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卓越学科建设的学科交叉发展与人才培养模式研究

摘要：随着高等教育国际化发展和知识生产模式转型，各国愈发重视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的建设，将学科建设与学科交叉融合相结合已成为重要趋势。本文以法国高师集团数学学科交叉为例，探究四所高师在卓越学科建设模式上的共性与差异，侧重学科建设过程中制度、师资、课程、科研、国际合作等因素间的结构性关联，以期为我国一流学科建设提供借鉴。研究发现，高师集团的卓越学科建设与学科交叉发展和人才培养紧密结合，通过法律保障和经费支持定向引导学科研究性和交叉性的前沿发展，打造了“学科共同体–学科交叉–课程结构–科研实力”一体的卓越学科建设发展模式，培养研究型学科交叉人才，构建全球学科发展共同体，提供多元个性化课程选择，促进学科交叉渐进式发展。

关键词：学科交叉；学科建设；法国高等师范学校；法国高等教育；研究生教育

作者简介：张丹，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全纳教育研究中心主任，上海200062；姚婷洁，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硕士研究生，上海 200062；韩君灵，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硕士研究生，上海 200062。

一、引言

建设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是各国高等教育国际化发展进程的必经之路。其中，学科不单纯是学术概念，而是建设一流大学过程中具有操作意义的学术平台和重要依托，是对人类社会发展和科学技术进步具有知识贡献的研究领域[1]。学科交叉融合则是学科内涵发展的必然选择，影响学科建设的路径和水平[2]，有助于学科资源共享，培养复合型人才，解决关键理论和重大现实问题，产生新的知识生长点，推动学科卓越发展[3]，因此成为近年来我国高等教育领域重点关注的内容。2018年8月，教育部、财政部、发展改革委印发《关于高等学校加快“双一流”建设的指导意见》，着重强调“打破传统学科之间的壁垒”“探索跨院系、跨学科、跨专业交叉培养创新创业人才机制”“加快学科协同交叉融合”。然而，当前我国一流学科建设局限于院系

分科管理模式，多学科交叉融合不足、组织协作困难，学科建设优势力量分散，导致回应国家发展战略不及时[4]，亟须调整学科建设模式，聚焦学科交叉融合，以问题研究和创新为取向，依托学科交叉前沿研究领域组建团队，培育学科交叉研究人才[5]。众多发达国家的世界一流大学建设模式针对现实问题组织跨院系、学校、机构、国界的研究力量进行实质性科研合作[6]，一流学科建设得以突破学科界限和组织边界，通过高质量人才培养和科研合作促进学科知识的交叉融合与创新发展，从而促进了一流学科的专业性、交叉性和国际化发展[7]。因此，我国亟须借鉴国际经验，关注如何将学科建设与学科交叉发展有效结合，促进一流学科全方位、可持续发展，培养复合型学科交叉人才。

中、法两国在历史渊源、权力层级的设置及改革环境等诸多方面存在共同点[8]。法国高等教育的学科发展具有悠久历史，不断向研究性和学科交叉性方向改革发展。从2006年4月《科研项目法》“高等教育与科研联合中心”的成立到2013年7月《高等教育与研究法》中“高校共同体”条款的创建，法国高等教育机构逐渐突破学科发展壁垒，从机制变革层面出发，在优质资源整合的进程中为学科交叉提供了新的平台与可能[9]。《2021—2030研究规划法》也明确考虑师资选拔向学科交叉领域着重倾斜[10]，进一步鼓励培养学科交叉人才充实师资队伍。高师集团作为法国精英教育典范，其数学学科具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专业性，享誉世界。据2021年软科世界一流学科排名数据，法国加香高师所在的联合体——巴黎萨克雷大学的数学学科排名世界第一。截至2018年，世界上共有60位数学家获得过菲尔兹奖，其中巴黎高等师范学院有14位，数量位居世界第四，法国总的菲尔兹奖得主数量位居世界第二。因此，本文试图以高师集团数学学科为例，探究四所高师院校在一流学科建设模式上的共性与差异，分析其学科研究性和交叉性结合的发展理念与导向，以期从学科交叉发展与人才培养的角度为我国一流学科建设提供借鉴与启示。四所高师院校包括：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以下简称“巴黎高师”）、雷恩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雷恩高师”）、加香高等师范学院（以下简称“加香高师”）和里昂高等师范学院（以下简称“里昂高师”）。

