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流变、风险与应对

2025-01-18 00:00:00赵鲁臻艾硕
理论导刊 2025年1期
关键词:数字技术

摘要: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由于技术手段对情感活动的介入,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在主体、环境以及样态等多个方面显现出差异性流变。但技术在造成变化的同时,也埋下了隐患,催生出情感歧向、情感乱序以及情感失真等情感风险。为此,必须以静制动,坚守思政本位以制衡情感活动诸多流变因素;在虚拟与现实、感性与理性中辩证把握情感,认清情感本质;为技术设立道德原则和法律底线,防止技术无休止、无边界蔓延。

关键词: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传统思想政治教育;情感流变;情感风险;数字技术

中图分类号:G641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25)01-0115-08

基金项目:教育部2024年度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研究专项一般项目“新时代大学生网络兴趣点融入高校思政课的机制与路径研究”(24JDSZK004)。

作者简介:赵鲁臻(1985—),男,福建漳州人,华北电力大学(保定)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华北电力大学大数据与哲学社会科学实验室研究员,研究方向:思政课教学改革;艾硕(1999—),男,济南人,华北电力大学(保定)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华北电力大学大数据与哲学社会科学实验室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思想政治教育。

马克思认为:“人作为对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个有激情的存在物。激情,热情,是人强烈地追求自己的对象的本质力量。”[1]马克思关于人与情感的观点体现了情感对于人的存在的极端重要性。思想政治教育的对象是人,开展思想政治教育的目的在于培育社会发展所需要的人。而“情感是人思想品德认识转化为行为的催化剂,人们对某一活动或者事物有没有情感、有怎样的情感,都与选择活动或事物的态度和行为密切相关”[2]。因此,情感不仅是现实的人所必备的质性特征,更作为育人过程的重要因素难以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开展截然分开。随着数字时代的到来,思想政治教育也逐渐融入数字化发展的过程中,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活动的诸多相关要素与环节也发生了共时性改变,对育人效用的发挥产生了难以忽视的影响。因此,审视由现实场域到数字场域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流变,科学研判情感流变引致的风险并探究其应对策略,对永葆思想政治教育的育人底色,达到“以情感人”的目的,保障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进程的健康有序开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流变

情感作为一种心理现象和主观体验,是情感主体在一定环境中,经历外在刺激后产生的精神上的反应。“除了通过个体对社会经验与行为过程的内在化,就是说,通过这种表意的姿态会话的内在化,通过这种由于个体采取其他个体对他自己和对所思考的东西所持的态度才可能发生的内在化之外,还有什么途径能使智能和心灵得以产生。”[3]在由数字技术与思想政治教育结合构成的赛博育人场域中,情感主体、情感环境以及情感样态等都因技术的存在与广泛运用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情感本身也必然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有所区别。

(一)情感主体流变

“情感发生于一定的个体或主体之中。”[4]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由发生、体验、表达再到交流的整个过程都围绕现实的人进行,情感主体既具有构成上的纯粹性,又具有关系上的单一性。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由于虚拟世界的创设与技术手段对情感活动的介入,情感主体发生了由纯粹到融合、由单一到多元的改变。

其一,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主体经历了由纯粹到融合的转变。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无论是情感所面向还是情感活动的实际承担者,都始终是现实的人,因此情感主体是纯粹的、现实的人。而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面对由数字技术所创设的虚拟世界,人必须面向其开展数字化生存,构建自身所对应的数字人从而在虚拟世界中活动。而虚拟世界以现实世界为依托,始终不能完全脱离现实,数字人是现实人的投射,受到现实人的操控而进行活动。“在‘数字思政’中,数字个体往往以数据化的数字身体在场,但数字身体无法脱离物理身体,而是数字身体与物理身体的交融。”[5]易言之,虚拟空间内的活动由现实人与数字人共同完成,情感活动也是如此。数字世界中的情感活动所面向的不仅是数据符码所形成的数字人,也是其背后的现实人。在情感的不同阶段,数字人、现实人承担着不同责任,情感的产生由现实人推动,情感体验也最终要回归现实,情感需要用心灵去感受;数字人则替代现实的人在虚拟空间内进行情感的具象展示与交流表达,通过技术手段以及符号编码呈现自己的情感,并对情感活动作出数字行为反馈。从整个过程来看,情感的承担者由纯粹现实的人转变为现实人与数字人的融合,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主体完成了由纯粹主体到融合主体的转变。

