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与人类关怀的统一

2024-09-03 00:00:00郭聪 李楠
社会科学动态 2024年7期
关键词:国际主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民族主义

摘要:新文化运动前期的李大钊是一名具有强烈爱国情感的民族主义者。十月革命后,宣布服膺马克思主义的李大钊开始转变为国际主义者,其民族主义情感与国际主义理想之间起初存在一定张力,经过五四运动和建党初期革命斗争实践的洗礼,最终在大革命中实现了统一。民族情感与国际主义相统一的思想使得李大钊对中国革命面临的国内外形势能够作出更加科学的判断,能够从世界革命的视角思考中国的民族解放运动,从而深刻影响了大革命时期党的纲领、路线与政策和其后中国共产党人探索救国救民的道路。

关键词:李大钊;民族主义;国际主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中图分类号:K261;D06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982(2024)07-0005-08

习近平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上对新时代中国青年提出了“要有家国情怀,也要有人类关怀”(1)的要求。2024年是李大钊同志诞辰135周年。同多数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一样,李大钊是从爱国的民主主义者转变而来的,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间的思想张力是认识其思想转变历程的重要视角,家国情怀与人类关怀的统一是其思想的生动表达。研究李大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思想的历史演进对于新征程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凝聚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思想力量具有重要意义。

一、李大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思想的历史方位

(一)理论之基:传统大同观的复兴与近代民族主义和国际主义的社会思潮兴起

儒家大同观是李大钊国际主义思想的传统文化资源。“大同”是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对未来社会的乌托邦理想,反映了古代劳动人民对平等世界的价值诉求。《礼记·礼运》最早表述了这种大同理想,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是一个人人得其所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好社会图景,让无数人心向往之,这种理想已成为中国人心中的深刻文化烙印。在传统中国的视域里,大同的范围是天下。天下,即“普天之下”,广义上是传统中国对整个世界的认知,涵盖了中原及其所辐射的四夷,是一个超越民族与国家的概念。《大学》中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即是传统知识分子由小及大、推己及人、层层递进的理想观。“天下高于国家”侧面反映了传统知识分子不拘泥于国家界限,将天下之人纳入大同社会作为最高理想的价值追求。近代中国面临空前变局之危机下,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等纷纷找到大同观这一传统文化资源,将自己的政治理念与之结合进行阐发,大同观一度复兴,马克思主义与大同观相似的价值旨归也为其在中国的广泛传播提供了文化基因。

近代西方社会思潮是李大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思想的直接来源。民族主义是一种强调本民族利益的政治理念和争取建立民族国家的意识形态,深刻影响了欧洲乃至世界范围的思想流变和历史进程。马克思主义一方面肯定了民族主义对历史进步的推动作用,具体表现为资产阶级高举民族主义旗帜进行的反封建斗争,助推了民族国家和统一国内市场的形成。在此基础上,资产阶级裹挟民族主义开展全球扩张,使“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2),促进了世界市场的形成。另一方面,马克思对资产阶级打着民族主义的旗号开展对外侵略的行径进行严厉批判,并对民族主义对工人阶级的腐蚀和对国际工人运动的破坏作用予以高度警惕,“(民族沙文主义)是用挑拨本国的生产者反对另一国生产者弟兄的办法以压服本国生产者的手段,是阻挠工人阶级的国际合作的手段,而这种合作是工人阶级解放的首要条件”(3)。他还认为,被压迫民族争取自身独立和解放的民族主义运动是革命的,是符合历史前进方向的。无产阶级“首先必须取得政治统治,上升为民族的阶级,把自身组织成为民族,所以它本身还是民族的”(4)。国际主义一般特指马克思主义概念下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与资产阶级世界主义所倡导的抽象的博爱相比,国际主义更加强调无产阶级在解放全人类进而解放自己的过程中要“坚持整个无产阶级共同的不分民族的利益”(5),其发展演变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产生了复杂而深刻的影响。在马克思看来,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矛盾非对立而地位非对等”,民族主义是工具而非价值,是实现国际主义的重要支撑,国际主义是民族主义的发展前景和目标,二者相辅相成,其关系可以概括为“恢复每个民族的独立和统一”的民族主义与“工人没有祖国”的国际主义的有机结合。(6)

