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证式教育写作：提升中小学教师教育研究的品质

教育写作是促进教师专业成长的重要路径之一。中小学教师教育写作的现状不如人意，大量的教育写作仅停留在经验总结层面。“实证”蕴含着实践证明、实验证明等意思。实证式教育写作指的是为解决教育教学问题、探求教育教学规律等，进行实证研究，获得科学的数据，得出科学的结论，接受检验并将实证研究的过程、方法、结论等通过文字表达出来的活动。当然，这里的“科学”对于大部分中小学教师而言不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科学”，而是一种“准科学”，就是比经验总结式的“研究”与“写作”更具有专业性、规范性、严谨性、验证性。

实证研究是当今国际教育研究的主要方法。相比之下，我国的教育实证研究明显落后，长期以来，教育研究杂志发表的实证式研究论文，不足论文总数的十分之一。“提升中国教育研究的质量和影响力，必须加强教育实证研究，促进研究范式转型。”实证研究的意义在于它具有可重复性、可验证性、可操作性，能提升教育教学研究的品质，提升教育教学写作的品质。中小学教师虽然无法完全像高校教科研人员那样从事纯粹的、科学的实证研究，但要从经验总结走向科学理性，必须不断地进行实证研究及实证式教育写作，以提升教育教学研究的品质及教育教学写作的质量。

实证式教育写作，即从教育教学实践出发，提出假设，通过对实践的观察、积极干预、记录、分析、思考探索，归纳、整理、提炼并得出结论或规律，从而进行写作。实证式教育写作富含实践元素，具有亲和力与指导力。

教育教学内在的秘密与奥义丰富、微妙、复杂，若要探得其中的一些真谛，教师必须亲身体悟、体知。教师对教育教学道理的体知更多的是自我感悟式理解，往往只停留在凭感觉的“偶有所得”，其“悟与不悟”“悟多悟少”“悟深悟浅”更多的是靠教师的悟性与机遇，这制约了大部分教师的专业发展。而实证式教育写作促使教师用“规范化”“程序化”“科学化”的方式研究教育教学、理解教育教学，这极大地提升了教师的教育教学理解力，极大地促进了教师的专业成长。

一、通过调查访谈进行实证式教育写作

调查访谈法是认识、研究事物的重要方法。“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就是说没有调查很难全面、准确、深入、细致、周到地了解事物的本质及其发展、变化的原因，也就很难认识事物的发展规律。调查访谈法是研究与写作的根基，是全面认识及理解事物的根本路径。调查访谈法也是认识教育教学事实并试图从教育教学事实中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分析问题、提出假设、解决问题的重要方法。中小学教师在教育写作时很少运用调查访谈法来收集与分析资料，其教育写作中更多体现的是个人经验、个人感受、个人观点。调查访谈法体现了“实事求是”的精神，让我们不断探索，从而对教育教学的现状有着更深刻的了解，为教育教学研究与写作奠定深厚的基础。

比如，有名教师写了一篇名为《小学语文整本书阅读指导》的文章，让我帮忙提提意见。其文章是从“培养兴趣、创设环境、指导选书、方法指导、习惯养成、评估”这几个方面入手的，有上万字，思路比较清晰。问题出在哪里呢？在整体框架上，基本上对整本书阅读或阅读稍有研究的人都可以八九不离十地将这些要素列出来。我的建议是“要调查研究不同学段的小学生在整本书阅读过程中存在的困难及需求，分析其根源，在此基础上加强指导的针对性”。具体做法是，我们可以设置调查问卷，可以进行调查访谈，收集相应的信息、数据，分析问题和原因，然后提出相应的指导策略。如此一来，我们的教育写作基于实际问题和实践，就会有“实力”——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从而提高自己的教育教学能力。

再比如说，我们在研究学习目标对于学生学习质量的影响时，设计了调查问卷，调查了1000名学生，了解他们在课前知不知道本节课的学习目标；教师在教学过程中有没有提示学习目标；一节课结束后，他们还记不记得学习目标；课后，他们有没有对照学习目标进行反思等。结果显示，90%的学生课前不知道本节课的学习目标；89%的学生表示，教师在教学过程中没有提示学习目标；60%的学生表示，一节课结束后还不太清楚学习目标；90%的学生表示，没有对照学习目标进行反思等。访谈了30名教师，围绕如下问题调查：学生在课前知道学习目标，是否有助于提高学习效率；在教学过程中有没有向学生提示学习目标；有没有引导学生根据学习目标进行反思、总结及完成作业；学生在一节课的学习后是否了解学习目标等。结果显示，10人认为，学生在课前知道学习目标，有助于提高学生的学习效率；2人表示，在教学过程中会向学生提示学习目标；3人表示，会引导学生根据目标进行反思、总结及完成作业；10人认为，学生在一节课的学习后是了解学习目标的。从这些调查访谈出发，我们认为，学生明确学习目标是提高学生学习效率的重要因素之一。为此，笔者开始进行研究，并写了《课堂教学“九病”之一：目标不明》这篇文章。文章围绕着“目标之重、目标之弊、目标之法”阐明了学习目标及明确学习目标的重要性，课堂教学中目标不明的种种表现及弊害，如何有效地制定、呈现、落实、检测学习目标等。这篇文章对我们倡导的“高质量学习课堂的建构”具有启发与引导作用。

