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国时期,在“儿童本位论”的影响下,儿童期刊的科学传播从自发走向自觉,呈现出崭新的变革之势。《儿童世界》坚持以儿童为中心,在科学传播理念上呈现出实用与适用的科学内容选取、多元与融合的科普文本创作、呈现与反馈的科学知识流动的特点。《儿童世界》内容丰富、形式多元的科学传播探索,是对五四时期现代儿童观——“儿童的发现”思潮的回应,也为面向儿童的科学传播提供了广阔的研究和阐释空间。
【关键词】《儿童世界》;科学传播;儿童本位
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儿童世界》被誉为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上第一份白话儿童期刊,学界多将其视为文学期刊,关注其文学属性,探究郑振铎和《儿童世界》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贡献。然而,在此视角之外,《儿童世界》也顺应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科学大众化运动等时代潮流,关注到科学内容的生产与传播,尤其是徐应昶担任主编时期开展了丰富的科学传播实践。
一、儿童本位论:《儿童世界》科学传播的理论起点
中国近代儿童期刊进行科学传播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874年由西方传教士创办的《小孩月报》。1897年,由梁启超参与策划的《蒙学报》涉猎了数学、智学、舆地等知识。1902年在北京出版的《启蒙画报》以教育启蒙儿童为宗旨,使用白话文,传播数理化等近代科学知识和人文地理常识。上述清末民初阶段的儿童期刊,虽然已经具备读者群体划分的理念和科学启蒙意识,但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借用了儿童期刊的形式,既没有观照儿童的知识结构和接受方式,也很少考虑儿童的心理特征,属于传统蒙学的灌输式教育。
1919年,美国学者杜威访华传播并阐释了“儿童中心主义”,深刻影响了中国教育界。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提到:“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所以一切设施,都应该以孩子为本位。”尽管文中没有提及杜威,但其观点与杜威的“儿童本位论”是极为契合的。因此有学者认为,“鲁迅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有非常明显的杜威理论的底色,很多措辞均直接指向杜威”。[1]周作人在《儿童的文学》中也提到儿童并非缩小版的成人,需要考虑“怎样能够适当地将儿童的文学供给于儿童”[2]。在《新青年》的大力倡导之下,文学、教育、新闻等领域广泛开展儿童文学大讨论,呼吁转变传统的儿童观。文学领域对“儿童的发现”,带来了对于儿童的认知性重构,更多知识分子关注儿童权益与需求,对儿童群体进行理性探索。中国现代儿童观的思想体系初具雏形,内化为“儿童本位论”。秉持新儿童观理念的儿童期刊,开始将“儿童本位论”作为内容生产的理论起点。
与此同时,五四新文化运动高举科学和民主的思想旗帜,开创了一个以白话文为语言特点、以救亡图存为办刊宗旨的报刊时代,大量新式报刊创办,并将科学救国、启蒙民智作为内容生产的重要使命。儿童期刊在“儿童本位论”的指导下,意识到儿童科学传播也应以儿童为中心,结合儿童特性进行内容创作。在“儿童本位论”“科学救国思潮”“报刊启蒙民智”三者碰撞之下,儿童期刊的科学传播从自发走向自觉,呈现出崭新的变革之势。
二、《儿童世界》与科学传播的联动
在儿童本位论的影响下,民国时期各出版社创办儿童刊物达200种[3],其中1922年创刊于上海的《儿童世界》的科学传播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儿童世界》以小学中、高年级学生为主要读者对象,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先后由郑振铎、徐应昶担任主编,是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史上第一份白话儿童刊物。《本馆出版的儿童读物》曾明确提出,《儿童世界》的创办是“为养成儿童阅读兴趣,增长儿童生活常识”。
《儿童世界》创始人郑振铎深谙科学启蒙之重要,主张利用插图融合文学与自然科学,旨在寓教于乐,翻译科学故事,增设了多样化的科学栏目。1923年起,徐应昶接任主编后,加大自然科学内容,确保每期涵盖广泛科学领域,并强调科学新闻与科学精神培养。《儿童世界》的科学传播体现在丰富的科学栏目设置、专号出版以及旨在平衡科学教育与娱乐的编辑方针上,展现出由单一文学类期刊向综合性期刊的转变。据不完全统计,在20年的出版历程中,期刊发表了约160位作者的4300余篇科普文章,为当时的儿童读者勾勒了丰富的科学图景。