其二,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主体经历了由单一到多元的转变。主体不仅是“个体性存在”,还是“关系性存在”[6]。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场域中,情感关系发生在现实的人之间,情感关系中的教育者与受教育者都作为现实的人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说,传统思想政治教育的情感主体是单一的、现实的人。而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对教育者来说,除了可以操控自身投射的数字人进行情感活动的引导外,还能够运用完全由数字技术与算法所生成的智能人、机器人等提升自身情感的作用效果与范围,对每一个受教育者的实际情况进行针对性的情感引领,对受教育者的不同情感状态进行特殊化、个性化情感反馈。对受教育者来说,情感关系的发生对象也不再局限于现实中的教师或同学,而扩展到根据自身意愿所生成的数字生命体。大学生可以根据个人需求选择实施教学活动的教师和一起上课的同学,包括设定他们的性别、性格、背景、外貌等,甚至是生命属性和样态[7]。受教育者与这些“私人定制”的数字单位进行情感交流,表达个人意愿,数字单位也能够给予反馈。数字生命体虽不存在自身的思考能力,但在情感活动中已然充当了引导、交流的角色,融入情感关系之中,发挥着主体作用。因而,从主体的“关系性存在”角度来看,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主体不再仅仅是现实的人,还包括在情感关系中呈现出“拟人属性”的数字人、机器人、智能人等,这类主体是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不曾出现的,可以说,数字场域中的情感主体发生了由单一到多元的改变。

(二)情感环境流变

情感一定发生于某种环境中,经由人与环境的相遇,使人获得情感体验[8]。环境是内容与结构双重意义上的构成,既包含一定要素,也是相关要素的排列组合。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由于技术手段的介入、主体多元化以及虚拟空间的创设,情感环境也发生了由二元到多维、由融合到衔接上的改变。

其一,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环境要素发生了由二元到多维的改变。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环境是包裹着情感因素的现实物质所组成的空间实体,也是借由现实产生的个体情绪波动联结而成的精神场域,既代表着情感的发生坐标,指涉情感发生的现实空间,又是一种精神氛围,强调一种由情感形成的、对情感具有刺激和感染作用的精神场域。可以说,情感环境由现实物质与精神氛围两大要素构成。而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由于技术手段的介入,既依托于现实又独立于现实的虚拟数字空间被创造出来,情感活动也得以在虚拟空间中进行。数字技术能够将主体情感进行具象与投射,情感主体在虚拟空间中进行数字化生存的同时在其中开展情感的表达与交流甚至是交往活动,虚拟空间成为情感环境的一部分。但由于情感内在地粘连在身体结构之中[9],因而,情感活动并不能完全脱离现实而存在,情感的生发与体验需要以在场的身体为基础,情感的产生与接受仍然是以现实的人作为主体,虚拟不能完全取代现实,现实世界仍是情感环境的重要部分。因此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技术手段的介入使得情感环境因素由现实物质、精神氛围的二元构成转变为现实世界、精神氛围以及虚拟空间的多维存在。