1.学科与学科交叉概念界定

学科是科学分化过程中知识分类发展到一定成熟程度、不断制度化的产物[11]，学科的概念内涵丰富且外延广泛。从学科的本源意义来说，学科一方面指知识的分类和学习的科目，另一方面指对人进行培育、规范和塑造[12]。马克思·尼夫（Max Niff）认为学科是平行的、孤立的、专门化的研究领域[13]。伯顿·克拉克（Burton Clark）指出，学科应包含作为一门知识的“学科”和围绕这些“学科”而建立起来的组织[14]。具体学科建设过程涉及组织制度、师资水平、人才培养、科研产出、国际影响力等方面，其中政治逻辑、文化知识逻辑和人才发展逻辑要遵守，与此相对应的是课程、师资与人才培养三个相互联系又各有侧重的因素[15]。因而，本文所指的学科建设侧重组织制度、师资、课程、人才培养、科研水平、国际合作等因素间的结构性关联与制度设计，而非某一单一要素如课程设计等论述。

与此同时，理论方法的日益成熟和现实问题的复杂多样性导致学科交叉与融合成为必然趋势。国际学术界对“学科交叉（interdisplinary）”的内涵存在一定差异但又有共性所在。美国科学院、美国工程院和美国医学研究所将学科交叉界定为“对两门或多门学科或专业知识体系的信息、资料、技术、工具、观点、概念及理论进行整合”，并侧重“不仅仅是将两门学科黏合在一起的产物，而是学科思想与方法的综合整合”[16]。纽厄尔（Newell，W. H.）则认为学科交叉是“批判性地借鉴学科视野，并将其见解整合进对现有复杂现象的更全面认识中”[17]。同时，我国有学者认为，对“interdisplinary”这一概念的本土化解读包括“学科交叉”和“交叉学科”双重内涵，“学科交叉”强调由问题催生的跨学科研究活动，而“交叉学科”强调经过学科互动后形成的具有知识体系和固定研究对象的制度性结果[18]。由此，本文所指的“学科交叉”是由复杂现实问题与国家战略问题催生的学科间的交叉融合，但尚未跨越“学科性”界限具备形成独立“交叉学科”的资格。以法国数学学科为例，即法国高师集团在将数学学科建设为一流学科的过程中，在数学学科的课程、师资、科研等发展中融合了其他学科优势资源，即学科交叉发展和复合型人才培养是法国数学学科建设的具体模式。

2.中、法两国学科交叉范畴界定

“交叉学科”近几年频繁出现在我国的政策文本中，截至2023年6月30日，我国共有860个二级交叉学科，由441所高校自主设置①[19]。由此，我国已逐步在制度设计上形成了交叉学科门类、一级交叉学科、二级交叉学科的整体体系[20]。然而，在我国的政策文本语境下，交叉学科尽管按照二级学科进行招生培养管理，实际上其内部的学科交叉却更侧重于多个近缘“一级学科”的交叉融合，多数为自然科学内部或人文社会科学内部的“近距离”交叉（如数学和统计学）和“远距离”交叉（如医学和地质学），较少存在突破单一的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学界进行交叉合作的“界”交叉（如机械工程和教育学）[21-22]。