《儿童世界》从“儿童本位论”出发,通过编辑、文本、儿童之间的联动,实践了科学知识经由期刊向儿童的传播。1935年,茅盾以“子渔”为笔名在《文学》第4卷第3号“书报评述”专栏发表《几本儿童杂志》,对于当时比较有影响力的儿童杂志进行批判式点评,认为《小朋友》如“青菜豆腐汤”内容单一,多体现学校和家庭生活,而《儿童世界》如“什锦菜”内容丰富,重视科学内容。迟受义也曾评价“《儿童世界》增加科学故事,是儿童读物新大陆的一线曙光”。《儿童世界》将科学、教育、儿童三者融于刊物之中,在儿童科学知识传播方面做了积极的模式探索和实践。
三、以儿童为中心:《儿童世界》科学传播实践路径
“儿童本位论”作为儿童期刊内容生产的理论起点,其后的实践是期刊编辑基于时代和使命做出的历史选择。《儿童世界》在20年的科学传播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以儿童为中心的科学传播理念,力求将“适合读者的心理程度和兴趣并可能地适合”[4]的内容传播给儿童。
(一)实用与适用的科学内容选取
多次向《儿童世界》投稿的陈伯吹曾提出,“儿童读物的题材选择来自于‘自然’和‘社会’两大领域”。[5]《儿童世界》摒弃传统的灌输方法,秉承实用与适用的内容选取原则,从而丰富了“自然”“社会”的选题来源,展现了编辑进行科学传播的独特视角。
1.注重科学内容与日常生活的结合
《儿童世界》致力于将科学知识融入儿童的日常生活,通过解析日常现象传授科学道理。期刊借助天文、地理、生物等领域的科普内容,生动形象地解答身边的科学问题,如动物习性、自然规律等,从而引导儿童养成科学思考的习惯。此外,《儿童世界》还特别关注身心健康教育,推出卫生专题,开设多个栏目普及健康与卫生常识,结合季节变化和常见疾病预防提供实用的健康指导。在内容设计上,《儿童世界》注重培养儿童运用科学方法解决生活问题的能力,强调科学知识实际运用的文章占比达39.6%。
2.用科学视角回应社会热点话题
民国儿童期刊的出版实践中,对于“儿童本位论”存在着不同理解。周作人在《儿童的书》中指出对儿童过度灌输政治观念的做法不可取[6],应该强调儿童的“自然性”,忽略成人影响及社会文化环境的重要性。相反,郑振铎认为儿童心理无法脱离成人的视角和社会现实[7]。《儿童世界》在践行儿童本位的同时,关注到儿童的成长是从自然人向社会人不断转变的过程,兼顾儿童的社会性成长和社会影响,积极回应时代热点。面对战时动员,《儿童世界》适时引入与战争、国防相关的科学内容,抗战期间共发布36篇科普文章,涵盖了战时防空、交通工具、应对空袭、防毒技巧等方面的基础知识,并配合了征兵动员等社会动员内容,将科学知识与实战情境紧密结合,增强了儿童对战时常识的理解和应用能力。
(二)多元与融合的科普文本创作
1.为科学知识提供文学外衣
《儿童世界》通过科学小说、童话、诗歌、剧本等形式,巧妙融合科学知识与文学表达,提高科学内容的吸引力和可读性。陈伯吹倡导“新兴童话”,视其为兼具儿童文学与教育功能的重要工具,主张以文学形式承载科学社会内容[8]。鲁迅亦肯定科学小说在启迪智慧、普及科学方面的作用[9]。早在科学小品盛行于《太白》杂志之前,即有周建人在《儿童世界》的开创性尝试。1922年至1934年,他在该刊发表了13篇生物学科普故事和小科学文章。此外,杂志还尝试用诗歌、剧本等形式传播科学,生动展示了文学与科学结合的有效途径。
2.赋予科学知识拟人化角色
《儿童世界》采用“自述”手法创作科普文本,赋予自然界事物生命与情感,如1923年的《老鼠的自述》通过动物视角讲述病菌传播,以此激发儿童情感共鸣与想象力。20世纪30年代的“鸟言兽语”辩论聚焦于此种叙事方式,争议双方持不同意见:一方以尚仲衣为代表,担忧此类作品违背自然法则并对儿童产生负面影响;另一方则以儿童心理学家陈鹤琴为代表,强调儿童对此类故事的喜爱及读物的潜在危害较小[10]。《儿童世界》坚守拟人化创作路径,发表了37篇以“自述”形态展示的科普文章,涵盖自然故事、动物故事等选题。
3.利用科学图像进行可视化传播
科学图像的直观性和生动性具有辅助读者理解文本和加速知识传播的功能。1930年,《教育杂志》的一项研究揭示,图画丰富的儿童读物受到中高年级儿童的喜爱。[11]《儿童世界》使用了丰富多彩的科学图像,运用插图、图画故事、漫画等形式将复杂科学概念具象化。第38卷10期《可怕的鼠疫》一文中,展示显微镜放大的鼠疫菌插图,实现病菌的可见性,直观教学微生物知识。此外,《国内新闻》和《国外新闻》栏目创新结合地图标注新闻发生的地理位置,通过视觉化手段强化儿童对地理信息的理解,有效提升其疆域认知能力。
(三)呈现与反馈的科学知识流动
1.为儿童提供自我呈现空间
《儿童作品》栏目为儿童提供了自我呈现的平台,鼓励他们将自己对科学的认知和理解表达出来,实现科学知识和科学写作的转化。从1922年初开始举办“儿童创作的募集”活动,随后第2卷1期升级为固定的《儿童作品》栏目,总计刊出了574期。其中包括130篇儿童创作的科学类文章,内容涵盖科学常识、卫生保健、科学观察报告等多种题材。如董振甲同学所著的《蚊的自述》模拟科学家的角度,深入浅出地介绍了蚊子的生活习性和公共卫生意义,充分展示了儿童在理解、消化科学知识后进行再创作的能力。从《儿童作品》栏目可以看出,儿童在新文化运动中这场“被发现”的过程中,不只是被动的知识接受者,也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主动参与科学传播。