(二)时代之需:近代中国社会思潮交汇与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现实需要

伴随近代中国的门户洞开,中国人的传统天下观逐步消解,许多中国人始知中国是世界上众多国家之一,民族主义传入中国并日益为先进的知识分子所接受。与此同时民族主义成为许多中国人在内忧外患之下基于爱国主义情感反对外来侵略、维护国家独立、实现民族复兴的思想基点和政治追求,在近代“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许多救亡图存的政治运动和斗争都与之息息相关。纵观近代历史,中国的民族主义自萌生之初即与世界主义长期处于对立而并存的状态。随着历史发展和国际环境变化,二者在矛盾对立中的地位也在不断演变。(7)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的传入赋予了世界主义以阶级属性,并表现为国际主义的新概念。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的内在张力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者长期面对和不断探索的问题。

李大钊早年曾攻读四书五经,参加传统科举,后赴日修习西学,并在日本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十月革命后,他率先完成了由爱国的民主主义者向马克思主义者的蜕变,很快接受了国际主义这一新概念,并结合形势变化对其予以中国化的阐发和广泛传播。这一过程中,他的国际主义新理想与固有的民族主义情感间的矛盾张力日益凸显,他提出了“新亚细亚主义”“无产阶级民族论”等观点对二者进行调和,这使他的民族主义情感并不违背国际主义的信条。进入20年代,世界革命的前途渺茫,李大钊将目光转回到中国现实的民族解放运动,并给予其国际主义的注解,使中国革命具备民族革命和阶级革命的双重性质。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现实需要是李大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思想从对立走向统一的时代背景。

二、李大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思想的演进历程

(一)深受民主主义影响的民族主义者(1915—1917)

1915年1月,日本趁欧洲忙于一战之际向北洋政府提出“二十一条”,引发爱国知识分子的广泛愤慨,正在日本留学的李大钊积极参与当地反日反袁的爱国活动,抗议袁世凯的卖国行径。次年,李大钊为参加反袁复辟的斗争回国,他先后参编了《新青年》等多个进步报刊,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倡导者。在新文化运动前期,李大钊是一名深受民主主义影响的民族主义者,他对中华文明的强烈自豪感,对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自觉担当,渴望用西方先进思想文化和政治制度改造中国,是他该阶段民族主义思想的主题。

1.以“自觉心”唤起“爱国心”,建设“可爱中国”

1914年,陈独秀在《爱国心与自觉心》中指出,中国人眼中的国家与江山社稷无异,爱国与忠君无异。他痛斥中国“以吾土地之广,惟租界居民得以安宁自由”(8)。“残民之国家,爱之也何居?”“残民之祸,恶国家甚于无国家”(9)。他建议中国知识分子不必在政治生活中浪费精力。针对此论,李大钊以《厌世心与自觉心》为题撰文回应,他认为“爱国心”不是“自觉心”的障碍,相反是它所需的前提,陈文中表露的“厌世心”才是“爱国心”的真正障碍。他并不否认中国现实中的种种弊病,但这些都不是抛弃爱国情感的理由。他认为,国家的成就是由国民创造的,每一个国民为国家祛除弊病从而使其可爱之自觉,是建设“可爱之国”的关键。他呼吁广大民众唤起自己对于国家认同的“自觉心”,共同参与到建设可爱中国的事业中去。其实,陈李之争本质上不过是中国现实政治有无改造之希望,是应从社会改造还是从政治改造入手的问题,二者归根到底都是新旧之交时期知识分子对救亡图存的渴望及其民族主义情感的抒发,李大钊更持一种乐观主义心态,因而其爱国主义情感似乎更加强烈,改造中国之措施也更加激进。

2.推动“民彝政治”,再造“青春中华”

为了给《厌世心与自觉心》中的民族主义和乐观主义倾向建立哲学基础,李大钊撰写了《青春》一文,系统阐述了他的“青春中华”历史观。在对青春极尽赞美的基础上,李大钊指出民族与国家和宇宙、地球、人类同样有其青春与衰老,中国的衰落主要由于积尘历史对国家民族的负累。由于中华民族已达寿命之限,因而中国青年要展现给世人的,不是“白首中国之不死”,而是“青春中国之再生”。“白首中国”是中华民族近世以来之屈辱,“青春中国”是中华民族值得憧憬之未来,“白首中国”之死亡,就意味着“青春中国”之诞生,中华民族应该以崭新思想涤荡中国历史传统中的污秽糟粕。他呼吁青年“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10)。这里与《大学》中的修齐治平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显示出李大钊的民族主义情感中本就蕴藏着关怀全人类的价值取向,这也为其后来的国际主义转向做了思想铺垫。李大钊还找到了新的可以寄予政治理想的政治实践主体——青年。青年因其青春活力而更能与时俱进,更能摆脱古老中国的旧因素,是推进中华民族复兴之关键。

