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吕思勉作为近代著名历史学家,不仅注意到不同历史阶段西方国家对华影响的差异,还发现同一时期各国对华交涉存在目的与手段上的区别。吕思勉的近代中外关系史研究对中西交往的历史过程进行深刻梳理与反思,揭示了中方在对外交往过程中存在的内部问题。吕思勉的近代中外关系史研究启示我们对外交往不仅要坚定民族自信,还要与其他国家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唯有如此,中西之间才能取长补短,共同发展。
关键词:吕思勉;近代中外关系史;反思
吕思勉,字诚之,江苏常州人,被称为“前辈史学四大家”[1]之一。吕思勉的近代史研究著作主要有《国耻小史》《中国近代史讲义》《中国近百年史概说》《中国近世史前编》等。目前学术界对于吕思勉在中国近代史方面的研究成果进行了深入挖掘,并取得了一些进展,如赵庆云在《吕思勉的中国近代史书写》[2]一文中指出吕思勉在近代史书写中很重视对外关系,认为吕思勉所说的中国近代史分期之一的“中国受帝国主义压迫时代”中的“压迫”是对帝国主义在华行为的一种负面评价,同时指出吕思勉试图从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出发研究中外关系。裘陈江的《观其会通:吕思勉的近代史研究》[3]阐述了吕思勉对于近代中外关系史分期问题的看法,指出吕思勉以五口通商为近代中外关系的转折点。可见学界对于吕思勉在近代中外关系史方面的现有研究成果取得了一定进展,但仍有一些问题需进一步探讨,如不同时期各国对华交涉的目的和手段是否不同?中西签订条约的平等性如何?如何正确把握未来中西关系的发展方向?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吕思勉近代中外关系史研究为依据,对学界尚未充分挖掘的问题展开讨论,以丰富学界对吕思勉在近代中外关系史方面的研究。
一、横纵结合:对比近代中西交涉不同主体间的区别
张玉法曾言“历史的最大特性是‘变’(Change) ,历史分期的目的是在找出‘变点’(Turning Point)”[4]。对于近代中西交往过程中是否存在变点这一问题,清末及民国年间有不少学者就此展开了论述。清末刘彦在《中国近时外交史》中提出 “中日战争拳匪事变而后,中国问题全变成世界问题”[5]。在战争冲突方面,刘彦以甲午战争与义和团运动为近代中外关系的变点,认为在甲午中日战争和义和团运动爆发之后,中国问题由地区性问题转变为世界性问题。在各国与华订约方面,陈恭禄以第二次鸦片战争为变点,提出“中国败于英法联军之后,对外关系剧变,列国向欲与中国订约通好而不能者,次第遣使商请订约”[6]。他发现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不少国家主动遣使对华签约,认为这是近代中外关系的转折点。在外国对华侵略上,魏野畴以甲午中日战争为变点,指出甲午中日战争爆发以后“西方列强更轻视满清政府之实力,起来要索权利,租借军港,侵占矿产铁路,划定势力范围,作瓜分中国之预备”[7]。他认为甲午中日战争爆发后,西方列强对清政府实力的看法发生变化,指出西方列强察觉清政府的软弱从而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吕思勉和上述诸位学者有类似观点,注意到中外交往的不同之处,在外交关系上,吕思勉以五口通商为变点,指出“《南京条约》,从外国说起来,可以说是中国人承认他平等交际之始。从中国说起来,则是不平等条约之始”[8],吕思勉意识到中西双方在五口通商前后外交地位发生转变。
吕思勉敏锐地提出西方各国对华交涉的目的和手段存在差异。吕思勉注意到近代初期从陆路而来的俄国与从海路而来的西欧国家对华交涉目的不同,他指出欧人从海道东来的主要目的在于通商,至于从陆路东来的俄人,则自始就有政治的关系。[9]吕思勉认为近代初期葡萄牙、西班牙等从海上来华的欧洲国家对华交涉的主要目的在于经济贸易,而陆路国家俄罗斯对华交往从一开始就带有政治目的,即中俄之间的陆地边界交涉。吕思勉认为中俄交涉并非单纯的领土纠纷,也涉及贸易问题,他记录了这一情况,“《尼布楚条约》定后,清圣祖尝许俄人三年一至北京贸易,人数以二百、居留以八十日为限,皆免税”[10],以此证明近代初期中俄之间确实存在贸易往来。此外,在叙述第二次鸦片战争时,吕思勉注意到英、法、美国与中国交涉时手段的不同,指出“则英、法以干戈得之者,美使并不费笔舌之争,而于暗中得之,相形之下,劳逸巧拙,可谓悬殊矣”[11]。他认为美国轻易得到英法两国大动干戈才获得的特殊权益,也从侧面上说明了美国外交手段的高明。