相比我国，法国的学科交叉发展历史较长，内涵侧重与界限范畴有所不同，明确规定跨越两个以上科学领域才可被认定为学科交叉，同一科学领域内不同分领域的学科组合（一级学科间的交叉）不被视作学科交叉。法国高等教育与研究评估高级委员会在2019年出台《交叉学科研究单位评估标准：2020—2021年评估活动》已明确指出学科交叉为三个科学领域范畴（我国的大学科群）间的跨界交叉，包含科学与技术领域（Sciences et technologies，ST）、生命科学与环境领域（Sciences du Vivant et Environnement，SVE）、人文社会科学领域（Sciences Humaines et Sociales，SHS）[23]，这三个科学领域又划分为不同的科学分领域（我国的一级学科）及下属不同的学科小组（我国的二级学科）。这里的学科交叉（interdisciplinaire）是指多个学科围绕共同目标和项目的相互作用和合作，将来自不同学科的数据、方法、工具、理论和概念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综合体[24]，与我国学科交叉的常见方式不同。

由此，本文在谈及“学科交叉”时将法国语境下不同科学领域的学科交叉界定为“大交叉”，将我国语境下同一科学领域下的一级学科间的交叉视为“小交叉”，以此更为清晰且有层次地剖析高师集团在学科建设过程中的交叉趋向与发展阶段，突出法国与我国在卓越学科建设的学科交叉发展方面的差异与高师集团以数学学科为轴心点的交叉建设路径与人才培养。本研究试图以数学学科交叉为例，通过选取四所高师院校各自典型的学科交叉与人才培养模式，将该模式下的学科建设更深入细致地凸显出来，但并不意味着每所高师院校仅有该种模式的学科建设路径。实际上，四所高师院校在学科建设发展过程中既有差异也有共性。因此，在深入探析其背后学科建设的理念与机制时，既需要在差异中寻找突出之处，也需要在共性中发掘优势，希冀从多维度且系统全面的角度探究法国精英教育学科建设的学科交叉发展路径及经验借鉴。

二、学科交叉人才培养：高师集团数学学科的建设路径

法国高师集团的卓越学科建设与发展呈现为以科研水平为重点，以人才培养为关键，紧密依托组织制度构建、国际合作关系建立、卓越课程和师资团队等为抓手，通过学科交叉发展和人才培养模式全方位推动卓越学科建设，突出了高师集团学科建设中的国际性、交叉性、原创性与卓越性等特征。进而，高师集团逐步打造了以“学科共同体—学科交叉—课程结构—科研实力”为一体的一流学科建设发展模式。首先，巴黎高师在国际范围内高标准搭建学科交叉共同体，涉及高等教育机构、卓越实验室及研究人员、企业和社会组织等，开展持续性强且高度聚焦的研讨会。在此基础上，雷恩高师以多学科为逻辑起点，基于不同程度的学科交叉不断突破，既是对国家宏观战略的回应，也是对学科发展传统的延续与创新。进而，课程结构是学科建设过程的重要载体。加香高师在课程节奏、层次、选择与安排上进行个性化设置，为数学学科顶尖人才的培养设置哈达玛德课程。最后，科研实力是学科建设成效的核心标准。以里昂高师为代表的四所高师紧密依托全球范围内的卓越实验室进行研究性学习与实习，推动知识的国际化传播。

1.全球学术共同体：依托实验室和研讨会，巴黎高师搭建全球卓越的学科交叉共同体

（1）高标准筛选共同体成员，与全球顶尖高校、实验室、公司搭建深度合作网络。高师学科建设立足全球，强调搭建卓越学术共同体，在全球范围积极寻找与其战略定位、发展价值观一致的一流合作伙伴，“强强联合”，开展深度交流合作。一方面，在法国本土筛选学科建设品牌，与巴黎九大、国立高等矿业学院和巴黎天文台合作，巴黎九大的决策支持系统分析和建模实验室是当前“算法决策理论”领域的国际领跑者[25]。另一方面，拓展全球科研合作，以顶尖实验室与学者为契机，与国际顶尖高校（如牛津大学、爱丁堡大学、意大利比萨高级师范学校）的强势学科项目合作设立专题性国际研究中心[26]，包含瑞士贝尔努利中心、马赛国际数学中心、蒙特利尔数学中心等12个，为学生提供国际学习与研究平台。