李大钊同期撰写了《民彝与政治》以探讨以怎样的政治体制建设“青春中国”的问题。在他的概念中,“民彝”指的是民众的思想、本能、德行等抽象的上层建筑,他将民彝看作历史的创造者和宪政的基础。《民彝》较于《青春》更加明确了导致中国白首之罪魁正是专制体制,而建设“青春中国”所需的则是“民彝政治”。“民彝政治”即“惟民主义为其精神、代议制度为其形质之政治”(11)。一言蔽之,即国家的政治法律与民彝间的沟通联系更为简易畅通的政治。李大钊指出,立宪政治的基础是自由,而自由的保障系于法制的保障和舆论的价值,良好的政治制度还有赖于国民素质的提高。但李大钊对于西式代议制民主并非持全盘肯定的态度,虽然此时他还不能用阶级的观点予以批判。他认为这一政体在西方也仍处于试验中,“其良其否,难以确知,其存其易,亦未可测”(12)。但即便发生更易,可以笃定无疑的是代替代议政治的也必然是较之“能通民彝于国法之制”(13),而绝非退回专制。至于认清资产阶级民主的虚伪本质,真正认识到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伟力,只有待李大钊接受马克思主义后才有可能。

3.提出“新中华民族主义”,驳斥“大亚细亚主义”

1916年,日本小寺谦吉撰文,假借批判欧美资本主义的侵略,主张与亚洲诸国建立起由自己领导的“大亚细亚主义”,这实质上不过是门罗主义在亚洲的翻版。李大钊从民族运动的视角评价了大亚细亚主义。他指出虽然大亚细亚主义“其旨领何在,吾不得知”,“但以吾中华之大,几于包举亚洲之全陆,而亚洲各国之民族,尤莫不与吾中华有血缘,其文明莫不以吾中华为鼻祖”(14)。因此,现在若用大亚细亚主义引导亚洲的民族运动,必须以“新中华之觉醒”和“新中华民族主义之勃兴”(15)为其基础。他认为凡是中华民国之人都应以“新中华民族”称之,以此建立民族精神,统一民族思想。只有新中华民族主义在东方发扬,大亚细亚主义才能光耀世界。4月,进一步了解到大亚细亚主义的侵略本质后的李大钊再次撰文驳斥,他批评日本若真有建立大亚细亚主义的理想,当外来势力入侵亚洲之时,应念同种之情、同洲之谊协和互助而不能助纣为虐。他警告日本若假借大亚细亚主义之名行帝国主义之实必将给全亚洲带来祸患。李大钊在此强调了中国在亚洲中应有的地位,“诚以吾中国位于亚细亚之大陆”,版图辽阔,人口众多,“其文明可以代表全亚细亚之文明”(16),这是举世所公认。可见此时的李大钊还未完全跳出传统知识分子的思想窠臼,其对大亚细亚主义的批判中还明显有一种民族本位的优越感,渴望以复兴之中华兼济亚洲之民族,共同反对帝国主义的扩张。他对侵略者的虚伪无耻感到愤恨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对“老大民族长此衰弱不能振兴”的不甘。如何在帝国主义的包围与压迫中实现民族振兴?不久李大钊将从十月革命的大潮中得到正确答案。

(二)从民族主义者转变为国际主义者(1918—1920)

1918年7月,李大钊发表《法俄革命之比较观》,最早对十月革命进行赞颂。11月,一战伴随巨大的伤亡和损失而结束,它给人类造成的巨大创伤使得中国知识界普遍对民族主义、国家主义感到厌恶。此时转向马克思主义的李大钊更是如此,他相继发表《庶民的胜利》《Bolshevism的胜利》,热烈地赞美国际主义,确信世界革命即将席卷全球。此时他的关注点已不仅是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而是全人类的解放。这表明李大钊开始从一个民族主义者转变为国际主义者。但随着革命高潮的过去和李大钊对马克思主义了解的深入,他发现国际主义与他的民族情感存在张力,此时,他的首要任务是将他交织在一起而矛盾的民族主义情感与国际主义理想信念相协调。