二、平等与不平等:探析近代中西签订的条约
自近代以来,西方列强凭借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中国封闭已久的大门,迫使中国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在与西方交往过程中,近代中国外交在整体上呈现一种对外交往不平等的时代特征。对于近代中国在对外交往中存在不平等状态的情况,蒋廷黻指出“在鸦片战争以前,我们不肯给外国平等待遇;在以后,他们不肯给我们平等待遇”[12]。吕思勉也注意到“鸦片战争可说是我国不愿意和外国交通,而外国用兵力强迫的时代。交通既出于强迫,权利自然要随之而丧失……此等权利的掠夺,自《南京条约》开其端……各国和我国所订的条约,都是以英、法条约做蓝本的。直到中、日的《马关条约》,许外人在通商口岸,设厂制造;航权的开放,及于内河;才为更进一步的侵略”[13]。吕思勉认为在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外交处于不平等的被动状态。西方列强凭借不平等条约获得在华各种特权的目的是为开展进一步对华侵略行动作铺垫,所以他指出“自甲午之战以后,可谓中国受外力压迫而起变革之时代”[14]。
尤其要指出的是,吕思勉还注意到中国政府曾与部分国家签订了平等条约。1898年,刚果曾派人与清政府签订条约,吕思勉对该条约部分内容有所记录。第一,中国与各国约内所载身家财产与审案之权,其待遇各国者,亦可施诸刚果。第二,中国人可随意迁往刚果,一切动静财产,皆可购买执业,并能更易业主。至行船经商工艺等事,其待华民与最优国人相同。[15]其内容主要侧重于中国与刚果之间在财产、法律、人口迁移等方面的平等往来。吕思勉对此作出评价“条约中之别开生面者也”[16]。此处的别开生面是指在晚清政府在对外交往中签订的具有平等性质的条约。
甲午中日战争结束后不久,晚清政府彻底失去对藩属国——朝鲜的控制,朝鲜改国号为韩。1897年,清政府派太常寺卿徐寿朋为驻韩大使,于1899年代表中国与朝鲜订立新约。吕思勉介绍了新约的部分内容,第二条规定驻使设领,须得本国承认。第三、四、八条规定通商征税,游历通商,皆属相互。第五条规定彼此互有领事裁判权,而许将来收回云。第四条规定,在租界者,须依租界章程,第八条规定中国人可往韩游历通商,不许坐肆卖买。第九条规定中国人运洋药入韩,及潜买韩国红参出口者有罚。十二条两国陆路交界处所,边民向来互市。[17]吕思勉认为从这些条约中可以看出中韩独有之关系,与他国不同。此处的中韩独有关系意指中韩之间的平等往来。从吕思勉关于中国与刚果、韩国签订条约的述评可知,吕思勉注意到近代中国虽在外交中处于劣势,但也与少数国家签订了具有平等性质的条约,这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反映出吕思勉治史时具有非同常人的眼光。
三、反思与展望:书写中西关系的过往与将来
吕思勉对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对外交往的情况有所阐述,“你想和外国人交涉以来,款子一共赔掉多少?地方一共割掉几处?条约一共订结几次?有那一次订结条约,不是我们吃亏的?”[18]这反映了当时中国在对外交往中屡受压迫的情况。对于在近代中西交往过程中中方处于劣势的现实情况,吕思勉指出“欲知现在,必溯源于既往”[19],要通过回溯历史来理解当下。基于这样的认知,吕思勉通过详尽、系统地梳理中西之间交往的历史,对我国近代面临的国际环境产生了更深刻的认识,并对我国对外交往问题提出展望。
(一)对近代中西交往的反思