（2）合作网络中的实验室和研究中心间互相开放，给予学生多学科学习和实习机会。巴黎高师的学生可依据自身兴趣与学习节奏选择加入高师集团内各学校和实验室进行实践学习，鼓励学生境外实习交流三个月以上，探索境外不同主题、教学体系、人际交往及不同经济环境[26]。实验室作为学科交叉建设与人才培养的重要资源载体，覆盖研究领域广泛，多围绕具体的研究项目涉及工业问题、社会科学及其他学科知识的结合[27]。同时，巴黎高师重视企业合作，服务市场与社会，推动产学研一体化。如2015年1月成立了商业伙伴关系部门，合作企业包括飞利浦、西门子、法国电力集团、Facebook、Google等[28]，旨在拓展构建世界经济桥梁，为学生开辟市场合作伙伴空间。学校为学生提供强有力的资金支持，学生可通过巴黎高师与全球其他高校签署的双边合作协议减轻经济压力，例如，每年将有30名左右学生通过伊拉斯谟计划资助进入欧洲他国研修[29]，全球范围内高师院校依托多渠道学生奖学金提供资金支持，从而推动科研合作与人才培养的平台搭建，促进学生在实验室和研究中心中接触其他学科的思想和方法，形成学科交叉理念，进一步推动数学学科建设与发展。

（3）举办主题多元且高质量学科交叉研讨会，提供多学科交叉合作交流平台。巴黎高师数学系在人才培养中侧重个性化辅导，建立导师为主要责任人、实验室主任监督的培养体系，设置多元高质量学科交叉研讨会，不断创新探索学科交叉发展路径，从小交叉逐步跨越到大交叉，交叉类型包括数学物理、数学生物等。丰富的研讨会依照主题内容分为成长型开放式探讨会如数学系午茶会、问题聚焦式专题研讨会如2019年“成像数学”研讨会[30]、聚焦前沿交叉的全球卓越研讨会和聚焦青年学者职业路径的专项研讨会。在“小而精”的高师培养体系下，研讨会充分满足了数学学科与物理、生物等其他学科的师生间及青年研究员间的交流可能。因此，高师集团内部形式丰富的研讨会，既为师生提供个性化选择与学科交叉的学术交流平台，也助力青年研究员学术成长与多学科前沿研究合作发展。

2.学科交叉人才培养：雷恩高师系统化课程统筹，推动学科交叉渐进发展

高师院校具有“小而精”的招生模式，依托个性化课程结构，构建多学科交叉学科群。个性化多学科课程选择首先依托于“宁缺毋滥”的竞争性选拔招生模式，招生规模小，竞争性强，进而为学生提供高水平数学教学，形成具有强势地位的“小而精”的精英培养体系，为高等教育与科研机构培养教师、教授或研究员等精英师范人才。继而，雷恩高师数学和计算机科学系以个性化课程结构为载体，推动数学学科跨学科发展，突破学科边界，加大力度鼓励学生学习专业外的领域知识与技能，提升创新力与求知欲，培养跨专业领域的学科思维与素养。在路径培养上，雷恩高师数学系为期4年的学校教育为学生提供根据自身兴趣选择的“个性化”课程教学（见图1）[31]。

如图1所示，雷恩高师个性化的专业课程与时间选择的前提基础是高师系统内预科班至整个硕士阶段的系统化课程设置。高师有计划地整合课程结构，从预科班①阶段开始将同一方向课程设置在一起供学生学习，包括文科预科、理科预科、经济预科三个发展方向，类似我国当前的大单元课程设计，但课程范围更广泛，存在学科交叉。由此，学生在预科班阶段就已接触多学科课程内容。通过考核的学生进入L3阶段后，进一步深化巩固学科知识，既可仅选择数学学科，又可同时选择修读物理学、计算机科学、生物学、经济学或任何其他学科的课程，并可修读数学与物理学、计算机科学的双学位课程，