1.热情讴歌十月革命,认清帝国主义战争的实质

李大钊在《法俄革命之比较观》中指出,十月革命对于20世纪人类文明的影响如同19世纪的法国革命,但与之不同的是,法国革命强调的是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而俄罗斯革命是意在解放全人类的国际主义革命。李大钊在此首次表述了自己的国际主义观点,并将中华民族的解放置于世界革命的大潮中,这标志着他开始从民族主义者向国际主义者转变。一战结束后,李大钊连续发表《庶民的胜利》《Bolshevism的胜利》,正式宣布服膺马克思主义。他对世界大战之后的“新潮流”充满憧憬,他认为民主主义战胜了专制主义,劳动主义战胜了资本主义,十月革命是20世纪世界革命的滥觞。李大钊也已不再寄希望于抽象概念上的“青年”或“青春力量”,而是将目光转向现实生活中的庶民和劳工。在《Bolshevism的胜利》中,李大钊否定了“俄罗斯革命是融合东西方文明的第一步”(17)的观点,转而认为其“在把现在为社会主义的障碍的国家界限打破”(18)。十月革命前,李大钊曾和其他知识分子一样将一战看作“公理与强权之争”。十月革命后的李大钊接受了列宁的观点,指出世界大战是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战争,战争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发展已不能局限于国家界限内,对外扩张势必使帝国主义国家间的矛盾尖锐化。他认为协约国并没有什么庆祝胜利的必要,因为他们自己在不远的将来也将被无产阶级所推翻。他阐述了无产阶级反对帝国主义战争但必须坚决进行革命战争的思想,指出革命战争是“合世界无产庶民对于世界资本家的战争”(19)。他斥责德、奥的社会党不应背弃世界革命的信约而协助帝国主义战争。这表明李大钊已经初步接受了国际主义,认清了侵略扩张是帝国主义战争的本质,开始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待民族与阶级的问题。

2.以“新亚细亚主义”反对“大亚细亚主义”

“新亚细亚主义”是李大钊第一次调和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的尝试。当李大钊1919年再次批驳大亚细亚主义时,他提出了新亚细亚主义以替代明显带有民族本位色彩的新中华民族主义。他不再主张中国应为亚洲的中心,而是主张平等基础上的民族自决和解放,他还提出了组建亚洲联邦,进而和欧洲联邦、美洲联邦组成世界联邦的设想。他在《再论新亚细亚主义》中补充,亚洲联邦的界限不是种族而是地区;亚洲联邦是为反对大亚细亚主义而倡的,应当是自治的、民主的、尊重个性的,新亚细亚主义精神是创造平等自由的世界的前提。李大钊强调,“打破种族和国家的界限”是为了消除“强者阶级”强加给各民族的疏离与隔阂,凡是压迫者都应该反对,凡是被压迫者都应该支持,而不应因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民族有所差别。此时,李大钊批驳大亚细亚主义的出发点已经不再是民族主义的自尊心,而是一种基于传统士大夫的天下大同理想,与马克思主义所倡人类解放相适应融合的国际主义信念。

3.大力传播国际主义,与狭隘民族主义划清界限

少年中国学会是由归国留日学生组织的学术性政治团体,起初参与其筹备时的李大钊和其他创建者同样具有强烈的民族主义倾向。宣布拥护十月革命后,开始接受国际主义的李大钊有意与自己过去的民族主义划清界限,并将这一思想向其曾经的民族主义同伴传播。他在会刊《少年中国》撰文指出,中国的革命与崛起绝不是“去在列国竞争场”里争个胜负,而是作为世界的一部分,以尽世界革命之责任。他虽言称“少年中国”,而其背后的本质实为“劳工中国”乃至“劳工世界”,“我们应该承认爱人的运动比爱国的运动更重”(20)。李大钊已将超越民族和国界的“爱人”置于爱国之上的地位,且他所说的“爱人”并不抽象,而是具有阶级性的“爱人”。他所期待的“少年运动”,“是打破智识阶级的运动,是加入劳工团体的运动,……是以世界为家庭扩充大联合的运动”(21)。此后的李大钊用他新习得的马克思主义国家观加强了对国家和狭隘民族主义的批判。李大钊评价五四运动并非仅仅是爱国运动,而是“反抗强权的运动”,是“人类解放运动之一”(22)。他并不认为“国家有什么可爱的道理”,他反对任何国家的国民打着爱国的旗帜下去杀人掠地,斥责这都是“强盗的行为”和“背人道反理性的行为”(23)。在他看来,各国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的劳动人民都是帝国主义战争的受害者,他们应“发起一联合大运动”(24),共同进行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听闻苏俄宣布废除帝俄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李大钊认为不能因爱国感情而感谢他们,而是因为他们的人道主义、世界主义精神“才去钦服他们的”。李大钊明确了爱国绝不是爱资本家的政府,一战时“劳工阶级解放的信念,一时遭了爱国主义马蹄的蹂躏”(25),他批判“各国社会党,多有为爱国的狂潮所卷而效忠于资本家政府之前的”(26)。