其二,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环境结构由二元融合转变为多维衔接。思想政治教育精神环境结构,是指在思想政治教育精神环境系统内各要素之间的搭配和排列组合方式[10]。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环境是由现实物质和精神氛围所构成的融合统一体,承载着情感因素的物质与借助物质营造的精神氛围,物质是情感的现实载体,情感是物质的内涵表达,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传统思想政治教育的情感环境。而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结构并非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呈现的二元融合统一,而呈现为现实物质、精神氛围以及虚拟空间三者的多维衔接。一是虚拟世界的相对独立性决定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无法完全融合统一。相对于现实世界,虚拟世界本身就是独立存在的。虽然虚拟世界的建立依托于现实,由现实的数据与数字技术所构建,但其本身并不与现实世界同步,而是实现了对现实世界的超越。虽基于现实构造,但其构成要素与表现等差异决定了其无法与现实世界完全融合,仍保有自己的相对独立性。二是由于虚拟空间的建立、数字多元主体的出现等因素,情感活动被划分为更为明显的不同阶段。情感的产生、体验、表达、交流等每一阶段都有其相对应的环境,不同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环境的浑然融合,数字思想政治教育的情感环境更是一种随情感活动开展而徐徐铺陈、衔接而成的阶段式界域贯串。存在于现实物质世界中的现实身体是情感发生与接受的基础,虚拟空间是情感交流与表达的场所。这也印证了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活动是一个由现实到虚拟再回到现实的过程,具体来说是一个由现实的人体验、产生情感,到虚拟空间内交流表达情感,最终在现实世界接受、体悟情感的过程,情感环境也经历了由“现实世界—精神氛围”到“虚拟世界—精神氛围”最后到“现实世界—精神氛围”的循环变化。也就是说,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环境因素随着情感活动阶段的推进而形成多维衔接。因而,从情感环境结构来看,数字思想政治教育的情感环境并非如传统思想政治教育的简单二元融合,而是随情感活动开展呈现的更为复杂的多维衔接。

(三)情感样态流变

所谓情感样态是指情感的样貌呈现与特质展现。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因教育活动的虚拟空间转向、情感活动的自主性提高以及技术在情感维度的覆盖,情感样态经历了从原有的共塑情感到个性情感、由体验感受到测量计算的样态改变。

其一,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经历了从共塑情感到个性情感的改变。思想政治教育情感不仅是教育者或受教育者某一方面的情绪波动或变化,而且是二者同在课堂场域内相关因素的影响下发生的情感层面的相互联系,还是在精神层次上的相互交流。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现实空间内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产生的情绪上、精神上的双向性联系塑造了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此外,处于同一空间内的各受教育者因共同的心理体验与精神感受而形成共鸣,进而产生感性联通。可以说,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是现实公共教学场域内、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以及各受教育者之间群体性精神联系基础上的共同塑造。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教学活动由现实空间转向数字技术生成的虚拟场域,情感活动也因此在虚拟空间中展开。由于虚拟空间的存在,因数字化生存而产生的数字主体在虚拟场域内的情感活动被赋予了更高的自主性,即教育者通过运用大数据技术、情感画像、算法推荐等数字技术针对受教育者开展特殊性教学内容定制,其中就包括思想政治教育的情感活动。教育者针对不同受教育者的不同特点、不同性格以及不同的情感情绪状态,借助仿生人、虚拟数字生命体等进行不尽相同的反应与活动,通过不同的情感反应与受教育者进行“情感交互”,开展差异化情感行为,最终实现符合受教育者个性的精神引导。在此过程中,原本在现实公共场域内发生的,人与人之间的精神联系转变为虚拟私人空间中人机交互下的个性情感内容定制。因此,情感样态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发生了由共塑情感到个性情感的改变。

其二,从传统思想政治教育到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经历了由体验感受到测量计算的改变。情感在现实性上就是“体验”。“体验”作为情感和情绪发生与存在的形态,是情感和情绪的基本特性。离开了“体验”就脱离了情感的本质[11]。在传统思想政治教育中,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共同在场,共处同一现实空间,双方在面对面的交流中进行情感连接,对情感进行亲身体悟与把握。在虚拟空间中,由于技术覆盖下的数据遍历,教育者与受教育者成为数字造物,二者的情感互动也需要凭借数字化中介系统展开,人与人之间的现实直接交互模式转变为一种“人—机—人”的虚拟单位的间接交互模式,表征为情感活动的虚拟具象是程序运行和数字流动的结果。数字场域内情感主体及其行为的数字化决定了情感的呈现能够也必须进行数字化。通过运用智能摄像、数据读取以及符码编译等技术,教育者能够实现对无论作为现实人还是作为数字人的受教育者的表情、动作、语言、动态等的抓取与捕捉,对其进行情感角度的分析解读,具象化以数据、图表等方式展示在教学后台。但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应作为体验的情感被转化为数据进行流动、传输、展示,而原本作为情感的投入者、体验者与引导者的教育者却并未进行过多的情感投入,也未对受教育者的情感波动作出亲身回应,而仅仅是对代表着情感的数据进行操作。因此,以往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彼此间作为情感的体验感受转变为虚拟技术运行下的测量与计算。