以预科班已有的多学科知识基础为铺垫。除双学位外，学生在修读完成基础课程后，还可根据自身学习节奏与个性化时间选择“加速课程”，将原四年课程压缩至三年完成，第四年可提前进入研究工作。升入M1、M2阶段，学生根据自身研究方向与兴趣聚焦某一专业学习。基于前期坚实的多学科知识基础，在深度专研某一学科时，其他学科知识与方法体系也可交叉使用，自然孵化多学科交叉研究方向；若研修中途更换专业方向，前期多学科知识基础也提供了灵活更换的可能性。

因而，学科建设过程中个性化课程结构与学科交叉突破的前提基础是学生在整个学习周期内系统化的课程结构和节奏的统筹安排，雷恩高师数学学科建设配套的学科交叉课程结构体系顺应了多学科、学科交叉到跨学科的自然过渡，实现系统全面的渐进式交叉融合。由此，促进了数学学科学生在课程学习和学术研究的过程中逐步结合自身选择的物理、生物、经济、计算机等学科的知识，既能培养具有学科交叉背景的复合型人才，又能促进数学学科领域的学术研究从学科交叉的角度提高前沿性和复杂性，有利于数学学科自身的卓越发展。

3.菜单式课程选择：加香高师推动研究型课程教学与学科交叉内涵建设

（1）依托实验室合作，通过研究型教学加强课程和研究间的有效衔接和学科交叉融合。为确保多学科交叉性，加香高师每门数学课程同时与1–3个实验室建立合作，保障课程教学与研究前沿同步。学生在第一年第二学期始，以兼职方式在博雷利中心进行现场研究。博雷利中心通过界面数学、综合和行为神经科学领域的学科交叉，汇集了由数学、计算机科学、物理学、生物学、神经科学和医学研究人员组成的学科交叉团队[32]，既有ST领域内的小交叉，也有ST和SVE领域间的大交叉。加香高师依托博雷利中心将课程与研究有机链接，实现在课程中研究、在研究中学习的融合样态，满足研究型学科交叉人才的培养目标。学生通过系统性多学科知识的学习，及课程知识和实验室研究与实践的有效过渡衔接，既强化多学科建设的研究性，也为多学科交叉的方法与概念领域孵化提供空间。

（2）导师为学生提供精确化跟踪式培养与指导。加香高师强调实践的系统性，涉及确立人才培养目标、课程设置与开展、选择研究方向与定位、导师参与各环节，进而强调研究论文的创新性及学科交叉性，贯穿本科三年级（L3）到硕士二年级（M2）所有阶段。导师围绕研究方向与学生深度商讨共同选择课程，确保所修课程紧紧围绕研究关注点，服务于研究。而这一“师生”精准化培养模式的前提一方面有赖于“小而精”的高师生比（1∶3左右[33]），另一方面是多领域跨界与顶尖水平的师资配备。加香高师的数学教学与研究系的师资团队由教师–研究人员、博雷利中心研究者及法国自然科学研究院研究人员等组成，涉及数学领域方向广泛[34]，为学生从选课到论文的撰写提供全方位多层次的个性化深度指导。

（3）依托个性化雅克·哈达玛德卓越课程项目，打破院系边界，通过小而精的拔尖生选拔制和个性化菜单式的课程选择培养多学科交叉的“卓越数学人”。为开创并引领以数学为轴心相关领域的卓越科学项目，加香高师与巴黎萨克雷大学和巴黎综合理工大学合作开展哈达玛德硕士课程[35]，面向在数学领域有极高禀赋的少数学生群体，以培养科研学术型博士与未来数学家为目标，贯穿M1和M2阶段。遴选评审团由各自领域中有突出成就的代表人担任主席[36]，以保障评审领域广泛、选拔拔尖卓越人才。参与卓越课程项目的学生可在成员学校内数学硕士课程中任意自由选择适合的课程修读，在M1阶段的第一学期可在9个基础教学模块中选择4个模块，第二学期在14门课程中选择3门（见图2）。