二、通过课堂观察进行实证式教育写作

课堂是学校教育生活的中枢神经。教育教学理念、师生的行为状态、家庭社会的影响等都凝聚于课堂上，体现在课堂上。课堂观察是教师进行实证研究的一种真实、便捷的方式。许多伟大的教育家就是通过课堂观察进行实证研究与实证式教育写作的。例如，苏霍姆林斯基在其著作中提到，他如果一天不听两节课的话，那么这一天他就觉得没做工作。他在听课中，积累了大量的、丰富的材料与数据，通过积累事实、分析事实、研究事实，揭示了教育教学中的许多奥秘。当他发现学生听课听得很疲惫时，他就开始分析教师上课的语言，发现是教师词不达意、语无伦次、表达不清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于是，他开始观察、研究不同的教师在不同的课中的教学语言。他和全校教师一起用了25年的时间研究教师的语言素养问题，研究课堂中教师语言运用的问题及对策。他们得出结论：教师的语言修养影响着学生在课堂上的效率。在大量的课堂观察中，他发现许多学生语言苍白，缺乏思想。于是，他就开始记录学生的回答，分析学生的词汇量、言语的逻辑性与修辞等。最后，他得出结论：学生的表达没有和周围世界、现象联系起来。在此基础上，他提出到大自然中去上课，也就是“到活的思维的源泉那儿去旅行”。其实，很多名师是通过课堂观察进行实证研究与实证式教育写作的。在课堂观察与记录的基础上进行研究与写作，有着十分真实可靠的研究基础，对相关的信息及数据进行分析、整理、归纳，可以提炼出比较可信的观点及可行的实践措施。例如，有研究者对课堂教学中教师提出的问题进行观察、记录、研究得出：课堂中封闭性问题与开放性问题的比例是4∶1，封闭性问题远远多于开放性问题，这样不利于培养学生的创造力。他们提出，当课堂内容较简单时，封闭性问题和开放性问题的最佳比例应该是7∶3；当课堂内容较复杂时，两者的比例应该是3∶2。

笔者做了近30年的课堂观察与记录。从研究及教育写作的角度来看，笔者的课堂观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自由全面式观察，在观察中发现问题、主题；另一种是目标聚焦式观察，即根据“问题与主题”搜集素材，进行思考。例如，在自由全面式观察中，我们可以从观察教师的教育教学行为、观察学生的学习行为、观察师生互动状态、观察课堂的学习效果中发现问题，然后进行聚焦式观察，集中有效地提取关键素材。而目标聚焦式课堂观察是有目的、有计划、有方法、有思考的一种课堂观察方式。例如，笔者聚焦课堂上学生学习“沉默”的情况，一般的教师很难忍受课堂上的沉默，特别是公开课上的沉默，他们觉得沉默让人特别煎熬，甚至觉得沉默就是课堂气氛不活跃、学生学习参与度不高等。笔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观察、记录课堂中的“沉默”情况，分析“沉默”背后的意蕴。在课堂观察与分析中，笔者发现：在大多数课堂上，学生除了读题、做题、默读时“沉默”的时间之外，其他“沉默”的时间基本上不超过3分钟；当指名学生回答问题时，等待的时间基本上不超过1秒钟；在大多数的“小组合作”环节中，让学生先独立思考再小组交流时，学生独立思考的时间基本上不超过30秒，甚至教师一下指令，学生便急不可耐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些引发笔者不断地思考：“沉默”的意蕴是什么？我们如何辨识“沉默”？如何打破“沉默”？如何保护“沉默”？由此笔者写了《沉默的旨趣》一文。聪慧的教师会用心解码沉默的秘语，且知道何时进入情境，进入情境多深，何时退出情境。笔者身边的不少教师在读完《沉默的旨趣》一文后，学会了面对沉默、理解沉默、运用沉默……笔者认为这就是实证式教育写作的意义所在。

三、通过准教育实验进行实证式教育写作

日常的论文写作更多的是对教育教学生活的观察、思考、归纳、总结，其科学性、专业性相对而言还要提升。实证式教育写作可以让我们从凭感觉、凭经验的“盲盒状态”走向科学探究，即所谓的从“暗中摸索”走向“明里探讨”。教育实验则是运用科学实验的原理与方法研究教育教学，解决教育教学问题，探索教育教学规律。准教育实验具有一定的科学性，能较好地揭示教育教学规律，对教育教学实践具有较强的指导意义。

