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卢汉的谈资：拿破仑

麦克卢汉说媒介，旁征博引，种种谈资信手拈来，古往今来的人物都有可能被他拉来做嘉宾。拿破仑就做过两回这样的嘉宾。此前麦氏还有两次提到过拿破仑，一次是他在1936年所写的《神秘主义者切斯特顿》一文中提及切斯特顿的小说《诺丁山上的拿破仑》，另一次是1951年他在其著作《机器新娘：工业人的民俗》的第二篇《新闻嗅觉》中有一句“标题是随着拿破仑战争应运而生的特征，是愤怒、胜利、恐惧和警告的原始吼叫”。这两次，拿破仑只算是标签，不能算作嘉宾。

拿破仑第二回给麦克卢汉做嘉宾是1967年3月16日和17日，麦氏在多伦多大学会议厅开马福利特讲座，分两部分。17日的第二部分题为《迈向一种无所不包的意识》，其间两次提到拿破仑：一次是说到关于民主的看法，“拿破仑曾发现每个公民都可以当兵。一旦他发现了这一点，他的军队就变得完全势不可当”。另一次则由拿破仑说到凯撒、亚历山大，“拿破仑这样做的。尤利乌斯·凯撒和亚历山大大帝都是早期西方世界里伟大的教育家中的人物，王者来回践踏那些向帝国学习的落后地区，等到他们学会了那些功课，他们就匆匆杀回来毁了罗马。”

像这样抛开道义说历史影响，麦克卢汉三年前就这么做过。1964年他在《理解媒介》第一部分第一章《媒介即信息》中，第一回请拿破仑做嘉宾：

红衣主教纽曼谈论拿破仑：“他熟知火药的语法。”拿破仑对其他媒介也给予了一定的关注，特别是带给他远超其敌的巨大优势的远距离旗语传播。据记载他曾说过：“三份含有敌意的报纸比一千把枪上的刺刀更令人恐惧。”（Three hostile newspapers are more to be feared than a thousand bayonets.）

这一段的信息量很大，值得做一番背景考证。

网上一查：纽曼（Cardinal John Henry Newman，1801—1890），英国神学家、教育家。生于伦敦，卒于伯明翰。1817年进入牛津大学三一学院。1820年获学士学位。1822年成为牛津大学奥里尔学院的特别研究员。1824年被授予英国国教会的圣职；四年后，成为牛津大学教会圣玛利亚教区的牧师，任职至1843年。在此期间出版了十卷布道集。从1833年起，与其他牛津大学教士一起发表并主编《时代书册》，亲自撰写其中二十四册，成为牛津运动发起者之一，呼吁英国教会恢复早期传统，维护圣事礼仪。1841年发表第九十号书册，强调圣公会与天主教的相近之处，使运动内部分化。1845年退出圣公会转入天主教会，在英国国教会内造成极大反响。后在爱尔兰创办天主教大学。1879年被任命为红衣主教。曾撰文《为自己的一生辩护》，叙述其信仰变化经过。另有《论基督教教义的发展》《大学的理念》《赞同的法则》等著作。

纽曼谈及拿破仑“他熟知火药的语法”，是在他的《大学的理念》（The Idea of a University）中，这本书对自由教育和绅士教育进行了讨论。纽曼在这本书中阐述了他关于大学的理念，认为大学应该是一所包容了所有学科的大学，而不是只为了考试和职业而教育。他认为自由教育可以培养人的思想和品格，但也需要有宗教的指导和约束，否则会导致道德感的缺失和礼貌的虚伪。他用拿破仑作为一个反面例子，说明了一个人即使有了知识和才能，但如果没有道德和信仰，也会成为一个危险和暴虐的人物。

纽曼贬抑拿破仑，麦氏就算没有褒扬拿破仑也模糊掉了贬义，于纽曼有断章取义之嫌，不过麦氏并无恶意，只是超越道德来强调媒介的影响，或者说语法。

炮兵司令拿破仑肯定不会把火药或者枪上的刺刀当作媒介来关注的。麦氏这一段话说明，拿破仑所关注的纯粹媒介有两种：远距离旗语和报纸。

拿破仑与远距离旗语的关系是个很有趣的话题：拿破仑与远距离旗语技术关系匪浅。远距离旗语技术由法国人克劳德·查普（Claude Chappe）于1792年发明，他称其为光学远距离描述（optical telegraph），这是一种利用高台上的机械臂和信号旗，通过预定的编码方式，向远方传递信息的系统，是现代通信技术的先驱之一，旗语至今在船舶和铁路上仍有使用。拿破仑对这一发明非常感兴趣，他在1793年就授予查普一个专利，并在1794年建立了第一条光学远距离描述线路，连接了巴黎和里昂。拿破仑是第一个使用远距离旗语技术的军事指挥官，他利用这种技术在战场上传递命令和信息，提高了作战效率和灵活性。在其军事生涯中，拿破仑广泛使用光学远距离描述系统，建立了遍布欧洲的网络，覆盖法国、意大利、德国、荷兰、比利时等国家。拿破仑通过这一系统，快速地调动军队，部署战略，传达命令，收集情报，与巴黎保持联系。他曾经用这种方式，在1805年的奥斯特里茨战役（Battle of Austerlitz）中击败俄奥联军；在1806年的耶拿战役（Battle of Jena）中击败普鲁士军队；在1812年的俄法战争中还攻下过俄罗斯首都。

不过，1812年俄法战争的结局是，入侵者拿破仑法国因战败而分崩离析，拿破仑本人因战败而退位被流放厄尔巴岛，其后的故事众所周知。可见，别说是熟知火药的语法，就是熟知原子弹的语法，折腾到天怒人怨，终究是会一败涂地的。

关于报纸，麦氏引述拿破仑的话“三份含有敌意的报纸比一千把枪上的刺刀更令人恐惧”，据查原文应是Four hostile newspapers are more to be feared than a thousand bayonets。这句话出自拿破仑在1805年7月11日写给他的外交部长塔列朗（Talleyrand）的信，当时拿破仑正准备对抗第三次反法同盟，他对英国和其他国家的报纸针对他的批评和攻击十分不满。麦氏引用这句名言是要突出拿破仑也熟知报纸这种媒介的语法，但是在被他隐去的背景里，拿破仑实在是有“刀枪自信”，而无“报纸自信”。对报纸不自信，是不是也算是从反方向上熟知报纸的语法或者说效用？

读者诸君读到这里可能也会不满，四份报纸怎么就变成了三份呢？麦氏是误记了。错误是引人参与的契机，这“不三不四”之间藏着不二法门，麦克卢汉借拿破仑说话，就是希望读者能够由此受到启示——超越内容作模式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