二、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风险

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活动主要发生于虚拟的数字场域。数字技术对情感活动的介入造就了情感的融合主体、创设了情感的虚拟环境、形塑了情感的特殊样态。但数字技术在为思想政治教育情感活动带来理论嬗变与实践颠覆的同时,其潜在隐患也可能在技术的扩大运用中进一步发酵,带来情感歧向消解统一认同、情感乱序模糊育人本质、情感失真冲击生命意义等一系列情感风险。

(一)情感歧向:消解统一认同

情感歧向是指情感未被正确引导,未按原本正常的轨迹开展,产生了方向上的偏差。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虽涉及个人情绪、师生关系等多个维度,但根据情感培养目标指向来看,思想政治教育情感的正确方向理应是在教育者的正确引导下,教育者形成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深厚的爱国情怀以及真挚的爱党、爱社会主义情感[12],这是一种具有明确对象性的、统一性的感性认同。但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技术对情感的介入、技术与人的深度结合以及多元数字主体的出现可能会模糊思想政治教育情感指向的对象,割裂统一性,导致情感歧向,消解感性认同,具体表现为情感意向脱实向虚与情感去中心化。

一方面,人与技术的深度融合可能导致情感意向脱实向虚。要实现在虚拟空间中的数字化生存就必然需要人与技术进行结合,融合、投射为数字人、虚拟人,以此为基础在数字场域内开展一系列活动。而数字技术对人的体验的补充、延展极大超越了现实世界中的情感局限,高掌控感和高自由度的情感体验最终可能使人沉迷于虚拟而忽略现实。虚拟世界中的受教育者可以根据自身情感需要突破时空界限,生成、转换相应情景,既能借助数字工具迅速定位感兴趣的情感内容,也能凭借自身偏好对展示身份、呈现形象等进行改变,更能借助数字身份,进行情感上的宣泄。数字世界中情感活动的兴趣导向、随心所欲、取舍自由与现实世界中严肃恢弘、相对稳定、循序渐进的思想政治教育情感形成鲜明对比,受教育者也因此更易受到数字世界的吸引而罔顾现实,对虚拟技术所缔造的体验从精神感受上的沉浸转变为情感态度上的沉迷,导致情感上的脱实向虚,产生情感方向上的偏差。

另一方面,多元数字主体的出现导致情感去中心化。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由教育者引导,受教育者受到精神感召而参与到情感活动中,因此获得情感体验。在此过程中,教育者发挥着情感上的引导、指挥与协调作用,扮演着情感引导者的角色,受教育者的情感活动依循引导而进行。而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多元主体的出现使教育者的引导权力被分散和削弱,导致情感去中心化。从技术哲学的角度来讲,当技术被广泛应用并形成自主性力量时,它的内在结构和功能往往使得技术偏离人类预设的轨道,甚至会超出人类的控制[13]。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存在化身人、数据人、机器人等多个不同的教学主体,根据受教育者的需求与偏好及选择,与其自动匹配,开展针对性情感教学活动。这就使得教育者原本集中的情感引导权、引导主动权在虚拟空间的情感活动中无形让渡于技术,使情感活动失去原有的统一中心。除此以外,虚拟空间内不同教学主体虽遵循共同的数字逻辑,但却因受教育者的情感偏好差异而产生不同的情感引导方向,对情感诉求的差异化满足与多样化的情感处理方式也可能引起受教育者情感取向的多元化,莫衷一是的情感取向恰恰消解了思想政治教育的情感统一性,割裂了情感认同。

(二)情感乱序:模糊育人本质

情感乱序是指情感陷入混乱无序状态,失去控制。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是在教育者引导下,由低到高地逐步被激发出来,并进一步升华,与理性相结合,最终成为有利于思想品德形成的重要因素,其形成是一个由低层到高阶、由情绪到美德、由本能到理智的渐进过程。而数字技术所塑造的虚拟情感环境却致使情感失陷于本能,困囿于低级,陷入混乱状态。