4.以“无产阶级民族”论调和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

1920年,李大钊在《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一文中提出了无产阶级民族的观点。他认为,近代以来中国经济的落后,加之被武力强迫卷入世界市场,使得中国的传统农业和家庭手工业濒于破产,整个中华民族就日渐成为被世界资产阶级压迫的“无产阶级民族”,在内沦为兵匪,在外作为各国资产阶级青睐的华工,甚至受到他国无产阶级的仇视。(27)这里,李大钊通过民族和阶级间的概念转化,将中国的民族革命认定为阶级革命的一种特殊形式,以论证中国具备无产阶级革命的经济和社会条件,为革命提供理论支撑。但李大钊对无产阶级民族论的阐发并不准确,他简单认定近代中国的民族矛盾是阶级矛盾的表现形式,似乎民族矛盾已经上升至较国内阶级矛盾更高的地位,中国的落后应全部归咎于列强的侵略,而没有指出民族矛盾总是通过国内阶级矛盾表现出来,帝国主义总是需要借助军阀买办等代理人来实现对华侵略,推翻帝国主义在华代理人的统治才是中华民族获得解放的必然道路。

(三)与民族情感相统一的国际主义者(1921—1927)

20年代初,苏俄在欧洲的革命行动接连失败,这使李大钊认识到世界革命在短时间内可能归于沉寂,中国革命不可能坐等世界革命的到来,现实问题是尽快建立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政党。只有中国革命取得胜利,中华民族先解放自己,才有可能解放全世界无产阶级。此时,在欧洲受挫的苏俄也将目光转向中国,急于建立起共产国际的中国支部,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在党的二大上,党纲被分解为了民主革命最低纲领和共产主义最高纲领两步走战略。党的三大和国民党一大解决了国共合作的问题,大革命由此开始。在新形势下,李大钊作为党的主要创始者和领导人,在革命斗争的实践中继续调适自己的民族情感和国际主义信念,最终在大革命中实现了二者的统一,成为一名心怀救亡图存与民族复兴的国际主义战士。

1.中国的问题主要在于帝国主义及其代理人军阀的压迫

虽然十月革命并没有引发李大钊所期待的世界革命,但它给李大钊带来的思想冲击,却使他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中国的现状。李大钊认识到,以中国的民族革命为世界革命的第一步,首先要推翻国际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压迫。他分析了中国实行社会主义的经济条件,认为虽然中国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发展十分有限,但劳动者受国际资本主义的压迫比各国劳动阶级直接受本国资本主义的压迫更为沉重。早年的李大钊虽然也认识到了北洋军阀的祸患,但彼时他更希望借以西方先进的上层建筑改造中国,变“假共和”为“真共和”。在对西方幻灭并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后,李大钊逐步认清了军阀不过是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代理人,军阀混战的实质不过是其背后诸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利益冲突。他在“国际少年日纪念会”的演讲中指出,中国受的是国际帝国主义和国内武人军阀的双重压迫。他戳穿了帝国主义的虚伪面具,评价一战后的“和平会议”“在帝国主义冲突轧轹之间……,都不过是几个强国处分弱小民族权利分配的机关罢了”(28)。随着大革命的开展,李大钊多次发表文章、讲演,痛陈帝国主义是中国之祸源,他指出近世中国之落后于世界“完全是国际帝国主义侵入的结果”(29)。“外国帝国主义者在中国的权力决定了中国军阀的存在,因为后者是帝国主义列强的走狗。”(30)“帝国主义者始终力图利用微不足道的借口来扩大其势力及特权。”(31)“……(帝国主义)只是根据他的利益作他与中国军阀勾结的标准。”(32)而混战中的军阀能够“动摇中国的经济和政治生活。这有利于他们侵略和奴役中国”(33)。1924年,李大钊赴苏联参加共产国际五大。其间,他搜集外刊数据,揭露了帝国主义和军阀买办联合剥削下上海童工的悲惨生活,分析了帝国主义支持下的中国内战与农民、工人的苦痛命运之关系。他在孙中山逝世一周年时撰文指出,晚清以来的历史就是一部列强压迫与中国民众的历史,他还主张以太平天国和义和团为鉴,将矛头直指各国帝国主义者,避免重蹈二者之覆辙。