在学科交叉建设中，加香高师并未摒弃传统优势学科方向的卓越建设，而是在传统基础数学与应

用数学基础上，再设置交叉数学方向，以推动数学学科领域内交叉发展的课程基础与平台建设。除选择性的卓越课程外，所有学生在M1阶段需修读基础数学、应用数学和交互数学其中一个方向。交互数学是高师集团数学学科的独特发展方向，旨在让学生发展多重能力，包括数学、生物学、经济学、计算机科学和物理学等多门相关学科的交叉能力培养。为此，学生如果选择交互数学方向，其M1的选课就需要包括数学课程和互补开放课程[37]。这一模式既吸取了牛津–剑桥学院制模式的优势，又打破了保守学院式课程资源限制，共享高校共同体内课程资源，学生有充分的课程资源深化研究旨趣，拓展学科边界。

4.学科研究性发展：里昂高师加强学科交叉的研究导向，提升核心竞争力

（1）依托严格招生标准和多元课程体系，培养研究型专业人才。里昂高师同样在学科建设上依托系统性人才培养模式，以学生研究旨趣为中心，强大的课程体系为学生个性化课程选择提供了有力支撑与平台保障，辅以及时、有针对性的师资团队指导，为提升学生自由探索与创新提供了可能性。此外，高等数学课程尤为侧重以研究性为卓越学科建设导向，提供深度专业化且渐进式研究导向的培养模式，为学术博士培养提供多学科基础准备。为保障学科卓越发展，依据生源背景差异，招生标准要求严格，具有多元路径，国际生需获得“卓越奖学金”，并要求这类学生须在非原籍国实验室实习[38]，满足以上条件者才可进入数学专业就读。欧盟及非欧盟学生专业准入申请上并无过多差异，但须以学术导向硕士为前提基础，以保障数学学科建设的研究导向与卓越前沿性。

（2）强有力的师资队伍保障了学生专业方向选择的多元丰富性。依托实验室鼓励更多研究员参与教学，成为提升师资队伍数量和质量的重要路径。里昂高师数学系教师同时兼具多重身份，所有教师同时是UMPA数学实验室研究员并参与课程教学，还有合作实验室研究员，如卡米尔约旦研究所（里昂一大）和傅立叶研究所（格勒诺布尔大学）研究员[39]。学生可在数学实验室直接得到教师–研究员、法国自然科学研究院研究员手把手的专业指导。里昂高师的数学系与配套的数学实验室共生，极大丰富了课程的多元选择性。根据2021—2022年课程目录，里昂高师在数学领域共开设课程超过60门，贯穿L3至M2阶段；仅数学学科开设60多门课程，涉及基础数学到应用数学多元方向的专业知识[40]。

（3）里昂高师数学学科建设突显了多元且系统的交叉课程设置，为研究性专业选择打好知识基础。在追求研究型卓越人才培养的数学学科建设体系下，里昂高师通过多重课程选择为学生提供充分探索的自由，同时逐步倾斜学科交叉，有力保障了数学领域的高度创造性与卓越性。里昂高师M1和M2阶段第一学期的多数数学课程隶属“应用”性学科的补充，学生可选择“数学与计算机科学”“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及生命科学”“数学与物理及力学”课程；第四学期，学生也可重新选择定向如物理或“力学与土木工程”等专业方向[41]。第三学年为有强烈探究欲望的学生提供修读额外课程的机会，要求修读必修数学课程，也可选择专业教师标准培训项目或计算机、生物、物理、力学的单元及实习准备。2016—2017学年里昂高师选择学科交叉课程的学生占8%，2020—2021学年已增加到11%[42]，尤其是在预科班阶段学科交叉课程的吸引力稳步增长，这表明里昂高师学科交叉课程系统衔接性强，自预科班始的课程打下的多学科知识基础为学生后续学科交叉学习做了较好的准备，得到了学生们的认可。同时，里昂高师逐步打破传统高师以法语授课为主的精英教育体系，通过英语授课，尤其是在传统优势学科的数学学科中逐步改革，提升国际化水平[43]。在将法语视为法国文化载体、坚守传承传统的法国精英教育体系中，这一突破表明法国已经从进退维谷的改革状态迈入国际化发展路径，将拔尖人才的培养模式与学科交叉建设体系推入国际，走向全球。