一方面,虚拟环境中情感活动的高自主性与监管弱化使受教育者情感困囿于低级本能,无法向高级情感进阶。在柏拉图那里,情感被划分为由本能欲望到高级“愉悦”三个阶段[14],虚拟刺激与数据具象带来的情感体验仅仅局限于感官,形成了一种原始本能的情绪,并未深入受教育者心灵,上升到“愉悦”的高度。虚拟环境中的情感活动具有高自主性,受教育者在虚拟环境中能够根据自身情感需要进行自身的情感行为,但高自主性可能带来对本能的个人需要的过度关注,而忽视了公共情感、公共精神的培育,加之数字技术带来的情感刺激的超量满足,致使情感只能进入受教育者以自我满足为目标的“内循环”,更多地停留在本能的情绪层面,不能升维成为信念、信心、信仰等高级情感。同时,数字技术将情感过程分为更加明显的几个阶段,从情感的产生、体验到最终的交流表达,每一阶段都需要更为强力的监管与引导。而数字环境中受教育者本质上是原子式的信息接收点,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情感交流存在技术壁障,双方的精神联系实际是“人—机—人”的模式,这就使得数字世界的情感活动难以被监管和引导,情感不能及时从具有两面性的低级情绪转变成为有利于思想品德形成的重要因素,甚至在本能的驱使下演变为对思想政治教育产生抵抗与拒斥的消极成分。

另一方面,数字技术所营造的虚拟情感环境使受教育者陷于全方位的情绪包裹与感性刺激中,对情感的无限追逐和沉迷导致感性遮蔽理性。在数字技术所构建的虚拟场域中,虚拟环境成为情感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虚拟情感环境在数字技术加持下的场景随意切换、情境全方位包裹覆盖以及对情感偏好的靶向刺激、反复触动等容易导致受教育者过度追求情感快意,陷入自身的爱憎好恶,逐渐被情绪所牵引,按照自身喜好对事物进行观察、分析与判断,而非实事求是地去确证与思考,且基于需求的算法技术将按照受教育者需要不断推送其偏好内容,过滤、排斥与偏好无关的理性内容。在算法推荐的作用下,人们长时间只接受自己偏好的同质化信息,慢慢就会沉浸在一种封闭窄化的信息环境中,从而完全沦陷在“情绪气泡”[15]中,陷入由“感性到感性”的无限循环,导致情感情绪的正向作用难以发挥,感性认识无法上升为理性认知,阻滞内在思想矛盾转化进程,进而弱化思想政治教育的育人属性。

(三)情感失真:冲击生命意义

情感具有生命维度的意义。习近平指出:“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16]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技术对情感的介入不可避免地会冲击情感的真实性。虚拟情感、情感模塑等技术产物更有可能使情感落入失真陷阱,冲击人之为人的生命意义,具体表现为情感淡漠与自我真实情感迷失。

一方面,数字技术和智能机器对情感的模拟与测算可能导致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的情感淡漠。如果二者间少有或不再有真情实感,双方也就将在数据的隔离中走向疏离,思想政治教育就会失去本身的情感温度与人文关怀。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虚拟助教等多元数字化教育主体具备自身情感模块,可实时联通情感数据库,对受教育者的情感状态进行分析,并作出相关回应,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教育者的功能,承担了情感交流、引导与培育的角色,但机器虽然能够作出类情感回应,给受教育者带来拟真的情感体验,但此种“情感回应”究其本质来说仍是数据,是机器对情感的模拟,并非真实的情感。而随着机器与技术情感替代功能的发挥,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的情感交流日趋减少,长此以往,二者间的真情实感交流就会被数字技术与智能机器所取代,真实情感被情感拟态所挤占,最终致使双方在精神交往沉默中走向疏离。此外,数字技术对受教育者情感状态的分析与测量,情感的数据化与教学活动、教学方案的智能生成都会使教育者越发依赖数字与数据技术,不再通过亲身经历与切身体会感知受教育者的情感状态,最终导致工具理性取代人文关怀,数据流动取代心灵碰撞,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的情感被象征着情感的数据所消解,冲击双方作为生命所存意义。