吕思勉分析了近代中西交往之初产生隔阂的历史根源,总结为三条:第一,为国际法上见解的悬殊;第二,人民骤与异文化接触,而又激于累败之辱,因此发生褊狭的排外心理;第三,中国和外国交涉,向守厚往薄来之戒,对于利益,不甚注意,于此时的局势,亦不相宜。[20]吕思勉从双方对国际法的理解、中国人民的排外心理以及中国传统的对外贸易三方面概述了中西之间产生隔阂的原因。吕思勉在分析中西冲突时指出了中西双方各自存在的问题。在分析近代初期中西之间在通商过程中发生冲突的原因时,他曾提出:“近代西人东来,又多冒险之野心家及水手,行为皆极恶劣,足以引起华人之畏恶。”[21]他认为外国人的蛮横不法行为是造成近代初期中西交往过程中发生冲突的重要因素。吕思勉不仅指出了外国在对华交往中存在的问题,也注重对我国自身问题的反思,他指出“我们中国弄错的地方也很多,这‘糊涂’两个字,我们从政府起到百姓止,实在是辞不掉的呢”[22]。他认为中国近代官民在对外交往中都存在问题。在分析19世纪后期中西教案冲突时,吕思勉指出,“教案的时起,中国士大夫的顽固,平民的愚昧而易盲动,官吏办事的糊涂敷衍,是万不能不负责任的”[23]。他指出了中国社会各群体在教案中呈现的问题。此外,吕思勉认为虽然在鸦片战争结束后的二十年间,中国主权损失过多已无可奈何,但是在对当时历史背景充分认识的基础上,吕思勉提出当时的晚清政府可做的事情有三。第一,消除妄自尊大之念;第二,抑制盲目排外的感情;第三,对外不丧失权利。 [24]吕思勉不仅指出了中西交往过程中双方存在的问题,而且还将自身置于当时的历史情境,对当局提出应行措施。
(二)对本民族对外交涉前景的展望与启示
自鸦片战争以来,西方各国加紧对中国侵略的步伐,中华民族的生存危机不断加深。在此背景下,吕思勉对本民族的发展始终没有丧失信心,通过对近代中外关系史进行梳理,试图寻找实现中华民族独立自强的办法。他认为“要想自立自强,必先振起民族的精神”[25],振兴民族精神是实现民族自立自强的前提。
研究历史的最终目的不在于还原历史真相,而在于重新审视问题并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吕思勉曾言:“明乎既往,即知现在之所以然,现在之所以然明,即事物之真相得。事物之真相得,则应付之术,不待求而自出。”[26]他认为,“尽管无条件接受西洋人的科学,民族性决无消失之虞,只有发扬光大。次于科学的,则民族自卫的武力,亦宜为相当的提倡”[27]。他认为中方可以通过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和提升本民族的武力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吕思勉中外关系史研究对当下我国的对外交往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第一,在外交过程中,我国应坚定民族自信。吕思勉对当时社会上存在的本民族衰落论展开了强烈批驳,他曾反问道:“我们只看见个体有衰老,几曾见集体有衰老的呢?况且我们民族,不如人之处在哪里?知识不如人么?能力不如人么?人家做过的丰功伟烈,我们哪一件没做过?”[28]因此,吕思勉提出在对外交往过程中,第一,我们要用全面的眼光看待问题,既要看到西方国家的长处,又要发现本民族的优点,继而学习西方的长处、弥补本身的不足,这是我们在对外交往时的应有之为。第二,要与其他国家和民族建立和平的外交关系。吕思勉认为在对外交往过程中,西洋人更注重对抗和斗争,而中国更主张和平外交,“西洋人是专想克服外物的,所以专讲斗争。中国人则是专讲与外物调和的”[29]。与外物的调和在外交上可以理解为与其他国家的和平相处。如今,在对外交往时,无论我们国家取得多大的成就、综合国力多么强大,都不能以强凌弱,不能对其他国家搞霸权主义。我们应该平等对待所有国家,一视同仁。中西之间唯有在平等的基础上互相学习,才能推动世界进步,为全人类谋福。
四、结语
近代以来,民族危机空前加剧,救亡图存成为无数仁人志士的奋斗目标。以吕思勉为代表的历史学家以其特有的方式,对近代中外关系的发展脉络进行梳理,帮助人们了解当时中外交往的情况,为国家和民族的发展注入自己的力量。吕思勉在近代中外关系史上的研究上独具特色:首先,吕思勉注意到在不同时期各国对华交往的态度不同,从纵、横两个方面考察了外部力量对华的影响;其次,吕思勉认识到鸦片战争后中西交往之间存在不平等关系,但也注意到我国与少数国家签订了具有平等性质条约的情况;再次,在对中西关系的反思上,吕思勉不仅明确指出中西双方在交往过程中各自存在的问题,而且还看到中西双方各自的优点。吕思勉的近代中外关系史研究启示我们,在对外交往的过程中,不仅要坚定民族自信,还要致力于与其他国家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只有这样,中西双方才能取长补短、共同发展,推动人类社会的和谐、健康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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