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新虹
不久前去云南旅游,被街头小贩挑着担子售卖的一种糕点吸引——云南松花糕,这是用赤小豆和松花粉制成的。方方正正的一块糕,托在绿色的芭蕉叶上,乍一看,像一幅浓缩的乡间小画。细碎的玫瑰花瓣覆面,星星点点,一层松花,一层豆沙。嫩黄色的松花,黄得稚气;豆沙紫,则沉稳低调,两者层次分明,相得益彰。
轻轻拈起一块,淡淡的松木芬芳扑鼻而来。咬上一口,细细回味,松花粉带着一丝清凉的微苦,与豆沙的甜香完美交织在一起,软糯清甘,细腻绵密,令人回味无穷。这种似曾相识的芬芳和感觉,仿佛能够穿越时空,使我的记忆有了几十年的跳跃,回到了童年时的故乡。
出生于中医世家的祖母,自幼跟着她的父兄读古书,不仅懂点医道,更深知“药食同源”的道理。春天里,百草旺长,田间地头,缓坡丘陵,到处都是带着春天气息的野菜。荠菜炒年糕、益母草煮粥、婆婆丁凉拌、艾草做青团、松花做糕等,野菜经过祖母的精心烹制,不但口感鲜美,还具有食疗功效。松花粉是稀少之物,难得吃到一回,因为松花的花期较短,前后不过十来天,再加上松花粉收集不易,因而显得珍贵。
家乡多山,山上多的是松树,“二三月抽蕤生花,长四五寸,采其花蕊为松黄”。松花又叫松黄,每到清明前后,松花陆续绽放,似金粉般灿烂的花绒飘得满山都是。祖母往往能把握好时机,趁那些松花将开未开之际,选饱满的花柱采下。她带着一身淡淡的松木香回家,将花柱倒在铺有白色棉布的竹匾里,放在太阳底下晾晒。数日后,轻轻搓下花粉,用筛子过滤掉粗渣。另将浸泡了一天一夜的赤小豆煮熟,用锅铲揉成糊状,和红糖水一起用小火熬制成细细的豆沙。松花粉用蜂蜜水调和,均匀倒在事先压紧平铺好的豆沙上,静置几分钟后变干成型,松花糕就做好了。
记忆仿佛行走在幽深久远的时光里,江南,旧时雨,穿着白布斜襟衫的祖母手牵髫年女童,一老一小,慢慢走过青砖瓦巷。她微笑着看我玩耍,慈爱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等我玩累了,玩饿了,祖母拿出一块用手绢包着的松花糕送到我口中。看我狼吞虎咽,嘴角沾上松花粉,像个馋猫的样子,她一边替我擦拭,一边会心地笑着。松花的清香和豆沙的软绵甜香令我感到无比满足,祖母和蔼慈祥的面孔也深深印刻进我幼小的心灵。
祖母说,历代医药典籍中,都有松花轻盈的身影,“松黄气味甘平无毒,主治心腹寒热邪气,利小便,消淤(瘀)血,久服轻身益气力,延年”。在古代文化的深海里,也有它的芳名。古人在山中“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自有在凡尘中寻一清净地的超脱。朝饮兰露、夕餐落英的风雅之事,总是与高洁之士联系在一起。唐代李商隐有“赊取松醪一斗酒,与君相伴洒烦襟”之句,白居易有“腹空先进松花酒,乐天知命了无忧”,可见文人墨客对松花情有独钟。松花酒也曾见祖母做过,制法与中药提取方法中的浸渍法差不多:将松花蒸熟,用绢袋包好,投于酒中,密封浸泡数日即可。
松花是松树雄枝春天抽新芽时的花骨朵,是松树的灵魂,担负着繁衍的责任。古人常以松树比喻君子,“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松树傲霜凌雪,质朴庄重,耐得住外界环境的困苦,受尽严寒的折磨,依然不改初心,它是最有气节的。
祖母去世后,我随父母远离家乡,去钢筋水泥浇筑的城市生活,自此没有再回故乡一趟,故乡的山水记忆渐渐在我脑海里淡去。今时今日,当我再次在街头偶遇松花的清香时已人近中年。我从小贩手里买下一些松花糕带回家,因为这方小小的松花糕里有我童年的记忆、故乡的记忆。
编辑|孙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