另一方面,情感的精准模塑导致受教育者自我情感迷失。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数字技术通过对受教育者在现实与虚拟两个世界中的情感行为进行捕捉、采集、分析,将之转化为数据,并经反复测算与相应的情感模型相匹配,最终依靠大数据库智能生成个性化的情感画像,再以此为基础结合算法技术,锚定受教育者情感上的难点、痛点、关注点、需求点等进行情感内容推送,实现精准化的情感教学与情感培养。值得注意的是,数字技术在对使用者进行模仿学习、为其服务的同时,也会产生负作用。在数字技术的精准推送下,表面上看每个受教育者都能按照自身偏好进行学习并获得成长,但实际上,数字技术直接面对的始终是虚拟数字人,并不是真正现实的人。数字技术将真实的、复杂的受教育者变为数字,简单化为“0和1”的排列组合,扁平化为虚拟空间中的符号,教育者以此作为基础开展教学活动,按已设置好的、技术逻辑下的路径对受教育者进行培育;算法技术的运用也使得现实受教育者不断接受机器和技术影响,以虚拟数字人为模具对现实自我进行规训和塑造,最终依赖算法投喂不再主动寻求自身的情感所向,沦为数字空间内的虚假投射,真实自我与人之为人被弃置,真我情感迷失在数字空间里,自我存在的意义被数字技术所剥离。

三、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风险的应对策略

数字技术在赋能思想政治教育实现精准化育人的同时,技术手段对情感活动的介入也引发了相应的情感风险。要结合技术塑造下的情感流变,剖析情感风险背后的运行逻辑与生成因素,从坚守思政本位、认清情感本质及防止技术蔓延等方面思考应对之策。

(一)以静制动:坚守思政本位

思想政治教育必须紧跟时代步伐,融入数字化潮流之中,情感流变也是数字技术融合的必然结果。但无论如何变化,只要始终坚持思想政治教育的育人本质,无论在虚拟或现实语境中,技术手段运用与情感活动始终围绕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开展,思想政治教育的主导地位与引领作用就能够平衡与制约流变因素,化风险为契机,且思想政治教育本身就蕴含着社会发展对受教育者情感培育的需求,是情感活动开展的主要方式,因而面对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风险应始终坚持思想政治教育的主导地位,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其一,永葆思想政治教育的育人本色。思想政治教育要在数字技术带来的诸多变化中永葆本色,就要始终坚持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避免因技术迭代引发功能异化。一方面,技术运用、情感活动开展与思想政治教育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叠加与粘贴,而是一方引导另一方。因此,在技术手段应用与情感活动开展过程中,应积极发挥思想政治教育的主导作用。可以说,思想政治教育所扮演的是引领角色,而非处于跟随和辅助地位,应坚持以思想政治教育为主导,避免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成为技术的“实验场”与情感活动的“演绎场”。另一方面,思想政治教育要在坚持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前提下,针对数字场域内人机关系、人与人关系进行适应性改变与切合性发展。如通过培育教育者数字理念、开发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情感资源、重铸工作数字体系等途径发挥思想政治教育在数字情感场域内的引领作用。

其二,专注情感活动的意识形态性。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风险诱因之一是技术导向下对个人情感的过度关注,致使个性消解统一性,娱乐淹没崇高。一方面,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活动关涉受教育者和数字科技。因此,在情感智能、算法技术等设计之初就需要嵌入主流价值,为科技注入情感上的“正能量”,不断优化算法的情感规则,从而实现对受教育者在情感上的正确引导,对错误情感方向加以纠偏,对不当情感需求进行纠治。另一方面,数字空间内的情感活动内容必须将代表着主流意识形态的公共意志、公共情感、公共精神融入其中,宣扬对祖国、对社会主义、对中国共产党的热爱,通过数字技术更好地激发受教育者对革命先烈缅怀之情、对党和国家感恩之情,进而发挥情感活动在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有效作用。此外,增强情感的意识形态性并不意味着对个人情感的漠视,在专注于意识形态情感灌输的同时,也需要平衡好受教育者个人情感与思想政治教育所传递的公共情感的关系,避免“矫枉过正”。同时,教育者要及时转变思维方式,利用数字技术将意识形态内容与受教育者的个人情感相结合,使思政情感活动既具备意识形态性又有吸引力,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实现数字场域中对情感的隐性培育。

