现了“草根”文化的魅力。正是这种对人民角色的重视,使得“村超”折射出展现了人民足球的价值取向。
(三)作为“可能性世界”:理想主义的足球实践
五大联赛之一的“英超”是欧洲顶尖的职业足球联赛,其成熟的运营体系与商业化运作机制建立在巨资投入的基础上,包含多元化的收入来源,如转播权销售、门票经济、赞助广告和转会收入等,共同构筑庞大的“金钱–体育帝国”。强调竞争机制的职业足球在华丽表象后带有不为人注意的残酷性。全世界许多热爱足球的少年都把成为职业球星作为人生目标,但成功者寥寥无几。球员们往往成为赞助商与俱乐部之间利益博弈的棋子,即使如同梅西、C罗这样的巨星,也不得不屈服于资本。球员中患抑郁症、焦虑症的不在少数。 在人人追捧的球星梦的背后,其实是一个充满了血泪和不甘的生命角力场。
与“英超”的功利性不同,贵州“村超”代表了足球的一种理想主义:它以近乎原生态的方式,将足球深植于乡村社区之中,实现了真正意义的全民参与。“村超”的诞生,是榕江人民群众基于对足球的纯粹热爱与自发组织的创新实践,将足球的快乐与社区凝聚力紧密结合,构建了无界限、无门槛的体育狂欢平台。在这里,那些徘徊在传统职业足球体系之外的足球爱好者寻获舞台,重新获得在职业足球中丧失的主体性。在这样的氛围中,曾经因商业化而逐渐消逝的美好品质,得以在赛场上重现。“村超”代表了足球的另一种可能:足球不再属于少数人,而是属于多数人;足球不再是一门生意,而是回归生活;足球不再被资本操控,而是存在于社区之中。当年撒切尔夫人表示新自由主义是唯一的选择,“没有其他的世界”,然而“村超”的实践印证了“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Another world is possible),而这正是著名进步同盟“世界社会论坛”的口号。今天的“村超”之所以成为国际“现象级赛事”,其密码在于与“全球南方”的同频共振。
四、走向“全球南方”的“村超”
“村超”被巴西、南非、贝宁等南方国家所关注并非偶然。中国是“全球南方”的一员,处于西南山区的榕江则是“南方中的南方”。“村超”不可能成为“英超”“西甲”那样一掷千金的豪华赛事,但其原生态、去资本的特征,注定它将会走向“全球南方”,拥抱“另一种全球化”。
(一)足球与南方:球星大陆“被切开的血管”
足球对于南方国家而言一直是沉重的话题。南方国家人口众多,有浓厚的体育传统,诞生了如贝利、马拉多纳、维阿等世界级巨星,拉美和非洲更被西方媒体视为“球星大陆”。足球是球星大陆的机遇,但也是南方之痛。对于南方国家的足球青年而言,加入欧洲豪门、成为足球巨星是人生的绚烂梦想。然而,这条道路却异常“内卷”,宛如“遇难者多于成功者的一次航行”——只有1%的足球人口最后胜出。喀麦隆球星埃托奥(Samuel Eto’o)回忆起童年往事时表示,儿时曾有几个伙伴的球技比自己更加出色,但是后来他们因伤病、贫穷、犯罪等原因无法继续足球之路。在南方国家“足球神话”的背后,是无数家庭为孩子梦想耗尽一切却又被无情浇灭的残酷现实。
足球在欧美是一门利润巨大的产业,其价值的实现高度依赖于球技高超的年轻球星,因此,一些未成年儿童也成为球星产业觊觎的对象,催生出一种令人震惊的“21世纪的人口贩卖”现象。12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非洲儿童漂洋过海抵达欧洲,参加某个足球学校或训练营。然而,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一事无成,“最后被球探或足球学校一脚踢开,只得流浪街头或被驱逐出境”。生活在西方国家边缘社区的大量移民少年,本质上也属于南方群体。他们踢球的目的同样是为了融入所谓的“主流社会”。德国黑人后卫安东尼奥·吕迪格(Antonio Rüdiger)在自传中承认,要被德国主流社会接纳,必须踢上职业足球。然而残酷的是,他们即使成为主力,也依然会遭到种族歧视,“他者”的事实仍未改变。总之,在南方国家“足球神话”的背后,却是与殖民时代如出一辙的“被切开的血管”。
(二)去依附:对新自由主义的强烈抨击
多年来,发达国家转而通过经济、文化等手段对南方国家进行着隐蔽控制与支配,其影响依然无处不在。在此情形下,依附理论(Dependency Theory)成为南方思想界一次重要突破。在传统国际劳动分工下,世界经济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以发达国家为首的“大的工业中心”;另一个部分则是“为大的工业中心生产粮食和原材料”的“外围”(Periphery)。阿根廷经济学家劳尔·普雷维什(Raúl Prebisch)指出,在这样的“中心–外围”依附结构里,南方国家永远不会有所发展。13巴西学者特奥托尼奥·多斯桑托斯(Theot?nio Dos Santos)指出,统治国对依附国拥有技术、贸易、资本和社会政治方面的优势,从而使它们得以对依附国强加条件,进行剥削并掠走其国内生产的部分盈余。14值得注意的是,依附不仅存在于经济关系,更存在于无所不在的观念层面。美籍巴勒斯坦裔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指出,虽然殖民时代已结束,但发达国家依然通过经济、文化等手段控制着广大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利用宣传机器,不断地强调自己的生活方式与价值理念,试图将南方国家打造为自己的附庸。15当下,新自由主义成为不可侵犯的“神学”,而附属其中的西方传媒业则是进行布道的“教堂”。