2.中国革命兼有民族革命和阶级革命的双重性质

基于对帝国主义及其仆从军阀的认识,李大钊发展了“无产阶级民族论”,他不再使用“无产阶级民族”这样的模糊词语,而是明确地指出中国革命既反对国际帝国主义,又反对国内压迫阶级,因而兼有民族革命和阶级革命的双重性质。1921年后,李大钊在提及革命性质时常使用阶级和民族或国民革命和世界革命等字眼,赋予了“打倒列强除军阀”的民族革命以阶级性质,这在阶级概念尚未深入人心的中国,对于唤起民众的革命热情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李大钊指出,“受资本主义的压迫的,在阶级间是无产阶级,在国际间是弱小民族”(34),他高呼“被压迫民族及被压迫阶级联合起来”(35)。在他看来,民族问题也是阶级问题,民族间的战争可能与阶级斗争并行,中华民族要做好“应对世界民族加入阶级战争的准备”(36)。在苏期间,李大钊明确中共的任务是领导工人运动和民族运动,是“支持南方革命政府进行的反对外国帝国主义和中国反革命的斗争”(37),而共产国际则是“世界无产阶级和东方殖民地奴隶所进行的解放运动的核心”(38),中国无产阶级“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中国民族革命和世界无产阶级革命中的责任”(39)。在纪念“二七大罢工”两周年时,他痛斥吴佩孚等军阀是民众阶级的民族的仇敌,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是“开了国民革命和阶级革命的第一幕”(40)。虽然第一次国共合作是民主革命的统一战线,但李大钊在其中并不讳言国民革命的阶级性质。他指出,青天白日旗帜是“中国国民革命的象征,亦就是中国民族联合全世界弱小民族及无产阶级企图世界革命的象征”(41)。他高度评价孙中山晚年对三民主义的发展“使中国的国民革命运动与世界革命运动联成一体”(42)。

3.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革命不能脱离世界革命

基于对帝国主义和中国革命的认识不断深化,李大钊的民族情感在马克思主义的国际主义影响下发生了巨变。他大大拓宽了自己的视野,他的目标从民族复兴拓展为在此基础上的人类解放,他仍然将救亡图存作为最大的问题,但这一问题的解决绝不能将目光局限于国内,而应具有国际视野。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入研究,李大钊认识到,剥削中国劳动人民的不是某一帝国主义,而是全世界资产阶级,因此中国革命的胜利有赖于国际无产阶级有组织的革命合作,而中国革命亦能为其他民族的革命提供策应,从而促进世界革命的进程。在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的演讲中,李大钊用通俗的语言阐述了坚强的无产阶级国际组织是任何一国包括中国革命的胜利的必要条件:“倘若他们没有‘国际组织’,资本家便可利用这点去雇用别国的工人,这样,‘同盟罢工’就会失败。譬如日本工人罢工,华工就可过去破坏。”(43)他呼吁被压迫民族国家的人民尽快建立统一战线,共同反抗国际资本主义。在国民党一大上,面对国民党右派对中共“党内有党”和“跨党”的指责,李大钊用中国革命不能脱离世界革命的道理进行反驳:“我们若脱离了国际的组织,不但于中国国民党没有利益,且恐有莫大的损失。”(44)他指出,有中共在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国民组织和国际组织之间作联络,才能更好推进革命运动。在苏期间,李大钊多次撰文、在多个场合发表讲演,在介绍中国革命现状的同时表达对国际无产阶级援助中国革命的感谢。李大钊指出:“中国问题并不单纯是民族问题,它是一个国际问题。没有世界无产阶级的帮助,中国的民族运动就无法发展。”(45)他明确了中共的国际主义目标:“我们的团体是全被压迫的民族的先驱,我们的革命是为全人类的。”(46)李大钊在研读了马克思评述太平天国的文章《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后明确指出,中国国民革命是世界革命一部分,英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压迫造成了中国革命,中国革命将影响还于英国,进而还于欧洲,从而引发英国革命、欧洲革命,乃至世界革命。在今天亦是如此,“由中国革命以趋于世界革命的倾势,一天一天的逼近罢了”(47)。