例如，著名特级教师钱梦龙就是通过准教育实验来研究的。他教学鲁迅的《一件小事》时，在两个条件相同的班级里分别采用讲授法与自学法进行教学。在甲班，他用讲授法上课，语言生动，力求讲深讲透，学生听得津津有味，并完成了课后思考练习。在乙班，他用自学法上课，让学生自读、思考、讨论，他有针对性地重点指导，让学生完成思考练习。他在学生未知晓的情况下，同时检测两个班级的学习情况，结果乙班的成绩远远高于甲班的成绩。从这一教育实验出发，钱梦龙先生思考并形成了“三主”（即学生为主体、教师为主导、训练为主线）语文教学思想。

2017年，我们在莆田市城厢区第一实验小学开启高质量课堂教学改革，为了使教师更新观念、坚定信念、改变教学行为，我们从大量的教育著作（特别是教育家的著作及当代富有成效的教育教学改革、实践的相关著作）中分析、对比、提炼出影响高质量课堂的六大要素即“明目标、提问题、用策略、贵自主、强合作、重反馈”，梳理教育家们的基础研究与论述。基于此，我们用了一年的时间引导教师进行实证研究。我们对比了不关注这些要素的传统教学与我们改革后的教学对学生学习效率及学习质量的影响。例如，经过实证研究，数据显示“主问题”教学比“碎问题”教学的效果提高了41%。同时，我们还进行了基于“高质量课堂教学要素”的行动策略与步骤研究。我们研究、比较了“小组合作学习”在不同的任务情境下几人合作为宜，根据数据得到了一些结论，一般而言：作业互查、互相反馈学习情况、互教互学以2人合作为宜；有挑战性的任务，以2～3人为宜；旨在激起发散性思维的学习任务，则以4人为宜……在这样的实证研究、数据研究中，教师们写了大量的文章，并运用实证研究、数据研究来指导教育教学实践，从而提高教育教学思考力和教育教学写作力。

四、通过量化研究进行实证式教育写作

中小学教师教育写作时多采用“论点+案例”“论点+经验+案例”“论点+案例+理论”“论点+经验+案例+理论”等方式。中小学教师在教育写作中较少使用量化研究的方法，这也是导致实证式教育写作质量难以提升的关键因素。奥地利数据科学家舍恩伯格指出，多年以来，事实上是多个世纪以来，教育领域的决策从来就是在缺乏数据的基础上做出的。常识一直成为正常的决策资源，即使在常识导致消极结果的情况下也是如此，而常识其实只是习惯和一厢情愿的混合物罢了。中小学教育教学研究与写作要从单纯的常识与经验走向量化研究及数据化表达的融合。

如美国著名的课程与教学论专家马扎诺是将教学研究成果转化为改革实践的行动家。他运用实证研究，特别是数据研究的方式，从大量的基础研究成果中筛选、提炼出有实践价值与意义的理论及做法，并进行传播与推广。他的教育写作立足实际情境，联系实证研究（讲数据或实证），提供操作指导或改进策略。盛群力教授指出，马扎诺的研究成果有一个特点，可以说是“软硬兼施”或“软硬适中”。这里就是讲他的研究是实证性、数据化、科学性与可实践性的有机结合。

再比如说，著名的教育研究专家哈蒂为了寻找“什么在教育中最有效”，运用元分析的统计技术，耗时15年，对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初涉及2.46亿儿童的教育实证研究结果进行了一次工程浩大的综合和总结。哈蒂提炼了138个常见的、可操作的影响因素，他对有关学生学习的影响因素及其影响程度进行了1000多次分析，他发现了影响学生有效学习的十大因素，即自评成绩（自我预期）、皮亚杰项目、形成性评价、微格教学、加速学习、课堂教学行为管理、针对有学习障碍学生的综合干预、教师课堂表达清晰度、交互式教学法、反馈。这就是国际上著名的“哈蒂排名”，他向人们展示了教育科学化的一种可能性路径，即收集教育领域的庞大数据，找出最有效的干预措施，他还提出了“可见的学习”的观点。

当然，在教育教学研究与写作时，我们要关注量化研究，要将其与质性研究结合起来，将理论、案例、实践、数据等整合起来，这样才能更好地探究教育教学规律。

钟启泉教授在《借助实证研究寻求更有效的学习》一文中指出，关于教育问题的讨论往往充斥着基于个人经历与经验的偏见，借助实证研究展开探讨，有助于打破种种偏见，提升对教育的认识。实证研究与实证式教育写作，可以为我们的教育教学救失补偏，让我们以科学的态度，基于证据与数据从事教育教学工作。

（作者单位：福建省莆田市教师进修学院）