2.以交流的心态回应读者需求
《儿童世界》借助《编辑者话》栏目建立了与读者沟通的桥梁,从第13卷1期设立起至停刊,该栏目共计刊出396期,其中77期提到了科学内容,包括预告栏科学内容,及时回应读者对科学问题的关注和疑惑。编辑团队秉持交流与互动的原则,时刻关注儿童需求,如在卫生专号预告上将卫生教育融入日常生活,培养儿童健康生活习惯;面对刊物发行延期等问题,编辑诚挚致歉并取得读者的理解,同时也热情回应儿童对刊物的喜爱与赞扬,营造了和谐的交流氛围,进一步巩固了编读关系。不难看出,《编辑者话》栏目呼应儿童情感,将儿童视为独立个体,强调在与之进行平等交流的过程中建立和实现情感互动。
3.依托奖励机制激发编读交互
《儿童世界》通过《悬赏》栏目设计了一系列吸引儿童主动参与的互动环节,自第5卷2期启动以来,累计发布悬赏任务247次,揭晓公告488期,覆盖了期刊总数的68%以上。悬赏题目广泛涉猎各个学科领域,奖品一般为图书或者礼券,据悬赏第一期揭晓可知,“甲等获礼券三角、乙等获礼券一角五分、丙等获儿童文学业书一册”[12]。《儿童世界》一册定价六分,民国初年普通工人工资基本日入三四角[13],对于儿童来说,甲等礼券三角的奖励是极具吸引力的。通过悬赏活动,儿童不仅能检验自己的知识储备,还能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提升独立思考与创新的能力,同时享受获取知识的乐趣与成就感。第17卷21期提到“小朋友们可以得到额外的赠品,所以有整百整千小朋友写信来称赞本刊的特色……本社每次收到悬赏的答案,至少有几千份”,大量的投稿与反馈显示了儿童对此的认可与期待。
四、结语
《儿童世界》20年的出版贯穿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科学大众化运动、抗战救国运动的整个过程,身处复杂多变的历史时期,各类社会思潮为其科学传播提供了独特的社会、历史与文化背景。“儿童本位论”指引《儿童世界》为儿童生产读物,也为面向儿童的科学传播带来突破性的变革。尽管科学传播的内容、形式和目标随着社会变迁有所变化,但是《儿童世界》始终坚持以“儿童为中心”的核心理念,与文学界、教育界、科学团体的研究与倡导相互交融,从科学内容选取、科普文本创作、科学知识流动三个维度推动着科学内容的生产与传播。《儿童世界》科学传播的理念与实践,对有效贴近儿童、提升科学传播效果具有重要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参考文献:
[1]周作人.儿童的文学[J].新青年,1920,8(4).
[2]刘幸.杜威与鲁迅:一段隐而未彰的关系[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2(7):203-217.
[3]刘民钢,蔡迎春.民国文献整理与研究发展报告(2018)[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9: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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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伯吹.儿童读物的编著与供应[J].教育杂志,1947,32(3):69-76.
[6]周作人.儿童的书(二)[N].晨报副刊,1923-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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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陈伯吹.童话研究[J].儿童教育,1933,5(10).
[9]张玲玲.1930年代期刊的科学小品[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130-133.
[10]陈鹤琴.“鸟言兽语”的读物应当打破吗?[J].儿童教育,1931,3(8):9-13.
[11]石顺渊,张匡.儿童读物的新研究[J].教育杂志,1930,22(11):52-57.
[12]悬赏第一期揭晓[J].儿童世界,1923,5(7).
[13]杨兴隆.民国初期各阶层的收入水平与生活状况[J].经济社会史评论,2015,10(03):106-115+128.
作者简介:彭焕萍,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保定 071000);王倩,河北大学新闻传播学博士生,保定学院副教授(保定 071000)。
编校:郑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