(二)辩证把握:认清情感本质

抵御防范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风险,就要认清情感本质,把握何为真实情感,避免在技术进步中陷入“乱花迷眼”的困境。真正的情感解放是一种情到深处、水到渠成的自然流露[17],而不是技术合成和本能泛滥。人与智能机器间的“情感交流”本质上是主观感受与客观数据的互换,虚拟空间内的信息输送代替不了现实世界中自然个体的切近交往。真正的情感也与理性密不可分,失去理性制衡,以单纯的情感宣泄为目的只是人的本能流露。虚拟与现实、感性与理性始终是数字思想政治教育把握真正情感所要处理好的两对辩证关系。

其一,要把握好虚拟与现实的辩证关系。现实的人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出发点,也是虚拟世界的依托,情感的体验需要现实的人来亲自感受,这是数字化身无法取代的。一方面,要重视现实,使情感重回现实世界,加强现实中教育者与受教育者的情感交流,重视现实世界的情感实践,而非仅仅依赖虚拟技术带来的情感模拟与情感慰藉。通过现实的情感交流,教育者能够真切体会到受教育者在情感上的疑窦、迷茫与缺失,明晰受教育者的真实情感状态,并及时给予情感上的反馈与回应。受教育者也能够在双方的切身交流中将自身情绪情感予以完整呈现,并在与教育者的情感交流中,在彼此的感同身受中培育情感、增进认同,达到理性愉悦。虚拟世界的构造基于现实,更是对现实的超越,要使技术始终围绕现实世界的情感活动发挥自身效用,成为现实的补充与延伸。另一方面,应积极发挥数字技术对情感的正面促进作用,通过技术实现虚拟世界中的具身体验。在一定程度上,技术的合理运用能够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使虚拟为现实服务,构建起思政情境,丰富受教育者真切的感悟与体会。

其二,要把握好感性与理性的辩证关系。“情感体验”的生成是理性认知与感性经验相互作用的结果[18]。思想政治教育情感不是简单的爱憎好恶,而与理性有着密切联系。过分强调受教育者的情感需要、局限于无限的感性刺激会导致情感泛化,使感性遮蔽理性,掩盖思想政治教育对人的思想改造属性。同样,过分关注理性则会使思想政治教育寡淡无味,失去亲和力。教育者对技术所产出的情感数据、智能情感方案的依赖也会导致情感淡漠的产生,使理性阻滞感性。思想政治教育中情感活动开展的最终目的是培育自由全面发展的人,因而要实现真正的情感教育,完成对受教育者在情感和思想上的双重改造,必须正确处理感性与理性的关系。一方面,理性逻辑下的技术运用与数据呈现是激发情感的手段,不是情感本身,且完全的理性宰制只会产生虚假情感,引发情感危机。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活动要紧紧围绕关注现实的人而非数据展开,充分发挥感性作用,通过情感观照与人文关怀,引导现实的受教育者形成对思想政治教育、主流意识形态以及良好思想品德的正确态度,通过移情的方式从感性层面启迪受教育者,并逐渐实现由感性到理性的转化与飞跃,促进受教育者内在思想矛盾的转化。另一方面,感性影响下的情感激发、体验和交流是达到理性的途径,但全面的感性泛滥最终只会带来本能狂欢与秩序混乱。理性对感性有调节作用,可以运用思想政治教育知识,引导受教育者形成正确的思想认知,再返回到情感活动中,分析辨别何为真正的、积极的情感,从而纠正负面情感倾向,抑制消极情感因素,在情感层面逐步走向成熟。同时,也可以通过数字技术的精准运算找准情感靶向,参考数字技术对受教育者情感的理性分析,精准解决受教育者的情感问题。

(三)底线规约:防止技术蔓延

应对数字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情感风险,除了从情感本身出发,也要重视数字技术介入对情感活动的影响。技术手段在构建情境、激发情感的同时,其在情感领域内的蔓延和扩张也为情感风险的产生埋下隐患,因此有必要从道德与法律两方面入手,为技术运用设立伦理原则与法律红线。