4.反对狭隘民族主义,注意区分帝国主义国家的剥削者和劳动人民

在彻底认清帝国主义的反动面目后,李大钊以前述三方面为基础,对帝国主义进行了深刻揭露和批判,呼吁爱国人士都参与到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之中去。但这并不意味着李大钊退回到一名民族主义者,他期望的是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和被压迫阶级大联合,其中包括帝国主义国家的劳动人民,而非简单地以民族为标准予以排斥。他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演讲中强调,反帝运动仅针对各国帝国主义者而非劳动人民。在《蒙古民族的解放运动》一文中,他摒弃狭隘民族主义,对受满清政府、帝国主义、北洋军阀、本民族宗教和封建制度多重压迫的蒙古民族深表同情,呼吁中蒙人民互相谅解,共同反对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李大钊准确预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现在各国帝国主义者间利润之争,亦必然的要造成第二个世界大战,它的危机一天一天的迫切。”(48)李大钊揭露了这种形势下日本名为裁减军备、实为扩军备战的阴谋,认为他们强行对15岁以上的青壮年实施军事训练和军事教育,开动意识形态机器宣扬军国主义,动用军事武装力量压制反帝运动,其实质无非是想让广大劳动人民充当军国主义者的马前卒和炮灰。他指出,帝国主义的兵源是底层的失业农工,“他们在帝国主义的压迫下不得不去当兵,不得不为帝国主义走狗的利益去卖命”(49)。他呼吁“中国的民众应该联合全世界无产阶级民众,起来反对这残忍的战争”(50)。在论述农民在反帝运动中的作用时,他特别提到要对农民进行国际主义教育,引导他们仇恨帝国主义者的侵略行径,“以渐渐的消灭他们狭隘的人种的见解,知道全世界革命的工农民众,都是他们的朋友”(51)。

从创建中国共产党到大革命失败前夜被捕就义,李大钊与民族情感相统一的国际主义思想日臻成熟。虽然他已完成了向国际主义者的伟大转变,但他仍将中国人民的解放和中华民族的复兴视为第一目标。这不是民族主义的简单复归,因为李大钊已用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消解了其民族情感中的不符合国际主义信仰的因素,并使之内化融会成为后者的工具和注脚。(52)他对祖国和民族的热爱是在对被压迫者关怀的范畴之内而非沙文主义倾向,其内核与关注全人类解放的国际主义是一致的。家国情怀与李大钊的国际主义信念并不对立,而是后者的延展,国际主义始终是其家国情怀的重要前提和最终目标。在这种思想的基础上,李大钊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中国革命的对象、性质、地位进行初步阐发,将救亡图存的民族革命与推翻全世界剥削者的阶级革命统一起来,初步建构了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话语体系,激发了工农群众从自发到自觉参与国民革命的热情,推动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进程,并深刻影响了其后的中国共产党人探索民族独立、国家富强和人类解放的道路。

三、李大钊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思想的当代价值

(一)坚持守正创新,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

莫里斯·迈斯纳(Maurice Meisner)认为,虽然李大钊没有直接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但他事实上首先承担起了这项重大历史任务,从而奠定了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特征与理论倾向,并对毛泽东一代中国共产党人造成了深远影响。(53)李大钊在服膺马克思主义之初就明确指出,马克思主义“是一个时代的产物”(54),“不可拿这一个时代、一种环境造成的学说,去解释一切历史,或者就那样整个拿来,应用于我们生存的社会”(55)。面对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等马克思主义中的内在张力问题,李大钊坚决摒弃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而是坚持守正创新,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序章。当前全面深化改革进入攻坚期,改革将进一步触及长期性、深层次问题,外部环境风云变幻,全球性风险挑战显著增多,一批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亟待我们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予以解答。新征程上,我们更要学习李大钊的优秀品格,坚持“两个结合”,不断用中国化时代化的马克思主义科学回答“四个之问”。