三、结语

法国高师数学学科建设遵循“学科共同体-学科交叉–课程结构–科研实力”模式，重视学科交叉发展和人才培养，从而提高以数学学科为轴心的多学科交叉与人才培养的全面性、研究复杂性和对现实议题的针对性，发展卓有成效，在全球范围处于领先地位，值得我国借鉴。

1.国际化驱动与卓越学科建设，立足全球顶尖标准，构建学科交叉发展共同体

构建学科交叉共同体，依托全球化发展模式，是学科不断发展并走向交叉和国际化的关键。当前我国一流学科建设的国际化发展仍存在困境，较少从课程、教学与实践多维度培养国际化人才，国内外高校合作切入点较模糊，合作协议与实践执行存在较大差距，未形成国际化深度合作的合力[44]。而法国高师以追求卓越为目标，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合作伙伴，开展深度、高质量的合作，具体实践措施值得我国借鉴。例如，在质量标准上严格把关共同体质量，针对具体学科寻找顶尖院校和实验室合作，尤其考虑具有学科交叉背景的实验室；在合作内容上依托跨国实验室和研究人员开展具体项目的深度合作，切实促进学科交叉研究开展和产学研一体化。除顶层制度建构外，学科共同体的搭建需要相应的制度支持、财政支持和师资支持。制度支持上，高师集团要求学生在学科共同体中进行研究实习，保证了学生能够在共同体的卓越框架内进行个性化的发展。财政支持上，学生可依托学校协议申请进入合作院校或实验室进行深度研究践习。师资支持上，学生始终有导师提供一对一指导交流，确保他们在任何空间都能保持良好学习状态。我国高校可逐步为学生搭建与世界顶尖高校合作交流平台，突破当前普遍的授课项目，使学生与学者共同开展学科交叉研究实践，在增加学生交流收获、促进高校国际化合作深度开展的同时，反哺一流学科交叉发展的多维度建设。

2.以学生研究旨趣为轴心，建立系统化课程结构和课程节奏，促进学科交叉

学科交叉融合是解决复杂问题的必然趋势，也是当前科学技术发展的典型特征。法国高师集团有学科交叉传统，相比法国的大交叉与多维层次性，我国仍停留在同一科学领域下分领域之间的小交叉。与此同时，由于我国本科教育本身学分要求和课程门数多、课程体系与结构过于刚性[45]，导致学科交叉课程设置不够合理，拓展多学科知识的选修课自主选择范围小，且多是知识的并列组合而非为应对现实问题的整合[46]，给一流学科建设的学科交叉发展带来了制度上的难题。从高师集团数学学科的学科交叉发展来看，要想进一步推动学科交叉，首先需要建立系统化的课程结构。高师具有从预科班一直到硕士阶段的系统性课程结构安排，学生从多学科知识学习发展到学科交叉研究与应用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其次，高师集团在课程结构中尤为重视学生在实验室的研究性实习，使学生可以尝试运用自身的多学科知识，结交不同学科领域的研究同伴，以进行不同学科之间专业的交流。此外，在课程节奏上，高师集团允许学生根据自己的时间和能力弹性加速课程的进行，创设了更多的可能性。因此，我国亟须建立更具系统性的培养方案和课程体系，自高考招生选考科目始，至本科四年课程从多学科知识导论到学科交叉知识学习，再到研究生阶段研究项目实践的渐进式过渡，给予学生从理论到实践的系统化培养和依据学术旨趣进行自主选择的空间，促进真正学科交叉。