“去依附”一直是“全球南方”的共同心声。不甘心成为西方附庸的南方国家,在经历20世纪中期的文化觉醒之后,开始主动破除殖民记忆。埃及学者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认为,当代资本主义是普遍化垄断的资本主义,正在主宰全球经济。但是它“显然无法克服其日益增大的内部矛盾,不能避免地在疯跑中向前暴跌”,“这个体系的‘危机’正是源于它自身的‘成功’” 。16因此,需要通过“去依附”重建全球化,使之基于协商,而非屈从于帝国主义垄断的排他性利益。中国学者刘健芝指出“日常抵抗”的重要性,认为文化领域也是抗衡资本主义文化价值宰制的关键领域。“日常生活中种种与实践紧扣的文化价值也是激烈争持的战场。”17
在反对新自由主义的宏大画卷中,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墨西哥萨帕塔运动不得不提。处于恰帕斯(Chiapas)群山之中的印第安人因为反对《北美自由贸易总协定》(NAFTO)而起义,自称全球化中的“无脸人”和“失语者”。18他们反对一个“同质化的世界”,期待更多元的生活方式。这一次,贵州榕江与恰帕斯遥相呼应:同样是村庄、群山、人民,同样是一场边缘对主流的挑战,同样是一次对可能性的探索。
(三)南南合作:为“足球世界的99%”创造机会
南方国家不仅采取去西方、去依附的独立自主路径,同时也以惺惺相惜的心态看待彼此。在过去,一些南方国家在西方国家的挑拨之下相互对抗,如印度和巴基斯坦、伊朗和伊拉克等,“全球南方”一度支离破碎。鲍温图拉(Boaventura de Sousa Santos)等学者一直进行“重组南方”的努力。他认为,“全球南方”是开放的,是由多种知识体系构成的知识生态,倡导多维的时间性、历史的多样性、多重的主体性与承认、多样的普遍性愿景。19以中国为代表的金砖国家,被认为是“去依附”的成功案例,成为团结“全球南方”的希望所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始终是“全球南方”的一员,永远属于发展中国家。追求和平发展、矢志改革开放的中国不断发展壮大,必将进一步增强世界和平与国际正义的力量,为世界现代化进程特别是“全球南方”发展振兴注入源源不竭的动力。20
“村超”为足球的南南合作提供了机会。榕江为赛事提供了大量的公共物品与公共服务,如球场、后勤、安保等,搭建了大型足球平台,创造了无与伦比的足球氛围和原生态的足球风情,打造低成本、高热度的“永不落幕的赛事”。“村超”为全世界热爱足球、但又无缘职业足球的人提供了如同“足球梦剧院”般的体验。前往榕江或者即将前往榕江的南方足球爱好者们代表了被足球世界所遗忘的99%,他们虽然无法登上欧美的顶级赛场,但同样期待观众与掌声。从某种维度来说,他们才是足球最真实的样子。在这一刻,“村超”与南方国家的足球运动员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振——只有在一个去资本化的空间里,足球才能回归原生态。
(四)发现“另一个全球化”:“村超”未来南方想象
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经济逻辑中,广大无法成为足球明星的爱好者们只能成为被商业足球排斥的边缘群体,成为“无名者”,是“资本意义上的零”。广大劳动者渴望更加普惠性质的“另一种全球化”。南方国家的相互合作,意味着一种全新的全球化趋势正在出现,正如萨米尔·阿明所言,“我们一定要建立‘联合战线’……争取以另一种全球化管理机制取代现存的为金融资本服务的全球管理机制”。21人类学家麦高登(Gordon Mathews)曾断言:“低端全球化不是世界的过去,至少在某些方面它是世界的未来。”22尽管“低端”这一表述有待斟酌,但这一判断却有合理之处:“另一种全球化”早在无声无息之间展开:如在广州的天秀大厦,云集了非洲、西亚、中亚60多个国家的商人;墨西哥城的巴斯孔塞洛斯图书馆,是西班牙语世界文化学者的交流活动中心;尼日利亚电影城“尼莱坞”,聚集了来自100多个国家的演员和音乐家……
“村超”在国际传播实践的成功,某种程度上也是“另一种全球化”的产物:低成本、非正式、充满想象力,以边缘影响中心,一种带有浪漫美学色彩的“乌托邦实践”。“村超”赛事体现了鲍温图拉等人一直强调的社区,后者在公众参与中不断实现自我完善,体现人民的意志。社区是“村超”实践的核心,也是这场草根嘉年华的动力来源。在“内卷”“焦虑”成为新自由主义时代集体征候之际,“村超”的松弛感对参与者而言是难得的按摩和治愈,如同一场“心灵朝圣”。这一切与墨西哥的恰帕斯村落颇为相似:刚刚迎来萨帕塔运动30周年的恰帕斯是全球背包客向往的乌托邦,他们参观由印第安人创办的学校、社区、工作坊,重温那场极其浪漫的“反新自由主义第一枪”及震撼的《第一丛林宣言》。假以时日,榕江作为一种体现南方价值观的另类景观,必定会获得全球进步人士的向往。
五、结语
“村超”在国际传播层面的成功,本质上是价值观的胜利。“村超”传递一种原生态、去资本、重人民的足球形态,体现了“心存庶黎”的南方情怀,是“另一种全球化”的生动演绎。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巨大身影中,“村超”以其草根模式拥抱“全球南方”,在愈发功利的足球领域,开展了一次“浪漫到底”的社会实践,让人们看到消失已久的“理想主义足球”。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村超”目前还处于初创阶段,其浓厚的南方色彩为其迎来了全球受众的强烈好奇心。但是,要维持这种浪漫风格,需要持续的想象力创作与内容生产。恰帕斯的社区实践得以维持30年的高光,离不开萨帕塔人不断推陈出新的“想象力革命”。过去,很多标榜“去资本化”的运作最后难免会对现实屈服,理想主义的光芒最终走向黯淡。因此,作为一种“理想主义足球”的“村超”,不能只有口号,还需要一系列的行动纲领。“全球南方”的崛起及反新自由主义的浪潮为“村超”带来了时与势,可以说“村超”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重大项目“中华文化经典符号谱系整理与数字人文传播研究”(项目编号:23ZD21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马立明系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谭晓善、周宇婷系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