(二)坚持胸怀天下,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作为一名脱胎于传统知识分子的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自束发受书”,即将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和中国人民的自由解放视为己任的同时,也将天下大同、人类解放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他从不把中华民族的复兴作为自己奋斗的最终目标,更不把带给他国人民灾难视为中国崛起的可能牺牲。纵观百年党史,胸怀天下始终是党永恒不变的抱负。新时代以来,中国顺应和平、发展、合作、共赢的时代潮流,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的同时,对国际社会和全人类承担着更多责任。习近平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将“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创立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列入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特征,在百年变局中彰显了百年大党的天下情怀和社会主义大国的使命担当。这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将永远不以牺牲别国人民利益为代价,走和平发展道路而非“一些国家通过战争、殖民、掠夺等方式实现现代化的老路”(56),在世界和平、发展、环保等重大问题治理中发挥积极作用,维护本国人民利益的同时兼顾世界人民的诉求,在谋求本国发展中促进各国共同发展;另一方面意味着中国为其他发展中国家走出了一条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新路,丰富拓展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为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的现代化建设提供了有益借鉴。

(三)坚持自信自强,始终坚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

列宁指出,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今天的资本主义呈现出许多新特征,但仍处于“渐次崩颓之时期”(57)。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东升西降”的趋势日益清晰,资本主义世界国际性金融危机频发,民粹主义思潮诱发政治极化,贫富差距扩大导致社会撕裂,代理人战争暴露了帝国主义正是世界祸源,帝国主义内部正在孕育引爆自己的力量,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变成与内容不相适应的外壳了”(58)。然而,“西强东弱”态势依旧,任何统治阶级都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帝国主义国家处心积虑地从世界范围内榨取资源,以维系其金融寡头和军火集团的全球统治,使用经济、科技、外交、军事等手段全方位打压封锁中国。一百多年前李大钊面对帝国主义的统治之时,苏俄的社会主义实践刚刚拉开序幕,中国革命亦处于起步阶段,但他乐观地高呼“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59)。在大革命的前夕,李大钊深情地写道:“中华民族现在所逢的史路,是一段崎岖险阻的道路。在这一段道路上,实在亦有一种奇绝壮绝的景致,使我们经过此段道路的人,感到一种壮美的趣味。但这种壮美的趣味,是非有雄健的精神的不能够感觉到的。”(60)站在新征程的起点上,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和共产主义的最高理想,更要坚定“四个自信”,坚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坚信我们是“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进步的一边”(61),坚信“青春之中华必将再生”,“人类全体所馨香祷祝的世界大同”(62)必然实现。

注释:

(1) 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252页。

(2)(4)(5)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04、419、413页。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55页。

(6) 参见余维海、王明东:《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国际主义与民族主义关系的论述析要》,《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

(7) 参见陈廷湘:《中国近代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的对抗与共存》,《社会科学战线》2021年第1期。

(8)(9) 《陈独秀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8、87页

(10)(11)(12)(13)(14)(15) 《李大钊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18、271、281、281、478、478页。

(16)(17)(18)(19)(59)(62) 《李大钊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55、311、364、364、687、400页。

(20)(21)(22)(23)(24)(25)(26)(27)(54)(55) 《李大钊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69、69、88、230、229、235、235、185—192、23、3页。

(28)(29)(34)(35)(36)(43)(44)(60) 《李大钊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53、517、124、517、578、58、507、487页。

(30)(31)(32)(33)(37)(38)(39)(40)(41)(42)(45)(46)(47)(48)(49)(50)(51)(57) 《李大钊全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3、8、15、17、20、41、51、115、131、19、46、144、118、41、119—120、165、298页。

(52) 参见王锐:《锻造“政治民族”——李大钊“新中华民族主义”的理论意涵》,《开放时代》2019年第2期。

(53) 参见[美]莫里斯·迈斯纳:《李大钊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起源》,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9年版,序言第1—2页。

(56) 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23页。

(58) 《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687页。

(61) 习近平:《加强政党合作 共谋人民幸福——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领导人峰会上的主旨讲话》,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0页。

作者简介:郭聪,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2;李楠,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 刘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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