3.多元开放的个性化课程选择，以追求卓越为目标培养研究型学科交叉拔尖人才

高师集团的学科发展环境是自由而又有序的。自由体现在个性化课程与培养路径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高师学生个体需求，有序体现在背后高师生比、课程设置的层次类型及高师大环境的卓越性。高师生比为导师给每位学生个体提供个性化精确的指导提供了可能，课程类型层次和研究领域的多样性、持续性强且类型多样的研讨会也可满足学生更多不同的研究需求。此外，高师集团在法国是“大学校”的典型代表，其学术水平、生源质量等本就名列前茅，因此学生的自由是在卓越框架内、建立在规则基础之上、有限度的自由，需要在完成必修课程的基础上才能选择高阶课程，不能影响正常的学习进度和年限。对标我国，由于当前我国高校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在组织变革上仍以相对分散、小型的院系和学科为单位，资源配置、教师编制、课程体系和考核评价未跨越学科专业限制，导致进行学科交叉合作难度较大[46]。因此，我国需要为学科交叉课程体系建设和多元个性化课程选择提供组织管理上的支持，包括提高对学科交叉师资的重视，给予经费、项目等资源，为导师针对性培养学生提供更多时间和经费保障；充分利用国内外高校合作的平台，吸纳多领域跨界顶尖学者参与教学和研究，并给予学生参与学科交叉相关的学术研讨会、国际交流和研究实习的机会，打造更具学术研究性和学科融合性的高校文化，促进一流学科建设。

4.重视学科方向内涵拓展，深挖学科建设专业性与前沿性，拓展学科国际化水平

学科的专业性是学科建设发展过程中的核心要旨。四所高师院校在数学学科的具体研究方向上均涵盖从基础数学到应用数学的所有内容，教师也呈现出多样化背景，且均在各自领域深耕多年，确保师资专业性。此外，高师通过多元课程设置进一步细化了学科研究的具体方向，课程数量多、内容丰富，且均是数学领域的专业课程或学科交叉课程，为研究的具体深入和交叉发展提供了支撑。当前我国一流学科建设则存在功利化实践倾向局限，以学术指标和量化成果为指向，片面追求成果产出的速度和数量，而忽略了具有学科内涵和专业深度的前沿研究质量，虽在短时间内达成了一流学科的评价指标，但未真正建设自身学科的制度、机制和文化，未带动学科团队的整体素质和能力，没有实现学科可持续发展[47]。因此，我国可参考借鉴法国高师集团卓越学科建设的模式和路径经验，避免过于追求量化指标，更多关注学科全方位的可持续提升，包括筹备专业化和多元化的师资团队，专注课程体系系统化和教学内容质量的提高，在研究层面鼓励具有专业深度、处于学科前沿、学科交叉融合、高质量的研究成果，这需要国家政策层面对高校和学术界的评价标准进行改革，使一流高校和一流学科建设真正得以实现具有持续性的落实。

尽管中、法两国国情不同，发展模式与发展阶段存在差异，但以法国精英教育代表高师集团为案例，探析其在学科建设过程中的主要趋向与发展模式对我国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一流学科具有积极意义，包含师资与人才培养、课程建设、国际化发展等多个维度。高师集团在政策文本或战略方针中并未提出“一流学科”或“卓越学科”，但事实上其学科建设以高度的卓越性融入“卓越大学”及拔尖人才培养的进程中。数学学科逐步从学科共同体构建、个性化课程建设、研究型人才培养、产学研一体化等方面实现了一流学科建设的学科交叉内涵式发展，既培养了具有学科交叉能力的研究型顶尖人才，又有利于数学学科自身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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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黄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