「注释」
①[意大利]安东尼奥·葛兰西:《葛兰西文选(1916-193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国际共运史研究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26页。
②杨慧:《“全球南方”的兴起、分化与中国的选择》,《外交评论(外交学院学报)》2024年第2期,第1-23页。
③Carl Oglesby,“ Vietnamism Has Failed The Revolution Can Only Be Mauled, Not Defeated”, Commonweal, Issue 90, 1969, pp.11-12.
④黄超:《国际政治经济学视域下““全球南方””的时代内涵》,《世界经济研究》2023年第9期,第3-15页。
⑤赵可金:《百年变局中的“全球南方”》,《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3年第23期,第5-12页。
⑥McFarlane,C.“ Crossing Borders: development, learning and the North-South divide”, Third World Quarterly, vol.27, no.8, 2006, pp.1413-1437.
⑦朱振明:《拉美“南方传播学”及其对世界信息传播新秩序建构的启示》,《国际新闻界》2023年第12期,第81-100页。
⑧张志华:《传播研究的“全球南方”视角》,《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年第12期,第16-19页。
⑨Moyo,L.“ Introduction: Journalism Studies and the Global South-Theory, Practice and Pedagogy”, Journalism Studies, vol.23, no.13, 2022, pp.1567-1577.
⑩[乌拉圭]爱德华多·加莱亚诺:《足球往事:那些阳光与阴影下的美丽与忧伤》(张俊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页。
11熊诚、王光莉:《贵州村超:一个小县城的光荣与梦想》,《当代贵州》2023年第43期,第38-39页。
12Saikat Chakraborty:“ The Dark Side of the Beautiful Game: Football’s African Slave Trade”, Football Paradise, https://www.footballparadise.com/ the-dark-side-of-the-beautiful-game-footballs-african-slave-trade/, 2022-3-16.
13Raúl Prebisch,“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Latin America and its Principal Problems”, Economic Bulletin for Latin America, vol.7, no.1, February 1962, p.1.
14[巴西]特奥托尼奥·多斯桑托斯:《帝国主义与依附》(杨衍永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327-328页。
15[美]爱德华·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李琨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第151页。
16[埃及]萨米尔·阿明:《不平等的发展——论外围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高铦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9-10页。
17刘健芝:《引重致远 以利庶民——南南论坛与全球大学的12年实践》,《文化纵横》2023年第2期,第47-56页。
18马立明:《萨帕塔运动与“媒介景观”的制造——兼论网络时代的底层反抗特点》,《新闻与传播研究》2015年第10期,第85-95页。
19[葡萄牙]鲍温图拉·德·苏撒·桑托斯:《全球左翼之崛起》(彭学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0-27页。
20《习近平复信非洲学者》,新华网,http://www.news.cn/politics/leaders/202408 30/8876b71ae1904747a68f1eadcf557e97/c.html,2024年8月30日。
21[埃及]萨米尔·阿明:《资本主义:已成为人类公敌的过时制度》(官进胜译),载自刘健芝等主编《抵抗的全球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第9页。
22[美]麦高登:《香港重庆大厦:世界中心的边缘地带》(杨玚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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