其一,为技术运用设立伦理原则。一方面,虚拟世界中的情感活动要遵循现实世界中的伦理道德规范。可以根据现实生活中的伦理准则与道德要求,建立“情感道德数据库”,防止技术对情感行为的无标准学习和无原则模仿,对不符合规范的情感行为、情感要求进行屏蔽,并进行针对性纠治。另一方面,针对虚拟世界中的情感行为设立特殊性道德规范。针对机器展现的“拟人属性”以及对人类情感行为的模拟等现象,可以将其纳入人机伦理道德体系中,使其自然遵循底层代码逻辑。此外,技术影响下的情感活动不仅涉及情感活动中的人与机器,也涉及技术制造者与研发者,因而从根本上规避数字世界中的情感风险,就要为技术研发人员设立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防止技术对情感的“僭越”。

其二,为技术运用确立法律红线。为技术立法是数字世界情感活动有序运行的根本保障。一方面,明确数字技术对情感行为捕捉、情感数据采集以及情感方案生成的法律界限,在底线层面划分技术的可为与不可为,并构建起对数字行为全方面的系统性法律规制,有效推进虚拟世界情感活动的持续健康发展。另一方面,建立相关问责与监督制度,加强对数字领域内情感行为的监管,确保责任落实到人,保障数字领域内法律的贯彻落实、顺利实施及有效执行。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11.

[2]陈万柏,张耀灿.思想政治教育学原理[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128.

[3]乔治·H.米德.心灵自我与社会[M].赵月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171.

[4]SEYFERTR.Beyondpersonalfeelingsandcollectiveemotions:towardatheoryofsocialaffect[J].Theory,Culture&Society,2012(6):27-46.

[5]温旭.“数字思政”的作用机制及其实现路径[J].思想理论教育,2024(3):87-93.

[6]贺鸽,粟迎春.马克思主体性思想的三重意蕴[J].人民论坛,2016(32):99-101.

[7]张磊.高校思政教育数智化发展的趋势、回应与把控[J].黑龙江高教研究,2024,42(7):146-152.

[8]张文初,牟方磊.《存在与时间》的情感论[J].中国文学研究,2011(1):14-18.

[9]鲍金,黄婧.情感及其规制:数字时代情感的意识形态审视[J].天府新论,2023(6):28-35.

[10]罗洪铁,蔡小菊.论思想政治教育精神环境的结构和功能[J].思想理论教育,2013(19):49-53.

[11]刘长庚.情感教育的内涵与现状考察[J].兰州学刊,2003(2):115-117.

[12]刁敏.论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创新发展的情感向度[J].中学政治教学参考,2023(24):49-53.

[13]阮一帆,王智博.ChatGPT之于思想政治教育的伦理风险及应对策略[J].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研究,2023,9(3):50-58.

[14]李静含.柏拉图德性论中的“情感”(pathos)概念[J].内蒙古社会科学,2020,41(2):55-61.

[15]陈启迪.人工智能嵌入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的技术风险及应对策略[J].学校党建与思想教育,2022(9):78-81.

[16]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6-12-01(02).

[17]吴大娟.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情感异化及其消解[J].思想教育研究,2023(7):79-85.

[18]李栋.教育理论的实践转化机制研究:基于教育主体“情感体验”生成的维度[J].教育科学,2022,38(1):27-34.

【责任编辑:张晓妍】

猜你喜欢
数字技术
数字时代的工艺美术摄影
青年时代(2016年30期)2017-01-20 23:51:52
浅析数字技术在电力电气自动化中的应用
论数字技术对影视技术的影响
科技传播(2016年19期)2016-12-27 15:12:28
数字化技术在高校博物馆中的应用
舞蹈创作技术的运用与研究
戏剧之家(2016年23期)2016-12-20 22:28:01
浅析产业化模式对中国动画发展的重要性
戏剧之家(2016年23期)2016-12-20 22:14:36
数字技术在电气自动化中的应用
数字媒体艺术在虚拟展示空间中的应用探究
艺术科技(2016年9期)2016-11-18 16:35:27
数字技术在工业电气自动化中的研究应用
工业自动化中数字技术创新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